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九月的北京,秋意初显。在中国交响乐团(下称“国交”)2025-2026乐季开幕音乐会的聚光灯下,交响曲《大乐同和》恢弘奏响。这部为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创作的作品,由国交牵头、联合国内其他14家乐团共同委约作曲家周龙创作,于北京音乐
周龙
九月的北京,秋意初显。在中国交响乐团(下称“国交”)2025-2026乐季开幕音乐会的聚光灯下,交响曲《大乐同和》恢弘奏响。这部为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创作的作品,由国交牵头、联合国内其他14家乐团共同委约作曲家周龙创作,于北京音乐厅完成世界首演。隔天,无锡交响乐团带来其无合唱版本的首演;9月30日,杭州爱乐乐团又献上“大乐同和”专场音乐会。此后,这部作品还将由多家乐团陆续上演。
最近几年,周龙的身影在国内并不多见,直到去年他才重新回到公众视野。更让人期待的是,明年他将赴天津茱莉亚学院任教。这位中西文化的“摆渡人”,将继续以“空中飞人”的姿态,传递文化温度,为培养兼具中西视野的作曲人才贡献力量。
破窗“逃”琴,毕生“谱”爱
交响曲《大乐同和》首演现场,指挥家水蓝与周龙携手谢幕
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的众多原创作品中,周龙创作的《大乐同和》尤为引人注目。作品首演当晚,音乐学院作曲系教师、各院团驻团作曲等业内人士纷纷到场聆听,足见业内对这部新作格外期待。
作品的诞生,源于国交艺术总监水蓝的邀约。尽管创作周期仅有半年,周龙仍交出了一份高质量的艺术答卷。构思阶段,他从《礼记·乐记》“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一句中汲取灵感,将作品定名为《大乐同和》。这个名字既避开了战争题材的沉重感,又蕴含“以乐致和”的深厚文化内涵,为创作奠定了温润大气的基调。
为了凸显“战争终将过去,文明与和平才是永恒”的主题,作品采用四乐章叙事结构,层层递进展现“文明—战争—追思—同和”的脉络。为适配不同乐团的演出条件,周龙还贴心地设计了双版本:为国交打造的合唱版,在三个乐章中融入人声,极大增强艺术感染力;为没有职业合唱团的乐团准备了管弦乐版,音乐织体饱满丰富,确保“不能因为没有合唱,作品的灵魂就没有了”。
交响曲《大乐同和》的成功,离不开各乐团的信任与国交的鼎力支持,而周龙与音乐的缘分,也与国交人有着深厚的联系。
周龙的父亲是中央戏剧学院的画家,母亲早年是音工团(现中国交响乐团合唱团)团员,后来在中央音乐学院、中国音乐学院任教。国交前身——中央乐团的首任团长李凌,更是周家的“贵人”,正是他牵线搭桥,促成了周龙父母相识、相爱,也为周龙与音乐殿堂的羁绊埋下伏笔。
周龙生于1953年,母亲对他的期许就是走音乐道路,从小便安排他学钢琴,但却遭到他的激烈反抗。“母亲做了20张小纸条,让我每弹完一遍就挪一张到另一个盒子。”周龙回忆道,“可我总耍小聪明,弹一遍就偷偷挪好几张。”有一次,他想出门玩却发现自己独自被反锁在家中,当时年仅五六岁的他竟一气之下砸破窗户“逃”了出去。直到上学前,他以拒绝读书相逼,母亲才终于松口,同意他放弃钢琴。尽管如此,他从小一直喜欢聆听各类唱片,跟随母亲去看各种演出。唱片中流淌的旋律、乐池中的乐音,潜移默化间将音乐的种子悄悄埋入他的心田。
青年周龙
16岁时,周龙下乡到黑龙江鹤岗生产建设兵团。艰苦的知青岁月里,一架苏联手风琴成了他最贴心的伙伴:想家时,琴声载着乡愁飘向远方;伙伴们聚会时,他便奏响琴音为大家伴奏。在远离家乡的日子里,音乐静静地承载着所有慰藉。
上世纪70年代,周龙演奏手风琴
一次打井作业中,周龙头部受伤,经过数月恢复才转危为安。后来,在李凌儿子的帮助下,周龙被调到张家口文工团工作——这不仅让他离家更近了,也离母亲的音乐期望更近了一步。
既然儿子不喜欢弹钢琴,说不定作曲是更好的选择。母亲为他延请多位泰斗级老师:他先后师从罗忠镕学习和声、对位与配器,受教于黎英海研修民族和声,在樊祖荫门下研习歌曲写作,并跟随严良堃学习指挥。那段日子,周龙一有空就坐火车往返于张家口与北京之间,很快便能创作三管编制的乐队作品。
1977年秋,周龙在采集民歌返程的火车上听到了恢复高考的消息,他当即下决心:一定要考上中央音乐学院这所他心仪的学校。考场上,他凭借一首五重奏作品脱颖而出,成功考入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与陈其钢、叶小钢、谭盾、郭文景、刘索拉、陈怡等人成为同窗——这便是后来被誉为“作曲系神话”的央音77、78级作曲班。
在央音求学期间,周龙师从苏夏教授,如饥似渴地汲取作曲知识,蛰伏多年的音乐才华终于得以尽情绽放。
一生一双人,一曲一知音
周龙与陈怡
周龙与陈怡,这两个名字在音乐界总是紧密相连。这段跨越40余载的乐坛佳话,始于校园里一场“你追我赶”的较量,历经异国求学的并肩岁月,在“互怼亦深情”的日常中,酿成了最动人的相守。
入学之初,基础扎实的周龙进度飞快,早早能写变奏曲,这急坏了同班的陈怡,她当即向老师“请缨”,要追赶学习进度。彼时两人心思全在作曲上,课后交换乐谱、互提意见,音符成了他们靠近彼此的纽带。“那时的恋爱,就是你追我赶,共同进步。”正式相恋后,聊不完的音乐成了两人之间最特别的情话。
1983年7月15日,周龙和陈怡在作曲系领到珍贵的毕业证后,当天便奔赴民政局登记结婚。左手握着寒窗苦读的圆满,右手攥着执手偕老的约定,两颗年轻的心,就这样把青春里最珍贵的两份答卷,紧紧握成了一生的承诺。
毕业后,周龙被分配到中国广播艺术团担任作曲,不久出版了创作专辑《空谷流水》,成了班里首个出版个人创作专辑的人。陈怡选择留在学校继续学业。
周龙命运的又一次重要转折,同样与李凌有关。
华裔作曲家周文中在哥伦比亚大学创办美中艺术交流中心,上世纪80年代初,周文中回国进行文化交流,得益于李凌的推荐,已在创作上有所建树的周龙获得了周文中的赏识。“班上的同学们大多早早就计划出国深造,但我从没想过。”周龙坦言自己非常喜欢北京,此前从未考虑过出国。然而,这个机会实在珍贵,他最终背上行囊,于1985年只身前往哥伦比亚大学深造,师从周文中、达维多夫斯基和爱德华兹,直至1993年获得音乐艺术博士学位。
周龙赴美一年后,陈怡也紧跟着他的步伐,进入哥伦比亚大学深造。跨越大洋的重逢,让他们再度变成同窗,朝夕相伴,后来,两人又成为了同事。常有人追问他们恩爱数十年的秘诀,周龙答道:“哪有什么秘诀?不过是人生中每一个重要的阶段,我们都陪在彼此身边,习惯了生命里有对方的存在。”
当年恋爱时的习惯,他们坚守了数十年。如今,周龙写了新作品,仍会第一时间拿给陈怡看。“陈老师啊,她还是老样子,讲话很直接。”他话里带着宠溺,“她边看边‘批评’我,‘这里不对必须改’‘这里可不行’,每句都能说到点子上。”听完建议,周龙总会乖乖修改。“陈老师不爱夸人,但只要她说‘这还差不多’,我就知道,作品成了。”周龙一边吐槽,一边笑着替陈怡找补,“当然也是因为我‘批评’她的作品时,‘下嘴’更‘狠’。最近几年,陈老师变得‘不讲武德’,写了新作品都瞒着我,等首演完才敢拿给我看。”言语间,满是藏不住的笑意与爱意。
文化融合,东西架桥
周龙的音乐生涯,始终围绕着“融合”二字展开。
他的作品深植于中国传统音乐的旋律、节奏与音色,同时娴熟运用西方现代音乐的和声、复调与曲式技术,让不同文化的乐器在他的音乐中对话与共舞。出国前,他已创作了多部中西混合编制作品。赴美后,他更将这一理念发扬光大。到纽约的第一年,他便与纽约长风中乐团结缘,不仅为乐团创作,还倡议设立了中国民族器乐作曲“长风奖”,旨在鼓励全球作曲家投身于中国民族器乐与中西混合室内乐创作。如今,该奖项已在纽约首演了超过百部作品。
周龙的艺术成就远不止于室内乐。2011年,他凭借歌剧《白蛇传》荣获第95届普利策音乐奖,成为首位获此殊荣的亚裔作曲家。这部以中国民间传说为蓝本的歌剧,是他“文化融合”理念的巅峰体现:白素贞的唱腔融入了昆曲的婉转,法海的唱段带有京剧的苍劲,而西方歌剧宏大的和声与管弦乐织体,则赋予这个东方故事以国际化的表达力,打动众多海外观众。
《白蛇传》剧照 ©Clive Grainger/Opera Boston
在声乐与合唱领域,周龙同样成就斐然。他于1982年创作的无伴奏混声合唱《太阳的话》,以其清新的旋律与独特的和声编排,于1999年助力演唱团体获得格莱美唱片奖;《离骚》是为女高音与室内乐团而作,将屈原的悲愤与高洁融入音符,让听众得以触摸古代文人的精神世界。
多年来,周龙的创作备受世界顶尖艺术机构青睐。无论是上海交响乐团委约的《山海经》、巴德学院与斯坦福大学联合委约的《铁汉金钉》,还是科隆国家广播交响乐团委约的《酒狂》、新加坡交响乐团与BBC逍遥音乐节共约的《态势》,这些覆盖了协奏曲、清唱剧、交响乐等多种形式的作品,无不体现着他探索音乐边界而作出的努力。他的作品由全球顶尖乐团上演、录制成唱片,乐谱由牛津大学出版社等权威机构出版,影响力早已跨越国界。
伴随作品而来的是无数荣誉:美国艺术文学院终身成就奖、纽约林肯中心斯托格国际大奖、美国巴罗基金会国际作曲比赛首奖,以及格莱美奖提名、中国全国音乐作品评比一等奖等。这些奖项不仅是对其艺术造诣的肯定,更是对他致力于文化交流的认可。
周龙的作品,从来不止于音乐本身,还蕴含着对人类命运的关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东方文化特有的智慧与哲思。他用音符为世界打开了一扇了解中国的窗,让不同文化在音乐中相遇、共鸣。
周龙与妻子陈怡目前同任美国密苏里大学音乐学院教授。国内各大音乐学院的作曲系教师中都有他们培养的学生,可谓桃李满天下。
教学中,夫妇二人风格迥异:周龙是“放手型”导师,沟通高效,准时下课,给予学生充分的创作自由;陈怡则是出了名的“呵护型”老师,总有念不完的叮嘱,课时也常常延长。作为研究型教授,他们教学任务不重,能有更多时间潜心创作,生活简单而充实。
明年,夫妇二人将接受新的任职,在兼顾美国的教学任务之余,会定期回国在天津茱莉亚学院任教。在周龙眼中,能够在中美两国间穿梭教学、兼顾创作,便是最寻常,也是最理想的生活状态。
纪晨/文
来源:音乐周报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