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女儿昨天送来的，标价268元。她第一反应是心疼钱，嘴里嘟囔着"太贵了太贵了"。可女儿只是看着她，眼眶泛红，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病房里的监护仪滴滴作响。
王秀兰盯着床头柜上那个精致的蛋糕盒，泪水无声滑落。
那是女儿昨天送来的，标价268元。她第一反应是心疼钱，嘴里嘟囔着"太贵了太贵了"。可女儿只是看着她，眼眶泛红，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秀兰伸手想摸那个盒子，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插满了管子。
护士刚才说，她这次心脏手术花了十二万。十二万。她攒了大半辈子的钱，就这么没了。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照在她那双洗得发白的布鞋上。那双鞋她穿了八年。
鞋底磨得都快见了肉，她还舍不得扔。病床上的她突然想起，自己这辈子好像从来没给自己买过一双超过一百块的鞋。
六十三年。她活了六十三年。可这六十三年里，她到底为自己活过吗？
01
要说王秀兰的节俭，在整个梧桐街都是出了名的。
早市的菜贩子看见她来，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秀兰买菜有个习惯，必须等到快散市的时候才去，那时候菜贩子急着回家,价格能砍一半。
有一次为了五毛钱,她跟卖白菜的老张僵持了二十分钟,最后老张实在受不了："秀兰姐，我服了你了，拿走拿走！"
她提着那颗白菜往回走，心里美滋滋的。省了五毛钱呢。
回到家，女儿王晓敏正在厨房做饭。看见妈妈提回来一颗都蔫了的白菜，忍不住叹气："妈，咱家不缺这点钱，你能不能别老买这种快烂的菜？"
"烂？哪里烂了？"秀兰立马不乐意了，"外面那几片叶子剥掉，里面好着呢！你们年轻人就是不会过日子，钱不当钱。"
晓敏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这样的对话，母女俩这些年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晓敏三十二岁，在市里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月薪一万五。丈夫李磊是工程师，月薪两万。两口子收入不错，本可以过得很舒心，但自从五年前秀兰老伴去世，她搬来跟女儿一起住后，这个家就没消停过。
秀兰看不惯女儿女婿的生活方式。
空调开到26度她要关掉，说太费电；超市买回来的进口水果她要数落，说都是智商税；晓敏给她买的新衣服，她坚决不穿，非要穿那些洗得发白的旧衣裳。衣柜里挂着的那件真丝连衣裙，吊牌还在，已经挂了三年。
"妈，您怎么又把空调关了？"李磊下班回家，热得满头大汗。
"开那么冷干什么？电费不要钱啊？"秀兰理直气壮。
"妈，咱们家一个月电费也就两三百块钱......"
"两三百？！"秀兰一听这数字，声音立马提高了八度，"两三百块钱能买多少斤大米你知道吗？你们就是不知道过日子！"
李磊看了晓敏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卧室。
晓敏走到妈妈身边，压低声音说："妈，您这样我跟李磊压力很大。我们不是不懂得节俭，但日子总得过得舒心点吧？"
"我这是为你们好。"秀兰坐在沙发上，"你们现在挣得多，以后呢？万一哪天没工作了，病了，老了，得要钱的地方多着呢。我这辈子就是因为会过日子，才攒下了这么些家底。"
说到这里，秀兰语气里透着得意。她的银行卡里，躺着整整四十二万存款。这是她省吃俭用大半辈子攒下的。
02
秀兰的节俭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年轻时在纺织厂上班，月工资三十二块钱。那时候老伴王建国在建筑工地做小工，一个月四十块。两口子的工资加起来七十多，在八十年代初算是中等收入。可秀光偏偏能把七十块钱过出一百块的效果。
她给自己和老伴规定，每天伙食费不能超过一块五。早上一人一碗稀饭，配点咸菜；中午带饭，都是前一天剩的；晚上能多吃点，但也不能大鱼大肉。一年到头，除了过年能吃顿肉，平时都是素菜对付。
邻居们都说王秀兰这人太抠了。有一次厂里组织去公园春游，门票两毛钱，她硬是没去，说舍不得花那个钱。
"秀兰啊，你这么省，到底为啥呀？"同事刘姐问她。
"攒钱啊。"秀兰说得理所当然，"等攒够了钱，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可这个"以后"，好像永远都没有到来。
女儿出生后，秀兰更是把节俭发挥到了极致。晓敏从小穿的都是邻居家孩子剩下的旧衣服，从来没有新的。鞋子磨破了，秀兰就用针线缝缝补补，说还能穿。别人家孩子过生日吃蛋糕吹蜡烛，晓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妈，我也想要蛋糕。"七岁的晓敏怯生生地说。
"蛋糕有什么好吃的？又贵又不顶饿。"秀兰头也不抬，"妈给你煮两个鸡蛋，比蛋糕有营养。"
晓敏没再说话，低着头把两个白水煮鸡蛋吃完了。那天晚上，她偷偷哭了很久。
上初中时，学校组织去省城参观博物馆，费用一百二。晓敏拿着通知单回家，心里忐忑不安。
"一百二？去一趟要这么多钱？"秀兰皱起眉头，"不去了，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全班都去......"
"别人去是别人的事，咱家不去。"秀兰把通知单往桌上一扔，"那些钱省下来，够你买多少本书了？"
晓敏没去成。那次活动后，同学们聊起博物馆里的恐龙化石、古代文物，她一个字都插不上嘴。从那以后，她慢慢变得沉默寡言，也越来越不愿意跟同学们来往。
王建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了，跟秀兰吵了起来："秀兰，你能不能别这么抠？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看她瘦成什么样了？"
"我这是为了这个家好！"秀兰嗓门更大，"你以为日子是大风刮来的？不省着点花，以后怎么办？"
"以后以后，你天天说以后，可咱们现在呢？女儿童年就这么一次，你都给毁了！"
这话戳中了秀兰的痛处，她当场就哭了："我容易吗我？我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们都不理解我，都怪我......"
一场争吵不欢而散。此后，王建国再也没说过什么，只是偷偷给晓敏塞钱，让她自己买点想吃的。
03
晓敏考上大学那年，秀兰心里既高兴又心疼。
高兴的是女儿争气，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心疼的是，一年的学费加生活费要好几万。那天晚上，秀兰翻来覆去睡不着，盘算着怎么省钱。
最后她做了个决定：晓敏大学四年，每个月生活费只给八百。
"妈，八百块在省城根本不够花的。"晓敏拿着银行卡，眼眶红了，"食堂一顿饭最少也要十块钱，一天三顿就是三十。还有日用品、话费、交通费......"
"不够就自己想办法。"秀兰语气很硬，"你可以勤工俭学，发传单、做家教都行。别人能吃苦，你也能。"
晓敏没再说什么。开学后，她的确去发传单、做家教，周末还要去餐厅当服务员。别的同学在宿舍聊天、逛街、谈恋爱，她永远在兼职的路上。
有一次，室友们约着去看电影，问她去不去。
"不去了，我晚上要去辅导班。"晓敏笑着拒绝，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室友小雅看出了她的窘迫，私下里跟她说："晓敏，你家是不是很困难？如果需要帮忙，我可以......"
"不用。"晓敏打断她，"我家不缺钱，我妈就是这样的人。"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是啊，我妈银行卡里躺着几十万，可我这个女儿，连看场电影都要犹豫半天。
大四那年,晓敏谈恋爱了。男朋友就是现在的老公李磊。李磊家境不错，对晓敏很好，总是想带她去吃好吃的、买漂亮衣服。可每次晓敏都会拒绝。
"我不想你乱花钱。"她说。
李磊笑着摸她的头："傻瓜，谈恋爱不就是要对你好吗？"
晓敏没说话，心里却泛起酸楚。她不是不想接受，而是不敢接受。从小到大，"省钱"两个字就像魔咒一样刻在她的骨子里。她害怕花钱，害怕享受，甚至害怕幸福。
毕业后，两人结了婚。李磊家出钱在市里买了套两居室，小日子过得挺美满。直到五年前，王建国突然脑溢血去世，秀兰搬来跟他们一起住，一切都变了。
04
秀兰搬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规划这个家的开销。
"你们俩一个月挣三万五，按理说能存两万。"秀兰拿出笔和纸，认认真真算账，"房贷八千，水电煤气五百，电话费两百，吃饭两千，其他杂七杂八一千。剩下的都存起来。"
"妈，我们还要买衣服、社交、偶尔出去玩......"晓敏试图解释。
"买什么衣服？衣柜里那么多还不够穿？"秀兰不以为然，"社交有什么用？都是浪费钱。至于出去玩，那更是烧钱，在家多好。"
李磊在一旁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从那以后，这个家就变成了秀兰的一言堂。她每天监督着女儿女婿的开销，超市买东西要看她脸色，在外面吃顿饭要被数落，买件稍微贵点的东西就是"不会过日子"。
有一次，晓敏给李磊买了双耐克运动鞋，八百多。秀兰看见了，脸色当场就变了。
"八百多？买双鞋就要八百多？"她拎起那双鞋，上上下下打量，"这鞋能吃还是能喝？八百块钱能买多少东西你知道吗？"
"妈，李磊的旧鞋都穿了三年了，鞋底都磨平了。"晓敏解释。
"磨平了就磨平了，又不是不能穿！"秀兰把鞋往沙发上一扔，"你们就是太惯着自己，才存不下钱。看看我和你爸，一辈子勤俭持家，才有了现在的家底。"
李磊终于忍不住了："妈，您老说存钱存钱，可钱存下来是要用的，不是拿来放着看的。"
"你懂什么？"秀兰瞪他一眼，"钱不存着，万一有急事怎么办？万一生病了怎么办？万一遇到什么事怎么办？"
"那您说，什么时候才算能花钱？"李磊声音里带着怒意。
秀兰被问住了，愣了几秒，最后说："等以后再说。"
又是以后。永远是以后。
那天晚上，夫妻俩在卧室里小声争吵。
"我实在受不了了。"李磊说，"你妈这样下去，咱们这日子还怎么过？"
"我也很难受。"晓敏眼泪掉下来，"可她是我妈，我能怎么办？"
"要不，咱们搬出去吧？"
晓敏摇头："她一个人怎么办？我爸刚走，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再等等吧，等她慢慢适应了......"
可这一等，就是五年。
05
转眼到了去年冬天。
公司年会，晓敏抽到了一等奖——海南五日游双人套餐，价值一万二。同事们都羡慕得不行，纷纷恭喜她。晓敏拿着那张兑换券，心里却犯愁。
她知道，回家肯定会被妈妈念叨。
果然，秀兰听说这事，第一反应就是："别去了，多浪费。要不你把这个券卖了，一万二呢，够花好久了。"
"妈，这是公司的福利，不能转让的。"晓敏说。
"那也别去。"秀兰态度坚决，"大冬天的跑那么远，光路费都要好几千。住酒店、吃饭、买东西，七七八八加起来，没个两三万下不来。这钱花得多冤枉。"
晓敏看着妈妈，突然觉得特别累。
"妈，我都三十多岁了，从来没出过省，您就不能让我去一次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出省有什么好的？都是山山水水，有什么看头？"秀兰不以为然，"在家呆着多舒服，又省钱又安全。"
"我想去。"晓敏第一次用这么坚定的语气跟妈妈说话，"我真的很想去。"
秀兰愣住了。她看着女儿红红的眼眶，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说："你要是去了，我这心里肯定不舒服。花那么多钱，图什么？"
那天晚上，晓敏跟李磊商量了很久，最后还是放弃了那次旅行。兑换券在抽屉里放到过期，最后被晓敏撕掉扔进了垃圾桶。
扔掉的那一刻，她哭了。
春节前夕，李磊的表妹结婚,发来请帖。随礼的行情是两千起。李磊准备包三千，毕竟是近亲。
秀兰知道了，立马反对:"三千太多了，一千就够了。"
"妈，人家是我表妹，而且她哥哥结婚的时候，我爸也给了五千。"李磊解释。
"那是你爸，不是你。"秀兰说得振振有词，"再说了，现在随礼都是互相攀比，一千已经很多了。"
李磊懒得再解释，直接包了三千红包送过去。秀兰知道后，足足念叨了一个星期，说这家人不会过日子，钱都往外扔。
类似的事情越来越多。女儿女婿想换台电视，她说旧的还能看；想买台洗碗机,她说手洗更干净；想装个智能马桶盖，她说那都是噱头。
整个家里，除了她那越来越厚的存折，什么都没有改变。
06
今年三月,秀兰的身体开始出现异样。
走路时总是气喘，胸口发闷，晚上睡觉也不踏实。晓敏看出不对劲，劝她去医院检查。
"没事没事，就是老毛病，歇歇就好了。"秀兰摆摆手，"上医院多花钱，动不动就是检查,一次好几百。"
"妈,身体要紧。"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秀兰语气很冲，"你们年轻人就爱大惊小怪，没事就往医院跑。我这辈子身体好着呢，用不着去医院。"
晓敏还想劝，被李磊拉住了。李磊小声说："算了，你妈这脾气你还不了解？说了也没用。"
可到了四月底，秀兰突然晕倒在家里。
送到医院一检查，冠心病，心脏多处血管堵塞,医生说必须马上手术，不然随时有生命危险。手术费加上后续治疗，需要十五万左右。
躺在病床上的秀兰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心疼钱。
"十五万？"她抓着医生的手，"医生,能不能不做手术？吃药可以吗？"
医生严肃地说："阿姨，您这个情况必须手术，药物治疗已经不行了。"
"可是十五万太多了......"秀兰喃喃自语，眼泪流下来，"我存了一辈子的钱......"
晓敏站在一旁，看着妈妈这个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手术安排在三天后。这三天里，秀兰躺在病床上，脑子里全是那个数字：十五万。
她想起自己年轻时在菜市场跟人讨价还价，为了五毛钱能磨半天；想起女儿小时候想吃个蛋糕她都舍不得买；想起老伴临死前想吃顿海鲜她说太贵没买成；想起这五年里无数次因为钱跟女儿女婿闹别扭...
这些年来，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对的。会过日子，懂得节俭，把钱存下来。可现在，她突然有些迷茫了。
那天下午，病房里来了个病友，六十五岁的老太太，叫赵姨。赵姨也是心脏病，但她看起来心态特别好，每天笑呵呵的。
"你怎么这么愁眉苦脸的？"赵姨问秀兰。
"心疼钱。"秀兰实话实说，"手术要十五万呢。"
赵姨笑了："命都快没了，还心疼钱？钱不就是拿来花的吗？"
这话让秀兰一愣。
赵姨继续说："我跟你说啊，我年轻的时候也爱存钱，天天省吃俭用。后来我老伴得了癌症，花了三十多万，人还是没救回来。那时候我才明白，钱这玩意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该花的时候就得花。"
"从那以后，我就变了。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这几年我去了西藏、去了新疆，还去了趟欧洲。虽然存款少了，但我觉得值，真的值。"
秀兰听着这些话，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
07
手术前一天晚上，晓敏来病房陪妈妈。
母女俩坐在病床边，谁也没说话。过了很久，秀兰突然开口："敏敏，妈对不起你。"
晓敏一愣，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你小时候想要的那个蛋糕，妈一直记得。"秀兰的声音有些哽咽，"你想去省城看博物馆,妈也记得。这些年你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可妈一样都没给你买过。"
"妈......"
"妈这辈子就是太抠了。"秀兰抓着女儿的手，"存了这么多钱，到头来还不是要花在医院里？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该对你好一点，对你爸好一点，对自己好一点......"
晓敏哭着说："妈，别这么说，您做手术肯定会好起来的。"
秀兰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儿。看了很久，她突然说："敏敏,你去帮妈办件事。"
"什么事？"
"去超市，买个蛋糕回来。"秀兰说，"要最好的那种,多少钱都无所谓。"
晓敏愣住了。这是妈妈这辈子第一次说"多少钱都无所谓"。
她擦干眼泪，点点头,转身出了病房。一个小时后，她拎着一个精致的八寸蛋糕回来了。268元，草莓奶油的，上面还有巧克力装饰。
秀兰看着那个蛋糕盒，伸手想打开，却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妈，我来帮您。"晓敏打开盒子，里面是漂亮的双层蛋糕，草莓新鲜欲滴。
"真好看。"秀兰喃喃地说，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就在这时，护士急匆匆地推门进来："王秀兰家属，你们跟我来一下，医生有话要说。"
08
晓敏心里一紧，跟着护士去了医生办公室。主治医生神色凝重地说："我们又做了一次全面检查，情况比之前判断的更严重。除了心脏，她的肺部也有问题,肝功能也不太好。老人常年节俭，营养不良，身体各项指标都很差。"
"那手术......那手术还能做吗？"晓敏声音颤抖。
"能做,但风险很大。"医生叹了口气，"而且就算手术成功，后续的康复治疗也需要很长时间，费用也会增加。"
晓敏听着这些话，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走回病房，看见妈妈正坐在床边，怔怔地盯着那个蛋糕盒。
"妈......"她走过去，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秀兰转过头，看着女儿通红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没有问，只是笑了笑,有些凄凉的笑。
"敏敏，你打开蛋糕，咱们吃吧。"
晓敏打开盒子,用塑料刀切了一块,递给妈妈。秀兰接过来，慢慢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
奶油的香甜在口中化开,草莓的酸甜混合着，味道好极了。可秀兰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怎么这么好吃呢......"她喃喃地说，"怎么这么好吃呢......"
晓敏也哭了，母女俩抱在一起，哭得不能自已。
09
那天晚上，秀兰失眠了。她躺在病床上，想了很多很多。窗外的月光照进来，照在她那双洗得发白的布鞋上。
她突然想起，自己的衣柜里还挂着女儿三年前买的那件真丝连衣裙，吊牌还在，一次都没穿过。她突然特别想穿上那件裙子，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想像年轻时候那样，穿着好看的衣服走在街上，享受路人的目光。
可是现在，她连下床走路都费劲了。
凌晨三点，秀兰拿起手机，颤抖着打开相册。里面存着这些年的照片，很少很少，因为她总说拍照浪费时间。翻着翻着，她看到一张全家福，是五年前春节拍的。照片里的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袄，脸上的笑容有些拘谨。而女儿女婿都笑得很开心，很放松。
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护士进来给她测体温，看见她眼睛红红的，关心地问："阿姨，您昨晚没睡好吗？"
秀兰摇摇头，突然开口问："小姑娘，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护士一愣,想了想说："为了开心吧，为了让自己和家人都过得幸福。"
"开心......"秀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有些飘渺，"我这辈子，好像从来没真正开心过......"
护士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转身出去了。
10
病房里又只剩下秀兰一个人。她慢慢坐起来，伸手摸向床头柜上的蛋糕盒。盒子已经空了，只剩下一些残余的奶油痕迹。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是银行发来的短信,提醒她昨天取了十五万，用于支付手术押金。看着短信里的余额数字，秀兰的手又开始抖了起来。
四十二万，现在只剩下二十七万。
她盯着那个数字,脑子里突然涌起无数念头。这二十七万,是她省吃俭用几十年攒下来的。为了这二十七万,她拒绝了女儿无数次请求，压抑了自己无数次欲望,错过了太多太多本该享受的时刻。
可现在,这些钱要继续花在手术上，花在治疗上，花在医院里。
突然，秀兰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翻到一个许久没联系过的名字——她的闺蜜张慧。两人年轻时关系很好,后来因为生活轨迹不同,慢慢就疏远了。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拨通了电话。
"喂？"那边传来张慧苍老但依然爽朗的声音。
"慧子......是我，秀兰。"
"秀兰？！"张慧显然很惊讶，"哎呀，你终于肯给我打电话了？这得有多少年没联系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秀兰本想问张慧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慧子，你......你这辈子后悔过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后悔？"张慧笑了，"要说后悔，也就是年轻时候该浪的时候没好好浪。不过现在也不晚，我去年刚从日本旅游回来，明年打算去看看极光。秀兰，你要不要一起？"
秀兰听着这些话，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我去不了了。"她哽咽着说，"我在医院，要做心脏手术。"
"什么？！"张慧的声音立马提高了，"你怎么了？严重吗？"
11
秀兰把自己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张慧听完，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秀兰啊秀兰，我早就跟你说过,钱是挣不完也花不完的，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我......"秀兰说不出话来。
"你还记得吗？三十年前，咱们约好了等退休了一起去爬黄山。"张慧的声音里带着遗憾，"我退休后每年都问你去不去，你每次都说太贵了，等等再说。这一等，就是十五年。现在你想去,身体也不允许了。"
秀兰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挂断电话后,她整个人瘫在床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九点钟,晓敏来了，手里还拎着个保温桶。
"妈，我给您炖了鸡汤。"她把保温桶打开，香味立刻飘散开来。
秀兰看着那碗鸡汤，突然问："敏敏，你恨妈妈吗？"
晓敏一愣："妈,您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老实告诉妈，这些年，你是不是很恨我？"秀兰定定地看着女儿。
晓敏沉默了。过了很久，她轻声说："妈，我不恨您。我只是......只是觉得很难过。难过您把自己的人生过成了这样,也难过您让我的童年过成了那样。"
"对不起......"秀兰的声音越来越小。
"妈，您知道吗？"晓敏红着眼眶说，"我小时候最羡慕的，不是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而是那些父母愿意给她们买蛋糕、买新衣服、带她们出去玩的孩子。不是因为那些东西有多贵，而是因为那代表着被爱，被重视。"
"可您呢？您总说是为了我好，为了这个家好，为了以后好。可您想过吗？我们的'现在'在哪里？"
这番话像刀子一样扎在秀兰心上。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12
"妈，我不怪您。"晓敏擦掉眼泪，"我知道您是在用您认为对的方式爱我们。只是......只是这种爱，太沉重了，也太让人窒息了。"
秀兰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下午，李磊也来了。他跟晓敏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在床边坐下。
"妈。"他难得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叫秀兰，"手术的事情您别担心,钱的事我和晓敏会想办法。您只管安心养病就行。"
秀兰看着这个女婿，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愧疚。这五年来，她没少给他脸色看，没少说他不会过日子。可现在,人家却在为她的手术费奔走。
"李磊，对不起。"她艰难地开口。
李磊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妈，您说什么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就在这时，主治医生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检查报告。他的表情很凝重。
"王秀兰家属，你们跟我来一下。"
晓敏和李磊对视一眼，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他们跟着医生去了办公室。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医生打开报告，指着上面的数据说，"老人的心脏问题比我们预想的更复杂。血管堵塞的位置很危险，手术难度很大，而且她的身体状况......"
医生顿了顿，叹了口气："说实话，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六十。即使手术成功了，后期康复也是个大问题。老人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底子太差了。"
晓敏听着这些话，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13
"医生，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她的声音在颤抖。
"做好两手准备。"医生严肃地说，"如果选择手术,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不手术,老人可能撑不过三个月。"
晓敏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扶着墙才没让自己摔倒。
回到病房，秀兰正坐在床边发呆。看见女儿女婿进来，她勉强笑了笑："医生说什么了？"
晓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秀兰看着女儿的表情，什么都明白了。她反而平静了下来，轻声说："敏敏，妈想跟你说些话。"
李磊很识趣地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母女俩。
"妈......"晓敏哭着扑到床边。
"别哭。"秀兰抬手，替女儿擦掉眼泪，"妈问你，如果......"她顿了顿，"如果妈真的不在了，你会记得妈吗？"
"妈！您别说这种话！"晓敏哭得更厉害了。
"听妈说完。"秀兰握着女儿的手，"这些年，妈对不起你的地方太多了。妈总以为，把钱攒下来就是对你好，就是为你的未来铺路。可妈现在才明白，妈错了，错得很离谱。"
"妈一辈子都在追求一个'以后'，可这个'以后'到底是什么时候呢？"她自嘲地笑了，"现在妈终于明白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以后'。人生啊，只有现在。错过了现在,就什么都没有了。"
晓敏哭着抱住妈妈："妈，您别说了，您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秀兰拍着女儿的背，声音有些飘渺："敏敏，答应妈，以后要好好过日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别像妈一样，把自己的人生过得这么......这么......"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滑落。
14
那天晚上，秀兰让晓敏把银行卡拿出来,查了查余额。二十七万零三千。
她盯着这个数字看了很久很久，然后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一早，秀兰让晓敏帮她给几个人分别转了账——给张慧转了五万，备注是"黄山旅游基金"；给楼下孤寡老人刘奶奶转了一万，备注是"养老金"；给女儿大学室友小雅转了两万，备注是"帮助基金"。
晓敏看着这些转账记录,惊呆了："妈,您这是......"
"妈欠她们的。"秀兰平静地说，"慧子陪了妈大半辈子，妈却连一起旅游的机会都没给过她；刘奶奶那么困难，妈明明能帮却从来没帮过；小雅当年对你那么好,妈却从来没说过一声谢谢。现在，妈想把这些欠下的都还了。"
转完账，秀兰又做了一件事——她让晓敏把家里那件挂了三年的真丝连衣裙拿来。
裙子拿来时，吊牌还在。秀兰颤抖着手摸着那件裙子,面料光滑柔软，颜色是她年轻时最喜欢的湖蓝色。
"帮妈穿上。"她说。
晓敏愣住了："妈，您现在......现在不方便......"
"就是因为不方便，才更要穿。"秀兰固执地说，"妈想穿着好看的衣服照张相。"
晓敏哭着帮妈妈换上了那件连衣裙。裙子很合身，把秀兰瘦削的身形衬托得格外优雅。晓敏又帮妈妈梳了头发,还涂了点口红。
秀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住了。
镜子里的那个人，穿着漂亮的裙子，化着淡妆，虽然憔悴，但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这......这是我吗？"她喃喃地说。
秀兰盯着镜子看了很久,突然笑了。那笑容里有解脱，有释然，也有深深的遗憾。
"如果早点这样，该多好啊......"她轻声说。
15
手术定在第二天早上七点。
前一天晚上，秀兰把晓敏和李磊都叫到床边，拉着他们的手说："妈有些话要说，你们听着。"
"妈这辈子，犯了太多错误。最大的错误，就是把钱看得太重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妈总以为，钱能带来安全感，能让日子过得更好。可妈现在才明白，真正的好日子,不是银行卡里的数字，而是和家人一起享受的每一个当下。"
"妈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敏敏，让你的童年那么艰难；对不起你，李磊，让你这些年受了那么多委屈。"
"妈想告诉你们，如果妈能活下来,妈一定会改。如果妈活不下来......"她顿了顿，"如果妈活不下来，你们也不要像妈一样活着。该花的钱就要花，该享受的就要享受。人这辈子太短了，真的太短了，别等到躺在病床上才明白这个道理。"
晓敏和李磊都哭了。他们握着秀兰的手,感受着那手心的温度，心里祈祷着明天的手术能够成功。
那天晚上，秀兰又失眠了。她躺在病床上，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这一生。
她想起自己八岁那年，爸爸给她买了一个漂亮的发卡,五毛钱。她高兴得不得了,戴了整整一个星期才舍得摘下来。那时候的她，多容易满足啊。
她想起二十岁那年，和王建国谈恋爱。建国带她去看电影，花了一块钱买了两张票。看完电影出来，他们手拉着手在街上走，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那时候的她，多容易快乐啊。
她想起三十岁那年，女儿出生。医生把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放到她怀里，她第一次当妈妈，激动得手都在抖。她在心里发誓，一定要给女儿最好的生活。
可是，什么才是"最好的生活"呢？
是银行卡里的数字？是省吃俭用攒下的钱？还是和家人一起吃一顿好吃的饭、看一场好看的电影、度一次开心的假期？
秀兰现在终于明白了。
真正"最好的生活"，不是物质上的富足，而是精神上的满足；不是未来的保障，而是当下的幸福；不是一个人独自攒钱，而是一家人一起享受生活。
可这个道理，她用了六十三年才明白。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护士进来做手术前的准备工作。晓敏和李磊也来了，陪在床边。
七点整，秀兰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进行了六个小时。晓敏和李磊在手术室外等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下午一点，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手术很成功，老人挺过来了。"
晓敏腿一软，差点跌倒。李磊扶住她，两人相拥而泣。
秀兰被推进重症监护室。三天后，她终于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那一刻，她看见的是晓敏红肿的眼睛。
"妈......"晓敏哭着叫她。
秀兰动了动嘴唇，艰难地说了两个字："活着。"
是的，她还活着。
16
出院后，秀兰像变了个人。
她不再每天盯着超市的打折信息，不再为了五毛钱跟菜贩子讨价还价，不再抱怨家里开空调费电。她甚至主动提出，要和晓敏、李磊一起去餐厅吃顿好的。
"妈,您真的没事了吗？"晓敏有些不敢相信。
"没事了。"秀兰笑了，"妈想通了。"
那天，他们去了市里最好的一家海鲜餐厅。菜单上的价格让秀兰心惊，但她强忍着没说什么。
上菜的时候，看着那一盘盘鲜美的海鲜，秀兰突然想起，王建国临死前说想吃顿海鲜，她说太贵了下次再说。结果，再也没有下次了。
"妈，您怎么哭了？"晓敏紧张地问。
"没事。"秀兰擦掉眼泪，"就是想起你爸了。"
那顿饭花了一千五。结账的时候，秀兰只是眉头皱了一下，但很快就舒展开了。钱花出去了，但她得到的是女儿女婿脸上久违的笑容，还有一肚子的满足感。
值得。
接下来的日子里，秀兰开始尝试改变自己。
她买了一套新衣服，三百多，虽然心疼但还是买了；她和晓敏一起去看了场电影，电影票一百多，她觉得还挺值；她甚至提出，想去一趟海边。
"妈,您认真的？"晓敏惊讶极了。
"认真的。"秀兰说，"妈这辈子都没见过海，总得去看看吧。"
于是，一家三口定了去青岛的机票。这是秀兰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住酒店，第一次看见大海。
站在海边，看着一望无际的蓝色，听着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秀兰闭上了眼睛。海风吹过，带着咸湿的味道，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辽阔起来。
"如果早二十年来该多好。"她喃喃地说。
晓敏握住妈妈的手："妈，来日方长，以后我们还可以去很多地方。"
秀兰转过头，看着女儿阳光下的笑脸，眼眶又红了。
是啊，来日方长。她还活着，她还有机会。
17
回来后的一天，秀兰主动找晓敏聊天。
"敏敏，妈想跟你说对不起。"她坐在沙发上，语气很认真，"妈这辈子，给你留下了太多遗憾。小时候你想要的东西，妈一样都没给过你。妈那时候总想着，钱存着以后给你用。可妈现在明白了,童年只有一次，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妈，都过去了。"晓敏说。
"没有过去。"秀兰摇摇头，"那些伤害都留在你心里了。妈知道你表面上不说，但你心里肯定怨妈。"
晓敏沉默了。过了很久,她轻声说："妈，我不怨您，真的不怨。我只是希望，您以后能对自己好一点。"
"妈会的。"秀兰握住女儿的手，"妈现在终于明白了，人活着不是为了存钱，而是为了好好生活。"
那天晚上，秀兰给张慧打了电话，问她明年的极光旅游还去不去。
"去！当然去！"张慧在电话里兴奋地说，"秀兰，你终于开窍了！"
"是啊，开窍了。"秀兰笑了，"就是有点晚。"
"不晚不晚，现在开始都不晚！"
挂断电话，秀兰躺在床上，想着明年的极光之旅。她听说极光很美，绿色的光带在夜空中舞动，像梦境一样。她这辈子做了太多关于钱的梦，现在，她想做一些关于美好的梦。
第二天，秀兰做了一件让全家人都震惊的事——她把家里那台用了十五年的老电视换了，买了一台七十五寸的智能电视，花了一万多。
"妈，您真的想好了？"李磊再三确认。
"想好了。"秀兰说，"你们不是一直想换吗？现在换了，大家都开心。"
新电视装好后，秀兰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么大的屏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以前她总觉得，花钱就是浪费，存钱才是美德。可现在她明白了，钱本身没有意义，只有花出去，让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好，钱才有价值。
18
转眼到了秋天。
那天，秀兰在菜市场碰见了老邻居孙大妈。孙大妈比她小两岁，但看起来比她老多了，满脸皱纹，腰都弯了。
"秀兰？"孙大妈认出她，"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精神？"
秀兰笑了："可能是心态变了吧。"
"羡慕你啊。"孙大妈叹了口气，"我这辈子就是命苦，省吃俭用大半辈子，现在老了，一身病。攒的那点钱，都花在医院里了。"
秀兰听着这话，突然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孙姐，我跟你说啊。"她拉着孙大妈的手，"钱这东西，真的不能看得太重。我之前也跟你一样，天天想着存钱，结果把自己的人生都浪费了。现在我想明白了，该花的钱就得花,该享受的就得享受。要不然，到头来钱还是要花出去，但人生却过得很憋屈。"
孙大妈听着，眼眶红了："你说得对，可我这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改不了了。"
"能改的。"秀兰认真地说，"我六十三岁才明白这个道理，你才六十一，还不晚。"
告别孙大妈后，秀兰提着菜往回走。路过一家蛋糕店，她停下了脚步。橱窗里摆着各式各样的蛋糕，每一个看起来都很诱人。
她推门进去，指着一个八寸的巧克力蛋糕说："我要这个。"
"好的，一共268元。"店员说。
268元。几个月前，这个数字能让她心疼半天。可现在，她掏出手机，很痛快地付了款。
提着蛋糕回到家，晓敏正在厨房做饭。
"妈，您怎么又买蛋糕了？"晓敏笑着问。
"想吃就买呗。"秀兰说，"咱们晚上一起吃。"
晚饭后，一家三口坐在餐桌前，吃着那个蛋糕。秋天的晚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桂花的香味。电视里播着综艺节目，晓敏和李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秀兰坐在那里，慢慢吃着蛋糕,看着女儿女婿脸上的笑容，突然觉得心里特别满足。
这才是生活啊。不是银行卡里的数字，不是一个人的孤独和吝啬，而是一家人在一起，享受简单的幸福。
"妈，您在想什么？"晓敏看见妈妈出神。
"妈在想，这辈子亏欠你的太多了。"秀兰说，"以后妈会努力补偿你。"
"妈，您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补偿。"晓敏笑着说，"看着您开心，我就开心。"
秀兰握住女儿的手，眼眶又红了。
是啊，让家人开心，自己也开心，这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
19
冬天来了。
那天，秀兰收到了一个快递。打开一看，是张慧寄来的极光旅游攻略，还有两张机票。
"秀兰，明年三月，咱们一起去看极光！"张慧在附带的信里写道，"这次你可不许再找借口了。机票我都买好了，就等你了！"
秀兰看着那两张机票，手有些颤抖。
去还是不去？去的话，得花好几万；不去的话，辜负了老朋友的一片心意，也辜负了自己的梦想。
她想了很久，最后拿起手机，给张慧打了电话。
"慧子，我去。"她说得很坚定。
电话那头，张慧激动得尖叫起来："太好了！秀兰，你终于想开了！"
挂断电话，秀兰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
六十三年了。她用六十三年的时间，终于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人活着，不是为了存钱，而是为了好好生活。
那些她省下的钱，最终还是要花出去的——或者花在医院里，或者花在后事上，或者留给不需要的人。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自己还能享受的时候，好好花一花呢？
那天晚上，秀兰拿出日记本，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今天是我六十三岁零两百一十五天。我终于明白，人如果过度的节俭，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那省下来的其实不是钱，而是一个廉价的人生。
什么是廉价的人生？就是把自己的快乐、家人的幸福、生活的质量，都换成了银行卡里的数字。那些数字看起来很多，但换来的却是无尽的遗憾和后悔。
我这辈子，省吃俭用几十年，攒了四十多万。可这四十多万，给我带来快乐了吗？没有。它只是让我变成了一个吝啬的、小气的、不会享受生活的人。它让我错过了女儿的童年，错过了和老伴的幸福时光，也错过了自己的人生。
现在我明白了，钱是工具，不是目的。攒钱的目的，是为了让生活更好，而不是为了攒钱而攒钱。如果为了攒钱，牺牲了生活的质量和幸福，那这钱攒得还有什么意义？
我想告诉所有和我一样的人：别等到躺在病床上，才明白这个道理。人生很短，短到来不及做太多事；人生也很长，长到你有无数机会去享受它。关键是，你要懂得享受，要舍得对自己好一点。
该吃的时候就吃，该穿的时候就穿，该玩的时候就玩。不要总想着'以后'，因为'以后'可能永远不会来。
我六十三岁才醒悟，幸运的是，我还有机会改变。如果你看到这段话，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用大半辈子的遗憾，换来一个迟到的醒悟。"
写完这段话，秀兰合上日记本，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她突然想起一句话：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
她的前六十三年，已经是定局了。但余下的人生，她要好好把握。
20
春节到了。
这是秀兰大病后的第一个春节,也是她人生中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春节。
她不再像往年那样，买最便宜的菜，做最简单的饭。今年，她去超市买了很多好东西——进口的牛肉、新鲜的海鲜、漂亮的水果。结账的时候，一共花了两千多，她只是笑了笑，很痛快地付了钱。
除夕夜，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电视里播着春晚。
"来，咱们敬妈一杯。"李磊举起酒杯，"祝妈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祝妈妈新年快乐！"晓敏也举起杯子。
秀兰看着女儿女婿脸上的笑容，眼眶又红了。
"妈也敬你们。"她举起杯子，"谢谢你们这些年的包容和照顾。妈以前做得不对，以后妈会改。"
三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一刻，秀兰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幸福。
幸福不是银行卡里的数字，不是省吃俭用攒下的钱，而是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吃顿饭，说说笑笑看春晚。
就这么简单。
初一那天，晓敏带着妈妈去商场买衣服。
"妈，您看这件羽绒服怎么样？"晓敏指着一件藏蓝色的羽绒服。
秀兰看了看价签，一千二。以前她肯定会说太贵了，可现在，她只是说："你觉得好看就买。"
"真的？"晓敏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秀兰笑了，"妈现在不缺这点钱。"
最后，她们买了那件羽绒服，还买了两双鞋,三件毛衣，总共花了五千多。提着大包小包往回走的时候，秀兰心里没有以前那种心疼的感觉，反而觉得很满足。
钱花出去了，但她得到了女儿开心的笑容，还有自己久违的快乐。
值得。
21
三月，极光之旅如约而至。
秀兰和张慧一起坐上了飞往北欧的飞机。这是秀兰人生中第二次坐飞机，也是她第一次出国。
飞机起飞的时候，她紧张得握紧了扶手。张慧在一旁笑她："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怕坐飞机？"
"第一次出国，能不紧张吗？"秀兰也笑了。
十几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北欧的小镇上。走出机场，寒风扑面而来，但秀兰心里却是热的。
她终于走出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们参观了当地的博物馆，品尝了特色美食，还去了极地动物园。每一天都是新鲜的，每一刻都是快乐的。
终于，到了看极光的那个晚上。
导游带着她们来到一片空旷的雪地。天色渐渐暗下来，满天星斗开始闪烁。
等了大约一个小时，突然，天边出现了一抹绿色的光。那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大，最后在整个夜空中舞动起来，像绿色的绸缎，又像跳动的火焰。
秀兰抬头看着那片极光，眼泪无声滑落。
"真美......"她喃喃地说，"真的太美了......"
张慧站在她身边，也是满脸泪水："是啊，美得像梦一样。"
两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站在冰天雪地里，看着天空中舞动的极光，哭得像个孩子。
"慧子，谢谢你。"秀兰握住老朋友的手，"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么美的景色。"
"该谢的是你自己。"张慧说，"是你自己愿意走出来，才看到了这些。"
是啊，是她自己愿意改变，愿意放下那些执念,才有了今天的一切。
那天晚上，秀兰在酒店里给晓敏打了视频电话。
"妈，您看到极光了吗？"晓敏兴奋地问。
"看到了。"秀兰笑着说，"真的特别美。敏敏，以后你和李磊也要来看一次。"
"好！"晓敏点点头，"妈，看您现在这么开心，我也替您高兴。"
"妈现在才明白，人活着，就是要让自己开心。"秀兰说，"以前妈总想着为你们攒钱，可却忘了，其实你们最需要的不是钱，而是一个快乐的妈妈。"
挂断电话，秀兰躺在床上，想着这一路的经历。
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廉价的人生"。
廉价的人生,不是没有钱，而是有钱却不舍得花；不是生活困难，而是明明可以过得更好却选择委屈自己；不是节俭，而是吝啬；不是为未来打算，而是放弃现在。
她用六十三年的时间，把自己的人生过得很"廉价"——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舍不得享受，舍不得给自己一点点善待。她以为这样是美德，是为家人好，可实际上,这只是她自己的执念和恐惧。
但幸运的是，她及时醒悟了。
虽然已经六十三岁，虽然错过了太多，但至少，她还有余下的时光可以弥补。
22
一年后。
秀兰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她不仅没有再犯心脏病，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比以前好多了。
她现在每个月都会和张慧约着出去旅游，去年去了云南，今年计划去西藏。她还报了一个老年大学的绘画班，每周三下午去上课。
晓敏看着妈妈的变化，心里说不出的欣慰。
"妈，您现在真的变了好多。"有一天，晓敏感慨地说。
"是啊，变了。"秀兰笑了，"妈现在终于学会了享受生活。虽然晚了点，但总比一直错下去好。"
"妈，您一点都不晚。"晓敏说，"您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做很多想做的事。"
秀兰点点头，眼里闪着光。
是的,她还有时间。她要好好把握剩下的每一天，不再委屈自己，不再吝啬，不再为了攒钱而牺牲生活的质量。
她要让自己的后半生，过得不再廉价。
那天晚上，秀兰又翻开了日记本，在最后一页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我今年六十四岁了。
这一年，我去看了极光，去旅游了三次，买了很多以前舍不得买的东西，也吃了很多以前舍不得吃的美食。我的存款从二十七万变成了十五万，但我的快乐却从零变成了满分。
有人可能会说我乱花钱，说我不会过日子。但我想说，我这才是真正学会了过日子。
过日子，不是把钱存在银行里，而是把钱用在该用的地方，让自己和家人都过得舒心、开心。
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醒悟得太晚了。如果能早十年、二十年明白这个道理，该有多好。
但我也很幸运，幸运的是，我还有机会改变，还有时间去弥补。
我想对所有人说：别等到六十三岁才醒悟。人生很短，别把它过得太廉价。
该吃的吃，该穿的穿，该玩的玩。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有当下的快乐，才是真正属于你的。
记住，你省下来的，不是钱，而可能是一个廉价的人生。"
写完这段话，秀兰合上日记本，看着窗外的夕阳。
阳光洒进来，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她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
人生啊，真好。
来源：元宇sW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