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妈那熟悉的大嗓门,带着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的语气,从听筒里钻了出来,像一把生了锈的锯子,来回拉扯我的神经。
手机“嗡”地一声,在设计院安静的下午,显得格外突兀。
我正戴着耳机,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CAD图纸,焦头烂额。
屏幕右下角,微信的绿色气泡弹了出来,备注是“妈”。
我心里一沉,摘下耳机。
点开。
一条简短的、命令式的消息,像一块冰,砸在我滚烫的太阳穴上。
“小薇,你那个房子,赶紧找个中介卖了吧。”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十秒。
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我却完全无法理解。
我回了一个问号过去。
几乎是立刻,第二条消息弹了出来。
“你弟弟要结婚了,女方要三十万彩礼,我们实在拿不出来。”
一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耳朵里“嗡嗡”作响,电脑屏幕上的线条,开始扭曲,变形。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冰凉,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回去。
“我的房子,跟我弟结婚,有什么关系?”
这一次,她没有打字。
一条长达59秒的语音,直接甩了过来。
我犹豫了一下,把手机音量调到最低,贴在耳边。
我妈那熟悉的大嗓门,带着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的语气,从听筒里钻了出来,像一把生了锈的锯子,来回拉扯我的神经。
“怎么没关系?关系大了去了!你弟是咱们老林家唯一的根!他结不了婚,就是要我们老林家断子绝孙!你当姐的,能眼睁睁看着吗?你那个房子,当初买的时候我就不同意,一个女孩子家,买那么大房子干什么?早晚要嫁人的!现在正好,卖了给你弟娶媳-妇,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
这四个字,像四颗烧红的钉子,钉进了我的心脏。
我关掉语音,再也听不下去。
我怕我会把手机,狠狠地砸在地上。
我抬头,环顾了一下这个我工作了七年的地方。
同事们都在埋头苦干,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汇成一片代表着“奋斗”的交响乐。
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曾经,为此感到无比自豪。
现在,我只觉得,无比讽刺。
我抓起手机,冲进卫生间。
反锁上门,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地泼在脸上。
冰冷的液体,让我稍微冷静了一点。
我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而愤怒的脸。
那是我。
林薇,三十岁,单身,建筑设计师。
在这个一线城市,凭着自己的努力,有了一套不大但完全属于我自己的房子。
那是我的家,我的城堡,我的安全岛。
是-我在这座冰冷城市里,唯一的根。
现在,我妈,我的亲生母亲,让我把它卖了。
为了给我那个,二十六岁,游手好闲,被他们宠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弟弟,凑彩礼钱。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想通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
“妈。”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我再说一遍,我的房子,不可能卖。”
“你凭什么不卖?”她的音量,瞬间拔高了八度,“林薇,我告诉你,这事由不得你!我生你养你,让你上了大学,你现在有本事了,翅膀硬了,就不管你弟的死活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我不管他死活?”我气笑了,“他二十六了,不是六岁!他有手有脚,自己没本事娶老婆,凭什么要我来给他买单?凭什么要卖我的房子!”
“就凭你是他姐!长姐如母,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那个房子,首付的每一分钱,月供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熬了无数个通宵,画了无数张图纸,一个像素一个像素挣出来的!跟你们,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你……”她被我堵得一时语塞,随即,换上了一副哭腔,“林薇啊,你太让妈失望了。妈白养你这么大了。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白眼狼啊……”
她开始在电话那头,声嘶力竭地哭嚎。
控诉我的不孝,控诉我的无情。
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所谓的“恩情”,一件一件地,翻出来。
说她怀我的时候,吐得多辛苦。
说她生我的时候,有多么痛。
说她为了供我上学,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
我安静地听着。
这些话,我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起茧了。
以前,我会内疚,会自责。
我觉得,我欠他们的。
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说完了吗?”等她哭声渐小,我冷冷地开口。
她愣了一下。
“说完了,我就挂了。我还要上班。”
“林薇!你敢!”
我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掐断了电话。
然后,关机。
世界,清净了。
我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以我对我妈的了解,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
我的家,我的“壹号栖所”。
这是我给它取的名字。
不大,套内面积只有六十平。
但是,是我亲手设计的。
玄关的感应灯,开放式的厨房,从天花板垂直到地面的巨大书柜,还有那个,能看到日落的飘窗。
每一个细节,都是我喜欢的样子。
我换上拖鞋,把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我没有开灯。
窗外,城市的霓虹,像流动的星河,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了进来。
把这个小小的空间,映照得,迷离而梦幻。
我爱这个地方。
爱它胜过爱我的生命。
因为,它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完全做自己的地方。
在这里,我不是谁的女儿,不是谁的姐姐。
我只是,林薇。
手机开机后,涌进来了无数条信息。
有我妈的,几十条语音,全是各种咒骂和威胁。
有我爸的,一贯的和稀泥风格:“小薇啊,你妈也是着急,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有话好好说。”
还有我弟的。
“姐,你真要见死不救吗?”
“我跟莉莉都谈了三年了,她说了,没三十万彩礼,就分手。”
“姐,你就帮帮我吧。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
看着这些信息,我面无表情。
我把他们,一个个,全部拉黑了。
然后,我给我的男朋友,沈泽,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通了。
“喂,薇薇,下班了?”他温和的声音,像一阵暖风。
“嗯。”
“怎么了?听起来情绪不高。”
我没说话,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不想哭的。
我觉得,为那些人掉眼-泪,不值得。
可是,我忍不住。
“薇薇?别哭啊,出什么事了?”他一下子就急了,“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半个小时后,门铃响了。
沈泽提着我最爱吃的那家店的草莓蛋糕,站在门口。
他一看到我红肿的眼睛,就把我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好了好了,没事了。天大的事,有我呢。”
他把我按在沙发上,给我倒了杯热水,又把蛋糕递到我面前。
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跟他讲了一遍。
他听完,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是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家庭和睦,开明。
他无法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他们……怎么能这样?”他震惊地问。
“他们一直都这样。”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只是以前,是要钱。现在,是要我的房子,要我的命。”
沈泽握住我的手。
“薇薇,你听我说。这件事,你没有错。”
“房子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你不要心软,也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
我看着他,眼泪又涌了上来。
这个男人,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一束光。
我们是在一个项目上认识的。
他-是甲方。
我是负责那个项目的,设计师。
我们因为一个设计细节,争得面红耳赤。
最后,他妥协了。
他说:“我没见过,像你这么较真的设计师。”
后来,他开始追我。
他会给我带早餐,会在我加班到深夜的时候,默默地陪着我。
他会欣赏我的设计,理解我的坚持。
他跟我说:“薇薇,你就像一棵,在岩石缝里,挣扎着长出来的树。倔强,骄傲,浑身都是力量。”
我们在一起两年,感情一直很好。
他向我求过婚。
我没有答应。
我不是不爱他。
我是怕。
我怕我的那个家,会像一个无底洞,把他,也拖下水。
“沈泽。”我看着他,“如果,我跟他们,彻底闹翻了。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很冷血的人?”
“傻瓜。”他揉了揉我的头发,“你不是冷血,你是在自救。”
“任何企图,用亲情来绑架你,压榨你的人,都不值得你留恋。”
“你记住,从今往后,我才是你的家人。”
那一晚,我靠在他怀里,睡得很安稳。
可是,我知道,暴风雨,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我刚到公司,就接到了前台的电话。
“林设计师,楼下有两位,说是你的父母,要找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竟然,追到我公司来了。
我下到一楼大厅。
我妈和我弟,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
我妈穿着她那件,标志性的,印着大红牡丹的褂子。
我弟染着一头黄毛,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前台小姑娘,和保安,都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们。
他们跟这个,窗明几净,充满设计感的写字楼,格格不入。
我走过去。
“你们来干什么?”我声音冰冷。
我妈一看到我,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你还知道下来啊!我以为你连亲妈都不认了呢!”她指着我的鼻子,就开始嚷嚷。
“林薇,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这个房子,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她的声音,又尖又响,立刻吸引了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
大家纷纷侧目,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这里是公司,你小声点!”我压低声音说。
“公司怎么了?公司我就不能来了?我找我女儿,天经地义!”她不依不饶。
“我今天,就是要让你的同事,你的领导,都看看!你是个多么不孝的女儿!”
她说着,就往地上一坐,开始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我命苦啊!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现在出息了,就不认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啊!”
“为了个破房子,连亲弟弟的婚事都不管了啊!”
“大家快来评评理啊!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女儿啊!”
我看着她,在地上,熟练地,撒泼打滚。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
站在舞台中央,接受着所有人的,审视和嘲笑。
我弟林强,站在一边,手足无措。
他拉了拉我妈的衣角。
“妈,你别这样,这么多人看着呢。”
“看着怎么了?我就是要让他们看!”我妈一把甩开他的手。
保安走了过来。
“这位女士,请您起来。这里是公共场所,请不要影响别人。”
“你滚开!我教训我女儿,关你什么事!”
我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只觉得,一阵阵地反胃。
我不想再跟他们,纠缠下去。
我转身,就想走。
“林薇,你给我站住!”我妈从地上一跃而起,冲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头发。
头皮传来一阵剧痛。
“你今天,要是不答应卖房子!我就死在你公司门口!”她恶狠狠地说。
我被她抓着头发,动弹不得。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这是怎么回事啊?好像是家里人来要钱的。”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容易。被家里逼成这样。”
“那个女孩,看起来挺可怜的。”
我听到这些声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可我,死死地,忍住了。
我不能哭。
我一哭,就输了。
我转过头,看着我妈,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你死啊。”我一字一顿地说。
“你现在就死。”
“你要是死在这里,正好,我可以,省下一大笔,给你买墓地的钱。”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清晰到,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整个大厅,瞬间,鸦雀无声。
我妈,也愣住了。
她大概没想到,一向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女儿,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她抓着我头发的手,松了。
我趁机,挣脱了她。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服和头发,然后,转身,对围观的人群,和一脸惊愕的保安,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打扰到大家了。”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
身后,传来我妈,撕心裂肺的,咒骂声。
“林薇!!”
电梯门,缓缓合上。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凌乱,脸色惨白,眼睛里却燃烧着两簇火焰的女人。
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回到办公室,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我知道,刚才楼下的那场闹剧,已经传遍了整个公司。
我的直属上司,张总,把我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张总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平时不苟言笑,很严厉。
我以为,他会把我,痛骂一顿。
或者,至少,会说一些,影响公司形象之类的话。
我低着头,做好了,接受批评的准备。
“坐吧。”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坐下。
“家里……遇到困难了?”他问。
我点点头。
“我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也跟你一样。”他突然说。
“家里穷,弟弟要盖房子娶媳妇。我爸妈,让我把每个月的工资,都寄回去。”
“我那时候,一个月工资,才三百块。寄回去两百五,自己只留五十块。每天,就吃馒头咸菜。”
我惊讶地,抬起头。
我没想到,一向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张总,也-有这样的过去。
“后来,我谈了个女朋友。就是我现在的老婆。”
“我们想结婚,想买个房子。我跟我爸妈说,以后,每个月,只能寄一百块回去了。”
“我爸妈,也是又哭又闹。说我不孝,说我娶了媳-妇忘了娘。”
“我老婆跟我说了一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他看着我,说:“她说,孝顺,不是愚孝。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小家都撑不起来,那他,就不配,去谈什么大家。”
“一个健康的家庭关系,应该是,子女成年后,从原生家庭里,独立出来,组建自己的新家庭。原生家庭,应该是给予支持和祝福,而不是,一味地索取和绑架。”
“小林啊,你是个很有才华的设计师,也很努力。你的未来,还很长。”
“不要让那些,不值得的人和事,拖垮了你。”
“公司这边,你放心。工作上的事,我撑着你。生活上的事,你自己,要拎得清。”
从张总办公室出来,我的眼睛,是红的。
心里,却是暖的。
我没想到,他会跟我说这些。
我以为,在这个冰冷的职场里,大家都是,各扫门前雪。
原来,还是有温暖的。
那天下午,公司里,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渐渐平息了。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也从猎奇,变成了同情和理解。
甚至,还有人,偷偷给我递了纸巾和巧克力。
我突然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孤单了。
可是,我妈,并没有善罢甘-休。
她在公司楼下,闹了一天。
直到晚上,保安报警,警察来了,才把她劝走。
她临走前,对我喊话。
“林薇!你有本事,就一辈子别回家!”
回家?
那个地方,还算是我的家吗?
从我上大学开始,我就很少回去了。
那个家,给我的记忆,除了压抑,就是争吵。
我的童年,是在我妈,无休止的偏心中,度过的。
家里但凡有一点好吃的,好玩的,永远都是弟弟林强的。
我记得,有一次,我妈煮了两个鸡蛋。
她给了林强一个,另一个,她自己吃了。
我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
我问:“妈,我的呢?”
她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吃什么鸡蛋?将来都是要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
我当时,只有六岁。
我不懂什么叫“泼出去的水”。
我只知道,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向她讨要过任何东西。
我上学的学费,是我自己,一个暑假一个暑假,打工挣来的。
考上大学那年,我考的是省外的一所重点大学。
我妈不同意。
她说:“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干什么?早点出去打工,赚钱给你弟盖房子。”
我爸劝她:“让她去吧,好不容易考上的。”
最后,我还是去了。
走的那天,我妈没来送我。
她给了我五百块钱。
她说:“这是我跟你爸,所有的积蓄了。以后,就靠你自己了。”
我拿着那五百块钱,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这不是他们所有的积蓄。
他们只是,不想在我身上,花更多的钱。
大学四年,我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
我靠着奖学金,和各种兼职,不仅养活了自己,每个月,还能往家里,寄一些钱。
我以为,我这么努力,这么懂事,能换来他们的一点点认可。
我错了。
大三那年,我弟林强,不想读书了,要去跟人学做生意。
我妈打电话给我。
“小薇啊,你弟要做生意,还差五万块本钱。你那儿,有没有?”
我当时,正在准备考研,省吃俭用,攒了一万多块钱。
我跟她说,我没有那么多。
她立刻,就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你怎么能没有呢?你在大城市,又是大学生,随便做点什么,不都来钱快吗?”
“你弟可是为了你,才不读书的啊!”
“为了我?”我愣住了。
“是啊!”她说得理直气壮,“你上大学,花了家里那么多钱。你弟心疼我们,才想着,早点出来赚钱,替你分担啊!”
我当时,差点没气晕过去。
林强他自己,成绩一塌糊涂,根本考不上高中。
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了,为了我,才放弃学业?
这种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本事,我真是望尘莫及。
那次,我没有给钱。
因为,我真的没有。
结果,我妈,跟我整整一年,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我毕业,找到了工作,领了第一份薪水。
我给她寄回去三千块钱。
她的电话,才又打了过来。
嘘寒问暖,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从那以后,每个月,给家里打钱,就成了我的一个,不成文的义务。
一开始,是三千。
后来,随着我工资的上涨,变成了五千,八千。
他们就像两个,贪得无厌的,吸血鬼。
而我,是那头,被他们圈养的,源源不断,提供血液的,奶牛。
我不是没有反抗过。
我尝试过,减少打钱的金额。
换来的,是我妈,更猛烈的,哭诉和咒骂。
她说我不孝,说我没良心。
她说,邻居家的儿子,在外面发了财,给家里盖了三层小洋楼。
而我,连给弟弟,娶媳妇的钱,都舍不得出。
我累了。
我不想再跟她,争吵了。
我想,就当是,还他们,那所谓的“生养之恩”吧。
只要,他们不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可是,我还是太天真了。
他们的贪婪,是没有底线的。
当他们得知,我靠自己,在这个城市,买了房之后。
他们的胃口,就变得更大了。
这套房子,是我所有的心血。
是我咬着牙,吃了两年泡面,攒下的首付。
是我每天,画图画到凌晨三点,用健康换来的月供。
它不是一套,冷冰冰的,钢筋水泥。
它是我的梦想,我的尊严,我的一切。
现在,他们要我,把它卖了。
去填补,他们那个,巨婴儿子的,无底洞。
我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人生,就要为他的人生,让路?
凭什么,我的梦想,就要为他的欲望,买单?
就因为,我是个女人?
就因为,我是个姐姐?
我不服。
这一次,我一步,都不会退。
下班后,沈泽来接我。
他看到我脸上的疲惫,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温暖,很干燥。
给了我,无声的力量。
回到家,我发现,门口,被人用红色的油漆,写了四个大字。
“忘恩负-义”。
笔迹,歪歪扭扭。
旁边,还画了一个,面目狰狞的,乌龟。
我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我气得,浑身发抖。
沈泽拿出手机,就要报警。
我拦住了他。
“没用的。”我说,“他们是我父母,警察来了,也只能是,批评教育。”
“难道,就让他们,这么嚣张吗?”他气愤地说。
“我有办法。”我看着那四个刺眼的红字,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我找出清洁剂和刷子,开始清理。
沈泽也来帮忙。
我们两个人,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把那些油漆,清理干净。
我的手,被刷子,磨破了皮。
火辣辣地疼。
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假。
我拿着我的身份证,户口本,房产证。
去了本市,最大的一家,律师事务所。
我咨询了,财产赠与,和断绝亲子关系,相关的,法律问题。
律师告诉我,从法律上讲,亲子关系,是无法断绝的。
但是,可以通过协议,或者法律诉讼,来厘清,赡养义务和财产问题。
我请律师,帮我起草了一份协议。
协议的主要内容是:
一,我名下的所有财产,包括这套房子,都属于我的个人婚前财产,与我的原生家庭,没有任何关系。在我生前,他们无权,以任何理由,进行干涉或索取。
二,作为女儿,我会履行,对父母的赡-养义务。但是,赡养,不等于,无底线的,满足。从下个月起,我会每个月,给他们,三千元,作为赡养费。这个金额,会根据,我未来的收入情况,和他们的实际需求,进行调整。但任何,超出合理范围的,大额金钱索取,我都有权拒绝。
三,他们必须,停止,对我个人生活和工作的,一切骚扰行为。包括,但不限于,来我公司,来我住处,闹事。否则,我将保留,通过法律途径,追究其责任的权利。
这份协议,一式三份。
我签好字,按了手印。
然后,我买了一张,回老家的,高铁票。
沈泽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
他请了假,陪我一起。
这是我第一次,带他,回我那个,所谓的“家”。
我心里,很忐忑。
我怕,那个地方的,贫穷,落后,和压抑,会吓到他。
我更怕,我家人那副,丑陋的嘴脸,会让他,对我,也产生不好的看法。
“别怕。”他看出了我的不安,“我是去给你撑腰的,不是去当客人的。”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
我的老家,是一个,偏远的小县城。
下了高铁,还要转,一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
车上,弥漫着一股,汗味,和劣质烟草,混合的,难闻气味。
沈泽皱了皱眉,但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把我往他身边,揽了揽。
下了车,我看着眼前,那熟悉的,破败的街道。
恍如隔世。
我曾经,拼了命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现在,我又回来了。
不是衣锦还乡。
而是,回来,打一场,必须打赢的,战争。
我家,住在县城边上,一个老旧的小区里。
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墙壁上,贴满了,各种牛皮癣小广告。
我站在,那扇,斑驳的,掉漆的,防盗门前。
深吸一口气。
然后,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我弟,林强。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
“姐!你回来了!”
他大概以为,我是回来,送钱的。
然后,他看到了,我身后的,沈泽。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不自然。
“这位是?”
“我男朋友,沈泽。”我淡淡地说。
我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她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她阴阳怪气地说。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沈泽身上。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看他的穿着,看他的手表。
然后,脸上,堆起了,菊花一样的,笑容。
“哎哟,这就是小薇的男朋友啊?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快进来坐,快进来坐!”
她热情得,让我觉得,恶心。
我爸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看到沈泽,也是一脸的,局促和讨好。
“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他看着沈-泽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的礼品,搓着手说。
我们被,请进了客厅。
客厅很小,摆着一套,老旧的,人造革沙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发霉的味道。
我妈给我们,倒了两杯水。
用的是那种,印着广告的,玻璃杯。
“小伙子,在哪里高就啊?”我妈挨着沈泽坐下,开始查户口。
“阿姨,我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沈泽礼貌地回答。
“哦哟,互联网公司好啊!赚钱多!家里是哪里的啊?父母是做什么的啊?”
“妈。”我打断她,“我们今天回来,不是来让你查户口的。”
我妈瞪了我一眼。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跟未来女婿,聊聊天,不行吗?”
“我今天回来,是来解决问题的。”我从包里,拿出那份协议,放在了茶几上。
“你们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就签个字吧。”
我妈拿起那份协议,看了一眼。
“这是什么玩意儿?”
当她看到,“财产分割”,“赡养费三千”,这些字眼的时候。
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把那份协议,狠狠地,摔在了我脸上。
纸张,划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印子。
“林薇!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指着我的鼻子,尖叫起来。
“断绝关系?一个月三千块?你打发叫花子呢?”
“我告诉你!没三十万!不!五十万!少一分,我跟你没完!”
“房子你必须卖!卖了的钱,一半,给你弟娶媳妇!另一半,给我们养老!”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贪婪而扭曲的脸。
我平静地说:“房子,我是不会卖的。”
“钱,我也不会再,多给一分。”
“这份协议,你们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你要是不签,那从下个月起,别说三千,一分钱,你们也别想,再从我这里拿到。”
“你敢!”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
“你看我敢不敢。”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她气得,浑身发抖。
她转向沈泽,试图,寻找同盟。
“小伙子!你来评评理!有这样的女儿吗?”
“她要跟我们,断绝关系啊!”
沈泽站起身,把我护在身后。
他看着我妈,不卑不亢地说:“阿姨,我觉得,薇薇做得没有错。”
“她作为一个女儿,一个姐姐,已经做得,够多了。”
“你们不能,因为她是你们的女儿,就无休止地,向她索取。”
“她有她自己的人生,有她自己的权利。”
“这个房子,是她辛辛苦-苦,挣来的。凭什么,要为别人的错误,买单?”
我妈没想到,沈泽会这么说。
她愣住了。
我弟林强,在一旁,急了。
“姐夫!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就应该,互相帮助啊!”
“我只是,让你帮我一下,又不是不还!”
“你还?”我冷笑一声,“你拿什么还?你连自己都养不活,你拿什么还?”
“我……”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林强,我告诉你。我不会再管你了。”
“从今天起,你的人生,你自己负责。”
“你好-好过,或者,烂泥扶不上墙,都与我无关。”
“姐!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他红了眼。
“我狠心?到底是谁狠心?”
“你们为了三十万彩礼,就要逼死我的时候,你们想过,你们狠不狠心吗?”
“你们在我公司楼下,闹得我人尽皆知,丢尽脸面的时候,你们想过,你们狠不狠心吗?”
“你们用油漆,在我家门口,写那些侮辱我的话的时候,你们想过,你们狠不-狠心吗?”
我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愤怒,都吼了出来。
他们被我,镇住了。
客厅里,一片死寂。
只有我爸,还在旁边,打着圆场。
“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别吵了。”
“小薇啊,你妈和你弟,也是一时糊涂。你别往心里去。”
“钱的事,我们再想想办法……”
“不用了。”我打断他。
我看着这个,一辈子,都在和稀泥的,懦弱的男人。
我对他,连愤怒,都没有了。
我只觉得,可悲。
“协议,就放在这里了。”我说。
“你们签,或者不签,它都具有,法律效力。”
“如果你们,再来骚扰我。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说完,我拉着沈泽,转身就走。
“林薇!你给我站住!”我妈在身后,歇斯底里地尖叫。
“你要是敢走出这个门!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我停下脚步。
我没有回头。
我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
“好啊。”
然后,我拉着沈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了三十年的地方。
走出那栋破旧的居民楼,外面,阳光正好。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那块,压了很久很久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我自由了。
回去的高铁上,我靠在沈泽的肩上。
“谢谢你。”我说。
“傻瓜,跟我还客气什么。”他摸了摸我的头。
“以后,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了。”
回到家,我把那份协议,收进了保险柜。
然后,我把我妈,我爸,我弟,所有亲戚的联系方式,全部,删除了。
我换了手机号。
我的人生,像做了一次,彻底的,格式化。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担心,他们会再找上门来。
但是,没有。
我的世界,前所未有地,清净。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上。
我接了一个,很有挑战性的项目。
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但是,我很快乐。
因为,我是在为自己,奋斗。
我的每一分努力,都是在,浇灌我自己的未来。
而不是,去填补,别人的窟-窿。
半年后,我从我一个老乡那里,听说了我弟的消息。
他婚,没结成。
那个叫莉莉的姑娘,等不到彩礼,跟他分手了。
他去深圳打工了。
据说,在工地上,搬砖。
我妈,因为生气,大病了一场。
我爸,一个人,照顾她。
老两口的日子,过得很拮据。
老乡问我:“你真的,就一点都不管他们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
我说:“我每个月,还是会按时,给他们打三千块钱。”
“那是我的赡养义务。”
“其他的,我管不了了。”
老乡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又过了一年。
沈泽,再一次,向我求婚。
在一个,很普通的,周末的晚上。
他没有准备,鲜花,戒指。
他只是,在给我吹头发的时候,突然说。
“薇薇,我们结婚吧。”
“我想,给你一个,真正的家。”
我看着镜子里,他温柔的眉眼。
我点了点头。
“好。”
我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
只请了,几个最好的朋友。
没有长辈。
我的父母,没有来。
我也没有,通知他们。
婚礼上,我最好的闺蜜,给我当伴娘。
她抱着我,哭了。
“薇薇,你太不容易了。”
“以后,一定要幸福啊。”
我笑着,也流了泪。
“我会的。”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幸福。
沈泽的父母,对我很好。
他们把我,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他们会记得我的生日,会给我准备,我爱吃的菜。
他们从来不问,我的过去。
他们只是,用行动,告诉我。
我值得,被爱。
我开始相信,婚姻,不一定,都是枷-锁。
它也可以是,港湾。
前提是,你嫁给了,对的人。
两年后,我怀孕了。
是个女儿。
当我在产房里,第一次,抱到她的时候。
她小小的,软软的,像个小天使。
我亲了亲她的额头,在心里,对她说。
宝贝,妈妈,一定,会给你一个,温暖,自由,充满爱的,童年。
妈妈,绝不会,让你,重蹈我的覆-辙。
我绝不会,让你,成为,谁的附属品。
你只是你。
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你。
就在昨天,我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是林强。
他说:“姐,我错了。”
“我现在,才知道,赚钱有多难。才知道,当初的自己,有多混蛋。”
“爸妈他们,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他们,很想你。”
“你有空,能回来,看看他们吗?”
我看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
我没有回。
我只是,把它,删除了。
然后,我走到,女儿的房间。
她正在,自己的小床上,睡得香甜。
沈泽,坐在床边,给她讲故事。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
照在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岁月静好。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知道,有些伤害,是无法弥补的。
有些裂痕,是无法愈合的。
我无法,原谅他们。
我也无法,再回到,从前。
我能做的,就是,保护好,我现在的家。
保护好,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至于,那些,已经走散的人。
就让他们,留在过去吧。
毕竟,人生的路,要一直,往前看。
不是吗?
来源:开朗百灵鸟ne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