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爷爷下葬后的第七天,按老规矩,我们得去坟前烧夜纸。天气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傍晚的风卷着坟圈子周围的枯草,打着旋儿,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像是有无数细碎的哭声藏在里面。爹蹲在坟包前,一张一张往火堆里丢着黄表纸,跳跃的火光映着他紧绷的侧脸,明明灭灭。娘和姐姐
爷爷下葬后的第七天,按老规矩,我们得去坟前烧夜纸。天气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傍晚的风卷着坟圈子周围的枯草,打着旋儿,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像是有无数细碎的哭声藏在里面。爹蹲在坟包前,一张一张往火堆里丢着黄表纸,跳跃的火光映着他紧绷的侧脸,明明灭灭。娘和姐姐在一旁低声啜泣,空气里弥漫着纸钱燃烧特有的焦糊味和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我心里头堵得慌,爷爷在世时最疼我,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粗糙温暖的大手,还有烟袋锅子里冒出的辛辣烟气,仿佛都还在眼前。可如今,只剩下一堆新翻的黄土。我借口撒尿,绕到了坟包后面,想离那哭声远点。
就在那时,我听到了。
笃……笃……笃……
声音不大,闷闷的,却极有规律,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人在厚厚的木板里面,用指关节不紧不慢地敲打着。
我浑身汗毛唰地就立了起来,屏住呼吸,侧耳细听。没错!声音就是从爷爷的坟里传出来的!不是幻觉!我腿肚子有点转筋,想喊爹,嗓子眼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爹……爹……你听……”我终于挤出一丝气音,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爹显然也听见了,他猛地站起身,手里的纸钱撒了一地,脸色煞白,死死盯着那座新坟。娘的哭声戛然而止,变成了一种恐惧的抽气。姐姐吓得直接躲到了娘身后。
“啥……啥动静?”爹的声音干涩。
没人回答。只有那“笃笃”的敲击声,固执地响着,在死寂的黄昏坟地里,显得格外磣人。
“怕不是……老爷子……没走利索?”村里跟来帮忙的远房二叔公哆哆嗦嗦地说了一句。
这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爷爷是突然走的,之前身体硬朗得很,头天晚上还喝了二两酒,第二天早上就没了声响。村里本就有些风言风语。
爹到底是当家的人,强自镇定下来:“别瞎说!去,快请七叔公来!”
七叔公是村里看风水的先生,七八十岁了,眼神浑浊,但说起阴阳宅邸、吉凶祸福,在附近几个村子都颇有威望。爷爷这块坟地,当初就是他给点的穴,说是什么“金蟾望月”的宝穴,能福荫后代。
有人飞跑着去了。剩下的我们,围在坟边,不敢靠近,也不敢远离。那敲击声时断时续,每一次响起,都像锤子砸在心上。天光迅速湮灭,夜色像墨汁一样泼下来,四周黑影幢幢,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山坡下亮起一点昏黄的光,像萤火虫般飘忽而来。是七叔公来了。他提着一盏老式的玻璃灯笼,橘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他布满皱纹的脸和佝偻的身形。他走得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七叔公。”爹连忙迎上去,声音里带着惶急。
七叔公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他眯着那双浑浊的老眼,盯着爷爷的坟包,侧耳听了一会儿。那敲击声恰好在此时又响了起来——笃,笃笃。
七叔公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嘴唇抿成一条细线。他提着灯笼,绕着坟包慢慢走了一圈,脚步踩在干枯的草茎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最后,他在坟头正前方停住,就是立着新石碑的地方。
“你们都退后些。”七叔公哑着嗓子吩咐。
我们赶紧往后挪了几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七叔公缓缓弯下腰,把灯笼凑近坟堆与石碑连接处的泥土,似乎想看清什么。灯笼的光圈在他手中微微晃动,将他佝偻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冰冷的石碑和潮湿的泥土上。
突然——
就在灯笼的光几乎贴上坟土的一刹那,七叔公的动作僵住了。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抽气声,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眼睛!眼睛!!!”
他猛地向后踉跄,手里的灯笼脱手飞出,啪嚓一声摔在石碑上,玻璃罩碎裂,火光瞬间熄灭。
黑暗如同巨兽,一口将我们所有人吞没。
“七叔公!”
“咋啦?!”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惊慌的呼喊声、脚步声乱成一团。有人划亮了火柴,微弱的火苗在风中摇曳,勉强照亮了眼前的一幕:七叔公瘫坐在地上,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和脸,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惧,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涎水顺着嘴角流下,已然是疯了。
“鬼!有鬼!坟里有鬼!哈哈……嘿嘿……都完了……谁都跑不了……”他胡言乱语着,手脚并用在地上爬,状若癫狂。
巨大的恐惧像冰水一样从头顶浇下,瞬间冻僵了我的四肢百骸。爹和几个胆大的叔伯赶紧上前,试图按住发疯的七叔公,场面一片混乱。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
就在这时,我的脚踝好像碰到了一个硬物。我下意识地低头,借着远处慌乱人影手中微弱的光亮,看到坟边被七叔公踢散的浮土里,似乎埋着个什么东西。我鬼使神差地蹲下身,用手扒开湿冷的泥土。
那是一本巴掌大的册子,封皮是粗糙的土黄色,像是用某种兽皮鞣制的,入手冰凉滑腻。我下意识地把它捡了起来,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胸口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寒意,仿佛揣了一块冰。
那一夜是怎么过去的,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七叔公被捆着抬回了家,一直疯疯癫癫地胡言乱语。爹请来了郎中,也束手无策。村里流言四起,都说我爷爷的坟闹了凶煞,七叔公是被坟里的东西冲撞了魂儿。天快亮时,爹和族里人商量,决定先找人看着坟地,等天亮再想办法。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家屋里,插上门闩,背靠着冰冷的木门,才感觉魂魄稍稍归位。怀里那本册子像块烙铁一样烫着我的心口。我颤抖着手把它掏出来,凑到油灯下。
册子很薄,没写名字。翻开第一页,上面是用一种暗褐色的、干涸的液体写成的字迹,歪歪扭扭,透着一股仓促和绝望。那颜色……我凑近闻了闻,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钻进鼻腔,是血!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目光死死钉在那些血字上。那笔迹,我认得!是爷爷的!爷爷读过几年私塾,能写会算,这笔迹我绝不会认错!
血字的内容,更是让我如坠冰窟,四肢瞬间麻木:
「三月十七,晴。七叔指了这块地,说是‘金蟾望月’,三代必发。可我昨夜做梦,见黑水倒灌,群鸦泣血,心中难安。」
「三月廿五,阴。偷偷翻了祖传的《山形水势辨》,越看越不对。此地形如卧尸,水口直射,四周山势逼压,寸草不生,哪来的金蟾?分明是……不敢想。」
「四月初三,雨。找了邻县的老苏头,他懂点老法子。他夜里偷偷来看,吓得脸都白了,说这是绝户的‘阴尸养煞地’!葬人于此,先人尸身不化,怨气凝聚,会养成祸害子孙的凶煞!七叔他……为何要害我全家?!」
「四月初九,阴。质问七叔,他眼神躲闪,只说我看错了。我逼得急,他最后冷笑说,‘拿了人家的钱,总要办事。你们家挡了路,别怪我。’是谁?我们挡了谁的路?」
「四月十一,夜。我怕是活不长了,他们不会让我说出去。这册子藏好,若我死后坟地有异,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记住,槐树……西山老槐树……」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几乎难以辨认,可见书写者当时的虚弱和紧迫。
我捧着这本用爷爷鲜血写成的日记,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原来所谓的宝穴,竟是如此恶毒的死局!爷爷不是正常死亡!七叔公是帮凶!还有幕后黑手!而那诡异的敲击声,七叔公看到的“眼睛”,还有他口中的“阴尸养煞”……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猛地抬头,透过窗户望向远处黑黝黝的山峦轮廓,那里,似乎有无数的黑影正在蠕动,窃窃私语。爷爷的警告在耳边回荡,而那“笃笃”的敲击声,仿佛又一次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地响了起来。
这一次,好像离我的窗口更近了。
来源:乡村阿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