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九三六年春,河南殷墟又一次大规模发掘的尘土刚被掀开时,一块残缺的甲骨让考古学者愣在原地。甲骨上刻着“辛酉,妲祭”几字,字迹锐利而清晰。正是那一刻,沉睡三千多年的妲己之名再度浮出地表,关于她深夜那缕幽香的说法也随之被放大。档案里零碎的卜辞与后世的笔墨杂糅,不断
一九三六年春,河南殷墟又一次大规模发掘的尘土刚被掀开时,一块残缺的甲骨让考古学者愣在原地。甲骨上刻着“辛酉,妲祭”几字,字迹锐利而清晰。正是那一刻,沉睡三千多年的妲己之名再度浮出地表,关于她深夜那缕幽香的说法也随之被放大。档案里零碎的卜辞与后世的笔墨杂糅,不断地拼凑出一个妖冶却又扑朔迷离的身影。
往回推到公元前一〇四七年,正是商王帝辛大举攻打有苏氏的当口。那一役,商军以青铜利器破土墙,日暮攻城瓦解。为了保全族人,有苏氏首领端出珍宝与少女以求和约。正史记得那天的详细贡品,写到一串名贵玉璧时停笔片刻,又补了三个字——“曰妲己”。这位少女十五六岁,眉目柔媚,而真正让帝辛停驻目光的却是一种轻若茶烟的甜香。
周人、燕人、鄂人乃至后来东周礼官都在谈论一种“狐裘薰香”,那是高阶贵族在冬日祭祀后才可披挂的皮衣,入春即需弃置,免得祥瑞化祸。奇怪的是,妲己进宫后,这件狐裘就再也没有在仓库里出现,有意思的是,帝辛却在朝议时时常掸袖闻香。
史家传下最简要的评价——“爱妲己,妲己之言是从。”不到十个字,却透露出一个末世君王彻底失衡的心理图景。纣王三十三岁那年,已统摄东方夷族,在北疆打出威名,可他在政务之外几乎日日宿在摘星楼。摘星楼并非寝宫,而是他专为妲己改建的高阁,楼顶八角,灯烛常明,实是炫耀,也是囚笼。
夜色降下,帝辛披甲入阁时,妲己往往正坐在朱床边的小榻上,手里握一块麦芽糖状的“饧”。她轻轻咬下一小角,慢慢含在舌尖,随后举袖为王解下护肩。纣王曾在酒后吐过一句:“那股甜味,像春水化在骨头里。”彼时巨烛未燃完,窗外是一片鼓钲余声,王与妃的呼吸却已合拍。
当时的甜食对普通人来说是奢侈品,蜂蜜要远道从南方采运,桑椹多被用来酿酒,成色最好的“饧”则要熬足七昼夜。掌膳官在日记里记录:妲己每日用甜料不及一握,却必须在子时之前奉至摘星楼,稍有耽搁,她便不肯起舞。可见,这片小小糖饴背后,有着井然的宫廷程序。
吃甜造成的香汗并非空穴来风。现代化学家分析商代墓葬中女性发髻残留物,发现植物性香脂混入麝香,青蒿、桂皮的痕迹也极明显。这意味着妲己那晚香,既有体香,也有配方的暗助。这一发现让考古队兴奋不已,因为它解释了卜辞里“女尸月炷”“羽帐珍脂”的字样。
然而让帝辛痴迷的并不仅是香汗本身。睡前舞蹈耗费体力,促使血气加速循环,甜分则让汗液带着焦糖似的味道挥散。帝辛在紧张的征战和祭祀议政中,靠这股甜香短暂逃离政治漩涡。某种意义上,这习惯像战场上的安神符——只要妲己嚼动“饧”的细碎声响起,纣王的青铜战甲与山河忧患就全数退场。
此时的商都朝歌外部形势并不安宁。公元前一〇四六年,周伐东夷后国力激增,周公旦修整征车五百乘,虎贲三千。东方,夷族余部在争夺盐湖;北方,鬼方与商廷旧怨未解。帝辛却把军情简报堆在摘星楼外的长案上,常常隔夜不阅。大臣梅伯劝谏,说出了那句后来被反复引用的话:“王嗜乐而忘德,殷危矣!”帝辛没有发怒,只从帘后传出一句懒懒的回应:“君子各得其乐,何危之有?”
值得一提的是,纣王并非没有才能。他鼎盛时期曾在孟津会盟,压下东南十七国诸侯的叛心,又推行过铸刑鼎的法令,试图用重典整肃贵族。但这些政策在后期逐渐荒疏,与其说因为妲己,不如说因为帝辛自身对权力、血腥与享乐缺乏平衡。妲己的甜香只是让他更快滑向深谷。
史官喜爱将复杂原因简化为传奇。对百姓而言,“一女祸国”比“制度崩坏”好理解。于是,《逸周书》写下“妲己作乱”四字,《竹书纪年》再添“淫乱”一条,坊间更把她写成九尾妖狐。三千年后读甲骨,仍可看见偶尔出现的“妲”字,却从未见到她亲笔策划暴政的证据。
妲己的真实权力范围并不大。商朝国政核心是王、卿士、执政贵族三层,王后仍需祭司确认血统方可参与祭祀。妲己虽被封“九嫔”之首,但没有家族势力做后盾,插手军政几乎不可能。她所能影响的,最多是帝辛个人的作息与欢娱。把炮烙、酒池肉林全都归结于她,有失史实,也淡化了王室内部的责任。
话说回来,那坏毛病影响确实深远。内侍在奏章里抱怨:自妲己睡前食饧后,王夜宿不稳,将朝会延后,寅时击鼓也换成辰时,一纸诏令让整个朝歌城的工作节奏全部改写。这种向下传导的效应,才是大臣最头疼的地方。
甚至有一次,帝辛带兵北巡,距朝歌三百里外还命人携甜饼、蜂蜜桶随行,只为依时供妲己夜用。副将费仲看不下去,私下嘟囔:“王若无此嗜,好战可半。”话刚出口,就被帝辛呵斥:“休得妄议!”随后把费仲外放边陲。短短一句呵斥,折射出帝辛对那点夜色甜蜜的极端保护。
很多人忽略一个细节:商代贵族饮食普遍盐分高,肉干、腊酱占主食的大半。甜味稀缺到近乎奢侈,因而“甜”被视作神赐。妲己睡前吃甜,象征她对神灵的私享,这层意味在宗教色彩浓厚的殷商时代尤其诱人。帝辛迷恋甜香,也被视为与神灵的暗中对话。
周军攻入牧野那晚,摘星楼灯火没有熄灭。第一批冲城的周人回忆:楼阁上飘来若有似无的糖香,与血腥味混作一团,令人眩晕。帝辛仓促披挂,妲己未及更衣,被裹在白狐裘里押往露台。传说中那场对话只有两句——帝辛问:“还剩多少饧?”妲己淡淡答:“一片已足矣。”高台之上风声猎猎,二人面无惧色,却再没有下一句。
史家记下帝辛自焚鹿台的结局,也写下妲己被周军处决的惶惑瞬间。她的睡前习惯没能赢得怜悯,反而成了覆灭的注脚。牧野之役后,殷礼崩塌,周人重修旧制,对甜食更严苛地归入祭祀专用——三千魁炙,一饧独尊。可以说,妲己的嗜甜连带着甜食本身,都被贴上禁忌标签。
若从人体机理解释,夜间摄糖会促进胰岛素分泌并积蓄热量,对身形颇为不利,当时医官也在奏册里劝阻。只不过殷商审美偏好丰满,不似后世讲究纤瘦。妲己因此无顾忌地保持习惯,而现代女性在意体态,自然不愿于深夜大快朵颐。这就是题中“如今的女孩都不敢这么做”的现实背景。
关于体香,后世常把妲己与杨贵妃并提。唐玄宗在天宝五载曾下诏:“宜供荔枝三道,以悦贵妃。”荔枝肉甜腻,易生香汗,与妲己麦芽糖的原理相似。二人身处不同时代,却都凭味道牵住帝王心智,这一对应,也让“红颜祸水”论愈加深入人心。
遗憾的是,史官在记录纣王败亡时,大篇幅强调酒池肉林、虎狼之刑,却对财政赤字、连年征伐、周人离间等关键因素着墨有限。真正置商朝于死地的,是制度僵化与贵族走私铜料导致的军备衰退,而非妲己的甜食舞姿。
换言之,纣王沉迷不仅是情欲,也是逃避。面对西周结盟的压力,他没有继续推行武丁、武乙时期的冶铸改革;面对北方游牧的突袭,他也未及时调整边防策略。妲己恰好提供了一个香甜的梦境,让他心甘情愿把现实抛到身后。
站在历史节点细究,不难发现帝辛与妲己纠缠的十余年,商朝的骨架已出现裂痕。贵族分封体系瓦解,征伐成本高企,贫富差距扩大,连最依赖的祭祀系统也因活人殉葬而激起民怨。在这样的背景下,再豪华的摘星楼也撑不起人心。
“月沉星坠,香尽而国亡。”这句后世诗评简练地概括了商末景象,却把复杂的政治、经济、文化因素统统省略。大众需要故事,学者需要证据。考古与文献的交叉表明:妲己睡前嗜甜确有其事,但它只是帝辛溃败的冰山一角,决非全部。
战国策士苏秦论及殷亡时说:“人主迷一女,则群臣背;群臣背,则国以倾。”这番话常被引来指斥妲己,其实放大了个人情感的作用,而淡化了国家机器自身的病灶。将统治危机归咎于一位歌舞女子,无疑更便于道德审判,却很难解释兵戎、粮草与财赋的巨大缺口。
殷墟出土的最后一批青铜器,多为礼器而非兵器。金属资源被祭祀耗尽,武备自然减弱。与此同时,周人铸造的戈、戟明显轻便苛利。军事差距拉大到不可逆时,任何风花雪月都只剩悲剧收场。妲己的甜香于此不过是一个催化剂。
也许有人会问,如果妲己没有吃那一口饧,帝辛会不会清醒几分?答案恐怕依旧是悲观的。因为制度缺失与经济崩溃不会因一顿宵夜而消失。没了妲己,还有可能出现另一位取悦帝王的女子或乐师。猎取感官享受是末代统治者共同的习惯,并不专属殷商。
回溯这一切,无非是提醒读史者注意:史书记载的情爱传奇与真实政局往往泾渭分明。把甜食习惯与王朝灭亡简单连线,不仅低估了历史复杂性,也会误导后人对女性角色的判断。毕竟,一枚麦芽糖再香,也无法决定千军万马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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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外延伸:甜香背后的社会心理与殷商礼制
甜味在古东方世界具有仪式属性。殷商以前,中原多崇尚咸辛之食,甜味被当作特殊赐予,仅在祭祀或盟誓时出现。甲骨卜辞里“饩”“饎”字反复出现,指上供给祖先的肉与酒,却几乎不见甜食字样,可见其稀罕。到了武丁晚期,南方商旅把蔗糖原料的初级制法带到朝歌,甜味才在贵族圈中流行。
这种流行很快演变为礼制象征。祭司规定:只有在立王大典、迎神问卜时,方可向祖庙献甜羹。任何私享甜食行为,按律罚铜贝三十,重则剥爵一年。帝辛纵容妲己于寝宫食甜,实则已触犯礼规。祭司无力抵制王命,只好在背后批注“乱礼”二字,为后世“惑主”说提供了口实。
除此之外,甜味还连带着医药属性。《神农本草》首录“石蜜,可润五脏,益气止痛”。不过蜂蜜采集周期长,产量低,只供王室医官。在军中,外伤上药乃鹿胶、猪油混合石蜜,为防腐杀菌。帝辛北巡携带蜂蜜桶,看似宠妃,实则兼顾医疗。有趣的是,后世文人完全忽略这一实用层面,偏向于浪漫化解释。
社会心理层面,殷商晚期大规模人祭造成民间恐惧情绪,甜味被赋予“慰藉”意味。宫廷内部同样需要缓冲残酷现实。妲己通过甜食转化为香汗,再以歌舞形式输出,在精神层面为帝辛和近侍提供情感安放的空间,堪称集体心理的出口。而周人祭祀简化后,甜味被重新收编为礼器专属,为王权重建秩序。
现代女性读到妲己故事,多半对“睡前吃糖”敬而远之。不是因为体制禁忌,而是健康观念的转变。由此也能看出,饮食习惯与社会理念互相塑造:商代崇拜福泽肉色,甜食是权力符码;今日强调养生克制,夜宵甜点自动退场。历史表层似是同一个行为,其背后的价值与身份指涉却截然不同。
综观殷商礼制、祭祀经济与宫廷心理,妲己的睡前嗜甜乃是多重因素共振的产物。它折射了权力对禁忌的逾越,也揭示了末世君王的脆弱逃避。理解这一层,才能真正把她从单纯“妖妃”标签中解放出来,回到礼法、经济、宗教交错的时代原貌。
来源:小罗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