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阿娘本是父皇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可父皇登基那日,她却只得了个“元贵妃”的封号,彻底沦为满宫上下的笑谈。
阿娘本是父皇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可父皇登基那日,她却只得了个“元贵妃”的封号,彻底沦为满宫上下的笑谈。
新皇后,是他那位出身显赫的表妹。
那晚,父皇踏入阿娘的寝殿,脸上写满了愧疚。
他叹着气:“如今外戚势大,朕亦身不由己。
这后位……实在是迫不得已。
娇娇,你信朕,再等朕几年,朕必定加倍补偿你们母女。”
阿娘信了。
可她等来的,却是一纸将她送去塞外和亲的诏书。
1
父皇登基后,我与阿娘从东宫迁入了长春宫。
这宫殿虽大,却透着几分冷清。
我年岁尚小,不懂愁滋味,撒欢儿跑了一下午,也没能把这偌大的宫院逛遍。
“明月。”
阿娘轻柔的呼唤在回廊下响起。
我回过头,只见她身着一袭宝蓝色宫装,身形单薄地立在那里。
“时候不早了,随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牵过我的手,那只手微凉。
我们一同登上了前往凤仪宫的轿辇。
仪驾在凤仪宫外停稳。
一个身穿鹅黄宫装的俏丽妃子——云妃,早已候在那里,笑意盈盈地同阿娘搭话。
阿娘牵我下轿,态度一如既往地温和客气,与她寒暄。
刚走了几步,细碎的议论声便如芒刺般钻入耳中。
“一个废黜的太子妃,巴结云妃有什么用?新皇后的娘家可比她硬多了。”
“是啊,正妻被贬为妾室,这脸丢大了。
要是我,早没脸活了,一根白绫了事。”
“可不是么,非要赖着,也不怕人戳脊梁骨。”
自阿娘被册为贵妃,这类风言风语就没断过。
阿娘却似未闻,只是低头摸摸我的发顶,笑容依旧温柔:“没关系。
这宫里,阿娘在乎的只有你和父皇,旁人说什么,不重要。”
凤仪宫内,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一如当年皇祖母居住时的盛景。
相比之下,我们的长春宫简直黯然失色。
我忍不住偷瞧阿娘,怕她触景伤情。
可阿娘神色平静如水,恭敬地朝着上首那位身着玄色织金凤袍的皇后行了大礼。
今日是合宫请安的日子,拜见了皇后,还要去慈宁宫拜见太后。
站在慈宁宫门口,我的心不由得揪紧了。
皇祖母待我极好,唯独……她从不喜欢我阿娘。
从前在东宫时,每回阿娘带我入宫请安,皇祖母总寻了由头将我支开,独留下阿娘“学规矩”。
要么是罚跪抄经,一跪就是半日;要么是顶着烈日背诵宫规。
每次从宫里回东宫,阿娘总要大病一场。
我心疼阿娘,跑去求皇祖母。
她总是慈祥地摸着我的头:“傻孩子,抄经是为你父王祈福。
背宫规,是让你母妃早日成为合格的太子妃。”
可转过头,她又命人送去了新一沓的笔墨纸砚。
那时的我才五岁,不明白这“祈福”为何要让阿娘的膝盖总是青紫,也不懂这“规矩”为何让她疼得夜夜难眠。
2
“姑母!瑜儿想带明月妹妹去御花园玩!”
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
我循声望去,是皇后的幼弟,十岁的林时瑜。
太后笑着应允,我便被林时瑜拉拉扯扯地拽了出去。
一踏入小花园,方才还挂着乖巧笑容的少年,脸色霎时阴沉下来。
“萧明月,看看你现在的狼狈样。”他用眼角鄙夷地扫视我,“现在我阿姐是皇后了,我看你还怎么目中无人!”
他唇角勾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恶劣,伸手就来抓我的发辫:
“你要是现在跪下求我,我或许还能让你继续当你的金贵公主。”
我厌恶地后退一步,涨红了脸瞪他:“我娘是父皇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一个姓林的,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我一直很讨厌林时瑜。
他总是那副鼻孔朝天的德行,以前在东宫时,就常嘀咕:
“一介孤女,也配当太子妃?”
“你娘不过是草莽武夫出身,凭什么要我给你行礼?”
林时瑜被我的话激怒,嗤笑一声,猛地将我推倒在地,整个人压上来狠狠掐我的脖子。
“什么太子妃——”他表情夸张地大笑,“到头来还不是被贬妻为妾!”
“至于你……跟我家那些下 贱的庶出有什么两样?你娘现在就是个妾!懂吗?妾就是个玩意儿!哈哈哈哈——”
我被掐得几乎窒息,在地上拼命挣扎。
慌乱中,我摸到一块锋利的小石子,想也没想就朝他身上扎去。
“啊——”林时瑜一声惨叫,捂着鲜血直流的手臂滚到一旁。
我趁机爬起,满心怒火地扑过去,对着他就是一顿猛揍:“你敢说我阿娘!你这个坏蛋!”
3
这里的喧哗很快惊动了宫殿里的大人们。
父皇今日也来给太后请安,恰好撞见这一幕。
我灰头土脸地被宫人拉开,满眼期盼地望向父皇。
而林时瑜早已扑进皇后怀里,举着受伤的手臂,哭得撕心裂肺地告状:
“阿姐,公主她骂我出身卑贱,不配跟她玩!”
“她还说……说我们林家是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闻言,太后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我拼命摇头,急着想去拉父皇的衣袖:“不是的!是他先骂我,说我是卑贱的庶出,还骂阿娘是——”
“萧明月!”
父皇脸色铁青,厉声喝止我。
“慈宁宫内,如此喧哗吵闹,成何体统!贵妃平日就是这般教你规矩的?”
皇后林婉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太后一个眼风扫过,又默默低下了头。
“萧明月,这些话是谁教你的?”太后冷哼,目光锐利,“怎么,是有人对哀家不满,还是对皇帝心怀怨怼?”
太后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们所有人围着我,目光里满是指责。
可明明是林时瑜先动手的。
我望向父皇。
他过去最是疼我,他一定会相信我受了委屈。
然而,父皇只是沉着脸,眸色深沉如墨。
阿娘闻讯赶来,她快步穿过人群,一把将我揽入怀中。
当她看到我脸上的抓痕和凌乱的衣衫时,脸色立时变了。
父皇的目光在阿娘身上短暂停留,随即迅速移开。
“娇娇,明月此举太过骄纵。
今日之事,错在她。”
“你……让明月给林小公子赔个不是,这事便算了。”
4
“凭什么?”
阿娘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这是她第一次对父皇冷下脸。
“林时瑜辱骂明月在先,动手在后,这已不是头一回。
如今,你反要受害者道歉?”
父皇的眼皮跳了跳,一时语塞。
皇后在旁柔声劝道:“明月年纪小,口无遮拦。
可时瑜这手……日后还要握笔科考,若是落下病根可怎么好。”
我急忙指向林时瑜没受伤的那只手:“父皇,是他先掐我!我身上现在还很痛!”
我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几道淡淡的红痕。
然而,这点红痕,在林时瑜那鲜血淋漓的手臂对比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我愣住了,方才明明痛得厉害。
“萧明月,这就是你说的痛?”一向和蔼的太后此刻声色俱厉,眼神中满是压迫,“你再看看瑜儿!血都浸透了衣衫!”
林时瑜躲在皇后怀里,怯生生地投来一瞥:“我……我只是想和公主妹妹做朋友……”
父皇走上前,面无表情地将我的袖子拉下:“明月,道歉。”
我心口的委屈几乎要炸开。
“明月只是自保,她没有错!”
阿娘弯腰,一把将我抱了起来。
闻到阿娘身上熟悉的茉莉花香,我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明月脸上的伤你看不见,她被人指着鼻子羞辱你也听不见。”
“自己的骨肉受了天大的委屈,你置若罔闻,反而去偏袒一个外人!”
阿娘向来是最守规矩的,这是她第一次公然顶撞父皇和太后。
“放肆!”
太后气得拍案而起,手指直指阿娘:“元贵妃!你就是这么同皇帝和哀家说话的?”
阿娘看也不看她,抱着我转身就走。
5
满殿的人都愣住了。
半晌,父皇才反应过来,快步追了上来。
他一把攥住阿娘的手腕,眉头紧锁:“娇娇,你到底怎么了?今日先是顶撞皇后,又纵女伤人!”
“太后并非朕的生母,明月那些话戳了她的心窝。
林家一门三后,权势滔天,你为何非要在此刻去招惹时瑜?”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再等等朕,朕一定会补偿你们。
你为何就不能替朕分忧一二?”
阿娘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后退一步。
“我不想我的明月,将来也要这般看人脸色,忍气吞声地过活。”
父皇愣住了。
阿娘静静地望着他,手臂将我抱得更紧:“萧连城,我们和离吧。
或者,你休了我也行。
明月,我必须带走。”
父皇如遭雷击,怔在原地,仿佛没听懂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
“你……你要离开我?”
他似乎终于消化了这个事实,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声音陡然拔高:
“我们是夫妻!我们曾在太庙起誓,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父皇深吸一口气,试图缓和语气:“只要明月低个头,这事就过去了。
你为何非要如此执拗?孩子不懂事,你已是人母,就不能多为朕考量一下吗?”
阿娘缓缓摇头,神色是前所未见的决绝:“萧连城,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
“从我被贬为妾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
父皇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立刻被滔天的怒火所掩盖。
“来人!”他怒吼道,“元贵妃教女无方,言行无状,忤逆犯上!即刻起禁足长春宫一月,闭门思过!”
父皇满面怒容地瞪着阿娘:“你是朕的女人,生是朕的人,死也是朕的鬼!你休想离开朕半步!”
他甩袖离去,背影决绝。
6
阿娘沉默地抱着我,一步一步走回长春宫。
回廊下,她呆呆地坐着,手中紧紧攥着父皇当年送她的那枚东海夜明珠。
我忽然想起了阿娘被封为贵妃的那天。
我抱着我的猫“团圆”跑进正院,只见满院子的人乌泱泱跪了一地。
阿娘跪在最前排。
我躲在假山后,悄悄看着宣读圣旨的大太监。
我满心欢喜,以为阿娘就要当皇后了。
她是父皇的妻子,理应是皇后。
可圣旨念完了,所有人却都僵在原地,纹丝不动。
圣旨里,皇后的名字,不是阿娘。
我从假山缝隙里,清晰地看到了阿娘的脸。
她脸色惨白,眼中是化不开的震惊。
她仰着头,怔怔地望着台阶上那个高大的身影。
父皇却没有看她。
他径直越过了阿娘,走到了他那位表妹面前。
他亲手将皇后扶起,又将那沉甸甸的金印宝册,郑重地交到了那女子手中。
父皇与新后并肩而立,郎才女貌,宛如天作之合。
可那个位置,明明该是阿娘的啊。
五岁的我,想不通。
我只固执地坚信,父皇是爱阿娘的。
7
我三岁那年,父皇曾带我们母女去漠北故地重游。
那里是阿娘的故乡。
阿娘骑在马上,掌心被缰绳磨出了血泡,却倔强地不肯停下。
“连城,我不想回京城。”阿娘的泪水混着风沙滚落,“京城的天太小了,只有四四方方的院墙。
我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骑马,只能端坐着说那些言不由衷的客套话。”
父皇骑马跟在她身侧,满目心疼,刚想开口,变故陡生。
阿娘的马受惊了!
那马像疯了一样向前狂奔。
阿娘惊慌失措地拉紧缰绳,掌心瞬间血肉模糊。
父皇脸色大变,猛地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在惊马撞上山壁的前一瞬,父皇飞身扑过,抱着阿娘滚下马背,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死死护在怀中。
他们翻滚了数圈,直到父皇的后背狠狠撞上一块巨石才停下。
“萧连城……你……”阿娘的声音都在发颤。
父皇猛地偏过头,呕出一大口血,脸上却还带着安抚的笑:“我没事……咳咳……你没受伤,就好。”
阿娘气得想打他,可手抬起来,最终只是颤抖着抱住了昏过去的父皇。
父皇伤了肺腑,足足休养了小半年。
阿娘不顾一切,亲自护送父皇赶回京城医治。
皇祖母为此震怒,认定是阿娘“狐媚惑主”,命人将阿娘拖下去重打了二十大板。
等阿娘拖着半残的身子回到东宫,父皇气得要去理论,却被阿娘拦住了。
“你是为救我才伤的。”阿娘忍着痛,强颜欢笑,“没事儿,咱们这叫有难同当。”
父皇黑着脸为她上药,听到这话,终是忍不住笑了。
他俯身,轻吻阿娘的额头。
“娇娇,朕会护好你。
你留下来,陪着朕,好不好?”
阿娘一怔,随即用力点头:“好。
不离开,我们永远在一起。”
父皇抬眼,瞪了一眼在门缝偷看的我,笑道:
“我们明月将来,也要找一个像父皇这般爱她的夫婿,才不叫我们的小公主受半点委屈。”
所以,曾经那样爱阿娘的父皇,怎么就变了呢?
8
宫墙外的桂花开了又谢,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了。
阿娘的禁足期早已过了,但父皇从未踏足长春宫。
这日午后,阿娘坐在廊下,视线落在院中那棵孤零零的桂花树上,掌心轻柔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
阿娘怀孕了。
她神情温柔,拿起桌上的桂花糕,一块塞进我嘴里,自己也小口吃着。
我已经整整三个月没见过父皇了,阿娘也是。
我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悔意。
“阿娘,要不……我去给林时瑜道歉吧?”
“是不是我道歉了,父皇就会来看我们了?”
阿娘没有说话。
我疑惑地抬头,透过斑驳的日光,我看到阿娘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得吓人。
“阿娘?”
一缕刺目的鲜红顺着她的唇角缓缓溢出。
那香甜的桂花味瞬间混杂了浓重的血腥气,熏得我一阵晕眩。
“阿娘——!”
屋里的李嬷嬷闻声冲出来,一见阿娘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
她颤抖着去探阿娘的脉搏:
“快!快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几乎是同时,我的肚子也如刀绞般剧痛起来。
大宫女慌忙抱住我,小宫女则冲向宫门,用尽全力拍打着紧闭的朱漆大门。
“来人啊——开门!快开门啊!娘娘和公主中毒了!”
可无论她们怎么拍,手掌都拍出了血,那扇门依旧纹丝不动。
阿娘的脸色越发苍白,口中涌出的血染红了胸襟。
我怕得浑身发抖,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宫女,跌跌撞撞地扑向阿娘。
李嬷嬷在屋里疯狂地翻找着什么,宫女们在门外绝望地呼救,长春宫乱成一团。
父皇……父皇要是在就好了。
他那么爱阿娘,一定不舍得阿娘这么痛。
阿娘的身下,有大股大股的鲜血浸透了裙摆,在地上蔓延开来。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我看见李嬷嬷绝望地瘫坐在血泊旁,泣不成声:
“娘娘……娘娘小产了!”
9
等我再次睁眼,榻边坐着的是父皇。
他端着一碗药,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手足无措。
“娇娇,你喝一口,先喝一口好不好?孩子……没了,可你的身子要紧。”
我这才知道,是父皇下令封锁了长春宫。
也是他的人,眼睁睁看着宫女拍烂了手,却始终不肯开门放太医进来。
阿娘中毒了。
我那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没了。
我越过父皇,挣扎着爬上阿娘的床,摸到她脸上冰凉的泪水。
阿娘在无声地哭泣。
“娇娇,是我的错……是我没护住我们的孩子……”父皇的声音充满悔恨。
阿娘紧紧抱住我,声音沙哑得如同破裂的风箱。
“是谁……害了我的孩子?”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一碰即碎。
父皇沉默了。
半晌,他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是意外。”
阿娘抱住我的手臂猛然收紧:“萧连城,我不是傻子。”
“是皇后?是太后?还是……”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是你?”
父皇脸色大变:“娇娇!那也是我的孩子!虎毒尚不食子,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我摸着自己依旧隐痛的肚子,哭喊道:“父皇!是有人下毒!要害死阿娘和我!”
父皇怔怔地看着我,又看看始终背对着他的阿娘。
他的嘴唇翕动着,抬起手,又无力地放下。
“娇娇,你先养好身子……”
“是谁害了我们的孩子?”
阿娘的声音骤然拔高,她撑着床榻,艰难地转过身,一双眼睛血红,死死盯着父皇:
“是谁——!”
“萧连城,你知不知道,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从你身体里流失,你却无能为力的感觉?那是一个已经成型的胎儿啊!”
父皇狼狈地别开视线,根本不敢与她对视。
他语无伦次地承诺:“朕会查清的,娇娇你信我,你等等朕……”
“朕会寻一块风水宝地,请高僧为我们的孩子超度往生……”
阿娘惨然一笑,身体软软地倒回榻上。
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双眼空洞地望着帐顶,泪水,无声地滑落。
10
阿娘的禁足解了。
可她以身体不好为由,自己关闭了宫门。
起初,父皇日日来长春宫门口,等阿娘开门。
阿娘不为所动。
父皇渐渐没了耐心。
甚至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喝醉酒的父皇命人强行撞开了长春宫的门。
酒气熏天的父皇跌跌撞撞撞开阿娘的房门,眼中满是红血丝。
“娇娇,我知你心中有气,可夫妻哪有隔夜仇,你总不能一辈子不理我吧?”
正在给我读绘本的阿娘动作一顿。
她合上书册,摸了摸我的头:“阿娘有话要与你父皇说,明月先回去休息好不好?”
烛光摇曳,我听到父皇歇斯底里的质问。
却始终没有阿娘的声音。
等到父皇气喘吁吁停下,阿娘清泠泠的声音才响起:“萧连城,这都没有意义了。”
“她林氏权势滔天,我这个孤女的确没资格说什么。”
“你还是休了我吧。”
巨大的脆裂声从屋内传来。
半晌,父皇就气冲冲从屋里出来,脚步飞快。
“姜玉乔,我便是死,也不会放你离开!”
阿娘又被禁足了。
她总会坐在院子里,呆呆地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一看就是大半天。
有时候她会将我抱过去,一页一页给我讲《孙子兵法》。
阿娘给我讲她的过去,将她小时候在国公府学骑马,在西北射大雁,在草原上纵马狂奔。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阿娘原本是一个恣意张扬的女子,只是后来父兄战死,又被迫嫁给了父皇。
才收敛了性子,做起了端庄温和的太子妃。
11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一晃就从熙和元年到了熙和三年的除夕。
父皇再次敲响了长春宫的门,与阿娘在屋内说了很久的话。
父皇走的时候,眼神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
阿娘看着抽条儿的我,捂了捂心口,忽然落下泪来。
今年的除夕,她重新梳妆,要讲我这个皇帝长女带回到众人眼前。
她是坐着父皇的龙辇去的,那是皇后都不曾有过的殊荣。
太后的脸色不太好,扫向阿娘的眼神像是带着刀子。
父皇分毫不退,不轻不重地将太后的话拨了回去。
就在一片和乐融融的氛围中,一个健硕的男子从席间站起来。
男人剑眉星目,鼻梁高耸,一身古铜色的腱子肉不畏寒冷地露在外头。
“漠北阿布勒求娶元贵妃姜玉乔!”
所有的歌舞升平仿佛在瞬间被掐住了喉咙。
众大臣家眷面面相觑,一起看向高台之上的父皇。
父皇面上笑意骤冷,眼中有阴鸷一闪而过。
“皇帝陛下,听闻贵妃是贵朝最美貌的女子,不知可否赐婚给阿布勒?”
阿娘朝下方看去,瞳孔一缩。
我注意到阿娘身体的僵硬,轻轻握住她的手。
“大王子莫要说这般的玩笑话。”父皇沉声道。
阿布勒一拱手,弯下腰来:“若陛下能将贵妃赐婚给阿布勒,漠北愿向贵朝俯首称臣!”
阿娘的呼吸越发粗重,眼中有恨一闪而逝。
父皇手中杯盏脆裂。
他猛地起身,望向阿布勒的眼神格外阴鸷。
“漠北大王子,你逾矩了。”
除夕宴不欢而散。
阿娘为我梳头,面色很冷。
阿娘的父兄就是死在与漠北的大战中的。
腊月天,漠北铁骑踏着雪攻打边城,姜家男儿誓死不降,最终都埋在了那片风雪里。
“阿布勒是要羞辱我这个姜家女。”
我相信父皇不会这样对阿娘的。
哪怕他们吵架,父皇也还是爱阿娘的……吧?
漠北的使团始终留在京城。
“贵妃留步。”皇后叫住了阿娘,“当年姜家军战败另有隐情。”
12
阿娘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回过头,死死盯着皇后。
“贵妃若想知道,不妨随本宫移步玉泉宫?”
这瞧着就像个陷阱。
可阿娘的族人都死在了那场大战中,若真的另有隐情……
阿娘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我也想跟上去,被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拦了下来。
“大公主,您先去御花园转转可好?”
我看了看阿娘远去的背影,最后还是出了凤仪宫。
可不知为何,心总是跳的厉害。
我等啊等,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若有若无的啜泣声响起。
像是过去的那些夜晚,阿娘躲在被窝里小声呜咽。
我一惊,睁开眼。
阿娘还没回来。
我心脏突突直跳,一股巨大的不安直往上蹿。
不顾李嬷嬷的阻拦,我径直冲出去。
可是皇宫太大了,我怎么都找不到阿娘。
大抵是母女连心,哪怕不知道阿娘在哪里,我也朝着某个方向直直冲去。
心中惴惴,我又不自觉加快了脚程。
到了……马上就到了……
却不知道有什么东西重重绊了我一下。
我一个不稳,整个人飞了出去。
双手擦过地面的小石子,手腕处钻心地疼。
林时瑜从假山后缓缓走出,居高临下望着我。
“好久不见啊——小公主。”
我不想搭理他,忍痛起身,耳畔忽然应到凄厉的哭声。
是阿娘!
13
我要往前走,却被林时瑜挡住。
他满脸都是恶劣的笑:“急什么,你娘正同人洞房花烛呢。”
“小杂 种,你很快就有一个新爹了,不高兴么?”
我愣在原地,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唇边的弧度越来越大:“你忘了吗,漠北的阿布勒求娶你那个贱 人娘,陛下同意了。
眼下两人应该正到兴头上呢。”
“我劝你可别坏了你娘的好事,毕竟她这种不知检点引人遐想的……”
我脑子“嗡”地一响,身体比脑子快地先冲出去。
这些日子我长高了些,却依旧不是林时瑜的对手。
他揪住我的头发,抬腿踹向我的肚子。
口中一片铁锈味儿,我不管不顾张口咬他、捶打他,用尽一切手段和力气。
耳边是阿娘的哭声,像是致命的法咒萦绕着。
吵嚷声引来了父皇。
或许他就站在不远处。
“明月?”
他直挺挺站着,神色僵硬。
“父皇,阿娘呢?”
父皇沉默着,半晌偏过了头。
“明月,你该回去休息了。”
父皇一步一步走过来,面色比纸都白。
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按在我肩膀上的手都在颤抖。
“娇娇……在……明月先回去休息,好不好?”
耳边雷声轰鸣,掩盖了阿娘的哭求声。
父皇双眼猩红,喃喃道:“他们怎么敢……是我没用……”
风雨吹散了父皇的声音。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知道,父皇说的是——
“他们怎么敢就这样将帝王的女人拱手送人?”
“是我没用,一个傀儡皇帝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我呆呆地看着父皇。
然后越过他,在骤然落下的重重雨幕后,看到了打开的门……
和一身红嫁衣却面色惨白的阿娘。
14
熙和三年的第一场雷雨中,阿娘一身血红嫁衣,脚步僵硬地走过来。
她一瞬白了头,原本乌黑柔顺的三千青丝尽数化为惨白的雪。
“阿娘……”我嗓子干涩,嘴唇张张合合,却只能发出一个清浅的泣音。
父皇身子瞬间僵硬。
他缓缓转身,隔着震耳欲聋的惊雷,颤抖着开口:“娇娇……”
阿娘赤着脚,一步一步往前走。
“萧连城,为什么?”
父皇神色痛苦,轻轻摇着头:“娇娇,不是我……”
父皇的话还未说完,就有一朵血花炸开。
阿娘手中握着一支金簪,神色冰冷地刺入父皇的胸膛。
父皇瞳孔震颤,清晰地看到阿娘眼中的杀意。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阿娘:“娇娇,你……要杀了我?”
阿娘声音沙哑,如杜鹃啼血。
“萧连城,当年你被先皇赶去漠北,险些被匈奴人杀死,是我单枪匹马冲入敌营将你带出来。”
“我的父兄,因为朝廷的军饷迟迟未到,在风雪中被活活困死。
那时候你说你永远欠我们姜家。”
“如今,你却亲手将我送上匈奴人的床。
萧连城,你有心吗?”
阿娘一把拔出插在父皇胸口的金簪,又要向下刺去。
被父皇忍痛一把握住,强行甩开。
他望着阿娘,却什么也说不出。
说什么呢?
说他不知情,还是说他无力阻止?
这是多大的笑话!
他亲口承诺的爱和保护,如今都成了笑话。
父皇大笑出声,口中有鲜血涌出。
阿娘转过身,跌跌撞撞地朝着攻门的方向走。
地上的小石子将她的脚磨德血肉模糊,又很快被冲散在雨水里。
父皇追上去,将人死死按在怀里。
阿娘手中金簪再次扎入父皇的皮肉中。
手臂、肩膀,甚至擦着眼角而过。
父皇不为所动,只是决绝地将阿娘桎梏在怀中。
直到阿娘的身体软倒下来。
15
阿娘病了。
她病得很重,每日都昏昏沉沉的,屋内的药味经久不散。
父皇就站在屋外,执拗地不肯走。
阿娘偶有清醒,却也不愿见他。
父皇依旧住在这儿,就连早朝也不去了,如山的奏折堆在案前也置之不理。
朝臣不满,林丞相门下弟子带头请奏。
父皇依旧不为所动,他们便要死谏。
听闻这个消息,父皇冷冷扫了一眼传话的太监:“那便让他们去死吧。”
在太监瑟瑟发抖的沉默中,他又转身进了内殿。
阿娘醒了,正小口小口喝着药。
看见进来的父皇,眼皮都未动一下。
父皇强硬地扯过我手中的帕子,想要给阿娘擦拭嘴角。
阿娘偏了偏头,无声拒绝。
我清晰地瞧见父皇的眼底一点点浮现血色。
他扯起唇角笑了笑,轻声喃喃:“娇娇,使团的人都被我杀了,我也会很快派兵漠北为你报仇。”
“我会废后,立你为皇后。
我们还像从前一样,你是我的妻,永远都是。”
阿娘缓慢挪动着身子躺下,唇角弧度讥诮:“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萧连城,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父皇毫不犹豫地承认:“是,是我懦弱,是我无能。
娇娇生我的气是应该的。”
我看着父皇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抿了抿唇,转身走了出去。
父皇走后没多久,太后就来了长春宫。
“明月先出去,皇祖母与贵妃有话要说。”
她依旧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笑着想要摸一摸我的头。
我后退一步,神色恭敬:“皇祖母请进。”
不过一盏茶功夫,皇祖母就出来了。
我进内殿,看见满脸惨白、呆立殿内的阿娘。
“阿娘不哭,明月在。”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讨厌年幼的自己。
我太小了,什么也做不了。
阿娘抬起头,满脸崩溃绝望,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16
“假的……假的……哈哈哈哈哈——”
阿娘轻声呢喃着,转眼又大笑起来。
她踉跄几步,大笑着转着圈,可笑着笑着,有血从她口中涌出,眼下也流下道道血泪。
“什么意外落入陷阱……都是假的!为了收回兵权,故意阻碍运送粮草的车队……哈哈哈哈哈,我姜玉乔爱了这么多年的人——”
“竟然就是我的灭门仇人——哈哈哈哈哈哈——”
“这些年,我竟然爱上了我的灭门仇人!”
我手足无措地看着阿娘,余光瞥见矗立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父皇。
他满脸空白,像是被人狠狠敲击了头部。
阿娘笑着笑着没了力气,慢慢滑落在地上。
她双眼无神地望着那些极尽华美的雕梁画栋,整个人像是一摊软烂的泥。
“我真傻……我真是个傻子……”
“阿父阿兄若是泉下有知……或许不愿意认我了……我早就不配做一个姜家女了……”
没说一句,阿娘的心气儿就散一点。
到最后一点点散了个干净。
阿娘的病越来重。
我害怕极了,终于在一个夜晚悄悄钻进阿娘房中。
“阿娘,你走吧,你离开皇宫吧。”
阿娘的眼神动了动。
她偏过头来,凹陷的眼窝中,两颗眼珠子无神地看过来。
心一抽一抽地疼。
我却还是坚持:“离开皇宫,回到漠北去,阿娘,你再也不要回来了……好不好?”
阿娘缓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眼中迸发出巨大的光,可很快又暗淡下去。
我看出来了,不断安慰她:
“我会安排好,阿娘你等我!”
17
我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行的时间。
皇帝南巡,会带上后宫众人。
阿娘强撑起身子,轻轻拉住了父皇的手:
“我想去江南看看,这大抵也是我最后一次能陪着你们了……咳咳……”
父皇拥住阿娘孱弱的身子,什么都答应了。
只是我们都没发现,父皇越发沉郁的眼神。
一切都十分顺利。
我们顺利登船,然后顺利地在码头制造一起混乱。
阿娘趁乱逃了出去。
我没有跟上,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累赘。
也总要有人面对父皇,拖延时间的。
所以,当父皇掐住我的脖子,像一头暴怒的野兽般质问我阿娘的下落时,我面不敢色。
“好,好得很!”
父皇气红了眼,望向我的目光几乎要将人千刀万剐。
“阿娘已经不爱你了,父皇你又何必困着她?”我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
他愣了一下,气笑了。
“无所谓。”他的语速很快,不像是在与我说话,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只要娇娇在我身边,怎样都好。”
“爱也好,恨也好,只要她在我身边……”
然后,我被父皇捆了起来,直接挂在了城墙上。
……
父皇他疯了。
他要用我威胁阿娘。
“若是娇娇不回来,你也没什么价值了。”
他站在城墙上,面无表情地眺望远方。
我在心中将他骂了一遍又一遍。
真心祈求阿娘千万别回来。
我被挂了两日,就祈祷了两日。
可阿娘还是回来了。
18
她脚步虚浮地走到城墙下,任由欣喜若狂的父皇将她紧紧桎梏。
也任由父皇在她的脚踝上套上锁链。
那条锁链很长,足够阿娘在殿内走动。
锁链也很短,叫阿娘不能踏出朝华宫。
那是父皇为阿娘新建的宫殿,极尽奢华,远胜慈宁、凤仪二宫。
阿娘没什么反应,任由父皇每日在她耳边絮絮叨叨。
她其实也很难做出什么反应了。
她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大多数时候都只能神色厌厌地躺在床榻上。
一碗又一碗名贵汤药罐下去,阿娘的身体却不见半点好转。
太医隐晦表示,这是心病。
父皇不信。
他召集方士,求仙问道。
不求长生,不问社稷,只要阿娘能好起来。
最疯魔的一次,甚至划开了自己的手腕,要给阿娘换血。
“你做个人吧,别折腾我了。”
阿娘满脸疲惫,闭着眼。
父皇动作一顿,面上癫狂的神色渐渐推散去,只剩下一片迷茫。
“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阿娘叹息一声。
我在外面听着,心像是被刀子捅穿,痛彻心扉大抵如此。
阿娘想离开,想回到漠北去。
可父皇不会答应。
他给不了阿娘想要的。
就像当年他没办法给阿娘报仇一样。
我看向天空,手轻轻摸过袖中的匕首。
……
阿娘走的那晚特别轰轰烈烈。
朝华宫燃起熊熊大火,照亮了半边夜空。
我就站在不远处的人群里,看着长春宫被火光一点点吞没。
这已经是熙和五年了。
上个月阿娘吐了很多血后,她的身子就彻底垮了。
太医说,她活不了几年了。
父皇不信,甚至要杀了那个太医。
“萧连城,你莫要再添杀孽,损我阴德了。”阿娘闭着眼,声音很轻很轻。
父皇手中的剑一下子掉了。
他跌坐在地,崩溃滴哭了。
19
“若你真的愧疚,就对明月好些吧……”
阿娘气若游丝,手腕一点点垂下。
父皇用力点着头,用脸去蹭阿娘的手掌:“好……我会对明月好的,她是我们的孩子,她想要什么……我都给……”
父皇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我要去上书房和皇子们一起读书,她毫不犹豫答应了。
我要去演武场学习骑射,他顶着朝臣的反对,也答应了下来。
在我的功课做到上书房中最好,我的骑射足以战胜所有皇子的这一年,阿娘点燃了长春宫。
她摸着我的头,眼神哀伤。
我紧紧握住阿娘的手,告诉她我会为她复仇。
我的阿娘……已经连拿起勺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以自己的死让父皇轰轰烈烈地痛一场。
我看着冲天的火光,冷静地指挥着李嬷嬷处理好后面的事情。
父皇想往火场里冲,被身边的侍卫和太监死死拦住。
“娇娇——娇娇——”
他不断挣扎,声嘶力竭地喊着阿娘的名字。
趁所有人不注意,他用力挣脱了周围人的桎梏,猛地冲向火海。
“陛下——”
我冷眼看着众人乱作一团,看着被火吞噬的房梁骤然断裂,狠狠砸在父皇身上。
父皇晕了过去,很快被侍卫背了出来。
而阿娘,永远葬身在烈火中的长春宫下。
等父皇醒来,一切都晚了。
侍卫和宫人翻遍了长春宫的废墟,却连一具尸骨都未能找到。
父皇彻底疯了。
他冲入废墟中,徒手刨着那片焦黑的废墟。
浑身上下被各种碎片划得千疮百孔,一双手也变得血肉模糊。
“娇娇,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我错了,我是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吓我,你出来,你快出来!”
20
我就在不远处看着他癫狂错乱。
他什么都找不到的。
阿娘的身上撒了磷粉,只要一点点火星子就能燃烧起来。
她说,她不想死后还要被父皇打扰。
我看着废墟之上疯疯癫癫的父皇,深表赞同。
新成立的锦衣卫负责彻查此事,兜兜转转查到了太后头上。
他们在慈宁宫掌事姑姑的房内发现了一包磷粉。
而长春宫内,发现了太后身上常年佩戴的玉佩。
父皇看着摆在面前的证据,一下子红了眼。
他猛地拔出长剑,杀气腾腾地冲向了慈宁宫。
我悄无声息跟着。
父皇一脚踹来了太后的殿门,抬手就将剑捅进了前来阻拦的管事姑姑心口。
“萧连城啊,你疯了!”太后大惊失色,猛地站起身,“你这是要做什么,哀家是你的母后!”
父皇拖着带血的长剑一步一步往前走,脸上的笑容诡异又瘆人。
“朕早就疯了。”
“太后,你逼着朕将娇娇贬妻为妾,朕同意了。
你要皇后先诞下嫡子,送去给娇娇的避子药,哪怕最后害死了朕的孩子,朕也认了。”
“可你将娇娇送给阿布勒……又在长春宫纵火……”
父皇一把丢掉手中的剑,抬手掐住了太后的喉咙。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了你么?”
太后被掐的面色青白,唇角却在笑:“你无用,便只能听我的……你的人围住了长春宫,
否则那个孩子也不一定会死……咳咳……害死她父兄的人是你——”
“萧连城,你才是那个将她活活气死的罪魁祸首!”
父皇掐住太后的手不断用力,面色却一点点苍白下去。
“是,是我害死了娇娇……没关系,我先杀了你们,再去给娇娇赔罪……”
21
可林氏权势滔天,父皇终究没能杀了太后。
两厢对峙之下,皇后和太后都被废弃了冷宫,换我拥有封地和自己的亲卫队。
阿娘被封为元宸皇后,是父皇唯一的妻子。
.父皇彻底颓废下来,终日抱着阿娘的牌位絮絮叨叨。
他常常抱着阿娘的牌位跑回东宫里的明华殿,蜷缩着睡在阿娘曾经睡过的地方。
我赶过去的时候,就瞧见他正抚摸着牌位喃喃自语:
“娇娇,我是真的爱你的。”
“粮草已经送到边关了,我也不会把你送给别人,我们的孩子很快就要长大了。”
他又抱起一旁的枕头,像是在抱着我那未曾出世的弟弟妹妹。
“你要快点长大,你长大了,娇娇才不会生我的气……”
可那个孩子永远不会长大了。
阿娘的父兄也用不上那些粮草了。
就像我的阿娘,再也回不来了。
父皇沉溺在虚无的幻梦中时,我越发努力念书、习武,然后彻底掌握了锦衣卫。
在我及笄那天,我带着锦衣卫,一脚踹开了林氏府邸的大门。
“萧明月,你要做什么?”
一身衣裳松松垮垮的林时瑜从屋内走出来,看着满地狼籍,怒视着我。
“看不出来么,抄家,灭门,诛九族。”
我拔出长刀,干脆利落地砍下了林时瑜的一条胳膊。
“当年太后给阿娘下的是避子药,可最后却变成了毒药。”
“林时瑜,做过的事,是不可能毫无痕迹的。”在他惊恐又震惊地目光中,我又抬手砍下了他的另一条胳膊。
林丞相年纪已经很大了,双腿都不利索了,面上却还是一派威严:
“公主殿下,您这般重伤老夫的孙儿,就不怕天下人指责吗?瑜儿已考上科举,是朝廷命官!杀害朝廷命官,此等重罪……”
我没什么耐心地招了招手,锦衣卫就有人抬着一个大箱子走入院中。
上面桩桩件件,都是林氏及其姻亲这些年嚣张跋扈、贪墨军饷、卖官鬻爵、强占良田等重罪。
林丞相看着那一卷又一卷,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我挥了挥手,锦衣卫像饿狼般扑了上去。
22
我带着人亲自清算,杀了三天三夜,锦衣卫的绣春刀都卷了边儿。
朝野震动。
朝臣们纷纷上奏,申斥我胆大妄为,恶毒至极。
甚至有大臣要死谏,意图逼父皇将我送入宗人府。
一身玄色朝服的我毫不犹豫拔刀砍下了那个大臣的脑袋。
“诸君可还要死谏?本宫不介意送你们一程。”
大殿内瞬间噤若寒蝉。
对于此事,父皇毫无反应,甚至是默许的。
所以当我将毒酒送到林婉晴面前时,她很平静地喝了下去。
太后前年就病死了,如今林氏也只剩下她这个废后了。
“你娘……或许会释怀了。”
林婉晴神色很轻松,一点儿没有那种要死了的惊慌无措。
“我不想入宫,可这是家族供养我的代价。”
我坐在对面:“我知道。”
林婉晴在第一次请安的时候让阿娘抄写宫规,实际上是不想阿娘在慈宁宫被刁难。
她自觉抢了阿娘的位置,很多时候宫里新进贡的东西也都是先送到阿娘这里。
后来阿娘和我吃桂花糕中毒,也是她的宫女发现了不对劲,她又告诉了父皇。
“可最后,你还是听从了太后的话,将阿娘迷晕。”
林婉晴点了点头。
“我是庶出,被养在嫡母名下,我的姨娘的性命捏在他们手中,我不得不从。”
她释然一笑,缓缓闭上眼:“所以啊,这杯毒酒,我认。”
23
当我提着剑走入重建的长春宫时,父皇的面前时一张盖了玉玺的空白圣旨。
他平静地看着我,眼神是难得的清明。
“明月,你长大了,和你娘很像。”
我看着他早已白了一大半的头发,点了点头。
“我是阿娘的孩子,自然是像她的。”
父皇盯着我的脸,眼神有瞬间的恍惚。
“这样就很好……我死后,你将我与娇娇葬在一处,不要旁人……”
我笑了笑,打断他的幻梦:“阿娘宁愿挫骨扬灰,也不愿与你在一处。”
在父皇错愕的目光中,我笑得残忍又冰冷:“太后宫里的磷粉是阿娘自己寻来的,长春宫的火也是她亲手点燃的。”
父皇的眼睛越睁越大,胸口剧烈起伏,下一秒“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我不为所动:“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阿娘早就知道了。
她原本想着你登基那日告诉你,可你将封后的圣旨给了旁人,她犹豫了。”
“她怕你认为她是用孩子要挟你,你却亲手害死了那个孩子。”
我看着他惨⽩到没有⼀丝⾎⾊的脸,心中却不觉得畅快。
“父皇,我的阿娘,姜⽟乔,是被你亲手害死的。”
父皇死死抱住阿娘的牌位,神色错乱:“不,不是的,我不想这样的……”
我冷漠地看着他又哭⼜笑,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锦衣卫悄⽆声息地进来,将瘫软在地上的⽗皇架起来,⼜夺过了他手中的牌位。
“不——还给我,把娇娇还给我!明⽉,你还给我,求你,把我的娇娇还给我——”
他挣扎着向前扑,周⾝狼狈得像一条丧家犬。
眼眶中的红⾎丝几乎要流出来,却也阻⽌不了他离那块牌位越来越远。
“十⼤酷刑,别弄死了。”
我小⼼翼翼摩挲着牌位上阿娘的名字,头也不回地转身。
⾝后是父皇撕心裂肺的哀嚎和咒骂。
我拿起圣旨和⽟玺,抱着阿娘的牌位,走到玄武⻔。
熙和十年,皇帝萧连城禅位五皇子。
摄政⻓公主萧明月监国,辅佐幼弟,主持朝纲。
同年,萧连城驾崩,独⾃埋葬在皇陵之中。
阳光照进⼤殿之中,我看着下⾯吵吵嚷嚷的朝臣,忽然又想起了阿娘。
若有来世,阿娘莫要再遇到不良人了……
完
来源:小蔚观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