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剧痛是从身体最深处炸开的,温热的液体顺着腿根往下淌,迅速在身下漫开一片黏腻的猩红。
上篇
他又一次把怀了孕的白月光带回家。
那女人挑衅地说:“顾太太的位置该换人了。”
楼梯口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向后倒去,同时拽住了怀孕五月的我。
他冲过来时,她尖叫:“姐姐为什么要推我?”
他抱起她冲向医院,看都没看血泊中的我。
孩子没了,记忆碎了,我只记得十六岁那个说非我不娶的少年。
出院后,我买了去战区的机票。
我要去找我的少年,告诉他这里好冷,带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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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痛是从身体最深处炸开的,温热的液体顺着腿根往下淌,迅速在身下漫开一片黏腻的猩红。
林晚躺在那片血泊里,视野被疼痛和失血切割成破碎的色块。她能感觉到那个在她腹中待了五个月的小生命,正在一点点剥离,温度随之流逝,只剩下一种空洞的、下坠的虚冷。
耳朵里嗡嗡作响,但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渐行渐远的、仓促的脚步声。
是顾衍之。
他抱着苏晴,那个他刚刚又一次带回家的、怀着他孩子的所谓“好兄弟的遗孀”,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医院。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冰冷的地板硌着骨头,那冷意钻进五脏六腑。苏晴摔倒前那声尖锐的“姐姐你为什么要推我?”,还有顾衍之投过来那冰锥似的、掺杂着失望与愤怒的一瞥,反复在脑中回放。
真可笑啊。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眼泪无声地滑入鬓角,混进身下的血里。
意识一点点涣散,沉入黑暗前,她好像又回到了十六岁的盛夏,梧桐树下,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笨拙地拉住她的手,耳朵红得滴血,声音却异常坚定:“林晚,等我回来,我就娶你。顾衍之此生,非林晚不娶。”
……
再醒来时,是在医院惨白的病床上。
入眼是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和腹部那片虚无的空荡。
“孩子……没了。”护士的声音带着公式化的惋惜。
林晚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眼睛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心口那里,好像也跟着空了,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肉。
顾衍之来看过她一次,站在床边,身影依旧挺拔,却带着疏离的疲惫。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晚晚,苏晴的孩子……也没保住。我知道你难过,但你不该……”
后面的话,林晚听不清了。
她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爱了整整十年,从青涩到成熟,从校服到婚纱的男人。他的眉眼依旧俊朗,可却那么陌生。
他是谁?
为什么用这种责备的眼神看着她?
她认识他吗?
头猛地刺痛起来,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记忆的碎片混乱地翻搅,订婚宴上的笑容,婚礼上的誓言,怀孕时他小心翼翼贴在她腹壁聆听的侧脸……然后,是苏晴得意的脸,是楼梯口骤然失控的坠落,是那片吞噬一切的血色,是他决绝离去的背影……
“啊——”她捂住头,发出痛苦的呜咽。
“病人情绪不稳,记忆区域可能因巨大刺激出现紊乱……”医生的话隐隐约约。
她忘了好多事。
忘了苏晴是谁,忘了自己怎么住进的医院,甚至忘了腹部那道伤口代表着什么。
但她牢牢记得一个名字,一个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名字——顾衍之。
不是眼前这个眼神复杂、让她感到害怕和心冷的男人。
是十六岁那个,在梧桐树下,红着脸,却无比郑重地对她说“非林晚不娶”的少年。
她的衍之。
……
出院那天,天气灰蒙蒙的。
顾衍之没有来,只派了助理来接她。助理递给她一部新手机,语气平板:“顾总说,让您先好好休息。苏小姐那边情绪还不稳定,他需要多陪陪她。”
林晚沉默地接过手机,没说话。
回到那座曾经承载他们无数甜蜜回忆,如今却冰冷得像停尸间的别墅,她径直走向书房,翻出了那些被她珍藏的、落了灰的旧物。
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最多的是他们高中时的照片。少年顾衍之,笑容干净,眼神清澈,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
还有一个小铁盒,装着叠得仔细的纸条。她颤抖着手打开一张——
“晚晚,今天打篮球看到你给我加油,我投进了三个三分球!等我毕业就跟我爸说,我要娶你,谁反对都没用!”
字迹飞扬,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赤诚和笃定。
泪水终于毫无征兆地砸落,濡湿了纸条。
这不是现在这个顾衍之。她的衍之,不会把别的女人带回家,不会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她,更不会在她躺在血泊里时,抱着另一个女人离开。
她的衍之,把她弄丢了。
或者说,死在了那片血泊里。
一个强烈的念头疯狂地滋生出来——去找他!
新闻里每天都在播报,顾衍之少年时想报考、却因家族阻拦未能成行的那个方向,如今他投资生意涉及的区域,某个边境战地,最近冲突升级,炮火连天。
对,他一定是在那里。她的少年,去了他梦想的地方,保家卫国,实现他的抱负。所以他才迟迟没有回来找她,所以他才会让那个陌生的、也叫顾衍之的男人占据了这里。
想到这里,林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随即又被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填满。
她必须去找他。告诉他,这里好冷,这里没有他,到处都是他的影子,却又都不是他。这里有一个叫苏晴的女人,有一个冷漠的顾衍之,他们都想伤害她。
她要她的少年,带她回家。
她用新手机,避开了所有可能被顾衍之查到的信息渠道,用自己的私密账户,订了一张最快前往那个战乱邻国的机票。手续复杂,路途艰难,但她义无反顾。
没有告诉任何人。
收拾行李时,她只带了几件简单的衣物,然后把那张写着“非林晚不娶”的纸条,小心地贴身放好。
出发那天,天色依旧阴沉。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栋别墅,眼神里再无留恋。
飞机冲上云霄,穿过厚重的云层。她靠着舷窗,闭上眼,心里反复默念:
衍之,等我。
我来找你了。
你的晚晚来了。
战区。
长途跋涉的颠簸,转换各种交通工具,耳边从喧嚣的都市噪音变成了零星的、沉闷的爆炸声。
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和尘土的味道。
林晚按照之前查到的模糊地址,找到了一处临时难民营兼物资中转站。这里比想象中更破败,混乱,穿着各式服装、面带疲惫与惊恐的人们来来往往,偶尔有扛着枪的士兵巡逻而过,眼神警惕。
她穿着不合时宜的、从家里带出来的厚外套,脸上蒙着灰尘,茫然地站在一片断壁残垣之间。
这里这么大,她的衍之在哪里?
“衍之……顾衍之……”她拉住一个路过、看起来像是志愿者的年轻男人,声音沙哑地询问,“你认识顾衍之吗?很高的,很帅,他以前说,要来这里……”
那志愿者愣了一下,摇摇头,用生硬的中文回答:“这里很多人,名字,不知道。你是找人?去那边登记处问问。”
登记处挤满了人,各种语言交织,效率低下。
林晚挤在人群里,单薄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淹没。她一遍遍地对每一个愿意听她说话的人描述:“我找顾衍之,十六岁的顾衍之,他说非我不娶的……”
有人同情地看着她,有人不耐烦地推开她,更多的人是麻木。
她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温度骤降。真的,好冷。
脚下一个踉跄,她差点被散落的砖块绊倒,幸好扶住了旁边一面弹孔累累的墙壁。掌心被粗糙的墙面磨得生疼,绝望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的衍之,不在这里吗?
还是……他不要她了?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引擎轰鸣声。几辆印有UN标志的越野车和一辆运送物资的卡车驶了过来,停下。
一些人围了上去。
林晚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逆着车灯昏黄的光线,在一群忙碌穿梭的身影中,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的高大男人正背对着她,微微俯身,听着旁边一个本地工作人员激动地说着什么。
只是一个背影。
一个在混乱背景下,依旧显得挺拔、稳定,带着某种难以言喻力量感的背影。
林晚的心脏,在那一刻猛地、剧烈地跳动起来,撞得胸口生疼。
一种近乎本能的牵引,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她推开身边的人群,踉跄着,不顾一切地朝那个背影奔过去。
灰尘呛进喉咙,她也顾不上,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生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了。
越来越近。
近到可以看清他风衣肩胛骨的轮廓,近到可以感受到他身上那股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冷冽又沉稳的气息。
她终于冲到了他的身后,用尽全身力气,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风衣下摆。
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男人身形一顿,显然有些意外,缓缓转过身来。
车灯的光线恰好照亮了他的脸。
棱角分明,下颌线紧绷,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成熟,英俊,却带着一股常年居于人上、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和他十六岁时相比,褪去了全部的青涩,只剩下冰冷的、被岁月和世事打磨过的坚硬轮廓。
不是记忆里那张鲜活飞扬的脸。
可林晚认定了。
这就是他!
她的衍之!他长大了,变成了这个样子!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惧,所有一路支撑着她的执念,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仰着脏兮兮的、布满泪痕的脸,看着这张完全陌生、却又感到莫名心悸的英俊面孔,泣不成声,语无伦次:
“衍之……我,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里好冷……衍之,这里没有你……他们,他们都说你不见了……”
“孩子……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整个世界里唯一的热源,瘦弱的肩膀因为哭泣而剧烈颤抖,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彻底的绝望和乞求:
“衍之……带我回家……好不好?”
“求你……带我回家……”
男人——顾衍之,低下头,看着突然扑到自己怀里、哭得几乎晕厥的女人,深邃的眼底先是掠过一丝清晰的错愕与茫然,随即,当他的目光掠过她苍白憔悴却依旧能看出昔日清丽轮廓的脸庞,落在她那双盛满了巨大悲痛和纯然依赖的泪眼时,某种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震动,在他冰冷的瞳孔深处,一闪而逝。
他身旁的助理和保镖立刻上前,想要拉开这个行为异常、突然出现的女人。
顾衍之却抬了抬手,制止了他们。
他任由林晚抓着他的衣服,哭得撕心裂肺。他的手臂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然后,用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缓慢的动作,落在了她不断颤抖的、单薄的脊背上。
很轻。
带着一种审慎的、探究的意味。
他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光怪陆离的谜题。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她因为哭泣而微微敞开的领口处,那里,若隐若现地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系着一枚小小的、染着暗沉血迹的子弹壳。
那枚子弹壳……
顾衍之的眼神,骤然深了下去。
林晚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干净得过分的房间里。
纯白色的墙壁,金属质感的家具,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冷冽木质香调混合的气息。这不是医院,但同样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情味。
她动了动,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酸痛,尤其是小腹,那片空洞的钝痛提醒着她失去了什么。记忆依旧混乱,像被打碎的镜子,只能勉强拼凑出几个模糊的片段——血,刺眼的车灯,还有……衍之转身离去的背影。
不,不是那个背影。
她猛地坐起身,心脏因为那个清晰的触感而剧烈跳动。她抓住了他,她的衍之,在那个冰冷混乱的地方。她记得他风衣布料的质感,记得他转过身时,那张成熟却依旧让她心悸的脸。
门被轻轻推开。
走进来的男人,正是记忆中的那个轮廓。他换下了风衣,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身姿挺拔,步伐沉稳。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深邃,平静,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没有十六岁时的炽热,也没有……别墅里那个顾衍之的冰冷责备。
林晚的眼睛瞬间就湿了,像是迷路已久的孩子终于看到了家人。
“衍之……”她声音沙哑,带着未散的哭腔,下意识地朝他伸出手,“我就知道是你……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顾衍之的脚步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没有立刻回应她的呼唤,也没有握住她伸出的手。他只是看着她,目光从她苍白脆弱的脸,滑到她微微颤抖的手指,最后,落回她那双写满了全然依赖和委屈的眼睛。
“你认识我?”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晚用力点头,眼泪掉得更凶:“我当然认识你!你是顾衍之,我的衍之……十六岁的时候,你在梧桐树下说,说非我不娶的……你忘了吗?”她急切地诉说着,试图唤醒他的记忆,“你送我的子弹壳,我一直戴着……”她下意识地去摸脖颈,却摸了个空,那根穿着子弹壳的红绳不见了。
她脸色瞬间惨白,慌乱地四处寻找:“我的项链呢?衍之,你给我的子弹壳项链呢?”
顾衍之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移动,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他看着她因为一条丢失的项链而方寸大乱,像个失去了最珍贵宝贝的孩子。
“在这里。”他摊开手掌,那枚带着暗沉血迹的子弹壳,安静地躺在他宽大的掌心,下方的红绳被他修长的手指捏着。
林晚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将子弹壳紧紧攥在手心,贴在心口,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安全感。“还好……还好没丢……”她喃喃着,松了口气,随即又抬头看他,眼神带着小心翼翼的确认,“你……你想起来了吗?衍之?”
顾衍之看着她将子弹壳紧紧按在胸口的样子,沉默了片刻。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而问道:“你怎么会去那里?一个人?”
他的问题让林晚瑟缩了一下,那些混乱而痛苦的记忆碎片又开始翻涌。她抱住自己的手臂,眼神变得恐惧而迷茫:“那里……家里好冷……有坏人……苏晴……她摔倒了,她拉着我……好多血……孩子……我们的孩子没有了……”她语无伦次,身体开始发抖,“他……他抱着她走了,不要我了……他不信我……他不是你……”
她猛地抓住顾衍之的衣袖,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衍之,你才是我认识的衍之,对不对?你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你带我回家,回我们的家,好不好?这里好陌生,我好怕……”
顾衍之任由她抓着,没有挣脱。他低头看着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纤细,脆弱,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恐惧和绝望,不像是伪装。
助理之前简单汇报过初步调查结果:林晚,顾氏集团总裁顾衍之法律上的妻子,数月前意外流产,之后精神状态不佳,记忆出现混乱。而顾衍之本人,此刻正在国内的医院,陪着那位据说同样流产的“好兄弟的遗孀”苏晴。
信息碎片拼凑起来,一个模糊却并不令人愉快的故事轮廓逐渐清晰。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几乎脱力、将他错认成唯一救赎的女人,深邃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在那片平静的冰湖之下,有什么东西极快地计算、衡量着。
“这里暂时安全。”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温度,但也没有推开她,“你先休息。”
他没有承认他是她的“衍之”,但也没有否认。
他没有承诺带她“回家”,但给了她一个“安全”的处所。
对于此刻精神濒临崩溃的林晚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她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抓着他衣袖的手却依旧不肯松开,仿佛一松手,他就会像幻觉一样消失。
顾衍之没有强行抽回手,他只是对门外候着的、一个看起来干净利落的中年女人微微颔首。那女人安静地走进来,对林晚露出一个温和而不失分寸的笑容:“林小姐,我是负责照顾您的梅姨,您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说。”
林晚有些警惕地看着梅姨,又看向顾衍之。
“她会照顾你。”顾衍之言简意赅,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林晚,或许也让旁边梅姨有些意外的动作——他抬起另一只手,极其短暂地、近乎僵硬地,在她抓着他衣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一个生疏的,几乎算不上安慰的动作。
“休息。”他重复了一遍,然后才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中慢慢抽了出来。
转身离开房间时,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冷硬,没有任何留恋。
房门轻轻合上。
林晚蜷缩在床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失而复得的子弹壳,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空落落的,却又奇异地安定了一丝。
他在这里。
她的衍之,在这里。虽然他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变得沉默,变得有些冷,但他没有推开她,他留下了她。
这就够了。
……
书房里。
顾衍之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这个临时安全屋所在的、相对平静的街区。远处,依旧能隐约听到零星的枪炮声,提醒着这里并非真正的世外桃源。
助理站在他身后,恭敬地汇报:“先生,初步核实了。这位林晚小姐,确实是顾衍之先生的妻子。大约三个月前,她在自家楼梯口与苏晴小姐一同摔倒流产,之后精神状况就不太稳定,记忆混乱,有医生诊断为应激性障碍。国内那边……顾衍之先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陪同苏晴小姐,对林小姐……似乎并不太上心。”
助理顿了顿,补充道:“关于那枚子弹壳……暂时没有查到具体来源。但林小姐似乎对它极为看重,认为是……定情信物一类。”
顾衍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一个记忆混乱、被丈夫冷落、失去孩子、无依无靠的女人。
一个在崩溃边缘,将他错认成救命稻草的女人。
一个……带着一枚有些眼熟、沾染着陈年血迹的子弹壳的女人。
他想起她扑过来时,那双盈满泪水、纯粹依赖的眼睛,想起她紧紧抓着他衣角时,那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
麻烦。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他身份特殊,身处之地局势复杂,带着这样一个精神不稳定、身份敏感的女人,无异于在身边放了一颗不定时炸弹。
最理智的做法,是立刻联系她在国内的丈夫,或者通过渠道将她送回国内,交给医疗机构。
但是……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书桌一角,那枚被他取下来、暂时放在那里的子弹壳上。暗沉的金属表面,那抹干涸发黑的血迹,刺目地提醒着他一些尘封的、并不愉快的往事。
这枚子弹壳,为什么会在这个女人手里?她和那段过去,有什么关联?
还有她口中那个“非她不娶”的十六岁誓言……另一个“顾衍之”的誓言?
事情,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有趣一点。
“安排医生过来,给她做一次全面的身体和精神评估。”顾衍之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在她情况稳定之前,暂时留在这里。”
“是,先生。”助理应道,迟疑了一下,“那国内顾先生那边……”
“不必通知。”顾衍之打断他,眼神锐利,“我亲自处理。”
他倒要看看,这个找上门来的“妻子”,和她背后那个与他同名同姓、却行事迥异的男人,究竟藏着怎样的故事。
而他,在这个故事里,又被赋予了怎样的角色。
林晚在安全屋住了下来。
日子仿佛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平静。梅姨将她照顾得很好,饮食起居无一不精细。医生定期来为她检查身体,开一些稳定情绪的药物。她的身体在慢慢恢复,但记忆依旧是一片迷雾,只有关于“她的衍之”的片段,固执地清晰着。
顾衍之很忙,并不常出现。但每次他来,哪怕只是短暂地待一会儿,问几句她的情况,或者仅仅是坐在客厅处理公务,都能让林晚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她不再像最初那样时时刻刻抓着他,但目光总是下意识地追随他的身影。她跟他絮叨她记忆里那个十六岁的少年,说他们一起逃课去看的电影,说他打球受伤后她笨手笨脚地给他贴创可贴,说他偷偷攒钱给她买生日礼物……
顾衍之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会抬眸看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他从不回应那些关于过去的细节,但也从不打断她。
有时林晚说着说着,会自己停下来,看着他冷硬的侧脸,眼神会有一瞬间的迷茫和不确定:“衍之……你好像……变了好多。”
每当这时,顾衍之就会淡淡地移开目光,或者起身去倒杯水,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探究。
他是在一次偶然中,发现了林晚身上除了失去孩子之外的其他伤痕。
那天梅姨不在,林晚想自己倒水喝,不小心打翻了水杯,热水溅到了手腕上。顾衍之正好进来拿文件,见状快步上前拉起她的手腕检查。
烫红了一片。
而在那白皙的皮肤之下,靠近袖口的地方,几道淡紫色的、已经快要消退的指痕,隐约可见。
那是旧伤。绝非摔倒能造成的。
顾衍之的目光在那伤痕上停留了一瞬,眼神骤然冷了下去。
林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拉下袖子盖住,眼神慌乱地躲闪:“没……没什么,不小心碰的。”
顾衍之没说话,只是盯着她。
那目光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林晚无所遁形。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声音细若蚊蚋:“是……是他……有时候,他喝了酒,或者心情不好……”
她没有说名字,但顾衍之知道她说的是谁。
那个在国内,陪着另一个女人的,她的法定丈夫。
一股莫名的、阴郁的火气,悄无声息地在他心底窜起。他厌恶麻烦,更厌恶这种对弱者施加暴力的行径。
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去拿了药膏,动作算不上温柔,但足够仔细地给她涂抹在烫伤的地方。
林晚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他专注的动作,心里那点不安慢慢被暖意取代。她的衍之,就算变了,也还是关心她的。
她鼓起勇气,小声问:“衍之……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回我们自己的家?”
顾衍之涂药的动作顿了顿。
家?
他这种人,哪里有什么家。这里只是临时安全屋,他在世界各地的落脚点之一,都不过是功能性的场所,与“家”这个温暖的词汇毫不相干。
而她和那个顾衍之的“家”,显然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这里不安全吗?”他反问,收起药膏。
“安全……”林晚老实地回答,随即又急切地补充,“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回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顾衍之看着她充满希冀的眼睛,第一次,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但给出的答案却模棱两可:“等你身体再好一些。”
这敷衍的承诺,却让林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洒满了星光。“好!我会快点好起来的!”她用力点头,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看着她因为一句空头支票而重新焕发光彩的脸庞,顾衍之移开了目光,心底那丝莫名的烦躁感再次浮现。
他意识到,事情正在朝着一个他最初并未预料到的方向发展。
这个叫林晚的女人,不仅仅是一个麻烦。
她像一株柔弱的藤蔓,在绝望中抓住了他这根看似坚硬的支柱,正以一种惊人的、不容拒绝的姿态,试图缠绕上来。
而他,似乎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果断地将其斩断。
与此同时,国内。
医院的VIP病房里,苏晴靠在床头,小口喝着顾衍之递过来的补汤,脸色红润,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衍之哥,也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那天她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激动了……我后来想想,也很后悔,不该刺激她的……”她说着,眼圈微微发红,一副善良又自责的模样。
顾衍之眉头微蹙,放下汤碗,语气有些冷:“别提她了。她自己做错了事,就该承担后果。你好好养身体,别想那么多。”
他派去找林晚的人回报,说她好像离开了国内,具体去向不明。他烦躁过一阵,但很快就被苏晴的温言软语和失去孩子的共同“悲痛”所抚平。或许,林晚自己走了也好,省得他看着心烦。那个家,因为她的存在,早已变得冰冷而压抑。尤其是那次他醉酒后……
他甩甩头,不愿再去回想。
“衍之哥,”苏晴轻轻拉住他的手,声音温柔似水,“等我们都好了……我们……还能有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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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阎紫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