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气里飘着新任CEO上任第一天特有的味道,一种混合了昂贵花篮的香气、咖啡的苦涩,还有所有人神经紧绷时呼出的二氧化碳的味道。
那一天,我办公室窗外的天,是那种洗过头的蓝,干净得有点假。
空气里飘着新任CEO上任第一天特有的味道,一种混合了昂贵花篮的香气、咖啡的苦涩,还有所有人神经紧绷时呼出的二氧化碳的味道。
我桌上的绿萝长得很好,叶子油亮亮的,像一块块绿色的假玉。
我刚给它浇完水,正准备处理一份积压了三天的项目报告。
然后,我的分机响了。
是总裁秘书室打来的,声音甜得像刚从糖水里捞出来。
「林经理,江总请您去一趟她的办公室。」
江总。
江楠。
那个空降而来,据说能把冰块卖给爱斯基摩人的女人。
我整了整领带,衬衫的领口有点勒,像一双无形的手掐着我的脖子。
走进那间占据了公司最好风景的办公室,我第一次见到她。
她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阳光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让她看起来像个不真实的剪影。
她没看我,视线落在桌面上的一份文件上。
那份文件,我认得,是我的档案。
「林舟?」她开口了,声音比我想象中要冷,像冬天清晨结了霜的玻璃。
「是的,江总。」
她终于抬起头,目光像两把精准的手术刀,在我脸上轻轻划过。
那一瞬间,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张脸,有点眼熟。
但我来不及细想,她的话就砸了过来。
「从今天起,你被解雇了。」
没有理由,没有铺垫,甚至没有一点情绪。
就像通知我,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我愣住了,大脑像一台突然断电的电脑,屏幕瞬间黑掉。
空气里那股昂贵的香水味,突然变得刺鼻起来。
我听见自己问:「为什么?」
我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干巴巴的,像砂纸在摩擦。
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很高,穿着高跟鞋,几乎和我平视。
「没有为什么。」她说,「这是我的决定。」
她的眼睛很漂亮,是那种深不见底的黑,但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同情,没有歉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个穿着得体西装,站在城市之巅,却被一句话轻易推下悬崖的傻子。
我工作了八年。
从一个愣头青,到项目经理。
我以为这里是我的战场,我的归宿。
结果,只是一场梦。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办公室的。
我只记得,走廊里的地毯很软,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像走在云里。
同事们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背上。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那盆绿萝的叶子,在空调风里轻轻晃动,像在跟我说再见。
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手一直在抖。
那份我准备了很久的项目报告,静静地躺在桌角,像个被遗弃的孤儿。
我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抱着一个纸箱子,我像个打了败仗的士兵,逃离了这栋我奋斗了八年的大楼。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晃得我眼睛疼。
我站在马路边,车流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河,而我,是岸边一块被冲上来的石头。
我该去哪?
我该怎么跟苏晴说?
苏晴,我的妻子。
一个画画的,心思比头发丝还细的女人。
我告诉她我升职了,她会高兴得像个孩子,给我做一个星期的不重样的早餐。
我告诉她我项目失败了,她会抱着我,说没关系,大不了她画画养我。
可我怎么告诉她,我被一个刚上任的女魔头,毫无理由地,像扔掉一张废纸一样,给扔了?
我不敢回家。
我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开着车。
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一张张麻木的脸。
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无数双睁开的眼睛,冷漠地看着我。
我把车停在一个公园旁边,在长椅上坐了很久。
有小孩的笑声,有情侣的低语,有老人拉二胡的悲凉调子。
这些声音,都离我很远。
我的世界,只剩下嗡嗡的耳鸣声。
手机响了,是苏晴。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看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我挂掉了。
她又打过来。
我又挂掉。
第三次,我接了。
「喂?」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林舟,你在哪?怎么不接电话?」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
「……在加班。」我撒了谎,谎言说出口,像吞下了一块冰。
「又加班?你胃不好,记得按时吃饭。」
「嗯。」
「早点回来,我给你炖了汤。」
「……好。」
挂了电话,我看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映出我自己的脸。
憔悴,迷茫,像个迷路的人。
我不能这样。
苏晴还在等我回家。
我发动车子,回家的路,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
打开家门,一股温暖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苏晴穿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脸上沾了一点面粉,像只小花猫。
「回来啦?快去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
她笑着,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那一刻,我的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我强忍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
饭桌上,她不停地给我夹菜,说着今天画室里发生的趣事。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嘴里的饭菜,一点味道都没有。
「你怎么了?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她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我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
「苏晴,我……」
我说不出口。
那三个字,像三座大山,压在我的舌头上。
「我失业了。」
她愣住了,夹着一块排骨的手,停在半空中。
「……你说什么?」
「我被解雇了。」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嗒,嗒,嗒,每一下,都敲在我的心上。
我以为她会震惊,会质问,会哭泣。
但她没有。
她只是默默地把那块排骨放进我的碗里。
然后,她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从背后抱住了我。
她的下巴,轻轻地搁在我的肩膀上。
「没事。」她说,声音很轻,却很有力,「没事,有我呢。」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一颗一颗,砸在餐桌上。
这些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为她遮风挡雨的墙。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她才是我的退路,我的港湾。
那一晚,我睡得很沉,像一个终于找到回家路的孩子。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苏晴已经不在身边了。
客厅里传来她打电话的声音,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我还是听到了几个字。
「……太过分了……凭什么……」
我心里一动,走了出去。
她看到我,立刻挂了电话,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谁啊?」我问。
「……一个朋友。」她眼神躲闪。
我没有追问。
我以为,她是在为我打抱不平。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在网上投简历。
石沉大海。
这个年纪,不上不下,高不成,低不就。
每一次刷新邮箱,看到的都是空空如也的收件箱,那种失望,像潮水一样,一点点淹没我的心。
苏t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不再去画室了,每天在家陪着我,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难受。
我觉得自己像个废物。
一个需要靠女人安慰的废物。
那天晚上,她又在阳台打电话。
我鬼使神差地,悄悄走了过去。
「楠楠,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我丈夫啊!」
苏晴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楠楠?
我心里一震。
这个名字,我听苏晴提起过无数次。
是她最好的闺蜜,一个传说中雷厉风行的女强人。
但我从来没见过。
因为苏晴说,她那个闺蜜一直在国外,最近才回来。
我的心,开始往下沉。
一种不好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
「你知不知道他这几天是怎么过的?他整晚整晚地失眠,头发都白了好多……」
「我求求你,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不好?」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
苏晴的身体,猛地一颤。
「……你说什么?这是为他好?开除他是为他好?江楠,你是不是疯了!」
江楠。
江楠!
那个把我扫地出门的女总裁!
轰的一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是她。
竟然是她。
我妻子的闺蜜,开除了我。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我冲了出去,从苏晴手里夺过电话。
「江楠!」我对着电话咆哮,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电话那头,沉默了。
「为什么?」我问,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然后,是那个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冰冷的声音。
「林舟,你是个男人,就别像个怨妇一样,来质问我。」
「你……」
「嘟嘟嘟……」
她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手背上青筋暴起。
巨大的羞辱感和被背叛的愤怒,像岩浆一样,在我胸中翻滚。
我转过头,看着苏晴。
她的脸上,挂着泪痕,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无措。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我问,声音冷得像冰。
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哭着说,「楠楠不让我告诉你……她说……」
「她说什么?」我逼近一步,「她说这也是为我好,对吗?」
苏-晴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我最爱的妻子,和我最恨的女人,竟然是最好的朋友。
而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她们联手,导演了这场可笑的闹剧。
我看着苏晴哭泣的脸,心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有无尽的冰冷。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我说完,没有看她的反应,转身走进了卧室,锁上了门。
我听见她在门外哭喊,拍打着门板。
我用被子蒙住头,把她的声音,连同这个荒诞的世界,一起隔绝在外。
我搬了出去。
租了一个很小的单间,就在城中村。
这里潮湿,阴暗,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饭菜和下水道混合的怪味。
但我不在乎。
我觉得,这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一个失败者,就该待在这样的地方。
我开始疯狂地找工作。
只要有面试,不管多远,不管什么职位,我都去。
我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自尊。
但现实,比我想象的更残酷。
「林先生,您的履历很优秀,但是……我们这个岗位,更倾向于年轻人。」
「林先生,您之前的薪资太高了,我们这里……可能给不了。」
「林先生,您被上家公司开除,能说一下具体原因吗?」
每一次面试,都是一次凌迟。
他们用客气而疏离的眼神,一遍遍地提醒我:你,已经没有价值了。
我开始酗酒。
只有在酒精的麻痹下,我才能暂时忘记自己的失败和不堪。
我像一滩烂泥,烂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
苏晴来找过我几次。
她站在门口,看着我,眼睛红红的。
「林舟,你跟我回家吧。」
我没理她,自顾自地喝酒。
「你别这样折磨自己了,好不好?」她走进来,想抢我的酒瓶。
我一把推开她。
「滚!」我冲她吼,「我不想看见你!你和你的好闺蜜,都给我滚!」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悲伤。
最后,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里。
我的心,像被挖掉了一块,空荡荡的,疼得厉害。
但我没有追出去。
我仅存的那点可怜的自尊,不允许我这么做。
有一天,我喝得酩酊大醉,在街上晃荡。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我身边停下。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我恨之入骨的脸。
江楠。
她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妆容精致,眼神冰冷。
「上车。」她命令道。
我没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她下了车,走到我面前。
一股好闻的香水味,钻进我的鼻子。
「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她皱着眉,语气里带着一丝嫌弃,「像条丧家之犬。」
「拜你所赐。」我冷笑。
「我给过你机会。」她说,「那笔丰厚的遣散费,足够你重新开始了。」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我吼道。
「那不是施舍。」她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苏晴为你求来的。」
我的心,猛地一抽。
「她为了你,把她最喜欢的一幅画,送给了我。」
「那幅画,叫《灯塔》。」
《灯塔》。
我知道那幅画。
是苏晴的宝贝,她画了整整一年。
画的是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远处,有一座孤独的灯塔,发出微弱而坚定的光。
她说,我就是她的灯塔。
江楠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继续说:「她求我,无论如何,都要给你一笔足够多的钱,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她还说,你不是一个只会在办公室里做PPT的人。」
「她说,你的手,是能创造出有温度的东西的手。」
我的手?
我低头,看着自己这双因为酗酒而微微颤抖的手。
这双手,曾经能画出最精细的图纸,也能握住最冰冷的酒瓶。
我有多久,没有再碰那些东西了?
那些我曾经最热爱的东西。
「林舟,我开除你,不是为了毁了你。」
江楠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是为了让你,找回你自己。」
说完,她转身,上车,绝尘而去。
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像个被雷劈中的傻子。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家。
那个我曾经和苏晴一起布置的,充满了我们欢声笑语的家。
我用备用钥匙打开门。
屋子里,一片漆黑,冷冷清清。
她不在。
我冲进她的画室。
墙上,空了一块。
原本挂着《灯塔》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钉子。
画室里,还留着她没画完的画,颜料还湿着。
桌上,放着一本相册。
我打开相册。
里面,全是我。
有我大学时,在木工社团里,满身木屑,却笑得一脸灿烂的样子。
有我工作后,第一次拿到奖金,拉着她去吃大餐的傻样。
有我熬夜做项目,趴在桌上睡着了,她偷偷拍下的侧脸。
一页一页,翻过去,像在翻阅我被遗忘的人生。
相册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纸条。
是苏晴的字迹,娟秀,又带着一丝颤抖。
「林舟,我一直相信,你是一只雄鹰,不该被困在鸽子笼里。」
「我等你,飞回来。」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像决了堤的洪水。
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我把最爱我的人,亲手推开了。
我像个疯子一样,冲出家门,开着车,在城市里寻找。
我不知道她会去哪里。
我只能一个一个,去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
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公园。
我们最喜欢去的那家书店。
我们吵架后,她总会一个人去坐着发呆的江边。
都没有。
天,开始下雨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像我的眼泪。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入谷底。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来,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请问,是林舟先生吗?」
「我是。」
「这里是城郊的XX疗养院,您的妻子苏晴女士,在这里晕倒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疗养院。
在一间病房里,我看到了苏晴。
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旁边,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老太太看到我,站了起来。
「你就是林舟?」
我点了点头。
「我是苏晴的老师。」老太太说,「这孩子,前段时间突然来找我,说想在这里静心画画。」
「我见她状态不好,劝她休息,她不听,非要画。」
「今天,就晕倒在画架前了。」
医生说,她是劳累过度,加上情绪抑郁,才会晕倒。
我看着病床上沉睡的苏-晴,心如刀绞。
我这个混蛋。
我到底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我在病床前,守了她一夜。
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很凉。
我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说着对不起。
第二天清晨,她醒了。
她睁开眼,看到我,愣了一下。
然后,眼泪就流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她声音沙哑。
我俯下身,吻去她的眼泪。
「我来接你回家。」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像雨后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我整个灰暗的世界。
「好。」她说。
我把苏晴接回了家。
我把那个出租屋退了,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扔了。
包括那些酒瓶。
我跟过去那个颓废的自己,做了一个彻底的告别。
我走进那个被我遗忘了很久的储藏室。
里面,堆满了我的工具,和一些没有完成的木工作品。
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我伸出手,轻轻拂去一块木头上的灰尘。
那熟悉的,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一直传到心里。
我好像,听到了木头的呼吸声。
我把所有的工具,都搬了出来,一件一件,仔细地擦拭干净。
它们像我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在阳光下,闪着光。
苏晴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我。
「你想好了?」她问。
我回头,冲她一笑。
「嗯,我想好了。」
我把储藏室,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木工房。
我开始重新拿起刻刀和刨子。
一开始,手很生。
但那种感觉,那种刻在骨子里的热爱,很快就回来了。
木屑飞扬,在空气中,散发出好闻的香气。
那声音,那气味,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我做的第一件东西,是一个小小的八音盒。
上面,刻着一个跳芭蕾舞的女孩。
那是苏晴小时候的梦想。
我把八音盒送给她的时候,她抱着它,哭了。
她说,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我的生活,渐渐走上了正轨。
我不再去想那家公司,不再去想那个高高在上的女总裁。
我每天,都沉浸在木头的世界里。
我做了一个摇椅,放在阳台上,天气好的时候,我和苏晴就坐在上面,看日出日落。
我做了一个书架,把我们所有的书,都整整齐齐地放好。
我甚至,用废弃的木料,给邻居家的小猫,做了一个猫爬架。
我的手艺,越来越好。
我的名声,也渐渐在小区里传开了。
开始有人,来找我定做家具。
从一个小小的床头柜,到一个整套的衣柜。
我的订单,越来越多。
我租下了一个更大的地方,开了自己的工作室。
我给它取名,叫「苏木记」。
苏晴的苏,木头的木。
苏晴成了我的首席设计师。
她总是能画出最美的图纸,而我,能把她的图纸,变成现实。
我们成了最好的搭档。
工作室的生意,越来越好。
我们开始有了自己的团队。
很多客户都说,我们的家具,是有温度的,有灵魂的。
因为每一件作品,都倾注了我们的心血和爱。
有一天,工作室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
是江楠。
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站在我那些原木色的家具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是我开除我的那个人,也是改变我人生轨迹的人。
我看着她,心情很复杂。
「好久不见。」她先开了口。
「好久不见。」我点了点头,给她倒了杯水。
她在我的工作室里,慢慢地走着,看着。
她的手指,轻轻地划过一张桌子的边缘。
「很不错。」她说,「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谢谢。」
「苏晴呢?」
「她去见客户了。」
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
良久,她开口道:「林舟,对不起。」
我愣住了。
我从没想过,会从她嘴里,听到这三个字。
「那天,我不该用那种方式……」
「不。」我打断了她,「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我看着她,很认真地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一辈子,都只是一个坐在格子间里,抱怨生活,却又不敢改变的懦夫。」
「是你,把我从那个笼子里,推了出来。」
「虽然,推的方式,有点疼。」
她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
像冰雪融化,春暖花开。
「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个忙。」她说。
「什么忙?」
「我名下的一个度假酒店,要重新装修,我想把所有的家具,都交给你们来做。」
我惊呆了。
那是一个很大的项目。
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小小的作坊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为什么是我们?」
「因为,」她看着我的眼睛,说,「我相信,能把生活过得这么有温度的人,做出来的东西,也一定是有温度的。」
「而且,」她顿了顿,「这是苏晴的意思。」
我的心,又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又是苏晴。
我这个傻老婆,总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为我铺好所有的路。
我接下了这个项目。
那是我创业以来,遇到的最大的挑战。
我和我的团队,没日没夜地,泡在工作室里。
画图,选料,打磨,上漆……
每一个环节,我们都亲力亲为,力求做到最好。
那段时间,很苦,很累。
但我的心,是满的。
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苏晴每天都会来工作室陪我。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画着她的画。
有她在,我就觉得很安心。
项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出了问题。
我们订购的一批进口木材,因为天气原因,被困在了海上,迟迟到不了港。
而酒店的工期,又催得紧。
如果不能按时交货,我们不仅要赔付巨额的违约金,更重要的是,我们工作室的信誉,就全毁了。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那几天,我吃不下,睡不着,嘴上起了一圈的燎泡。
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江楠来了。
她带来了一个人。
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
「这位是王伯。」江楠介绍道,「国内最好的木材专家。」
王伯在我的仓库里,走了一圈。
他拿起一块我们备用的木料,看了看,闻了闻,又用手敲了敲。
「小伙子,」他说,「你守着金山,却要去外面讨饭啊。」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指着我仓库里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木料,说:「这些,都是上好的老榆木,虽然不如进口的那些名贵,但只要处理得好,做出来的家具,比那些洋玩意儿,更有味道,也更结实。」
我将信将疑。
王伯当场就给我们展示了他的手艺。
他用最传统的方法,对木材进行烘干,刨光,拼接。
那些原本看起来灰扑扑的木头,在他手里,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焕发出了新的生命。
那温润的色泽,那清晰的纹理,美得让人心醉。
我恍然大悟。
我一直追求所谓的最好,却忽略了我们身边,最朴实,也最珍贵的东西。
我们立刻改变了方案。
在王伯的指导下,我们用这批老榆木,完成了所有的家具。
交货的那天,酒店的负责人,看到我们的作品,眼睛都亮了。
他抚摸着那些家具,赞不绝口。
他说,这些家具,有一种沉静的,能让人安心的力量。
项目,圆满成功。
我们不仅没有赔钱,还因为这次出色的表现,名声大噪。
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
庆功宴上,我端着酒杯,走到了江楠面前。
「这次,又得谢谢你。」我说。
她摇了摇头。
「你不用谢我。」她说,「你应该谢谢你自己,也谢谢苏晴。」
「我只是,做了一个朋友该做的事。」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不再是那个冰冷的女魔头了。
她只是一个,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朋友的,有点笨拙的女人。
「对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我。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我打开盒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幅卷起来的画。
我小心翼翼地展开。
是那幅《灯塔》。
「物归原主。」江楠说。
我看着那幅画,画上的灯塔,依然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发出温暖而坚定的光。
我的眼睛,有点湿。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把《灯塔》重新挂回了墙上。
苏晴靠在我的肩膀上,看着那幅画。
「你知道吗,」她说,「当初,我把这幅画送给楠楠的时候,心里特别舍不得。」
「但是,一想到能让你好好的,我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我紧紧地抱住她。
「傻瓜。」
我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了。
事业有成,家庭美满。
但生活,总是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你开一个玩笑。
苏晴病了。
很突然。
那天,她正在画画,画笔突然从手里掉了下来。
她晕倒了。
送到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像一个晴天霹-雳。
脑瘤。
恶性的。
我拿着那张诊断书,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不敢相信。
那个爱笑,爱闹,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着我的苏晴,怎么会……
医生说,情况很不好。
手术的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三十。
而且,就算手术成功,也可能会有很严重的后遗症。
比如,失忆,或者瘫痪。
我的天,塌了。
我守在苏晴的病床前,看着她因为化疗,掉光了头发,变得越来越憔悴。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着,疼得无法呼吸。
她反而比我坚强。
她会笑着安慰我,说没事的,她还要看我成为世界顶级的木匠呢。
她会拉着我的手,让我给她讲工作室里发生的趣事。
她越是这样,我越是难过。
我宁愿,躺在这里的人是我。
江楠来了。
她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几乎天天都待在医院里。
她会给苏晴读故事,会陪她聊天,会笨拙地给她削苹果。
有一次,我看到她一个人,躲在走廊的尽头,偷偷地哭。
那个在商场上,无所不能的女强人,在病魔面前,也只是一个会害怕,会无助的普通女人。
手术的日子,定下来了。
前一天晚上,苏晴把我叫到床边。
她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我。
「林舟,」她说,「如果……如果我忘了你,你就把这个念给我听,好不好?」
我打开本子。
里面,是她写的日记。
记录了我们从相识,到相爱的,点点滴滴。
「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学校的木工社团,你穿着一件白衬衫,满身都是木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
「你跟我表白的那天,送了我一个亲手做的木头小人,丑丑的,但我好喜欢。」
「我们结婚了,你说,要给我一个家。一个用你亲手做的家具,装满的家。」
「你失业了,把自己关起来,我很心疼。我知道,你不是被打倒了,你只是,迷路了。我相信,你总会找到回家的路。」
「你重新拿起了刻刀,我比谁都高兴。因为我知道,那个眼睛里有星星的男孩,回来了。」
……
我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迹,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苏晴,」我握着她的手,声音哽咽,「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还要给我当一辈子的首席设计师呢。」
她笑了,眼角有泪光。
「好,一言为定。」
第二天,她被推进了手术室。
那扇门,关上的瞬间,也关上了我所有的希望。
我在手术室外,坐立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江楠陪着我。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递给我一瓶水。
我看着她,突然问:「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她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缓缓地说:「因为,在我最难的时候,是她,拉了我一把。」
她说,她刚回国创业的时候,四处碰壁,被人骗,被人背叛,差点就撑不下去了。
是苏晴,把她接到自己家里,把自己的积蓄,全都拿出来给她。
苏晴跟她说:「楠楠,别怕,就算全世界都放弃你了,我还在。」
「她不只是我的朋友,」江楠看着手术室的灯,眼睛里,闪着泪光,「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我终于明白了。
她们之间的感情,早已经超越了普通的闺蜜。
她们是彼此的铠甲,也是彼此的软肋。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灭了。
医生走了出来。
我冲过去,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
「医生,她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
「手术,很成功。」
那一刻,我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江楠扶住了我。
我抱着她,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苏晴醒了。
她睁开眼,茫然地看着我,看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你……是谁?」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她忘了我。
我强忍着泪水,拿出那个本子,开始给她念。
从我们第一次相遇,念到我们一起开工作室。
我念得很慢,很认真。
她静静地听着,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念到最后,我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
她看着我,突然伸出手,轻轻地,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别哭了,」她小声说,「丑丑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
这句话,是她以前,最喜欢跟我说的。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虽然还有些迷茫,但深处,却有了一丝我熟悉的光。
「苏晴?」我试探着叫她。
她看着我,嘴角,慢慢地,向上扬起。
「木头脑袋。」
我的眼泪,再一次,决堤了。
她没有完全忘记。
她只是,把那些记忆,藏在了心底最深的地方。
只要我努力,只要我坚持,总有一天,能帮她全部找回来。
出院后,我把工作室的事情,都交给了团队。
我每天,都陪在苏晴身边。
我带她去我们以前去过的每一个地方。
大学的校园,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公园,我们定情的江边。
我一遍一遍地,跟她讲我们过去的故事。
她的记忆,像一块块破碎的拼图,在我的努力下,一点一点地,被拼接起来。
她会突然想起,我做的八音盒。
会突然哼起,我最喜欢的那首歌。
会突然,叫我一声「老公」。
每一次,都让我欣喜若狂。
江楠也经常来看我们。
她会带来苏晴最喜欢吃的蛋糕,会陪她一起看老电影。
三个人的下午,很温暖,很安逸。
有一天,我们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晒着太阳。
苏晴靠在我的怀里,突然说:「林舟,我想画画了。」
我立刻,把她的画具,都搬了出来。
她拿起画笔,手还有些抖。
但当她开始落笔的时候,她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变得专注,而有神。
那个我熟悉的,才华横溢的画家,回来了。
她画了很久。
画完后,她把画板转向我。
画上,是一个男人,坐在一堆木头中间,低着头,认真地雕刻着什么。
他的脸上,身上,都是木屑。
但他的嘴角,带着微笑。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他的身上,温暖而明亮。
画的右下角,有两个字。
《归宿》。
我看着那幅画,看着画里的自己。
我明白了。
我的归宿,从来不是那个高大上的写字楼,不是那个经理的头衔。
我的归宿,是这一堆有温度的木头。
是这个,能让我安心做自己的地方。
更是,我身边这个,无论我飞得多高,走得多远,都会在原地,等我回家的女人。
我转过头,看着苏晴。
她也正看着我,眼睛里,是满满的爱意和温柔。
阳光下,她的笑容,比我见过的,任何风景,都要美。
我低下头,轻轻地,吻住了她。
我知道,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她的病,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但,我不再害怕了。
因为,我的灯塔,一直都在。
只要她在,我的世界,就永远不会黑暗。
后来,苏晴的身体,在我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起来。
她重新拿起了画笔,她的画,比以前,更多了一份生命的厚重和通透。
我们的工作室,也越做越大。
「苏木记」成了业内一个响当当的品牌。
很多人都来探寻我们成功的秘诀。
我说,其实没什么秘诀。
我们只是,用心,在做一件自己热爱的事情。
并且,很幸运地,身边有一个,愿意陪你一起,把热爱做到极致的人。
我和江楠,也成了很好的朋友。
我们三个人,经常会一起吃饭,旅行。
她还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女总裁,但在我们面前,她会卸下所有的防备,笑得像个孩子。
有一次,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了一个海边的小镇。
晚上,我们坐在沙滩上,看着满天的繁星。
江楠突然说:「林舟,你知道吗,当初开除你,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冒险,也是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我笑了。
「是啊,我也觉得,被你开除,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
苏晴靠在我的肩膀上,听着我们的对话,也跟着笑了起来。
海风,轻轻地吹过。
远处,有渔船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像极了,我们起起伏伏的人生。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身边的人,还在。
只要,心中的光,不灭。
我们,就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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