摘要:我站在清华大学东门下,头顶的校徽在八月的烈日里,烫得像一块刚出炉的烙铁。
我站在清华大学东门下,头顶的校徽在八月的烈日里,烫得像一块刚出炉的烙铁。
空气里浮动着樟树和新生汗水的混合气味,一种黏腻又充满希望的味道。
我拉着行李箱,箱子的轮子在粗糙的石砖路上滚过,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像是我心脏一下一下,不规律的跳动。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一声接着一声,执拗得像个讨债的。
我没看,也知道是江驰。
他应该已经到了上海,在复旦大学的校门口,等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人。
等我。
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我骗了他。
我说我考砸了,只够上我们本地一所不好不坏的大学。
他当时愣了很久,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我能听见他那边窗外,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
然后,他轻声说:“没关系,林悄悄,你在哪,我就在哪。”
我当时握着手机,指节都捏白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在咆哮: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考了多少分?为什么不问我想去哪里?
可我什么都没说。
我只是平静地回他:“不用了,江驰,你该去复旦,那是你的梦想。”
也是我们曾经的梦想。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的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桌上那份烫金的清华录取通知书,第一次没有感觉到喜悦。
那张薄薄的纸,像一道深渊,把我和我整个青春,彻底隔断了。
手机还在震。
我终于还是拿了出来。
屏幕上,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江驰。
最新一条微信消息,就悬在屏幕顶端。
“悄悄,你到底在哪?你学校的辅导员说,新生名单里根本没有你。”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
最后,我抬起手,对着头顶“清华大学”四个大字,拍了一张照片。
没有加任何文字,直接点了发送。
世界,在那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手机不再震动。
周围鼎沸的人声、汽车的鸣笛、学长学姐热情的招呼,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传不到我的耳朵里。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还是江驰。
我接了。
“林悄悄。”
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沙哑和陌生,像被砂纸狠狠磨过。
“嗯。”我应了一声,喉咙干得发疼。
“你……”他顿了顿,呼吸声很重,带着压抑的喘息,“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
“我没有。”
“那张照片是P的,你从网上找的,你想气我,是不是?”他的声音开始发抖,带着一丝哀求。
我沉默。
沉默,就是最残忍的回答。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像是哭,又像是笑的,破碎的气音。
“为什么?”
他问。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去北京?”
“我们的约定呢?我们说好一起去复旦的!我们说好要在上海外滩,看第一场雪的!”
他一句一句地质问,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石子,砸在我的心上。
疼。
密密麻麻的疼。
可我没有哭。
眼泪,好像在那个独自修改志愿的深夜,已经流干了。
我只是平静地,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江驰,没有什么为什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的选择?”他笑了,笑声里全是绝望和自嘲,“所以,我们的十八年,我们的约定,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
“不是的。”
“那是什么!”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的,不是我们一起长大的甜蜜画面。
而是一个瘦弱、苍白,总是低着头的身影。
苏念。
那个像一根刺,扎在我们之间,整整三年的名字。
我轻声说:“江驰,你先冷静一下,你不是在上海吗?”
“我不在上海!”他几乎是咆哮着打断我,“我买了最近一班来北京的票!我现在就在火车站!林悄悄,你站在原地别动,等我!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电话被狠狠挂断了。
我握着发烫的手机,站在原地,真的没有动。
夏末的风吹过来,带着北京特有的干燥气息,吹得我眼睛发酸。
我知道,他会来的。
他总是这样,行动力永远比思考快一步。
就像当年,他为了给淋雨发烧的苏念买药,扔下在校门口等了他一个小时的我,自己冒着大雨跑去药店。
就像后来,他为了让苏念能拿到贫困生助学金,把我们俩一起熬了好几个通宵做出来的,参加物理竞赛的模型,以苏念的名义交了上去。
他总是这样。
打着“她比你更需要”的旗号,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推开。
我以为我习惯了。
我以为,只要我再懂事一点,再忍耐一点,等我们考上大学,远离了苏念,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直到那天。
高考估分之后,我们一起去吃散伙饭。
包厢里很吵,大家都在笑,在闹,在憧憬未来。
江驰坐在我身边,悄悄在我手心里写字。
一笔一划,写的是“复旦”。
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我的影子,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那一刻,我真的以为,我们熬过来了。
可苏念的一个电话,就打破了所有幻想。
她说她妈妈病了,急需用钱,问江驰能不能帮帮她。
江驰二话不说,拉着我就往外走。
我看见他把他整个高中攒下的,准备我们上大学用的零花钱,一分不剩地,全部转给了苏念。
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我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那不是钱的问题。
是我突然意识到,在江驰的世界里,我永远排在苏念之后。
苏念的任何一件小事,都比我们十八年的情分,比我们共同的未来,更重要。
她的贫穷,她的脆弱,是她最锋利的武器。
而我的爱和懂事,是我最不堪一击的软肋。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电脑屏幕的光,幽幽地照在我的脸上。
我打开高考志愿填报系统,光标在“复旦大学”那一行,停留了很久很久。
鼠标的每一次轻微移动,都像是在撕扯我的心脏。
最终,我闭上眼睛,删掉了那四个字。
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上了“清华大学”。
按下确认键的那一刻,我趴在桌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知道,我亲手杀死了我的爱情,杀死了我的青春。
但也只有这样,我才能重生。
几个小时后,江驰出现在了清华东门口。
他风尘仆仆,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穿的还是昨天那件白T恤,胸口印着一个我们一起挑的卡通图案。
此刻,那个咧着嘴笑的卡通小人,看起来那么刺眼。
他穿过拥挤的人潮,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他的眼神,死死地锁着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周围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我只能看见他。
看见他眼里的震惊、愤怒、不解,以及最深处,那抹我从未见过的,恐慌。
他在我面前站定。
我们离得很近,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肥皂香气,混杂着火车车厢里沉闷的味道。
“林悄悄。”
他又叫了一遍我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可真行。”
他看着我,忽然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所以,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计划着我们在上海的未来,计划着怎么帮你搬宿舍,计划着带你去吃哪家生煎,你是不是觉得特别可笑?”
我摇摇头,喉咙哽得说不出话。
“不可笑吗?”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苏念吗?又是为了苏念,对不对?”
他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情绪瞬间爆发了。
“你就这么容不下她?她只是家里条件不好,她只是需要人帮助,她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因为她,毁了我们的一切!”
他的质问,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
毁了我们一切的,到底是谁?
我抬起头,迎上他通红的眼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江驰,你错了。”
“不是因为她。”
“是因为你。”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不可置信。
“因为我?”
“对。”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因为在你眼里,我林悄悄,永远是那个不需要被照顾,不需要被偏爱,可以被无限牺牲和退让的人。”
“高二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我们说好一起去图书馆复习,你说要给我带刚出炉的烤红薯。我在寒风里等了你四十分钟,手脚都冻僵了。你来了,两手空空,你说,苏念没带伞,你送她回家了,路上看见她手冷,就把红薯给她了。”
“我当时问你,江驰,那我呢?”
“你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江驰的嘴唇动了动,脸色变得惨白。
他当然记得。
他当时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语气理所当然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他说:“悄悄,你身体好,不怕冷。苏念不一样,她体质弱,容易生病。”
看,就是这样。
他总是能为他的偏心,找到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我,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一旦我表现出任何不满,我就是那个不懂事、不大度、嫉妒心强的坏人。
“还有那次物理竞赛。”我继续说,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个自动循迹小车的模型,我们一起熬了多少个晚上?电路板是你焊的,代码是我写的。我们说好,要一起拿着奖杯,去吃那家最贵的自助餐。”
“可是,报名截止前一天,你把我们的心血,写上了苏念的名字。”
“你告诉我,苏念需要这个奖项,为她的高考自主招生加分。她说,这是她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你又说,悄悄,我们不差这一个奖。你的成绩,就算没有加分,也足够考上任何一所好大学。”
江驰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他想开口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我说的,全都是事实。
那些被我强行压在心底,假装已经遗忘的委屈,此刻,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江驰,你有没有想过?”
“我也会冷,我也会饿,我也会为了一个期待已久的奖励而兴奋,我也会因为自己的努力被别人窃取而难过。”
“我也是个普通人,不是无坚不摧的圣人。”
“可你从来都看不到。”
“你的眼睛,好像被一层叫做‘同情’的纱布蒙住了。你只看得到苏念的窘迫,苏念的眼泪,苏念的‘我需要’。”
“你看不到我默默为你做的一切,看不到我深夜为你整理的错题集,看不到我为了给你买生日礼物省吃俭用,看不到我每次在你偏向苏念时,故作轻松的笑容背后,有多失落。”
我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一颗一颗,滚烫的,砸在手背上。
周围人来人往,大家都在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我们这两个在校门口争执的新生。
可我已经不在乎了。
有些话,今天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知道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吗?”
我看着他,泪眼模糊中,他的脸也变得不真切。
“是那笔钱。”
“你把你所有的积蓄,我们说好要存着,作为我们大学第一笔‘恋爱基金’的钱,毫不犹豫地,转给了苏念。”
“在你按下转账确认键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完了。”
“江驰,你的善良,太昂贵了。”
“它像一个无底洞,吞噬了你的原则,你的承诺,也吞噬了我对你所有的爱和期待。”
“而我,林悄悄,再也付不起了。”
说完这些话,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我拉起行李箱,绕过他僵在原地的身体,准备走进那扇我用尽全力才够到的,崭新的大门。
“所以……”
身后,传来他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所以,你放弃复旦,放弃我,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蓄谋已久?”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是。”
我轻轻地说。
“是绝望之后,唯一的自救。”
说完,我再也没有停留,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清华园。
身后,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的呜咽。
我知道,那是江驰。
那个我爱了整整十八年的少年,在这一天,被我亲手,推下了神坛。
他崩溃了。
而我,终于自由了。
大学生活,比我想象中要忙碌得多。
清华园里,遍地都是“神仙”。
每个人都好像自带光环,聪明、自律、目标明确。
我被卷入一股巨大的洪流,每天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
我报了三个社团,参加了学生会,周末还去做家教。
我用各种各样的事情,把自己的时间填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缝隙。
我怕一闲下来,就会想起江驰。
想起他那天在校门口,那双通红的,像被全世界遗弃的小兽一样的眼睛。
可思念这种东西,就像墙角的苔藓,越是潮湿阴暗,越是疯长。
在某个深夜,我解完一道高数题,揉着酸涩的眼睛,习惯性地想拿起手机,拍下题目,问问江驰的解题思路。
指尖触到冰凉屏幕的那一刻,我才猛然惊醒。
我们,已经不在一个世界了。
他此刻,应该正在上海的某个角落,和苏念,享受着他们来之不易的“二人世界”吧。
毕竟,苏念也考去了上海。
一所离复旦不远的,普通的二本院校。
江驰的善良,终于有了可以尽情挥洒的土壤。
心脏,还是会像被针扎一样,细细密密地疼。
我关掉手机,把脸埋进臂弯里。
黑暗中,有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滑落。
林悄悄,别想了。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你不能回头。
我以为,我和江驰的故事,就此画上了一个句号。
一个算不上圆满,但足够决绝的句号。
直到大一的国庆假期。
我没有回家。
北京离家太远,七天假期,来回路上就要耗掉两天。
我留在学校,打算泡几天图书馆,再把北京几个有名的景点逛一逛。
假期第三天,我正在图书馆里看书,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您好。”
“是林悄悄同学吗?”电话那头,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清华西门保卫处的,你快过来一下吧!你男朋友喝多了,在这儿耍酒疯,非要闯进来找你,我们拦都拦不住!”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男朋友?
我哪来的男朋友?
唯一的那个,已经被我扔在了过去。
“您……您是不是搞错了?我没有男朋友。”
“怎么没有!他手机里就存了你一个人的号码,名字备注是‘我的悄悄’。他说他叫江驰,是从上海过来的,你快来看看吧,再这么闹下去,我们只能报警了!”
江驰。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刻意维持的平静。
他怎么会来北京?
他来干什么?
我抓起书包,一路狂奔到西门。
远远地,我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被两个保安架着,还在不停地挣扎。
头发乱糟糟的,白衬衫上沾着不知名的污渍,变得皱巴巴的。
他瘦了好多,眼窝深陷,下巴尖得能戳人。
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隔着好几米都能闻到。
这哪里还是我记忆里那个清爽干净,眼眸里永远带着光的少年。
他看起来,狼狈又颓唐。
“江驰!”
我冲过去,喊了一声。
他听到我的声音,挣扎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瞬间亮了。
“悄悄……”
他喃喃地叫着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悄悄,你终于肯见我了。”
他挣开保安,踉踉跄跄地向我扑过来。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扑了个空,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闷响,听得我心尖一颤。
保安大叔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对我说:“同学,这真是你朋友啊?你赶紧把他弄走吧,影响太不好了。”
我点点头,跟保安道了歉,然后弯下腰,试图把江驰扶起来。
他的身体很重,带着滚烫的温度。
我废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从地上拖起来,架着他往校外走。
他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脖颈,痒痒的。
“悄悄,别走……”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别不要我……”
我的脚步,不受控制地顿住了。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把他带到附近一家宾馆,开了个房间。
把他扔到床上,我累得气喘吁吁。
我拧了热毛巾,想给他擦擦脸。
刚一靠近,手腕就被他猛地抓住了。
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捏得我生疼。
他睁开眼,眼睛里一片赤红,死死地盯着我。
“林悄悄,你真狠。”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你就这么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上海。”
“你知道我这两个月是怎么过的吗?”
“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你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进清华的背影。”
“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给你发微信,你不回。我快疯了,你知道吗?”
我挣了挣,没挣开。
只能任由他抓着,听他控诉。
“苏念……苏念她……”他提到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一丝痛苦和厌恶,“她天天来找我,给我送饭,帮我洗衣服,她说她会一直陪着我。”
“可是,我不要她陪!”
“我一看见她那张脸,我就想起你,想起我是怎么为了她,一次又一次地让你受委"屈的!”
“我恶心!我恶心她,更恶心我自己!”
他吼着,眼泪从通红的眼眶里,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生,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那些刻意筑起的高墙,在他的眼泪面前,顷刻间土崩瓦解。
我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江驰,都过去了。”
“过不去!”他固执地摇头,抓着我的手更紧了,“悄悄,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和好吧,我再也不会犯傻了,我以后只对你好,只看得到你一个人。”
“我从上海退学,我回去复读,明年,我也考来北京,考来清华,好不好?”
我被他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退学?复读?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疯了?”我厉声喝道,“复旦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学校,你说退学就退学?”
“没有你,复旦对我来说,和任何一所学校都没有区别!”他激动地说,“悄悄,我不能没有你。以前是我混蛋,是我眼瞎,我把鱼目当珍珠,把你这颗最亮的星星,丢在一边。”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行不行?”
他用那种哀求的,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眼神看着我。
我承认,我动摇了。
十八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我爱他,深入骨髓。
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我比谁都心疼。
可是……
理智,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破镜,真的能重圆吗?
就算他现在幡然醒悟,可那些伤害,是真实存在过的。
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
更何况,还有一个苏念。
只要苏念还在,江驰那该死的,泛滥的同情心,就随时可能复发。
我不能再赌了。
我输不起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紧握着我的手指。
“江驰,你喝多了。”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等你清醒了,就买票回上海吧。好好上你的学,别再来找我了。”
“我们,已经结束了。”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最后一点光,也彻底熄灭了。
他松开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倒回床上。
他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良久,他忽然笑了。
笑声低沉,充满了自嘲和绝望。
“结束了……”
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林悄悄,你是不是觉得,你考上了清华,就高人一等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江驰,已经配不上你了?”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插进我的心脏。
我浑身一震,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难道不是吗?”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赤红着眼睛瞪着我,“你悄悄地改了志愿,一声不吭地跑到北京来,不就是为了摆脱我,摆脱我们那个小地方,去追求你更广阔的天地吗?”
“我告诉你,林悄悄,你别太自以为是了!”
“没有我,你以为你能那么顺利地参加各种竞赛,拿到那么多奖吗?是我,是我一次次帮你找资料,陪你做实验,给你当后盾!”
“你现在翅膀硬了,就想一脚把我踹开?没那么容易!”
我被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浑身发抖。
原来,在他心里,我的努力,我的付出,都一文不值。
我能有今天的成绩,全都是靠他的“施舍”。
多么可笑。
多么讽刺。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最后一丝温情,也被他亲手掐灭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歇斯底里的男人,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这真的是我爱了十八年的江驰吗?
不。
他不是。
他只是一个被戳破了“救世主”幻想后,恼羞成怒的失败者。
我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和他争辩,解释,都变得毫无意义。
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转身,拿起我的包,走向门口。
“你去哪!”他从身后冲过来,想拉住我。
我侧身躲开,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
“江驰,”我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谢谢你,让我彻底死了心。”
“从今往后,我们,就是陌生人。”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
身后,传来玻璃杯被狠狠砸碎的声音。
紧接着,是他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咆哮。
我没有停下脚步。
一步一步,走出了那家宾馆,走进了北京深秋的冷风里。
风吹干了脸上的泪。
也吹散了,我心中最后一丝留恋。
江驰,再见了。
从那以后,江驰真的没有再来找过我。
我的世界,彻底清净了。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和自我提升中。
我拿了一等奖学金,代表学院参加了全国大学生英语竞赛,拿了特等奖。
我跟着导师做项目,发表了第一篇SCI论文。
我变得越来越忙,也越来越优秀。
偶尔,我也会从高中同学那里,听到一些关于江驰和苏念的消息。
听说,江驰那次从北京回去后,大病了一场,整个人消沉了很久。
听说,苏念对他不离不弃,悉心照顾,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们在一起了。
朋友圈里,偶尔会看到他们秀恩爱的照片。
江驰搂着苏念的肩膀,对着镜头笑。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一丝勉强和落寞。
而苏念,依偎在他怀里,笑得一脸幸福和胜利。
每次看到,我的心,还是会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微微刺痛。
但我已经能很平静地,划过那条动态,然后继续做我自己的事。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它慢慢地,抚平了伤口,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
提醒我,曾经有多痛。
大三那年,我拿到了去麻省理工交换一年的名额。
出发前,我回了一趟家。
在家整理旧物时,我翻出了一个尘封已久的铁盒子。
里面,装满了我整个青春的少女心事。
有江驰送我的第一支钢笔。
有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票根。
有他写给我的,厚厚一沓信。
还有一本相册,里面贴满了我们从小到大的合影。
照片里,那个扎着羊角辫,笑得没心没肺的小女孩,总是紧紧地跟在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身后。
他们的眼睛里,都闪着同样的光。
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眼眶渐渐湿润。
在相册的最后一页,我看到了一张被我遗忘的照片。
那是高三毕业旅行时,我们在海边拍的。
照片的背景,是落日熔金,海天一色。
江驰从背后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
我靠在他怀里,笑得一脸灿烂。
那时的我们,坚信未来可期,我们会有无数个这样美好的瞬间。
照片的背面,是江驰用他那手漂亮的字,写下的一行话。
“愿我的悄悄,永远笑靥如花,一生顺遂无忧。”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我抱着那个铁盒子,蹲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江驰,你曾经,也是真的,很爱很爱我啊。
是我们,把这份爱,弄丢了。
去美国的前一天,我鬼使神差地,给江驰打了个电话。
我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或许,只是想好好地,做个告别。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
那头的声音,有些嘈杂,像是在KTV。
是苏念。
我的心,沉了一下。
“我找江驰。”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他喝多了,睡着了。”苏念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你有什么事吗?可以跟我说,我转告他。”
“不用了。”
我刚想挂电话,苏念却突然叫住了我。
“林悄悄,你是不是要出国了?”
我愣住了。
她怎么会知道?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她似乎猜到了我的疑问,轻笑了一声,“我只是想告诉你,别再来打扰江驰了。我们现在很好,马上就要订婚了。”
“你已经有了你的阳关道,就别再回头,来踩我们的独木桥了。”
“算我,求求你。”
她最后那句话,说得又轻又软,带着一丝哀求的意味。
可我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无比刺耳。
像是一种炫耀,一种示威。
我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苏念,你怕什么呢?”
“你不是已经赢了吗?”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不是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一定是脸色煞白,紧紧地咬着嘴唇。
“祝你们,百年好合。”
说完这句,我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然后,拉黑了江驰所有的联系方式。
这一次,是真的,再也不见了。
在美国的一年,是我人生中,最自由,也最孤独的一年。
我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认识了更多有趣的人。
我努力地学习,旅行,体验不同的文化。
我学着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在深夜的街头行走。
我渐渐发现,原来,没有江驰,我也可以过得很好。
甚至,更好。
交换结束,我回了国。
继续完成我大四的学业。
我拿到了清华的保研名额,也收到了几家世界顶尖公司的offer。
我的人生,正朝着一条光明的,康庄大道,稳步前行。
毕业典礼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透过礼堂的玻璃窗,洒下一地金黄。
我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
我穿着学士服,站在聚光灯下,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我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江驰。
他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穿着一件白衬衫,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温柔又悲伤。
像我们初见时那样。
我眨了眨眼,再看过去,那个角落,空无一人。
原来,是幻觉。
我笑了笑,收回思绪,开始我的演讲。
“……在这里,我想感谢一个人。”
“他曾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束光。他教会我爱,也教会我成长。”
“虽然,我们最终,走向了不同的方向。但我依然感谢,那段有他陪伴的,独一无二的青春。”
“是他让我明白,真正的成长,不是依赖,而是独立。真正的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更是,先爱自己。”
说完,我对着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掌声,雷鸣般响起。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我知道,这一刻,我是真的,放下了。
典礼结束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江驰的妈妈,陈阿姨。
她是我妈妈最好的闺蜜,也是看着我长大的。
“悄悄啊,毕业了吧?祝贺你啊!”陈阿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谢谢陈阿姨。”
“今晚有空吗?阿姨想请你吃个饭,就当是为你庆祝。”
我有些犹豫。
和陈阿姨吃饭,就意味着,可能会碰到江驰。
“怎么了?不方便吗?”陈阿姨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迟疑。
“没有没有,方便的。”我最终还是答应了。
不管怎么说,她是长辈。
而且,我也确实,很久没见她了。
我们约在了一家我从小吃到大的私房菜馆。
我到的时候,陈阿姨已经在了。
她比我记忆里,憔悴了一些,眼角多了几道细纹。
看到我,她立刻露出了笑容。
“悄悄来了,快坐。”
我们像从前一样,聊着家常。
聊我的学业,聊她的工作,聊我们共同认识的那些亲戚朋友。
我们默契地,谁都没有提起江驰。
直到,一顿饭快要结束的时候。
陈阿姨忽然叹了口气,握住了我的手。
“悄悄,阿姨对不起你。”
我愣住了。
“阿姨,您这是说的哪里话。”
“是我,没有教好江驰。”陈阿姨的眼圈,红了,“那孩子,被我们惯坏了。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没受过一点挫折。所以,他不懂得珍惜。”
“他把你对他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
“直到失去你,他才追悔莫及。”
我的心,被她的话,轻轻地触动了。
“阿姨,都过去了。”
“过不去。”陈阿姨摇摇头,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这是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
我疑惑地打开信封。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医院的诊断证明。
还有一个日记本。
我翻开诊断证明。
上面的名字,是江驰。
诊断结果,是重度抑郁症,伴有严重的焦虑和失眠。
时间,是从三年前,也就是我们分手那年开始的。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翻开那个日记本。
里面,是江驰熟悉的字迹。
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潇洒飘逸。
而是,歪歪扭扭,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第一页,写的是我离开的那天。
“20XX年9月1日,晴。她走了。我的世界,天塌了。”
“她说,我是陌生人。这三个字,比杀了我还难受。”
“我砸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可为什么,心还是那么痛?”
“林悄悄,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我一页一页地往下翻。
每一页,都记录着他无尽的痛苦和思念。
“20XX年10月3日,阴。我去找她了。我喝了很多酒,我想,或许醉了,我就有勇气求她原谅。可我看到的,是她冰冷的,厌恶的眼神。她说,她对我死心了。原来,心死了,是这个样子的。”
“20XX年11月11日,雨。苏念向我表白了。我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悄悄委屈时的样子。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或许,找个人填补空缺,就不会那么痛了吧。可是,为什么,抱着她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悄悄的脸?”
“20XX年12月25日,雪。上海下雪了。我们曾经约好,要一起看的第一场雪。我站在外滩,身边是苏念。她很开心,在雪地里又笑又跳。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快乐。我的心,好像跟着悄悄,一起留在了北京。”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医生说,我病了。是心病。我知道,我的药,只有一个人能给。可她,已经不要我了。”
“……苏念对我很好,好到让我窒息。她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也把我控制得密不透风。她删掉了我手机里所有女性的联系方式,包括我的表妹。她会检查我的通话记录和微信聊天。她说,她太爱我了,怕失去我。可我只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快要无法呼吸了。”
“……我提出了分手。苏念不同意。她哭着,跪下来求我。她说,她为了我,才留在上海,她为了我,付出了所有。如果我不要她,她就活不下去了。她甚至,用自杀来威胁我。我看着她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痕,妥协了。我忽然觉得很可笑,我江驰,这辈子,好像就是为了别人的‘需要’而活着的。”
“……悄悄要出国了。我从同学那里听说的。我多想,去送送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她一眼。可是,我不敢。我怕我的出现,会给她带来困扰。我怕,她会更讨厌我。悄悄,你在大洋彼岸,一定要好好的。忘了我这个混蛋,找一个,真正懂得珍惜你的人。”
“……今天,是悄悄的毕业典礼。我偷偷地去了。我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她在台上,闪闪发光。她变得更美,更自信,更优秀了。她提到了我。她说,感谢我,教会她成长。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悄悄,你知不知道,你才是,教会我成长的那个人。是你让我明白,有一种爱,叫咎由自取。”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的眼泪,早已模糊了纸上的字迹。
我从来不知道,我离开后,江驰经历了这么多。
我以为,他很快就走出来了。
我以为,他和苏念,过得很幸福。
原来,他一直,活在痛苦和悔恨里。
“这孩子,太傻了。”陈阿姨的声音,带着哽咽,“他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他觉得,是他毁了你,也毁了他自己。”
“前段时间,他跟苏念,彻底分手了。苏念闹得很厉害,甚至闹到了我们单位。我们才知道,这两个孩子,这几年,过得这么不开心。”
“分手后,江驰的病,更重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也不吃不喝。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想着,来找你。”
陈阿姨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恳求。
“悄悄,阿姨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新生活,阿姨不该来打扰你。”
“可是,阿姨真的怕,再这样下去,他会撑不住的。”
“你能不能……能不能去看看他?”
“就当,是可怜可怜阿姨,好不好?”
我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拒绝。
我们已经结束了,我不该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可是,情感上,我做不到。
一想到日记里,那个痛苦挣扎的江驰,一想到他可能会出事,我的心,就揪得生疼。
毕竟,那是我爱了十八年的人啊。
我怎么可能,真的对他,无动于衷。
最终,我还是点了点头。
“好,阿姨,我去看他。”
在陈阿姨的带领下,我来到了江驰的家。
还是我记忆里的样子,只是,少了很多生机。
客厅的茶几上,散落着药瓶和酒瓶。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颓靡的气息。
陈阿姨指了指那扇紧闭的房门。
“他就在里面,已经两天没出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江驰,是我,林悄悄。”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我又敲了敲。
“江驰,你开门,我们谈谈。”
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的心,一点点地,悬了起来。
“阿姨,有备用钥匙吗?”
陈阿姨摇摇头,一脸焦急:“他把门反锁了。”
我心里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撞门!”
我和陈阿姨,还有闻讯赶来的江叔叔,三个人一起,用力地撞着门。
“砰!砰!砰!”
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
终于,在不知道撞了多少下之后,门锁,被撞开了。
我们冲了进去。
房间里,窗帘紧闭,一片昏暗。
浓烈的酒味和药味,扑面而来。
我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床边的江驰。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
手边,散落着一个空了的安眠药瓶。
“江驰!”
我尖叫着扑过去,抱起他。
他的身体,冰冷得吓人。
“快!快叫救护车!”
……
医院里,抢救室的红灯,亮了很久很久。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都在发抖。
陈阿姨已经哭晕过去,被江叔叔扶着,在一旁休息。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不敢去想,如果……如果江驰真的……
我不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得无比煎熬。
终于,抢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
“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听到这句话,我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还好,还好。
江驰被转入了普通病房。
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挂着点滴。
麻醉的药效还没过,他睡得很沉。
只是,眉头,依旧紧紧地皱着。
好像在做什么痛苦的梦。
我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脸,瘦得脱了相。
曾经那么明亮的眼睛,此刻,被长长的睫毛覆盖着,投下一片青色的阴影。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抚上他的脸颊。
触手,是一片冰凉。
眼泪,又一次,无声地滑落。
江驰,你这个傻瓜。
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开心吗?
你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赎罪吗?
你错了。
你只会让我,一辈子,都活在愧疚和自责里。
我在医院,陪了他一夜。
第二天清晨,他醒了。
睁开眼,看到我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悄悄……”
他虚弱地,叫了一声。
“我在。”
我握住他的手,轻声回应。
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对不起。”
他看着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
我摇摇头,把他的手,握得更紧。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如果,我早点知道……如果,我能多关心你一点……”
“不,不关你的事。”他激动地打断我,“都是我的错,是我活该。”
我们俩,像两个傻子一样,互相道着歉。
好像,要把这三年的亏欠,都弥补回来。
从那天起,我每天都会来医院看他。
我给他带我亲手熬的粥,给他讲我在清华,在美国的趣事。
我逼着他,配合医生,做心理治疗。
他的情况,一天天好起来。
脸颊,渐渐有了血色。
眼睛里,也重新,有了光。
只是,他很少笑。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安静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和患得患失。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依然存在。
出院那天,他坚持要送我回学校。
车里,我们一路无言。
快到校门口时,他忽然开口。
“悄悄,你……是不是要走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要去外地工作了。
我的offer,签在了深圳。
“嗯,下周的机票。”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
“那……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颤抖。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们现在的关系,算什么呢?
朋友?恋人?还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车,停在了清华东门口。
三年前,也是在这里。
我们一个决绝地离开,一个痛苦地崩溃。
三年后,物是人非。
“江驰,”我解开安全带,转头看着他,“好好生活,忘了我吧。”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不残忍的回答。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眼里的光,又一次,黯淡了下去。
“我……忘不了。”
他苦笑了一下。
“林悄悄,你就像刻在我心上的一道疤。这辈子,都别想抹掉了。”
我的心,又开始疼了。
我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心软。
我拉开车门,下了车。
“再见,江驰。”
我没有回头,快步向校门走去。
身后,没有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
我知道,他没有追上来。
这一次,他选择了,放手。
我以为,这又是一次,漫长的告别。
没想到,一周后,在我准备登机去深圳时。
在机场的候机大厅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驰。
他拉着一个和我同款的行李箱,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站在登机口,对着我笑。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他身上。
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看起来,好多了。
像我记忆里,那个清爽明亮的少年。
我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
他却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在我面前站定。
“悄悄,好巧。”
他笑着说,眼睛里,是璀璨的星光。
“你怎么会在这?”我下意识地问。
“我也去深圳。”
“你去深圳干什么?”
“工作。”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份offer,递给我。
我看了一眼。
公司名字,赫然是我要去的那家。
而他的职位,是我的,直属上司。
我彻底懵了。
“你……”
“我把上海的工作辞了。”他看着我,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悄悄,你说得对,人要先爱自己。所以,我不想再为了所谓的‘责任’和‘同情’,捆绑自己的人生了。”
“我也想,为自己,活一次。”
“我想,去你在的城市,呼吸你呼吸的空气,走你走过的路。”
“我不想再错过你了。”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认真。
“林悄悄,我以前,是个混蛋。”
“我把你的好,当成空气,肆意挥霍。直到快要窒息,才懂得珍惜。”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求你原谅。”
“我也不敢奢求,我们能回到过去。”
“我只是想,以一个全新的身份,重新站在你面前。”
“这一次,换我来追你。”
“换我,来做那个,永远把你放在第一位的人。”
“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的声音,温柔又诚恳。
机场的广播,正在催促旅客登机。
周围人来人往,行色匆匆。
而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和他那双,盛满了爱意和悔恨的眼睛。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眼里的光,都开始一点点地,变得不安。
我忽然,笑了。
眼泪,却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我伸出手,擦掉眼泪,然后,对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我看到,他眼里的光,瞬间,被点亮了。
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他冲过来,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
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谢谢你,悄悄。”
他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
“谢谢你,还愿意要我。”
我把脸埋在他温暖的胸口,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
我知道,我们都曾犯过错,都曾遍体鳞伤。
但好在,我们都学会了成长。
好在,绕了这么大一圈,我们还是,找到了回家的路。
飞机,冲上云霄。
窗外,是万里晴空。
我靠在江驰的肩膀上,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我侧过头,看着他英俊的侧脸。
他也正低头看着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们相视一笑。
我知道,这一次,我们不会再走散了。
因为,我们都懂得了,爱,不是牺牲,也不是同情。
而是,尊重,是珍惜,是永远把对方,放在心尖上。
是哪怕我看遍了全世界的风景,回过头,还是觉得,你最好。
来源:正能量天空Efcb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