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刚运动完的妻子林漱,穿着一身被汗水浸透的灰色运动服,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手里紧紧攥着她的手机,像攥着一枚即将引爆的手雷。
一声巨响。
浴室的门被猛地撞开,砸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
刚运动完的妻子林漱,穿着一身被汗水浸透的灰色运动服,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手里紧紧攥着她的手机,像攥着一枚即将引爆的手雷。
她几步冲到我面前。
“周铭,”她的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有些不稳,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你给我妈看什么了?”
我正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一本翻了一半的法律期刊,闻言抬起头,满心茫然。
“什么?”
“别装了!”她把手机屏幕怼到我眼前,屏幕的光亮得刺眼。
那是一个微信聊天界面,置顶的是“母后大人”。
最新的对话里,一张图片格外醒目。
那是一块玉坠,白玉质地,雕成一枚饱满的石榴,多籽,寓意不言自明。图片下方,是岳母发来的一句语音,林漱大概是外放过了,此刻她直接点开文字转述。
“漱漱,这石榴坠子是小周给你买的?真好看,还是他有心。”
我盯着那块玉坠,喉咙瞬间像被灌了铅,沉重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块玉,我认识。
或者说,我见过它的设计图。
但它,从来不是为岳母,也不是为林漱准备的。
我的沉默,在林漱看来,就是默认。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汗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地板上,洇开一小块深色的印记。
“你拿这种东西去我妈面前邀功?周铭,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心了?”
她眼里的厌恶,像一把锋利的、淬了毒的小刀,精准地扎进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语言系统已经彻底失灵。
我该怎么解释?
说我根本没见过岳母,更没给她发过任何图片?
说这张图,是我两天前,在她手机里发现的?
说它和一个叫“小安”的男人有关?
时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拨回了两天前。
那是一个周五,下着雨。
我提前下班,去高铁站接出差回来的林漱。
雨很大,砸在站厅的玻璃穹顶上,汇成一道道水幕,模糊了外面的世界。站厅里的灯光是惨白色的,照得每个人的脸都带着一丝疲惫的倦意。
列车晚点了。
我坐在冰凉的金属长椅上,拿出自己的手机,电量只剩下百分之三。
林漱给我发过车次信息,我想再确认一下,便很自然地从包里拿出她的备用手机。我们俩的手机密码和指纹都是共享的,这是我们结婚五年来的默契,一种无需言说的信任凭证。
至少,我曾经以为是。
点开购票APP,我想查看她的历史订单,确认晚点信息。
就在这时,APP的首页弹出一个小小的提示窗。
“常用同行人信息已更新,出行更便捷哦。”
我下意识地点了进去。
名单里,除了我的名字,还有一个陌生的名字。
安然。
备注是:小安。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冻结了。
安然是谁?
为什么备注是如此亲昵的“小安”?
为什么,他会是林漱的“常用同行人”?
高铁到站的广播轰然响起,尖锐的声波穿透雨幕,刺入我的耳膜。
我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零件的机器人,僵硬地站起身,随着人流走向出站口。
林漱从人群里走出来。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米色风衣,化着淡妆,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和任何一个干练的职场女性没有区别。
她看到我,脸上露出一贯的、略带疏离的微笑。
“等很久了吧?雨太大了。”
我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箱子的轮子在光滑的地面上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我没有说话。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侧过头看我:“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摇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可能有点着凉。”
那个晚上,我们像往常一样,吃饭,洗漱,各自处理工作邮件。
我们的家很大,一百八十平的四居室,装修是时下流行的极简风,大面积的留白和冷色调的家具,让这个家显得格外空旷。
我们结婚五年,一直没要上孩子。
从最初的期待,到中期的焦虑,再到现在的麻木,我们之间的对话,也渐渐从对未来的规划,变成了对工作、对父母、对日常琐事的公式化交流。
我以为,我们只是进入了婚姻的倦怠期。
像一个用了很久的灯泡,光线不再明亮,但至少还能亮。
现在我才知道,这个灯泡,可能早就被另一个人,用另一根电线,引走了电流。
夜里,她睡得很沉。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就着窗外透进来的、被雨水打湿的城市霓虹,再一次拿起了她的手机。
这一次,我不再有任何犹豫。
我点开了那个叫“安然”的同行人记录。
北京,上海,深圳,杭州。
过去半年,他们一起飞了七次。
其中有五次,林漱告诉我的行程,是她一个人去见客户。
我甚至还记得,有一次她去杭州,我特意打电话叮嘱她,那边的朋友开了一家很不错的私房菜馆,让她一定去尝尝。
电话里,她笑着答应了。
“好啦,知道了,你比我妈还啰嗦。”
现在想来,我的叮嘱,是不是成了她和另一个男人餐桌上的笑料?
我继续往下翻。
微信。
她很谨慎,聊天记录都删了。
但百密一疏。
在她的文件传输助手里,我看到了一张被撤回又重新编辑过的图片。
就是那张石榴玉坠的设计图。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是她编辑时的备注:“小安喜欢石榴,说像我们。”
像我们。
多么触目惊心的三个字。
我关掉手机,将它放回原处,动作轻得像一个午夜的盗贼。
我怕吵醒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心里那头被囚禁了太久的、名为“失控”的野兽。
我一夜没睡。
第二天,我请了假。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像一尊石雕。
我反复思考一个问题:我要怎样?
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冲进去把她从床上揪起来,声嘶力竭地质问她?
还是不动声色,开始搜集证据,找律师,准备离婚,让她净身出户?
我是一名律师,专攻经济法。
理性,是我刻在骨子里的职业本能。
我告诉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情绪,是解决问题最大的障碍。
林漱起床时,看到坐在客厅的我,有些惊讶。
“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请假了,有点不舒服。”我指了指自己的头。
她走过来,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掌心微凉。
“没发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她的关心,一如既往的得体,挑不出一丝错处。
“不用。”我移开她的手,站起身,“我做了早餐。”
餐桌上,是小米粥和煎蛋。
我们沉默地吃着。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道道无形的栅栏,将我们隔开。
吃完早餐,她准备去上班。
在她走到玄关换鞋的时候,我叫住了她。
“林漱。”
她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询问。
我拿起茶几上她的手机,走到她面前,解锁,点开那个购票APP,翻到“常用同行人”那一页。
我把手机递给她。
“这个人,是谁?”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林漱的目光落在屏幕上。
只一秒,她的瞳孔就猛地收缩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大变化。
她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惊慌失措,没有辩解,也没有歇斯底里。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了足足有十秒钟。
然后,她抬起手,接过手机,退出了那个界面,锁上屏。
“我们谈谈。”她说。
“好。”我说。
我们重新回到客厅的沙发上,面对面坐着。
中间隔着一张黑色的岩板茶几,像一条冰冷的楚河汉界。
“你想知道什么?”她先开了口。
“所有。”
“他叫安然,是我公司新来的项目经理。”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半年。”
“为什么?”我问出这个最俗套,也最让我心痛的问题。
林漱沉默了片刻。
她没有说那些“你变了”“我们之间没感情了”的废话。
她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残忍的坦诚。
“周铭,我们有多久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了?”
我愣住了。
“我们每天都在说话。”
“不,”她摇头,“我们是在交换信息。今天谁去取干洗的衣服,下周要不要回你爸妈家吃饭,物业费该交了。这些是信息,不是交流。”
“你觉得,我们的家,还像一个家吗?”
“它更像一个高效运转的后勤中心。我们是室友,是合伙人,唯独不像夫妻。”
我无言以对。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那些被工作、应酬、人情世故填满的日日夜夜,我们把彼此都活成了一座孤岛。
“他不一样。”林漱继续说,语气里没有炫耀,只有陈述。
“他很年轻,很有活力,像一颗小太阳。和他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小太阳。
这个词,像一根针,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想到那个叫安然的男孩,年轻,明亮,可以陪着她天南海北地飞,可以在她累的时候,给她讲笑话,而不是像我一样,只会递给她一杯温水,说一句“辛苦了”。
“所以,你要离婚?”我问。
我的心,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被揪成了一团。
我以为,她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但她却摇了头。
“不。”
“我不离婚。”
这个答案,比“是”更让我意外。
“为什么?”
“因为婚姻对我来说,不只是一张纸,一份感情。它是一份合同,一份社会契约。它牵扯到我们两个的家庭,我们的财产,我们的社会关系。离婚的成本太高,我付不起。”
她看着我,目光冷静得像一个正在谈判的律师。
而我,就是坐在她对面的,那个等待宣判的当事人。
“周铭,我承认,我违约了。”
“我违反了婚姻这份合同里,关于‘忠诚’的核心条款。”
“所以,我愿意接受惩罚,并对合同进行补充和修订。”
我被她这番话,说得有些发懵。
违约?条款?修订合同?
她竟然想用这种方式,来处理如此不堪的一场背叛。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会和他断干净,从今以后,我们的婚姻,要加上几条补充协议。”
她站起身,从书房里拿来纸和笔。
“第一,共同财产。我们婚后的所有收入,包括工资、奖金、投资收益,全部汇入联名账户。任何超过一万元的单笔支出,必须经双方同意。”
“第二,行程报备。任何一方的出差、应酬、私人聚会,必须提前告知对方时间、地点、参与人员。”
“第三,信息透明。手机、电脑等所有电子设备,密码共享,不得有任何隐藏的社交账号。”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忠诚协议。”
她顿了顿,抬起笔,在纸上重重地写下“忠诚协议”四个字。
“任何一方,再次出现违背忠诚义务的行为,无论是精神出轨还是肉体出轨,一经发现,自愿放弃所有婚内财产,净身出户。”
她写完,把那张纸推到我面前。
“你同意,就签字。从今天起,我们按照新的规则来。你不同意,我们就去民政局。”
我看着那张纸。
上面的字,每一个都像是用刀刻出来的,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冰冷和决绝。
这就是林漱。
我的妻子。
一个永远理性,永远懂得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的女人。
她甚至没有给我留下太多情绪崩溃的空间。
她把一场本该是狂风暴雨的家庭战争,变成了一场冷静、高效的商业谈判。
我该愤怒吗?
该。
我该觉得屈辱吗?
也该。
但不知为何,看着她那张因为熬夜而略显苍白,却依然紧绷着下颌线的脸,我心底最深处的情绪,竟然是……疲惫。
无休止的争吵,互相指责,牵扯进两个家庭的鸡飞狗跳。
然后呢?
在亲戚朋友面前,沦为一场旷日持久的笑柄。
最后,拖着一身伤,分掉那些曾经共同打拼下来的一切,然后各自开始一段新的,却未必更好的生活。
那样的未来,光是想想,就让我觉得窒息。
或许,林漱的方式,才是成年人该有的体面。
虽然,这种体面,冷得像手术刀。
“那个玉坠,”我指着被她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是怎么回事?”
“本来想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她答得坦然,“设计图刚出来,还没来得及定做。”
“你们……”我艰难地开口,“发展到哪一步了?”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她的坦白,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来回地割。
疼,但是不流血。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说。
“你说。”
“我要你当着我的面,跟他断掉。”
林漱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动摇。
但很快,她就点了点头。
“可以。”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我只在购票软件里见过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
她开了免提。
一个年轻的、带着些许阳光味道的男声传了过来。
“漱姐?怎么这么早给我打电话?”
“安然,”林漱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在公司开会时的冷静和权威,“我们结束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工作上的事,我会让助理和你对接。”
“为什么?”那个声音里,充满了不解和受伤,“是因为你先生发现了吗?我可以和他解释……”
“没有必要。”林漱打断了他,“这不是他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选择我的家庭,我的婚姻。就这样。”
说完,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后,当着我的面,删除了那个号码,以及所有和他相关的联系方式。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个和我同床共枕了五年的女人,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
她冷静,果断,甚至有些冷酷。
她能轻易地开始一段感情,也能在瞬间,将它连根拔起,仿佛那只是一段代码,可以随时删除。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重新看向我面前的那张纸。
“现在,你可以签字了吗?”
我拿起笔。
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沉重的,颤抖的签名。
周铭。
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签下的,不是一份婚姻的补充协议。
而是一份,关于未来生活的,卖身契。
签完字,林漱将那张纸折好,放进一个牛皮纸袋里,然后锁进了书房的保险柜。
做完这一切,她看了看表。
“我上班要迟到了。”
她走进卧室,换衣服,化妆,然后像往常一样,拎着包站在玄关。
“晚上我有个应酬,合作方,在‘南亭’,大概十点结束。需要我把客户名单发你一份吗?”她问。
这是补充协议的第一天。
她,已经开始严格执行了。
“不用了。”我摆摆手。
她点点头,开门,离开。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瘫倒在沙发上。
阳光,已经爬满了整个客厅。
明亮,温暖。
却照不进我心里的那片,巨大的,冰冷的阴影。
那两天,我和林漱,就像两个严格遵守着新合同的商业伙伴。
我们共享日程,报备行踪。
她会把晚餐的照片发在我们的家庭群里,下面配上一句: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我会在下班路上,给她买她喜欢的那家奶茶。
我们甚至开始了一周一次的“家庭会议”。
周五晚上,我们坐在餐桌前,复盘这一周的生活。
“你周三晚上加班,情绪不太好,是因为项目不顺利吗?”她问。
“嗯,有个数据对不上。”
“我看了你的项目报告,问题可能出在第三季度的成本核算上,你把原始数据发我,我帮你看看。”
“好。”
一切,都显得那么井井有条,彬彬有礼。
我们之间,有交流,有互动,有“关心”。
却唯独没有了温度。
像两个最精密的机器人,在执行一套名为“婚姻”的程序。
直到今天早上。
岳母的那条微信,像一颗被引爆的炸弹,将我们精心维持的,脆弱的和平,炸得粉碎。
这就回到了故事的开头。
林漱举着手机,用那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你给我妈看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给她看。”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
“那这张图怎么解释?我妈说是你发给她的!”
“我没有。”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张图,一直都在你的手机里,在你的文件传输助手里。”
林漱的表情,凝固了。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飞快地划开手机,点进了那个她以为自己已经清理干净的角落。
当她看到那张石榴玉坠的设计图,和下面那行“小安喜欢石榴,说像我们”的备注时,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明白了。
岳母大概是用了她的iPad,或者无意中看到了她的手机屏幕,看到了这张图片,误以为是我买来讨好她的。
而她,在盛怒之下,根本没有去核实事情的真相,就直接冲过来质问我。
她把那份,她亲手造成的,最不堪的背叛证据,当成了指控我的武器。
这,是何等的讽刺。
“你……”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手机,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摔在地板上。
屏幕,碎了。
像我们之间,那份早已布满裂痕的信任。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们对峙着,像两只在冰原上对峙的困兽,彼此的呼吸,都带着冰冷的白气。
许久,她才缓缓地蹲下身,捡起那部碎了屏的手机。
“对不起。”
她低着头,声音轻得像梦呓。
“我不知道……我妈她……”
“这不是你妈的问题。”我打断她。
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林漱,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第一时间,就认定是我做的?”
她没有回答。
“因为在你心里,我已经成了一个为了挽回婚姻,会不择手段,甚至会去讨好你母亲的,卑劣小人。”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不堪,对吗?”
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羞愧。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我第一次,对她提高了音量。
积压了两天的愤怒、委屈、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你用一份合同,捆住了我们的婚姻。你以为用规则和条款,就可以抹掉你做过的事?你以为删掉一个号码,就等于删掉了一段记忆?”
“林漱,你太天真了!”
“有些东西,脏了,就是脏了。无论你怎么擦,都回不去了!”
我看着她,眼眶发红。
“我不是善良,我只是不喜欢把生活弄得太脏。”
“我签那份协议,不是因为我原谅了你,而是因为我不想让我们这五年,变成一个彻底的笑话。”
“克制,不是我给你的恩赐,是你作为违约方,必须履行的义务!”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子厘石,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毫无血色。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
她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我这两天一直想看到,却一直没看到的东西。
痛苦。
以及,泪水。
“周铭,”她哽咽着,“我们……还能回去吗?”
我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心里那块坚硬的冰,似乎也开始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能回去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那道裂痕出现的时候,无论怎么弥补,它都永远存在。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回答。
我转身,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一口气灌下去大半。
冰冷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暂时压住了我心里的那团火。
当我再走出来时,林漱已经把地上的手机碎片收拾干净了。
她坐在沙发上,背挺得笔直,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我们,再谈谈吧。”我说。
这一次,是我主动提出的。
她点点头。
“不是作为商业伙伴,也不是甲方乙方。”我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是作为,周铭和林漱。”
“好。”
“告诉我,为什么会是他?”
这是一个我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
我怕答案,会彻底将我击溃。
林漱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你还记得,我们刚结婚那年,去爬山吗?”她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记得。那次你崴了脚,我背你下来的。”
“是啊,”她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那时候,你背着我,走了三个小时的山路,一步都没停过。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天,我的山,可以为我遮挡一切风雨。”
“可是后来,你越来越忙,职位越来越高,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你不再是我的山了,你成了另一座,需要我去攀爬的山。”
“我每天都在追赶你的脚步,怕自己被你落下。我拼命工作,拼命学习,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女战士。”
“我很累,周铭。”
“我累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安然的出现,像一个意外的假期。他什么都不需要我做,他会帮我安排好一切。和他在一起,我不用做那个无坚不摧的林总,我只需要做林漱,一个可以撒娇,可以犯傻,可以被照顾的小女人。”
“那种感觉,我很久没有过了。”
她的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我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那些所谓的“成功”。
我以为,我努力工作,拼命赚钱,给她最好的生活,就是爱。
我却忘了,她需要的,或许从来都不是这些。
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让她卸下所有盔甲,安心依靠的港湾。
而我,亲手把这个港湾,变成了一个需要她去冲锋陷阵的战场。
“生活,就像一个黑洞。”我轻声说,“把我们所有的热情和精力,都吸了进去。”
“是啊。”她附和道,“我只是想,从那个黑洞里,探出头来,喘一口气。”
“那你现在,喘过来了吗?”
她摇摇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没有。我只是,掉进了另一个更深的黑洞。”
那个下午,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聊我们曾经共同的梦想,聊这些年,我们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我们没有争吵,没有指责。
像两个外科医生,冷静地,一层层地,剖开我们婚姻里那个早已溃烂流脓的伤口。
虽然疼,但至少,我们看见了病灶的根源。
傍晚的时候,林漱去厨房做饭。
这是我们约定好的,每周由她负责三天晚餐。
她在厨房里忙碌着,锅碗瓢盆的声音,叮叮当当地响着。
我坐在客厅,看着她的背影。
那个曾经在我眼里,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背影,此刻,似乎有了一丝烟火气。
晚饭,是一碗很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
她把碗推到我面前。
“尝尝,很久没做了,不知道手艺退步没有。”
我拿起筷子,挑起一撮面,放进嘴里。
味道,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没退步。”我说。
她笑了,是这两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就好。”
吃完饭,我主动去洗碗。
当我把最后一个碗放进消毒柜时,林漱从身后抱住了我。
她的脸贴在我的背上,带着温热的湿气。
“周铭,”她的声音闷闷的,“那份协议,我们……可以撕了吗?”
我擦干手,转过身,看着她。
“协议,可以撕。”
“但是规则,不能废。”
她的眼神,亮了一下。
“家里的钱,还是归你管。但是,我要随时有知情权。”我说。
“好。”
“你的行程,不用再像打报告一样发给我。但是,晚上十点之前,必须回家。”
“好。”
“忠诚协议那一条,永远有效。”
“好。”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看着她,伸手,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痕。
“林漱,我不能保证,我能马上原谅你。”
“我甚至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回到过去。”
“但是,我愿意,再试一次。”
“把我们的婚姻,当成一个濒临破产的项目,我们一起,努力把它救回来。”
她用力地点头,把头埋进我的怀里,放声大哭。
像一个迷路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我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窗外,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这个曾经冷得像冰窖一样的家,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回暖的迹象。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像是两个小心翼翼的修复师,一点一点,粘合着我们破碎的婚姻。
我们开始一起买菜,一起做饭。
周末的时候,我们会关掉手机,去看一场电影,或者去郊外散步。
我们不再谈论工作,只聊一些轻松的话题。
我们开始重新学习,如何像一对普通的夫妻那样,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
那份锁在保险柜里的协议,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
它像一把悬在我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提醒着我们,信任,一旦被打破,重建的过程,将是何等的艰难。
林漱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
她不再是那个时刻紧绷着的女强人,她开始变得柔软。
她会记得给我买我爱吃的零食,会在我加班晚归时,给我留一盏灯,一碗热汤。
她甚至,开始重新规划我们的生育计划。
她说,她咨询了医生,准备再尝试一次试管婴儿。
“这一次,我们一起努力。”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我以为,我们的生活,就会这样,在一种平静而审慎的修复中,慢慢变好。
我以为,那个叫“安然”的男人,就像一颗被丢进湖里的石子,虽然曾激起千层浪,但湖面,终将恢复平静。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
那天是周六,阳光很好。
我们正在厨房里,一起包饺子。
她负责擀皮,我负责包。
我的手机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突然响了一下。
是短信提示音。
“周铭,手机响了。”林漱头也不抬地说。
“不用管,估计是垃圾短信。”我手上沾着面粉,不想去拿。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一下。
林漱放下擀面杖,擦了擦手。
“我去帮你看看,万一有急事呢?”
她走出厨房,拿起我的手机。
我没有在意,继续低头包着饺子。
然而,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林漱回来的脚步声。
厨房里,只有水龙头滴水的声音,滴答,滴答,像一枚正在倒计时的秒表。
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放下手里的饺子,擦干手,走出厨房。
林漱就站在客厅中央,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她手里,还举着我的手机。
“怎么了?”我走过去,想从她手里拿过手机。
她的手,却猛地收紧了。
她缓缓地转过身。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死寂的平静。
她把手机屏幕,转向我。
屏幕上,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短信的内容,很短,只有两句话。
“周哥,我是小安。”
“有些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关于漱姐,也关于她正在负责的那个城南并购项目。”
来源:清闲的星星一点号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