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1年月25日下午,一架波音737客机划破长空,稳稳地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
1971年月25日下午,一架波音737客机划破长空,稳稳地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
机舱门打开,一群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欧洲男子鱼贯而出,他们神情庄重,步履间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干练。
停机坪上,中国外交部和上海市革命委员会外事部门的官员们早已在此等候,见状立刻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热情的握手,亲切的问候,场面搞得是相当热烈。
同志们,千万别小看这次接机,这可不是一次普通的迎来送往。
这批远道而来的客人,是罗马尼亚人民共和国派出的高级别工作小组,总共二十七人。
他们来中国的任务只有一个——为他们的最高首脑,罗马尼亚共产党总书记、国务委员会主席齐奥塞斯库即将对中国的国事访问打前站。
说起这次访问,那在当时可是头等大事。
要知道,那时候的国际环境,那是相当的紧张。
咱们和北边的苏联老大哥闹掰了,关系一度降到冰点,甚至在珍宝岛动了真格的。
而罗马尼亚呢,作为华约成员国,却是个特立独行的主儿,一直跟苏联保持着距离,不甘心当应声虫。
这么一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急于在国际上寻找同盟的罗马尼亚,和刚刚顶住了苏联压力的中国,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一起。
这次访华,是自66年以来中罗两国间最重要的一次外事活动,高层对此极为重视,毛泽东、周恩来亲自过问接待事宜,周总理更是直接向外交部下达了具体指示:接待工作,务必做到万无一失,要体现出我们的诚意和水平。
于是,这支二十七人的罗马尼亚先遣队,享受到的自然是最高规格的待遇。
车队一路风驰电掣,将他们送往了下榻之处——衡山俱乐部。
这地方原先叫“恨山宅”,据说是清朝一位号“恨山”的名士的故居。
到了五十年代,当时主政上海的柯庆施拍板,要建几个高规格的内部宾馆,用来接待中央领导和外国贵宾。
“恨山宅”就被选中了。
图纸报上去审查,柯庆施一看,“恨山”这名字不吉利,透着一股子怨气,改掉。
下面的人也机灵,取了个谐音,改叫“衡山”,又因为是内部招待所,就叫“衡山俱乐部”。
柯老一听,甚好,就这么定了。
自1959年建成后,这里接待过的风云人物,数不胜数。
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邓小平等一众开国元勋都曾下榻于此。
就连江青,也一度把这里当成了她来上海的专用行宫。
至于外国元首,那更是络绎不绝,朝鲜的金日成、越南的胡志明、柬埔寨的西哈努克亲王……可以说,衡山俱乐部的每一块砖瓦,都见证了新中国风云变幻的外交史。
罗马尼亚工作小组的任务,是对齐奥塞斯库访沪期间的所有细节进行全方位的考察和安排。
因此,这支队伍里囊括了罗马尼亚国内最顶尖的各类专家。他们将要踏遍齐奥塞斯库届时将要到达的每一个角落,收集资料,回去制定周密的访问方案。
衡山俱乐部,被中方定为齐奥塞斯库抵达上海后,上海市革委会为其举行欢迎宴会的场所。
因此,它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工作小组考察的第一个重点。
上海方面顺水推舟,为他们接风洗尘的宴席,也就设在了这里。
当晚七点,宴会正式开始。
后来,这些罗马尼亚专家在回国后的回忆录中,将这顿晚宴称为“出生以来所吃到的世界上最美味的菜肴”。
这评价不可谓不高。
咱们来看看菜单,就知道此言非虚:冷盘八道,热菜六品,从香菇烤鸡到佛跳墙,从糖醋桂鱼到八珍甲鱼,山珍海味,南北风味,应有尽有。
点心酒水更是琳琅满目,茅台、红酒、青岛啤酒,配上五丝春卷、扬州炒饭。
这规格,几乎就是后来招待尼克松的翻版,足见中方的重视程度。
为了这次宴会,上海方面是下了血本的。
桌椅、餐具、服务员、厅堂温度,乃至新闻拍摄,每一个环节都经过了精心设计,力求天衣无缝。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正是这种追求完美的安排,却意外地催生了一桩惊天动地的刑事案件。
在宴会的所有元素中,最引人注目的,还不是那些美味佳肴,而是一套餐具——一套被尊称为“九龙杯”的瓷质酒杯。
这套杯子,一共36只,杯身镌刻着九条在云山雾海间翻腾的青龙,姿态各异,神采飞扬。
最绝的是,其中最大的一条龙,半个身子探入杯内,龙口中含着一颗金珠。
当酒液斟满,那金珠便会在龙口中滴溜溜地滚动,鳞光酒影,交相辉映,巧夺天工。
宴会开始前,按照规定,保卫科长刘金城需要亲自检查这套珍贵的餐具。
晚宴上,当这套精美绝伦的九龙杯被端上餐桌时,立刻吸引了所有罗马尼亚专家的目光。
他们对中国的瓷器本就抱有强烈的好奇和神秘感,此刻见到如此巧夺天工的艺术品,更是爱不释手。
看到这一幕,中方的陪同人员原先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大半。
看来,这宝贝是选对了,既体现了我们的待客之道,又赢得了外宾的喜爱。
气氛一片祥和,宾主尽欢。
谁又能想到,在这片觥筹交错、其乐融融的景象之下,一只价值连城的九龙杯,即将不翼而飞,并由此掀起一场席卷整个衡山俱乐部的滔天巨浪。
02 杯影无踪夜色渐深,盛宴落下帷幕。
罗马尼亚的贵宾们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返回客房休息。
宴会厅里,杯盘狼藉,服务员们开始紧张而有序地进行清场工作。
按照流程,使用过的餐具被分批送往厨房清洗、消毒。那套引人注目的九龙杯,自然是重中之重。
几个服务员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收拢,送交专人清洗。
清洗消毒完毕后,36只杯子被重新放回那个特制的、衬着绸缎里子的木盒中。
这时,一个名叫小方的年轻女服务员,正好从后厨经过,被叫住:“小方,你跑一趟,把这个送到仓库去。”
小方也没多想,应了一声,便捧起了那个沉甸甸的木盒。
她穿过回廊,来到与餐厅一楼之隔的仓库。
仓库里,值班管理员小洪正埋头在一堆文件中奋笔疾书,抄写一份大批判稿件。
小方把木盒往桌上一放,打了声招呼,小洪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算是签收了。
小方见状,转身便离开了。
小洪继续埋头于他的批判稿。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次寻常的餐具归库,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甚至没有打开盒子看一眼。
过了一会儿,另一位值班员蒋玲从库房里间忙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木盒。
蒋玲,三十多岁的,老员工,做事严谨细致,是单位里少数还恪守着老规矩的人。
她拿出登记本,准备做注销记录。
做完记录,她习惯性地顺手打开了盒盖,想清点一下数目。
这一看,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盒子里,明黄色的绸缎上,整齐地排列着一个个凹槽。
然而,其中一个凹槽,却是空的。
“哎!怎么少了一个!”蒋玲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安静的仓库里炸响。
小洪闻声一个激灵,,他扔下笔冲过来,看到空着的那个凹槽,脸“刷”地一下就白了,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音:“这……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蒋玲镇定些。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是谁送过来的?”
“是……是小方。”
“打电话,叫她马上过来!”
一个电话,把刚回到餐厅的小方又叫了回来。
当小方看到那个空着的凹槽时,也吓得差点瘫软在地,一张脸瞬间没了血色,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自己不清楚,也许是洗杯子的人漏放了一个?
蒋玲和小洪对视一眼,觉得这是唯一的可能了。
三人急匆匆地赶到厨房,找到了那几个接触过九龙杯的服务员。
一问,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表示自己绝对没有漏放。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事儿不小,立刻在厨房里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把所有角落都翻了个底朝天。
结果自然是徒劳无功。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瞒是瞒不住了,必须立刻上报。
当时的执政机构,从中央到地方,一律都叫“革命委员会”,简称“革委会”。
衡山俱乐部自然也不例外。
那天晚上轮到总值班的,是革委会的一位常委,名叫薛清钧。
这位薛常委,是造反派出身,根正苗红。
他原来是市委机关的一名清洁工,凭着“文革”初期的那股冲劲儿上了位。
对于俱乐部的业务,他是一窍不通,更不知道九龙杯是何等珍贵的国宝。
接到报告后,他正和几个人打扑克,只是不耐烦地应了声“知道了”,便想继续他的牌局。
幸好,牌桌上有一位老同志,是知道九龙杯来路的。
他见薛清钧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赶紧凑过去提醒道:“薛常委,这事可不能大意啊!那九龙杯,连毛主席、周总理都知道,都用过。这要是真丢了,别说你这个位置,弄不好还得进去尝尝牢饭的滋味!”
几句话,如同兜头一盆冷水,把薛清钧浇了个透心凉。
他“噌”地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手里的扑克牌撒了一地,也顾不上捡,拔腿就往餐厅部飞奔而去。
薛清钧到了现场,倒也干脆,他把所有可能接触过九龙杯的服务员都集中起来,挨个盘问:“看见没有?说!看见没有?”
一圈问下来,得到的回答都是茫然的摇头。
薛清钧火了,大手一挥,声色俱厉地喝道:“都给我待在这里,一个都不准出去!”
他这是要干什么?
搬救兵。
薛清钧一个电话打过去,保卫科立刻来了两名干警。
他们一听是九龙杯丢了,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们简单问了问情况,立刻打电话向正在家中休息的保卫科长刘金城报告。
刘金城一听,睡意全无,火速赶到了俱乐部。
与此同时,主持俱乐部日常工作的革委会副主任黄业光也接到了电话,匆匆赶来。黄业光深知此事的份量,紧紧握着刘金城的手,反复叮嘱:“老刘,拜托了!一定要找回来!”
刘金城临危受命,立刻着手展开调查。
他那两个已经初步摸过情况的部下向他做了汇报。
几个人碰了碰头,迅速确定了第一个调查方向:问题很可能出在交接环节,也就是送杯子的小方和收杯子的小洪之间。
两人被分开谈话。
小洪坚称自己收到盒子后就一直在写稿件,没有离开过座位。
小方也说自己交了东西就走了,并不知道当时少了一只。
刘金城的目光落在了小洪那份尚未完成的大批判稿上。
他让小洪把稿件拿过来,仔细端详。
这位刘科长,可不是薛清钧那样的外行。他解放战争时当过侦察兵,九死一生;解放后转业到公安局,又在刑警队摸爬滚打了好些年。
人既聪明,又受过专业训练,搞刑侦绝对是内行。
他看着那份稿件,发现从中断处往回数,大约有半页纸的字迹。
他问小方:“你送杯子过来的时候,看到他写到哪里了?”
小方回忆了一下,指了指稿件中断处往前约半页的位置。
刘金城心里有了数,对身边的干警分析道:“这半页纸的文字,以小洪的文化水平(初中),至少需要半个小时才能写完。
从小方送杯子到蒋玲发现问题,前后一共是33分钟。时间基本吻合。由此可以初步判断,小方离开后,小洪一直在写稿,没有离开过仓库,他没有作案时间。”
几个干警听了,都觉得科长分析得有道理。于是,小洪的嫌疑被排除了。
调查的重点,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送杯子的小方身上。
小方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和之前说的并无二致。
一个干警敏锐地抓住了一个细节,问道:“从厨房到仓库,这段路上,装九龙杯的盒子有没有脱过手?”
“没有。”
“你再仔细想想,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
小方仰着脸,努力回忆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哦,我碰到过居明。他叫我,我进他那屋子说了一会儿话。当时……当时我把盒子放在门口了。不过就是说几句话的时间,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小方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场的干警们却精神一振,他们紧紧盯着她:“居明叫你进屋说什么事?”
这是小方送杯子途中唯一一次人盒分离,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
小方解释说:“我是团支部委员,明天要开会。团支书大刘上白班,没碰到我,就托居明转告我一声。刚才他叫住我,就是为了通知这件事。”
刘金城当机立断,派人立刻去找居明核实。
居明所说的情况,与小方所言分毫不差。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干警又驱车赶往团支书大刘家,再次求证,证实居明没有撒谎。
刘金城甚至还搞了个模拟试验,让小方和居明重演了一遍当时的情景。
结果表明,整个过程只有短短的半分钟多一点。
而且,当时旁边几个屋子都空着,没有人,基本排除了被人趁机盗窃的可能。
更重要的是,小方是临时被抓差去送杯子的,事先并不知情,因此也排除了她与居明或大刘联手作案的可能。
至此,小方身上的疑点,也被暂时排除了。
追查九龙杯的第一次努力,宣告失利。
03 破碎疑云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已是深夜十点多钟。
宴会厅里,那些被薛清钧扣下的服务员和厨师们还被变相软禁着,一个个面带倦容,气氛沉闷而压抑。
刘金城在宴会厅里来回踱步,他看着几个上了年纪、不停打着哈欠的老师傅,走到薛清钧身边,低声商量道:“薛常委,我看让厨师们先回去吧,他们年纪大了,熬不住。”
薛清钧质问道:“你能保证他们几个没有问题吗?”
刘金城毫不犹豫地点头:“我能!”
“那你写下来!”薛清钧显然不信任他,还要立个字据。
刘金城二话不说,拿起笔刷刷刷地写了一张纸条递过去。
薛清钧小心翼翼地收好纸条,这才不情愿地挥了挥手,让几个厨师先离开。
他又皮笑肉不笑地问刘金城:“那剩下的人呢?”
“稍等一会儿,”刘金城的声音有些疲惫,“但绝对不会让他们在这里待一个通宵。说实话,我们其实没有资格扣人。”
说完,他把手下的几个干警召集到一起,再次分析案情。
一个干警提出了一个新的思路:“科长,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在宴会结束后收拾餐具的时候,有人不小心把杯子打碎了?因为怕受处罚,就把碎片给扔了或者藏起来了?”
这个设想,像一道闪电划破了众人凝滞的思维。
刘金城猛地一拍大腿:“对!就按这个思路查!不管结果如何,查完就让大伙儿都回去休息!”
很快,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浮出水面。
给厨师打下手的青工许节,提供了一个情节:大约在晚上九点半左右,也就是宴会散场后不久,他亲耳听见从厨房后面的洗碗间传来“哗啦”一声脆响,明显是瓷器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当时,他跟着的老师傅张师傅还心疼地念叨了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这里的家伙可都是老价钱,打碎一只,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赔呢!”
刘金城听了汇报,精神大振。
他立刻亲自给已经回家的张师傅打电话核实,得到了完全一致的证实。
他回到宴会厅,对薛清钧说:“通知九点半前后在厨房里的所有服务员,到保卫科开个会。其余的同志,可以回家了。”
薛清钧的脸上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有线索了?”
刘金城只是淡淡地说:“还不好说,先顺着这条线查查看吧。”
当时在厨房里的服务员,一共有十二人,清一色的年轻姑娘。
刘金城请她们坐下,语气和缓地开了口:
“姑娘们,这么晚了还把大家找来,辛苦了。根据我们分析,很可能是有同志不小心打碎了九龙杯,因为害怕受处分,一时糊涂藏起了碎片,没有上报。
我希望这位同志能够勇敢地站出来,主动承认。组织上会根据实际情况,酌情处理的。”
他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姑娘们面面相觑,谁也不吭声。
冷场了足足五六分钟,终于有人忍不住了,用一种事不关己的口气说:“就是嘛,谁打碎了就承认呗,何必让大家都在这儿陪着耗着呢!”
这话像个引子,一下子点燃了话头。姑娘们纷纷开口,你一言我一语,内容都大同小异,核心思想就是“肯定不是我,谁干的谁站出来”。
转眼间,十二个人都成了清白的局外人。
刘金城清了清嗓子说道:“那咱们不妨说得再明白点,也给有的人提个醒:今晚九点半左右,有人打碎东西了!”
话音刚落,他和几个干警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在十二张年轻的脸庞上逐一扫过,试图捕捉任何一丝惊慌、闪躲或者不自然的神情。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现。
姑娘们的神色各异,有的平静,有的茫然,有的甚至有些兴奋,似乎在期待好戏上演。
刘金城见状,心里有了主意。他说:“既然没有人主动承认,那我们就换个方式。大家分成几个小组,背靠背地谈一谈,互相揭发检举嘛。”
果然,只过了几分钟,就有人提供了情况。
服务员韩晓丽,在九点半左右,曾经打碎过一件瓷器!
据举报人说,当时韩晓丽独自在一个角落里干活,其他人只听见她那边传来一声脆响,因为大家手头都忙,也没人过去看到底打碎了什么。
这个情况,在两个不同的小组都得到了证实,可信度极高。
目标,瞬间锁定!
韩晓丽被单独请到了保卫科长办公室。刘金城和另一名干警亲自和她谈话。
经过一番心理建设,结果韩晓丽说出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瞠目结舌,哭笑不得。
“我……我打碎的是一只汤勺……”
“什么?!”刘金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韩晓丽又重复了一遍:“是汤勺。”
刘金城又气又失望,他强压住火气问道:“碎片呢”
韩晓丽的声音细若蚊蝇,“藏在……藏在我的更衣箱里。”
在女更衣室韩晓丽的更衣箱里,果然有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纸包。
层层打开,确确实实是一堆汤勺的碎片。
但事情还没完。保卫科的干警们聚在一起议了议,认为不能排除一种可能性:韩晓丽打碎了九龙杯,为了逃避责任,故意又打碎了一只汤勺,以此来金蝉脱壳,蒙混过关。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九龙杯的碎片又在哪里呢?
由于韩晓丽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现场,所以碎片只能还在餐厅部范围内。
刘金城咬了咬牙,下达了命令:搜!对餐厅和厨房进行地毯式搜查,连垃圾桶都不能放过!
搜查进行了半个多小时,所有人都累得满头大汗,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韩晓丽的疑点,至此被彻底排除了。
当然,在那个年代,一个普通的汤勺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事,但她隐瞒真相的行为,被认为是“不忠诚、不老实”的表现。
第二天,韩晓丽就被调离了衡山俱乐部,去了南京路上的一家大饭店继续当服务员。
这个夜晚,对于刘金城和他的部下们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下半夜,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分析着这起离奇的案件。
04 垃圾寻踪刘金城和他的团队已经熬了一个通宵,却依然毫无头绪。
他们重新梳理了整个流程,发现了一个致命的漏洞。
据负责清洗消毒的那几个服务员回忆,她们当时只是按照习惯,把杯子洗干净放进盒子里,根本没有一只一只地点数。
这种习惯性的操作,导致谁也不敢百分之百地保证,在装盒的时候,杯子就是35只而不是36只。
这个发现,为调查打开了一条新的、却也更令人沮丧的通道:也许,那只九龙杯在服务员们接触到它之前,就已经不翼而飞了。
那么,它会在哪里丢失呢?
刘金城靠在椅子上,双眼布满血丝,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他反复推敲着每一个细节,最后,一个大胆得近乎荒唐的念头,从他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他把众人召集起来,提出了一个设想:“大家想一想,有没有可能,杯子被当成残羹剩饭,混在餐厨垃圾里,被运出了俱乐部?”
这个想法一提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时已是次日清晨五点多钟。
电话打到负责清运衡山俱乐部垃圾的那个环卫所,却没人接。
他立刻派了三名干警,开着吉普车火速赶往环卫所。
几经周折,干警们总算找到了一个值班人员。
对方告知,要想知道昨晚的垃圾倒在哪里,必须找到当班的司机。而那位司机师傅,此刻正开着垃圾车在外面作业,具体位置不清楚,大概在某某路一带。
干警们二话不说,跳上车就往那位司机可能在的区域赶去。
向司机师傅一打听,得到了一个确切的地点:昨晚从衡山俱乐部运出来的十几口袋垃圾,全都倾倒在了西郊北新泾镇外的苏州河边。
干警们不敢怠慢,估计那里的垃圾堆积如山,光凭他们几个人肯定不行,于是立刻请求司机师傅带他们一同前往。
到了目的地,眼前的一幕让大家倒吸一口凉气。
河边上,是一座座由垃圾堆成的小山,臭气熏天,苍蝇蚊虫嗡嗡乱飞。
那位司机师傅很快就指认出了昨晚他倒的那一堆。
干警们立刻分工,请司机师傅帮忙守在现场,阻止其他垃圾车再往这边倾倒,以免造成混乱。然后,他们立刻打电话向刘金城汇报。
刘金城当即拍板,组织了一支由二十名保卫干警和服务员组成的“垃圾突击队”,火速赶往现场支援。
环卫所的司机师傅听说他们是在寻找一件比自己命还金贵的国宝,也深受感动,二话不说主动加入了搜寻的行列。
于是,在北新泾的苏州河畔,上演了新中国历史上恐怕是绝无仅有的一幕:
二三十名公安干警、国宾馆服务员和环卫工人,不顾恶臭和肮脏,在一座巨大的垃圾山上,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寻宝行动”。
他们用铁锹、用耙子、甚至直接用手,将成堆的垃圾一遍又一遍地翻开、扒拉、检视。
整整两个小时过去了,他们几乎把那堆垃圾翻了个底朝天,却连九龙杯的影子都没见到。
就在大家心灰意冷之际,又有一辆垃圾车开了过来。车上的司机看到这阵仗,好奇地问了一句。
听完原委,他一拍脑袋,提供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哎呀,刚才我运第一车垃圾过来的时候,看见有几个人在这里捡破烂呢!你们要找的东西,会不会已经被他们给捡走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让在场的所有干警都为之一振!
对啊!他们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这些以捡垃圾为生的“拾荒者”,是垃圾场最早的访客,也是最专业的“淘宝人”。
如果九龙杯真的混在垃圾里,被他们发现的可能性极大!
当务之急,是立刻找到这几个拾荒者!
这个任务,对于环卫所的司机们来说,并不算难。
他们常年在这里工作,跟那些拾荒者都是老熟人。
当下,他们叫来几个相熟的人一问,很快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今天清晨,确实有三个人来这里捡过垃圾。
他们甚至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这三个人的姓名和大概的住址。
这三个人,一个是有前科的劳教释放分子,名叫许增民;一个是因伤从贵州返城的知识青年,名叫杨帮国;还有一个是无儿无女、孤身一人的苏北老头,名叫张阿大。
坐镇衡山俱乐部指挥的刘金城,接到电话汇报后,精神为之一振。
尽管调查对象从衣冠楚楚的内部人员,变成了社会最底层的三教九流,让案件变得更加复杂,但无论如何,这总算是有了新的、明确的线索!
刘金城对着电话,果断下达了命令:“立即分头行动,找到这三个人,一个一个地查!”
一场围绕着国宝九龙杯的追查,就这样从戒备森严的国宾馆,延伸到了上海滩最不为人知的灰色角落。
05 可疑知青刘金城的命令下达后,保卫科的干警们立刻兵分三路,对锁定的三名拾荒者展开了同步调查。
第一路人马负责调查许增民。
在这三个人里,许增民无疑是“重点关照对象”。
他34岁,原是上海汽轮机厂的工人,几年前因为在人民广场调戏妇女,被劳动教养了两年。
解教后,原单位回不去了,新工作也找不到,老婆也跟他离了婚。走投无路之下,他只能靠捡垃圾勉强度日。
许增民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被带到了派出所。他似乎对这种环境很熟悉,一进来就自觉地找了个角落蹲下,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透着一股子精明和警惕。
两名便衣干警开门见山:“许增民,我们问你个事。今天早上,你是不是去北新泾的垃圾场了?”
许增民点了点头。
“有没有捡到一个杯子?”
他想了想,慢条斯理地回答:“我去北新泾了,捡到了几个玻璃瓶,一些废纸、破布,还有两本旧书……”
一名干警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废话少说!直接回答,捡到杯子没有?”
“没有。”许增民摇了摇头。
“许增民,我们跟你明说。”干警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这个杯子,非同小可。你要是捡到了,现在就交出来,这事就算过去了。要是敢隐瞒,后果是什么,你自己掂量掂量!”
许增民还是那副表情,使劲摇头:“警察同志,我真的没捡到什么杯子啊。”
干警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就在这时,他们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当提到要去他家搜查时,许增民的眼睛里,像流星划过夜空一样,倏地闪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
这丝惊慌,没能逃过干警们的锐眼。
“给你一分钟时间,想清楚了再回答。”
一分钟很快过去,许增民依然咬死了说没捡到。
干警们决定,必须去他的住处看一看。
当他们摊牌时,许增民的身子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既然你们不相信,那就去吧。”
两名“衡山”的干警,加上派出所的三名民警,一行五人,带着许增民来到了他在张家宅的住处。
那是一间破旧的砖木平房,门前堆满了捡来的垃圾。
搜查持续了将近一个半小时,他们把那个小小的狗窝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正当大家失望之际,一名民警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件用破麻袋包着的东西,沉甸甸的。
打开一看,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那是一根重达三十多斤的黄澄澄的铜棍!
事后查明,这根铜棍是许增民从一家工厂偷来的机器横轴,价值上千元。在当时,这已经是一起不小的盗窃案了。
许增民的惊慌,原来是因为这个。
九龙杯没找到,却意外破获了一起盗窃案。许增民当即被带回派出所,后来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他身上的嫌疑,也就此排除。
第二路人马,负责调查的是苏北老头张阿大。
张阿大年近六十,原是上海一家机械厂的工人。
六十年代中期,工厂响应号召内迁四川,张阿大舍不得离开上海,说什么也不肯走,结果就丢了工作。
老婆嫌他落后,跟着工厂去了内地,还跟他离了婚。
从此,张阿大就孤身一人留在上海,靠着年轻时逃荒到上海的看家本领——捡垃圾,重操旧业,倒也活得自在。
干警们找到张阿大的住处时,说明了来意,张阿大一听是要找一件那么珍贵的国宝,立刻表示要积极配合。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当着干警的面,把他捡来的所有破烂儿都翻了一遍。
虽然没有找到九龙杯,但张阿大提供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
张阿大向干警们证实,今天早上在北新泾垃圾场,和他一起捡垃圾的,确实有杨帮国!他说得是斩钉截铁,木板上钉钉。
与此同时,第三路负责调查杨帮国的干警,却碰了一鼻子灰。
杨帮国,24岁,68届高中毕业生,标准的“老三届”。
杨帮国的人生,可以说是一个小小的悲剧。
1969年,他响应号召去了贵州山区插队落户。第二年春天,他回上海探亲,因为没钱买车票,就冒险扒火车。
结果,在跳车时不幸失足摔伤,右脚落下了终身残疾,走路一瘸一拐。
杨帮国的受伤情况很特殊,铁路部门不负责,插队的地方也不管,家乡上海更是没人搭理。
无奈之下,他只能“倒流”回了上海,和许增民、张阿大一样,加入了拾荒大军。
因为他“知识青年”的身份,干警们对他始终保持着客气,没有传他去派出所,而是直接上门走访。
然而,杨帮国对干警们的客气似乎并不领情。他一边分拣着垃圾,一边爱答不理地回答着问话,态度充满了抵触和不屑。
“你今天去捡过垃圾了?”
“去了。怎么着?”
“没什么,向你了解个情况。你去哪里捡的?”
“戚丁巷,刚回来。”
干警们觉得奇怪:“你没去北新泾?”
杨帮国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我为什么非要去北新泾?”
“可是,有人看见你去北新泾了。”
他依然面不改色:“谁看见了?你叫他过来对质!”
“环卫所的司机师傅看见了。”
杨帮国往地上“呸”地吐了口唾沫:“他看见个屁!他看见我捡垃圾了?”
陪同的户籍警看不下去了,劝道:“杨帮国,你这是什么态度?好好说话。今天到底去没去过北新泾,说清楚不就行了。”
在多方压力下,杨帮国这才不情愿地承认,他确实去了北新 泾,但一看那里的垃圾“没花头”,就没捡,直接转头去了戚丁巷。
干警们听了,虽然失望,但也只能留下联系方式,希望他如果有什么情况能及时反映,然后便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三路人马回到保卫科,汇总了各自的调查情况。
当第二路的干警听说张阿大亲口证实杨帮国在北泾捡了垃圾时,他们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你们听清楚了?张阿大确定杨帮国在场捡了?”
“那当然!老头说得准准的!”
问题,一下子就清晰了。
一个巨大的疑点,像一块磁石,牢牢地吸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杨帮国,他为什么要撒谎?
如果他没有捡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为什么要否认自己去过北新泾?他这种对公权力的抵触和怨恨,这种不合作的态度,背后隐藏着什么?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全部汇集到了这个跛脚知青的身上。杨帮国,成了这起国宝失窃案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嫌疑人。
调查的重心,发生了决定性的转移。刘金城准备集中全部力量,对杨帮国进行重点突破。
06 惊动总理就在刘金城调兵遣将,准备对杨帮国展开全面攻坚的时候,一个谁也意料不到的紧急通知,如同一道惊雷,打乱了所有的部署。
通知来自上海市革命委员会:周恩来总理,将陪同越南劳动党中央第一书记黎笋率领的越南劳动党代表团,临时改住衡山俱乐部!
原定的下榻地点是锦江饭店,但因故临时变更。这一下,衡山俱乐部上下立刻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
作为保卫科长,刘金城必须立刻放下手中的九龙杯案,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周总理和越南贵宾的安全保卫工作中去。
这,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不容有半分闪失。
下午1时20分,周恩来总理陪同黎笋一行步入了宴会厅,开始用午餐。
周总理还是和往常一样,在席间谈笑风生,风度翩翩。
他频频向黎笋等人敬酒,介绍着上海的风土人情,气氛轻松而热烈。
在场的服务员,都是经过千挑万选和严格训练的精英,她们脸上挂着标准而亲切的微笑,动作娴熟,无可挑剔。
然而,她们绝对没有想到,就在这一系列看似与往常毫无二致的应酬之中,敬爱的周总理从她们极力掩饰的细微神态举止中,看出了整个衡山俱乐部正笼罩在一股非同寻常的紧张气氛之下!
周总理看出了异样,但他并未声张,依然不动声色地完成了午宴。
直到宴席结束,他陪同黎笋回到客房稍事休息时,才随手招来了一位服务员。
周总理用他那特有的、让人如沐春风的目光望着小凌,和颜悦色地问道:“你们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惊动全单位的事儿了?”
一句话,问得小凌心里“咯噔”一下。
在总理面前,任何隐瞒都是徒劳的,也是不应该的。
小凌来不及多想,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九龙杯失窃的整个过程,向周总理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
周恩来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他缓缓地说了一句:“这是管理上的问题啊!”
小凌从总理房间退出来,按照规定,立刻向客房部的领导黄业光作了汇报。
黄业光一听,急得直跺脚,责备道:“你多嘴!这么点小事,怎么能去惊动总理呢?影响总理休息,你担待得起吗?”
小凌委屈地反驳:“是总理主动问我的,我怎么能撒谎呢?”
领导也顾不上再多说,话音未落,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就响了。
电话是总理的随行人员打来的:周总理请黄业光同志过去一趟,并且让叫上负责保卫工作的同志。
黄业光和刘金城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走进了周恩来的房间。一进门,没等总理开口,两人就抢先检讨:“总理,我们犯了错误,工作没做好……”
然而,周恩来并没有批评他们。
他的语气中,没有严厉的责备,反而带着明显的关切:
“九龙杯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这里面,当然有需要吸取教训的地方,但那些是以后的事。现在,当务之急,是追回丢失的那个杯子。九龙杯的制造人已经过世,世界上目前就只有这么一套,这是我们国家的宝贵财产,决不能丢失!”
“是!”黄业光和刘金城异口同声地回答,声音洪亮。
周恩来又问:“现在查下来,有没有线索?”
刘金城站起身,将调查的整个过程,包括如何锁定嫌疑人杨帮国,都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遍。
周恩来听完,两条浓密的眉毛微微向上耸了耸。他陷入了沉思。整个房间安静得只剩下时钟的滴答声。
片刻之后,周恩来抬起头,用一种探讨的语气说:
“你们的调查很辛苦,也很细致。但是,是不是把思路局限住了?为什么一开始就认定,杯子一定是被内部人失手打碎,或者被外面的拾荒者捡走了呢?”
他顿了顿,提出了一个全新的,甚至可以说是颠覆性的思路。
“调查过程,一定要形成一个完整的闭环。从杯子拿出库房,到送上餐桌,再到宴会结束,最后到发现丢失,这中间的每一个环节,都应该被仔细地审查一遍。比如,在宴会厅里,在宴会进行的过程中,会不会发生问题?”
刘金城浑身一震,如同醍醐灌顶。是啊!
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一个思维定式,认为问题出在宴会之后。可万一,问题就出在宴会当中呢?
周恩来接着说出了一句让黄业光和刘金城目瞪口呆的话:
“不是为了记录这次外事活动,拍了电影、也录了电视吗?把那些片子调出来看一看。那么多人,那么多镜头,说不定就能从里面发现问题,对查清真相有帮助。”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场惊天逆转,即将上演。
07 外交难题黄业光作为俱乐部的主要负责人,不敢有丝毫怠慢,亲自挂帅,主抓此事。
他拿起电话,分别打给上海电影制片厂和上海电视台,要求调看昨天宴会时拍摄的影视样片。
在电视台的审片室里,工作人员调出了昨晚宴会的录像带。黄业光和刘金城屏住呼吸,双眼死死地盯着屏幕,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细节。
录像带一盘一盘地播放着。画面上,是宾主尽欢、觥筹交错的热闹场面。罗马尼亚外宾们对中国的美食赞不绝口,对精美的九龙杯更是爱不释手。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就在刘金城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黄业光突然指着屏幕,失声喊道:“停!倒回去!慢放!”
画面定格,然后开始以极慢的速度回放。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B号桌的一位外宾身上。
电视画面清晰地记录下了这惊人的一幕:
这位外宾从宴会一开始,就对手中的九龙杯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浓厚兴趣。
他几乎没怎么吃菜,大部分时间都在手捧着那只杯子,翻来覆去地欣赏、摩挲。这位外宾喝了几杯酒后,眼神开始在周围游移。
趁着邻座的人正在热烈交谈、无人注意他的瞬间,他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将那只九龙杯悄无声息地滑进了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提包里!
审片室里,一片死寂。
真相,就以这样一种最直接、最无可辩驳的方式,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水落石出!
刘金城在办公室里反复踱步,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一方面为真相大白而感到释然,另一方面又对自己之前的调查方向感到深深的懊恼和自责。他是一个专业的刑警,却犯了灯下黑的错误,差点冤枉了好人。
刘金城查明了那名外宾的身份:此人名叫皮罗涅斯库,34岁,是罗马尼亚外交部的一名文化秘书。
黄业光担任衡山俱乐部负责人这么多年,接待过的外宾不计其数,却从未听说过、更未见过外宾偷酒杯这种事。
这盘录像带,是铁证。
刘金城立刻让黄业光去上海市公安局开具了一纸公函,郑重地将这盘关键的带子取走了。
回到衡山俱乐部,黄业光的神气又回来了。
喜悦是短暂的。
当最初的激动褪去,一个比破案本身更加棘手、更加严峻的难题,摆在了黄业光和刘金城的面前。
贼是找到了,可这个贼,身份太特殊了。
他是外宾,是即将与我国建立更紧密关系的友好国家的政府官员,更重要的是,他是一名享有外交豁免权的外交官。
这意味着,不能抓,不能审,甚至不能公开指责。
刘金城向黄业光请示:“黄主任,现在怎么办?”
黄业光瞪着眼睛:“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送给他吧!必须收回来!”
刘金城又问了一个核心问题:“那……用什么方式收回?”
这个问题,把黄业光问住了。
硬来?直接找上门去,说你偷了我们的东西,交出来?那会立刻引发一场严重的外交事件。
中罗两国关系刚刚升温,如果因为一只杯子而出现裂痕,这个责任,谁也承担不起。
软的?
派人私下跟他交涉?
对方要是不承认怎么办?
难道把录像带甩在他脸上?
那更是撕破了脸皮,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黄业光和刘金城,这两个在各自领域都是一把好手的人,此刻却像被困在了一个死胡同里,一筹莫展。
夜幕降临,距离罗马尼亚工作小组离开上海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那个被盗的九龙杯,就像一块滚烫的山芋,揣在皮罗涅斯库的包里,也烙在黄业光和刘金城的心上。
08 魔术巧计傍晚时分,周恩来一行结束了在郊区嘉定县马陆公社的参观活动,返回了衡山俱乐部。
总理的心里,还惦记着九龙杯的事。他一回到房间,就让随行人员给黄业光打电话,询问调查进展。
黄业光接到电话,立刻赶了过去,将发现影像铁证的经过,以及当前面临的外交难题,原原本本地向总理做了汇报。
他满脸愁容,最后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说:“总理,我们实在是想不出办法了。”
随行人员将情况转告给周恩来。片刻之后,总理让黄业光直接去他那里。
周恩来请黄业光坐下,详细问明了情况后,语气坚定地说:“九龙杯是国家的宝贵财产,必须设法追回!”
随即,他又补充了一句,话锋一转,“不过,我们的方式方法也要讲究。要有礼貌,不能伤了两国同志之间的感情。”
看着黄业光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周恩来于心不忍,安慰道:
“黄业光同志,不要着急嘛。让我们一起来想办法。我想,办法总比困难多。人家能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我们也就一定有办法光明正大地收回来。”
周恩来仰起脸,目光投向窗外,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他的大脑,如同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计算机,迅速分析着所有的可能性。
突然,他转过头,问道:“今天晚上,罗马尼亚的贵宾们有什么活动安排?”
黄业光回答:“报告总理,今晚没有为他们安排活动。”
“那好!”周恩来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喜色,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今晚越南的同志们要去观看杂技节目,我们可以邀请罗马尼亚的贵宾们一同前往。这样,我们就能把九龙杯收回来了。”
黄业光听得一头雾水,看杂技和收回九龙杯,这两件事怎么能联系到一起?
周恩来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将自己的全盘计划娓娓道来。
他最后总结道:“九龙杯在那位罗马尼亚同志眼里,是如此珍贵的一件宝贝,他现在一定是把它放在手提包里,寸步不离。这恰恰为我们借机行事,达到目的,提供了最好的条件。”
黄业光听完,恍然大悟,随即被总理这构思之奇巧、用心之良苦的万全之策,深深地折服了。他激动地站起来,连连点头:“高!总理,实在是高!”
计划已定,立刻执行!
黄业光当即派人火速赶往上海杂技团,向团里交代了这项特殊的政治任务,让那边预先做好万全的准备。
在剧场的后台,刘金城亲自与即将登台的魔术师进行对接,反复推敲每一个细节,包括魔术师的台词、走到皮罗涅斯库身边的时机、说话的语气,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演练了数遍,确保万无一失。
那位被委以重任的魔术师,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使命感,他知道,今晚他表演的将不仅仅是一场魔术,更是一场不见硝烟的外交博弈。
当晚八时整,专为越南党政代表团安排的杂技表演,在上海杂技团剧场准时开场。
周恩来总理陪同黎笋等越南代表团领导人,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
在他们身后的第三排和第四排,坐着应邀前来的罗马尼亚工作小组全体成员。
那个名叫皮罗涅斯库的文化秘书,也赫然在列。他的那个手提包,被他紧紧地放在自己的双腿上。
演出开始前,周恩来还在剧场的休息室里,亲切地接见了罗马尼亚外宾,与他们一一握手,谈笑风生,气氛友好而热烈。
在全场热烈的气氛中,只有两个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那就是坐在第六排的黄业光和刘金城。他们的眼睛,不时地瞟向罗马尼亚外宾的坐席,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一样七上八下,生怕那个皮罗涅斯库突然心血来潮,提前退场。
那样的话,他们精心设计的全盘计划,可就要泡汤了。
好在,一个又一个节目演下来,那位“主角”看得津津有味,完全被中国杂技的魅力所吸引,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当报幕员用清脆的声音报出:“下一个节目——魔术《杯子与神枪》”时,黄业光和刘金城不约而同地长吁了一口气。
成了!馒头已经上笼,就等出锅了!
穿着笔挺燕尾服的魔术师,风度翩翩地走上舞台。
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一块紫红色的绸布。他将托盘放在桌上,向观众们优雅地鞠了一躬,然后猛地揭开了绸布。
托盘上,赫然放着三只与失窃的杯子一模一样的九龙杯。
魔术师从怀里掏出一支道具手枪,在手里灵巧地转了几个圈,微笑着对全场观众说:
“女士们,先生们!我手中的这支枪,是一支神奇的魔枪。我只要枪声一响,就能让桌上的杯子,飞到它想去的任何地方。大家如果不信,请看——”
话音未落,他举起手枪,对着桌上的三只九龙杯,“叭”地扣动了扳机。
一声脆响。
奇迹发生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桌上的三只九龙杯,凭空少了一只!
全场观众发出一片惊呼。就在大家惊诧不已,四处张望寻找那只消失的杯子时,魔术师已经迈着从容的步伐走下了舞台。
他穿过过道,径直来到了第四排。
魔术师停在了正看得如痴如醉的皮罗涅斯库面前,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用手指了指他腿上的手提包,用清晰的英语说道:
“被我的神枪打飞的那只杯子,现在,就在这位先生的手提包里。先生,能麻烦您打开手提包,让我们大家看一看吗?”
聚光灯,“刷”地一下,打在了皮罗涅斯库的身上。
在这一瞬间,皮罗涅斯库的脸色变得煞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皮罗涅斯库不是傻瓜,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天衣无缝的“局”。他没有任何反抗和辩解的余地。
在全场观众,包括皮罗涅斯库那些毫不知情的同事们惊奇的目光注视下,他别无选择,只能僵硬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缓缓地打开了自己的手提包。
皮罗涅斯库假装在里面翻找了一下,然后,用一种“不无惊奇”的表情,将那个在他包里藏匿了二十多个小时的九龙杯,拿了出来。
他周围的罗马尼亚同胞们,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只中国的神奇酒杯,究竟是怎么在一瞬间,从舞台上跑到皮罗涅斯库的皮包里的?太神了!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声!
所有不知情的观众,都以为自己欣赏到了一场精彩绝伦、毕生难忘的魔术表演。
坐在第一排的黎笋,也对身旁的周恩来翘起了大拇指,用越南语由衷地赞叹道:“了不起!中国的魔术,真是太了不起!”
周恩来微笑着,举重若轻地回应道:“这是上海杂技团最近才试着排练的一个新节目,还不算太成熟。”
就这样,在一片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中,一场足以引发外交风波的国宝失窃案,被周恩来总理用他超凡的智慧,化解成了一段令人拍案叫绝的舞台轶事。
国之瑰宝,完璧归赵。
历史,有时候比小说还要精彩。
而真正的高手,总能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无形中定乾坤。
来源:温读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