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熟悉它每一笔流水,清楚它每一项成本,甚至比老板王海自己,都更了解公司的财务状况。
2021年的秋风,刮得人心底发凉。
尤其是在我接到HR电话,让我去一趟会议室的时候。
我叫林芮,36岁,在“远航科技”做了整整八年的财务主管。
八年,我把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和精力,全都耗在了这家公司。
我熟悉它每一笔流水,清楚它每一项成本,甚至比老板王海自己,都更了解公司的财务状况。
我以为,我是公司不可或缺的元老。
HR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看见我,眼神躲躲闪闪,递过来一张纸。
“林姐,公司业务调整,需要优化组织架构。”
那张纸,是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
“优化组织架构”,这词儿我熟。
上个月,我还亲手帮王海核算过“优化”市场部几个老员工的成本。
没想到,今天这把刀,落到了我自己头上。
我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感觉有千斤重。
“王总呢?我要见王总。”
HR小姑娘面露难色,“王总……在开会。”
我冷笑一声。
开会?王海这会儿八成是在他那间能看江景的办公室里,泡着他的顶级大红袍。
他就是没脸见我。
我没为难那个小姑娘,转身就往王海的办公室走。
几个相熟的同事看到我,眼神里带着同情和一丝庆幸,然后迅速低下头,假装忙碌。
人心,凉薄得像深秋的雨。
王海的秘书在门口拦我,“林姐,王总真的在忙……”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让他出来,不然我就在这里等。”
我了解王海,他最好面子,最怕在公司里闹出难看的场面。
果然,没两分钟,办公室的门开了。
王海挺着他那标志性的啤酒肚,脸上挂着一副虚伪的痛心疾首。
“哎呀,林芮,怎么回事?小张(HR)没跟你说清楚吗?”
我把那张纸拍在他红木办公桌上。
“王总,八年了,我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就这么一张纸,把我打发了?”
王海叹了口气,给我倒了杯水,姿态做得十足。
“林芮啊,你别激动。这也不是我个人的意思,是董事会的决定。你看,现在大环境不好,互联网行业都在过冬,我们公司也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啊。”
他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从宏观经济讲到行业趋势,再讲到公司的战略转型。
话里话外,一个意思:不是我王海无情,是这个时代不要你了。
我听得直想笑。
过冬?勒紧裤腰带?
上个月是谁花了几百万装修这间办公室?是谁刚提了一辆新的保时捷卡宴?
又是谁,让我这个财务主管,想办法把这些个人开销,做成公司的运营成本?
我看着他,眼神里最后一点温情和敬意,都消散了。
“王总,别说这些虚的了。N+1,一分都不能少。另外,我今年的年终奖,虽然还没到发放时间,但按照我的业绩,也请一并核算。”
我的冷静,似乎让他有些意外。
他大概以为我会哭,会闹,会求他。
王海的眼睛眯了起来,那点虚伪的痛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商人的精明和算计。
“林芮,公司现在确实困难,你看……”
“困难,就更要遵守劳动法。”我打断他,“王总,公司的账,我比谁都清楚。这点钱,对远航来说,九牛一毛。”
我甚至微微一笑,“您也不想,因为这点小钱,闹到劳动仲裁去,影响公司的声誉,对吧?”
我提到了“账”。
王海的脸色,瞬间变了变。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忌惮,有恼怒,但最终还是化为了妥协。
“行。按你说的办。”
他挥了挥手,像打发一个乞丐。
“去吧,让财务给你算。”
我走出那间豪华的办公室,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江景。
真美啊。
可惜,从今天起,就跟我没关系了。
我用了半个小时,办完了所有手续。
当我抱着我的纸箱子,走出远航科技的大门时,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气派的写字楼。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王海,你会后悔的。
失业的第一个月,我过得像个游魂。
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对着天花板发呆。
简历投出去上百份,要么石沉大海,要么就是约了面试,一听我36岁,对方的表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我们这个岗位,可能需要经常加班,强度比较大。”
“您很优秀,但我们可能更需要一些有冲劲的年轻人。”
所谓的“35岁危机”,我以前只在新闻里看到过。
现在,它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我身上。
我老公陈默看我天天唉声叹气,也跟着着急。
他是个老实巴交的程序员,嘴笨,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
只会默默地把我的饭碗夹满我爱吃的菜。
“别急,慢慢来。大不了,我养你。”
我听着,心里又暖又酸。
养我?他一个人那点工资,还着房贷车贷,已经紧巴巴了。
我不能成为他的负担。
那天晚上,我偶然在一个备考论坛上,看到了国家公务员考试的公告。
税务局,招一名有五年以上企业财务工作经验的科员。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税务局。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脑子。
去一个讲规则,讲法律,讲公平的地方。
去一个不再需要看老板脸色,不再需要帮人做假账,不再需要提心吊胆的地方。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我对陈默说:“我想考公。”
他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地点头。
“好!我支持你!书我给你买,饭我给你做,你什么都不用管,就安心看书!”
那一天,我把所有的招聘APP都卸载了。
我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那是我人生中最昏天暗地,也最心无旁骛的四个月。
《行政能力测验》、《申论》,还有厚得像砖头一样的《税法》、《会计法》、《经济法》。
我以前觉得,自己做了八年财务,这些专业知识应该是手到擒来。
真学起来才知道,完全不是一回事。
企业财务的目标,是如何在“规则”的边缘,为老板省钱,为公司创利。
而税务系统的工作,是如何用“规则”,守住国家的钱袋子。
一个矛,一个盾。
立场完全颠倒。
我每天早上六点起,背书到深夜两点。
陈默怕我营养跟不上,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核桃、牛奶、海参,堆满了我的书桌。
有一次我学得太投入,他叫我吃饭我没听见。
他推开门,看到我蓬头垢面,戴着黑框眼镜,一边啃面包一边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他眼圈一下就红了。
“老婆,别太拼了,考不上也没关系。”
我抬头,冲他笑了笑。
“我不是在拼,我是在争一口气。”
那口气,是王海给我的。
是他让我明白,所谓的“忠诚”和“价值”,在资本面前,一文不值。
笔试那天,我提前半小时到了考场。
看着周围一张张年轻又紧张的脸,我深吸一口气。
是的,我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如他们。
但我的优势,是那八年真刀真枪的实战经验。
那些做过的账,避过的税,处理过的危机,都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它们让我比这些刚出校门的孩子,更懂得那些法条背后的意义。
笔试成绩出来,我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进入了面试。
面试那天,主考官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放弃高薪的互联网行业,选择报考我们税务系统?”
我想起了王海那张虚伪的脸。
想起了他办公室窗外那片不属于我的江景。
我站得笔直,声音清晰而坚定。
“因为我想做一个规则的守护者,而不是一个规则的投机者。”
“我想用我的专业,去维护公平,而不是去服务于个人的贪婪。”
“我想让每一分税款,都清清楚白,都流向它该去的地方。”
主考官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许。
他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知道,我稳了。
当我拿到那份红头文件的录用通知时,我没有想象中的狂喜。
我只是平静地把它放在了书桌上,然后走进厨房,给陈默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他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考上了?”
我点点头。
他一把抱住我,这个三百多斤的胖子,哭得像个孩子。
“太好了,太好了,我老婆太厉害了!”
我拍着他的背,眼泪也掉了下来。
这四个月的委屈、压力、不甘,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出口。
我的人生,翻篇了。
新的单位,和我想象的差不多。
严谨,规律,甚至有些刻板。
每天早上八点半上班,下午五点半下班,没有“996”,也没有“大小周”。
同事们大多是本地人,说话客客气气,彼此之间保持着一种礼貌的距离。
这和互联网公司那种“打成一片”的“兄弟文化”,截然不同。
我反而觉得很舒服。
我被分到了稽查科,负责对企业进行税务稽查。
科长老张是个快退休的老税务,人很和善,看我业务上手快,也愿意多带带我。
“小林,你以前在企业干过,这是你的优势。”
“很多企业账面上看着干干净净,但里面的门道,只有你们自己人最清楚。”
我点点头。
我太清楚了。
虚列成本,隐匿收入,转移利润,关联交易非关联化……
那些年,王海让我做的事,如今都成了我手中的“利剑”。
工作半年后,我逐渐适应了这里的节奏。
我不再是那个为了几万块年终奖,就要陪着笑脸,绞尽脑汁的财务主管林芮。
我是国家税务总局,稽查科科员,林芮。
我的办公桌上,没有了那些虚情假意的绿植和团建照片。
取而代之的,是堆积如山的案卷,和一本翻得卷了边的《税收征收管理法》。
我以为,我和王海,和“远航科技”,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直到那天下午。
我的办公电话响了。
一个久违了的,油滑又热情的男声传来。
“喂?是林芮吗?哎呀,老同学,是我啊,王海!”
他居然自称“老同学”。
我拿着听筒,一瞬间有些恍惚。
记忆里那个高高在上,挥手让我“滚”的王总,和电话里这个热情得有些谄媚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让我觉得无比荒诞。
“王总,有事吗?”我的声音很平静,公事公办的口吻。
电话那头的王海明显愣了一下。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他干笑了两声,“哎,林芮,你看你,还叫什么王总,多生分啊!叫我老王,或者海哥就行!”
“咱们好歹也同事一场,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的。当初让你离开公司,那也是没办法,哥哥我心里也难受啊!”
他开始打感情牌。
我静静地听着,一个字都没信。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王总,如果你是想叙旧,不好意思,我正在工作。如果有什么公事,请讲。”
我的冷淡,终于让他装不下去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带上了一丝恳求。
“林芮,不,林科长。是这样的,哥哥我这边……遇到点小麻烦。”
“公司最近在接受税务部门的例行检查,你看……你现在方不方便?我想过去拜访一下你,跟你当面聊聊。”
我心里“咯噔”一下。
例行检查?
我立刻就明白了。
远航科技,被抽中了。
我握着电话,看着窗外。
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
一年前,我被他赶出公司大门。
一年后,他要来我的办公室,“拜访”我。
真是天道好轮回。
我说:“可以。你下午三点过来吧。就在行政服务中心一楼的会客室。”
我没让他来我的办公室。
公私要分明,这是最基本的原则。
挂了电话,我调出了远航科技的电子档案。
法人代表:王海。
企业性质:有限责任公司。
纳税信用等级:B级。
我看着那个B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能评上B,已经是我当年拼了老命,帮他“优化”账目的结果了。
要不然,凭他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操作,早就是D级了。
下午两点五十分,我提前到了会客室。
这是一个半开放的空间,有玻璃隔断,里面有摄像头。
所有来访人员的谈话,都会被记录。
三点整,王海准时出现了。
他比一年前,似乎胖了些,也憔悴了些。
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但掩不住眼角的疲惫。
他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就很贵重的礼品袋,上面印着某著名奢侈品牌的LOGO。
一看到我,他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林科长!哎呀,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你现在这气质,可比以前在公司强太多了!”
他想把礼品袋塞给我。
我往后退了一步,指了指墙上的摄像头。
“王总,这里是政府机关,有纪律要求。”
王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尴尬地把礼品袋放在了脚边。
“是是是,你看我这脑子,老习惯改不了了。”
我们隔着一张小桌子坐下。
他局促地搓着手,和我一年前在他办公室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林芮啊,不,林科长。”他组织着语言,“这次的税务检查,我们公司非常重视,也非常配合。”
“但是呢,你也知道,我们是互联网公司,业务模式比较新,很多收入和成本的确认,跟传统行业不太一样。”
“检查组的同志们呢,可能对我们这个行业不太了解,有些地方……产生了一点误会。”
他话说得非常委婉。
但我听懂了。
所谓的“误会”,就是账做不平了,被稽查人员看出了破绽。
我端起桌上的白瓷杯,喝了一口水,没有接话。
我想看看,他到底能装到什么时候。
王海见我不说话,更急了。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
“林科长,你是在我们公司待过的,公司的账,你最清楚。那些账,都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团队做的,绝对没有问题!”
他居然把责任往我身上推。
我心里的怒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我放下水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王总,你记错了吧。”
“我2021年10月,就已经从远航科技离职了。”
“离职之后,公司的所有财务活动,都与我无关。”
“而且,”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在职期间,所有经我手的账目,都确保在当时法律法规的框架内,是合规的。”
我特意加重了“当时”和“框架内”这几个字。
王海是聪明人,他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
那些擦边球,那些灰色地带,在当时或许能蒙混过关。
但现在,税务系统升级了“金税四期”,大数据一跑,所有的异常交易都无所遁形。
他那些小花招,早就被系统盯上了。
王海的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
“是是是,你做的账,我当然信得过。”
“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跟检查组的同事们美言几句?解释一下我们公司的特殊情况?”
“毕竟大家都是一个系统的,你说话,他们肯定听得进去。”
他终于图穷匕见了。
想让我利用我的身份,去为他通融,去干扰正常的稽查工作。
我被他这种理所当然的逻辑,气得直想笑。
“王总,你可能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误解。”
“第一,税务稽查是独立的,任何人都不能干涉。”
“第二,我和检查组的同事,分属不同的小组,我们之间有严格的回避制度。”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的职责,是为国家收税,不是为你个人平账。”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会客室里,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王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大概从没被人这么当面顶撞过。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深深的悲哀。
这个人,到现在都还没搞明白。
时代变了。
那个靠着钻空子、拉关系就能野蛮生长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我转身,准备离开。
“林芮!”
他突然叫住了我,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和孤注一掷。
“你别忘了!公司有些账,当初可是你亲手做的!真要查起来,你也脱不了干系!”
他开始威胁我了。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王总,你放心。”
“我做的每一笔账,都留了底。”
“每一笔有风险的账目,我都有你的签字审批,或者是有明确的邮件指令。”
“当初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公司。但现在看来,更像是为了保护我自己。”
我看着他,他的脸色,从猪肝色,慢慢变成了死灰色。
他大概想起了,我当年那个“多事”的习惯。
任何一笔他口头交代的,不合规的操作,我都会在事后,补一封邮件给他确认。
“王总,关于您上午提到的那笔XX咨询费,现已按您的指示入账,请确认。”
他当时可能觉得我啰嗦,甚至愚蠢。
但他不知道,那是我作为一个财务人员,给自己留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王海彻底瘫坐在了椅子上,像一滩烂泥。
他眼神涣散,嘴里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我没有再看他。
我走出那间会客室,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晴了。
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暖洋洋的。
回到办公室,科长老张叫住了我。
“小林,刚才远航科技的王总来找你了?”
我点点头,“是的,张科。”
老张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探究。
“他找你,是为了公司被查的事吧?”
“是。”
“那你……”
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在担心我,会不会因为旧情,或者是因为被威胁,而做出什么违规的事情。
我打开我的电脑,调出了一个加密文件夹。
“张科,您看。”
文件夹里,是我当年在远航科技工作时,备份的所有工作邮件和关键账目的处理记录。
我把它们分门别类,整理得清清楚楚。
哪一笔是虚增的成本,哪一笔是隐匿的收入,背后对应着王海的哪一封邮件指令。
证据链,完整得无懈可击。
老张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赞许。
“小林,你……你这些东西,可太关键了!”
“有了这些,检查组那边,就不是‘误会’那么简单了,这是证据确凿的偷税漏税!”
我平静地说:“我离职的时候,就把这些资料都带出来了。我当时想,如果王海能按时足额地给我补偿,这些东西,就永远烂在我的硬盘里。”
“但他没有。他不仅克扣了我的年终奖,还想在N+1上跟我耍心眼。”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和他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情分可言。”
老张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样的!你做得很对!”
“你放心,这些材料,我们会通过正规渠道,移交给检查组。”
“你不仅没有违反纪律,还为国家挽回了重大损失,这是大功一件!”
我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把这些资料交出去,不仅仅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给这段不堪的过往,画上一个彻底的句号。
几天后,检查组那边传来了消息。
远航科技因为存在严重的偷税漏税行为,被处以补缴税款、滞纳金,并处以数倍罚款的决定。
金额是天文数字。
据说,王海个人,也因为涉嫌职务侵占和提供虚假财务报告,被立案调查了。
远航科技,这个曾经在行业里风光一时的明星公司,一夜之间,风雨飘摇。
很多员工开始另谋出路。
其中一个,是我以前带过的一个徒弟,小莉。
她给我发了条微信。
“师傅,公司要完了。王总被抓了。”
“我今天也提离职了。”
“师傅,还是你厉害,走得早。你是怎么看出来王总这人靠不住的?”
我看着手机屏幕,想了很久。
我该怎么回答她?
告诉她,我看出来,不是因为我有多聪明,而是因为我被伤得有多深吗?
我最后只回了一句:
“踏踏实实做人,清清白白做事。走到哪里,都饿不着。”
小莉回了一个“”的表情。
“师傅,我记住了。谢谢你。”
放下手机,我伸了个懒腰。
办公室的窗外,夕阳正红。
楼下的公园里,有孩子在嬉笑打闹,有老人在悠闲散步。
一片岁月静好。
这就是我想要守护的人间烟火。
陈默来接我下班。
他看我心情不错,笑着问:“今天有什么好事?”
我挽住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厚实的肩膀上。
“没什么好事,就是觉得,天又蓝了,空气也新鲜了。”
他不懂我的意思,只是“嘿嘿”地傻笑。
“走,老婆,今天发工资了,我请你吃大餐!”
“好啊。”
我们俩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只相信,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我没有报复王海。
是他的贪婪,报复了他自己。
而我,只是在命运的十字路口,选择了一条更难走,但却更光明的路。
在这条路上,我或许不会再有高薪,不会再有期权,不会再有那些虚无缥缈的“哥们义气”。
但我有安稳的睡眠,有干净的双手,有无愧于心的坦荡。
这就够了。
又过了几个月,我因为在“远航科技”案中提供了关键线索,为国家挽回了巨额税款损失,被评为市局的年度先进个人。
颁奖那天,我穿着笔挺的制服,站在领奖台上。
台下,坐着我的领导,我的同事,还有特意请假赶来的陈默。
他坐在第一排,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聚光灯打在我身上,我有些不适应。
我拿着那个红色的荣誉证书,突然想起了王海。
他大概也曾这样,站在各种“行业领袖”的领奖台上,享受着聚光灯和掌声。
但他的光,是虚假的,是靠着偷税漏税,靠着压榨员工,堆砌起来的海市蜃楼。
风一吹,就散了。
而我的光,虽然微弱,但它真实,它温暖。
它来自于我对法律的敬畏,对职业的坚守。
它来自于我身后这个强大的国家,和我守护的这片土地。
发言的时候,我没有念准备好的稿子。
我说:“我曾经以为,一个人的价值,是由他的职位和薪水决定的。”
“后来我才明白,一个人的价值,在于他为这个社会,创造了什么,守护了什么。”
“我很高兴,我找到了我的价值。”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看到陈默,在偷偷地抹眼泪。
这个傻瓜。
生活,终究是公平的。
它从你这里拿走了一些东西,就一定会在别的地方,以另一种方式补偿给你。
关键在于,你是否能在低谷时,沉住气,不放弃。
是否能在诱惑面前,守住底线,不迷失。
我守住了。
所以,我赢了。
赢回了我的尊严,我的事业,和我崭新的人生。
那一年秋天的风,虽然凉。
但它吹走了我生命中的所有尘埃。
让我得以轻装上阵,奔赴下一个,属于我的春天。
年底,单位组织体检。
我的各项指标,都非常健康。
医生笑着说:“小同志,你这心态不错啊,现在年轻人压力大,像你这么气血平和的,可不多见。”
我笑了笑。
是啊,心态能不好吗?
吃得香,睡得着,不用担心半夜被电话叫醒去处理危机,不用费尽心机去想怎么把一笔黑钱洗白。
这种踏实,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有一天,我在单位食堂吃饭,听旁边一桌的同事在八卦。
“听说了吗?远航科技,彻底破产清算了。”
“早就该倒了!那种公司,就是行业的毒瘤!老板都被判了十几年呢!”
“活该!听说他老婆也跟他离婚了,卷了剩下的钱跑了,真是众叛亲离啊。”
我默默地吃着饭,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王海的结局,从他把我叫进办公室,递给我那张辞退通知书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一个连跟了自己八年的老员工都要坑害算计的人,你还能指望他善待谁?
他所谓的“兄弟”,所谓的“家人”,不过都是他利用的工具。
当他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自然也就一哄而散。
吃完饭,我端着餐盘路过他们那桌。
一个认识我的同事叫住我:“哎,林姐,远航科技不是你以前待过的公司吗?”
我点点头:“是啊,待过几年。”
“那你可真是火眼金睛,提前脱身了!不然现在也得跟着倒霉。”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不是火眼金睛。
我只是一个被逼到悬崖边,不得不奋力一搏的普通人。
我很庆幸,我赌赢了。
春节,我和陈默回他老家过年。
七大姑八大姨围坐在一起,话题自然就转到了我和陈默的工作上。
一个远房亲戚,酸溜溜地说:“林芮现在可了不得了,进了税务局,那可是铁饭碗啊!不像我们家孩子,在私企上班,说不定哪天就被裁了。”
陈默的妈妈立刻骄傲地挺直了腰板。
“那可不!我们家林芮,是凭自己的本事考进去的!笔试面试都是第一名!”
我有些不好意思,拉了拉婆婆的衣袖。
“妈,都过去了。”
婆婆拍着我的手,满眼都是疼爱。
“过去什么呀!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儿媳妇有多优秀!”
我看着她,又看看旁边一脸憨笑的陈默。
心里暖洋ה的。
这就是家人的感觉。
无论你得意还是失意,他们都坚定地站在你身边。
而不是像王海那样,顺风时称兄道弟,逆风时第一个把你推出去挡枪。
年后,我被调到了一个新的岗位。
负责对新成立的高新技术企业,进行税务政策的辅导和支持。
工作内容,从“稽查”,变成了“服务”。
我需要去到一家家初创公司,给他们讲解最新的税收优惠政策,帮助他们建立规范的财务制度。
我见到了很多年轻的,充满激情的创业者。
他们中的一些人,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刚刚创立远航科技的王海。
那时候的王海,也曾有过梦想,也曾想过要“用科技改变世界”。
只是后来,在资本的洪流中,他渐渐迷失了自己,忘记了初心。
我看着这些年轻的脸,总是会忍不住多说几句。
“一定要从一开始,就把账做干净。”
“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国家的税,一分都不能少。”
“一个企业的根基,不是它的技术,也不是它的模式,而是它的诚信。”
那些年轻的CEO们,都听得很认真。
他们叫我“林老师”。
这个称呼,比“林姐”,比“林主管”,甚至比“林科长”,都更让我觉得受用。
因为我知道,我传递给他们的,不仅仅是税法知识。
更是一个过来人,用惨痛的教训,换来的忠告。
我希望他们,不要重蹈王海的覆辙。
希望他们能走得更远,更稳。
工作之余,我报名了一个在职研究生的课程,主攻方向是宏观经济与税收政策。
陈默笑我:“都铁饭碗了,还这么拼干嘛?”
我刮了刮他的鼻子。
“谁说铁饭碗就不用学习了?时代在发展,政策在变化,我要是不学习,很快也会被‘优化’掉的。”
被“优化”这三个字,是我心里永远的警钟。
它时时刻刻提醒我,真正的安全感,从来不是来自于某个职位,或者某个公司。
而是来自于你自身不断学习,不断进步的能力。
只有你自己,才是那个永远不会被辞退的“铁饭碗”。
又是一个秋天。
我入职税务局,整整两年了。
这两年,我办过大案,也处理过很多琐碎的小事。
我见过一夜暴富的狂喜,也见过一夜倾颓的悲凉。
我看透了人性的贪婪与脆弱,也感受到了坚守与善良的可贵。
我的心态,变得越来越平和。
那天,我开车路过CBD。
鬼使神差地,我抬头看了一眼。
那栋熟悉的写字楼,依然矗立在那里。
只是,原本挂着“远航科技”LOGO的那个位置,已经换成了一家我没听说过的公司的名字。
人去楼空,物是人非。
我收回目光,踩下油门,汇入了前方的车流。
后视镜里,那栋大楼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就像我那段不堪的过去。
再见了,王海。
再见了,那个曾经眼瞎心盲,委屈求全的自己。
前方的路,阳光正好。
我,林芮,将继续在这条路上,坚定地走下去。
一步一步,踏踏实实。
走向那个属于我的,清清白白,坦坦荡荡的未来。
来源:儒雅画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