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贞观六年,夏天。长安城热得像个蒸笼,知了在树上扯着嗓子喊,让人心烦。
01
贞观六年,夏天。长安城热得像个蒸笼,知了在树上扯着嗓子喊,让人心烦。
“让开!老子说的话你没听见?把库门打开!” 一声炸雷似的吼声,震得房梁上的灰都往下掉。
说话的这人,黑脸膛,虬髯胡,瞪着一对铜铃眼,正是鄂国公、大将军尉迟恭。
他面前站着的,是个工部管库房的七品主事。这小官吓得两腿发抖,汗把官服都浸透了。
“鄂……鄂国公……” 小官颤巍巍地举着本册子,“不行啊!这……这是内库,里面都是高祖爷御赐的东西。您要取这‘凤头钗’,得……得有皇上的圣旨啊!”
尉迟恭“呸”了一口:“圣旨?老子儿子后天成亲,等圣旨批下来,黄花菜都凉了!这凤头钗是高祖爷当年赏给秦王府的,我尉迟恭拿自家东西,当个彩礼,还要你这七品芝麻官点头?”
“国公爷,规矩……规矩就是规矩。” 小官快哭了,“小的不按规矩办事,明天房相就得摘了小的乌纱帽啊!”
“规矩?” 尉迟恭火了,他最烦听这两个字。
他一把揪住那小官的领子,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提了起来。
“老子在洛阳城下单手夺槊,救皇上性命的时候,你在哪儿?老子在玄武门,浑身是血,保皇上登基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尉迟恭蒲扇大的巴掌“啪”一巴掌,扇在小官脸上。
“狗东西!你跟我讲规矩?老子的战功就是规矩!”
小官被打得眼冒金星,摔在地上,册子散了一地。
“打人了!尉迟恭在工部打人了!” 衙门里顿时乱成一团。
尉迟恭懒得理他,抬脚就要去踹那扇厚重的库房大门。
“敬德!住手!”
一声沉稳的喝止传来。只见左仆射房玄龄,带着几个侍卫,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尉迟恭的脚还悬在半空,他回头看了看来人,哼了一声,把脚放下了。
房玄龄一看这架势,头都大了。他挥挥手让侍卫扶起那个小官。
“敬德,你这是干什么?这是朝廷衙门,不是你的军营!” 房玄龄皱着眉。
尉迟恭抱着胳膊,梗着脖子:“老房,你来得正好。我儿子成亲,来拿个凤头钗当彩礼。高祖爷赏的!这小子不给开门,还跟我讲规矩。你说,该不该打?”
房玄龄叹了口气,把尉迟恭拉到一边。
“敬德啊敬德,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房玄龄压低了声音,“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是贞观六年,天下太平,靠的是法度,不是拳头。”
“法度?” 尉迟恭不服气,“这天下是老子们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没我们这帮人流血,你们这帮读书人哪有地方讲法度?”
“话不能这么说。” 房玄龄苦口婆心,“你今天打了他,强闯了内库。明天,御史台那帮人的奏折,就会像雪片一样飞到皇上的案头。他们会说你‘骄横跋扈,目无王法’。你让皇上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老子不怕!”
“你是不怕!” 房玄龄急了,“可皇上难做!你这是把皇上架在火上烤!你真想要那凤头钗,你上个折子,皇上能不给你吗?你非要用这种法子,是给谁难看?”
尉迟恭瞪着房玄龄,半天没说话。他知道房玄龄说得对,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哼!” 尉迟恭猛地一甩袖子,“不拿就不拿!什么狗屁规矩!”
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工部衙门,盔甲撞得“哗哗”作响,留下一地鸡毛。
房玄龄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你这头犟驴,早晚要吃大亏……”
02
工部打人的事,到底还是传开了。
第二天早朝,果然有御史弹劾尉迟恭。李世民坐在龙椅上,不咸不淡地听着,最后只说了句“朕知道了”,就把这事压了下去。
尉迟恭一连三天没上朝,在家喝闷酒。
到了第四天,宫里来人传旨,说皇上要在太常寺的演武场,检阅禁军武艺,命所有在京的武将全部到场。
尉迟恭心里那股火还没消,但皇上的旨意,他不敢不听。他换上武将袍,黑着脸去了。
演武场上,旌旗招展,鼓声震天。
李世民一身便服,坐在高台之上,兴致勃勃。程咬金、秦琼、李绩这些老伙计都在。连宗室里几个王爷,比如江夏郡王李道宗,也陪坐一旁。
士兵们演练了刀阵、枪阵。李世民看得连连点头。
“好!我大唐的儿郎,果然威猛!”
程咬金咧着大嘴笑道:“陛下,这都是些花架子。要说真本事,还得看咱们敬德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尉迟恭身上。尉迟恭正站在角落里,像个闷葫芦。
李世民笑了。他知道尉迟恭还在为凤头钗的事闹别扭。
“敬德,” 李世民朗声喊道,“朕听说你这几日火气大得很啊。是不是筋骨锈了?来,给朕,也给这帮小伙子们,露一手你的绝活——单手夺槊!”
这“单手夺槊”,是尉迟恭的成名绝技。当年在洛阳城下,他就是这么空手入白刃,从敌将单雄信手里夺过长槊,救了李世民一命。
一听这个,尉迟恭的眼睛“噌”地就亮了。这是他的看家本事,是他的荣耀。
“遵旨!”
他脱掉外袍,露出里面的紧身劲装。他走到场地中央,中气十足地吼道:“拿槊来!”
侍卫牵来一匹高头大马,又递给他一根又粗又长的骑兵长槊(马槊)。
尉迟恭翻身上马,横握长槊,威风凛凛。
“陛下,” 尉迟恭在马上抱拳,“臣这绝活,得有人配合。”
李世民笑道:“准了!你随便挑。看这满场禁军,谁敢上来试试?”
尉迟恭目光扫过全场,最后,他盯上了一个号称“军中第一勇士”的禁军校尉。
“你!就你!骑上马,用你最快的速度,拿你的槊,来刺我!只要你能让我挪动半步,就算你赢!”
那校尉又紧张又兴奋,立刻上马,拿了长槊,退到百步开外。
场上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马儿打响鼻的声音。
“陛下看好了!” 尉迟恭大喝一声。
“驾!”
那校尉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卷起一阵黄沙,直冲尉迟恭而来。
“杀!” 校尉大吼,手中的长槊,带着破风之声,直刺尉迟恭的胸膛!
高台上的李道宗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那锋利的槊尖,距离尉迟恭胸口还有不到一尺的瞬间!
尉迟恭动了。
他没有躲,也没有格挡。他只是在战马错身而过的那一刹那,猛地探出了右手!
“撒手!”
一声爆喝!
尉迟恭的手,像一把铁钳,牢牢抓住了那高速刺来的槊杆!
那校尉只觉得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力传来,“哎呀”一声,五指剧痛,长槊脱手而出!
战马冲过去十几步停下,那校尉回头一看,整个人都傻了。
只见尉迟恭稳稳地坐在马上,一动不动,手里,握着两根长槊——一根是自己的,一根是刚夺过来的。
“好!!”
短暂的寂静后,全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鄂国公神威!”
“神乎其技!真是神乎其技!”
程咬金把大腿都拍红了:“看见没!看见没!这就是老子的兄弟!哈哈哈!”
李世民也站了起来,抚掌大笑:“好!好一个尉迟敬德!朕的宝刀未老!”
尉迟恭坐在马上,将夺来的长槊“当啷”一声扔在地上。他胸中的郁闷一扫而空,脸上满是骄傲。他,尉迟恭,依旧是大唐的第一猛将!
03
满场的喝彩声中,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冷不丁地响了起来。
“哼,一身的蛮力,匹夫之勇罢了。”
声音不大,但在喝彩的间隙,听得清清楚楚。
尉迟恭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猛地转头,看向高台。说话的,正是江夏郡王,李道宗。
李道宗是皇亲国戚,李世民的堂兄弟。他向来看不上尉迟恭这帮“泥腿子”出身的武将。
程咬金的笑声也停了:“李道宗,你他娘的放什么屁!有本事你下去试试?”
李道宗慢悠悠地站起来,掸了掸自己华贵的丝绸袍子。
“程咬金,你也是个粗人。我只是实话实说。” 李道宗斜眼看着场下的尉迟恭,“陛下,臣以为,尉迟将军这夺槊,是勇猛。但是……”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尉迟将军毕竟是铁匠出身(打铁的),这招式嘛,太过刚猛,缺了点‘贵气’。说白了,就是上不了台面。”
“铁匠出身”!
这四个字,像四根钉子,狠狠扎进了尉迟恭的心里。
他最恨别人提这个!
“你说什么?” 尉迟恭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翻身下马,把手里的槊杆往地上一插。
“江夏郡王,” 尉迟恭一步步走向高台,“我再问一遍,你说什么?”
李道宗仗着自己是宗室,又是当着皇上的面,一点不怵。
“我说你,是个铁匠。招式粗鄙,没有贵气。怎么,你还想打我不成?”
尉迟恭站到高台下,仰头看着李道宗,忽然,他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铁匠?” 尉迟恭指着自己的手,“对!老子这双手,是打过铁!可老子这双手,也杀过敌!也救过皇上的命!”
他猛地一指李道宗:“你!李道宗!你倒是‘贵气’!你的手是金子做的!可我尉迟恭想问问你,当年玄武门之变,杀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你这双‘贵气’的手,在干什么?!”
这话一出,全场死寂!
李道宗的脸,“刷”一下,白了!
这是李道宗最大的伤疤!
玄武门之变,李世民赌上了身家性命。尉迟恭、程咬金这帮人,是提着脑袋去拼命的。可他李道宗,作为宗室,却在那天“称病”,躲在王府里,袖手旁观,等着看谁赢。
这是奇耻大辱!
尉迟恭今天,当着皇上和文武百官的面,把这块遮羞布,狠狠地撕了下来!
“你……你……” 李道宗气得浑身发抖,“尉迟恭!你这黑炭!你敢污蔑我!你敢污蔑宗室!”
“污蔑你?” 尉迟恭破口大骂,“老子亲眼所见!你个缩头乌龟!要不是我们这帮‘铁匠’、‘粗人’拼了命,哪有你今天站在这儿说风凉话的份儿!”
“你找死!” 李道宗被揭了老底,恼羞成怒,他“噌”一下,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来啊!” 尉迟恭指着自己的胸口,“你个孬种!往这儿砍!老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叫尉迟恭!”
“反了!反了!” 李道宗气得跳脚。
“够了!!”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从高台正中传来。
李世民站了起来,脸色铁青。
“都给朕住口!”
尉迟恭和李道宗,都打了个哆嗦,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皇上面前。
“噗通!” 两人一起跪下。
李世民指着台下的尉迟恭:“尉迟恭!李道宗是皇室宗亲,你当众辱骂王爷,目无尊卑!该当何罪!”
尉迟恭梗着脖子,没说话。
李世民又转向李道宗:“李道宗!尉迟恭是开国功臣,朕的救命恩人!你无故挑衅,言语刻薄!又该当何罪!”
李道宗低着头:“臣……臣一时失言。”
李世民看着跪在下面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救命兄弟,一个是他的宗室堂亲。手心手背都是肉。
“哼!” 李世民冷哼一声,“演武场是练兵之地,不是你们吵架的菜市场!朕看你们是都闲得慌!”
“来人!”
“在!”
“尉迟恭,出言不逊,罚俸三月!李道宗,挑起事端,也罚俸三月!”
李世民顿了顿,声音缓和了一些:“都给朕滚回去,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准出门!”
“臣……遵旨。”
“臣,谢陛下……”
尉迟恭站起身,狠狠地瞪了李道宗一眼。
李道宗也抬起头,回瞪着尉迟恭。他的眼神里,不再是刚才的慌乱,而是一种冰冷的,像毒蛇一样的怨毒。
尉迟恭没在乎。他大步离开了演武场。
04
演武场的事,就像长了翅膀,一天之内,传遍了长安城。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工部打人,顶多是“骄横”。
演武场辱骂皇亲国戚,那可是“目无宗室”。
第二天早朝,风向全变了。
以李道宗为首的宗室王爷们,还有那些早就看尉迟恭不顺眼的文官(御史),“呼啦啦”跪倒一片。
“陛下!尉迟恭殴打朝臣,辱骂宗室,骄狂不法,请陛下严惩!”
“陛下!尉迟恭仗着有功,目无王法!若不严惩,国法何在!”
李道宗更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陛下啊!他尉迟恭骂的不是臣,他骂的是李唐宗室啊!他这是在打陛下的脸啊!求陛下为李唐江山做主!”
奏折堆得像小山一样,全是弹劾尉迟恭的。
程咬金几个武将想站出来说两句,可看看李世民那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尉迟恭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上,听着四面八方射来的“毒箭”。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他心里清楚得很。尉迟恭这头猛虎,是该敲打敲打了。他太傲了,把文官和宗室,全都得罪光了。再这么下去,自己这个皇帝,也保不住他。
“退朝。”
李世民冷冷地扔下两个字,拂袖而去。
尉迟恭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当天晚上,长安城里,各家国公、将军府上,都接到了宫里送来的请帖。
皇上要在两仪殿,设下夜宴,宴请在京的诸位武将。
程咬金的府上。 “哈哈,陛下圣明!知道咱们武将受了委屈,这是要给咱们‘压惊’啊!” 程咬金拿着请帖,乐得合不拢嘴。
秦琼的府上。 秦琼身体不好,也接到了请帖。“咳咳……陛下有心了。备车,今晚,我一定去。”
江夏郡王府。 李道宗也拿着一张请帖,他冷笑了一声:“哼,夜宴?尉迟恭,我看你这回还怎么狂。”
夜幕降临,两仪殿灯火通明,歌舞升平。
李世民坐在主位,程咬金、李绩、秦琼……所有叫得上名号的武将,都到齐了。
就连李道宗,也赫然在列。
武将们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可程咬金喝着喝着,发现不对劲了。
“哎?” 他环视一圈,“怎么……怎么不见老黑?”
大殿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是啊,尉迟恭呢?宴请众武将,怎么能少了他?
李世民端起酒杯,像是没听见,对李道宗说:“道宗,演武场那天,你受惊了。来,朕敬你一杯。尉迟恭脾气爆,你多担待。”
李道宗受宠若惊,赶紧端起杯:“臣不敢!臣谢陛下!”
这话,所有人都听见了。
皇上,在安抚李道宗!
武将们心里“咯噔”一下,再也没人敢提尉迟恭的名字了。
此时,鄂国公府。
尉迟恭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大堂里,喝着闷酒。
他的儿子尉迟宝林,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爹!爹!宫里设宴了!”
尉迟恭猛地站起来,酒都醒了一半:“设宴了?好!陛下果然还念着旧情!快,给我更衣!”
尉迟宝林“噗通”一声跪下了,带着哭腔:“爹!宴席是设了。程伯伯去了,秦伯伯也去了……”
“那还等什么!”
“可是……” 尉迟宝林抬起头,“可是……他们都接到了请帖。唯独……唯独咱们府上,没有请帖!”
尉迟恭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了。
“你说什么?”
“不仅如此……” 尉迟宝林咬着牙,“孩儿打听到了。皇上……皇上连李道宗都请了!唯独没请您!”
“轰——”
尉迟恭只觉得一股血,直冲脑门。
他后退两步,撞在了柱子上。
“连李道宗都请了……唯独没请我……”
他喃喃自语。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当着全天下武将的面,狠狠地扇了他尉迟恭一个耳光!
皇上这是在告诉所有人:我宁愿请一个“缩头乌龟”一样的宗室,也不愿意见我这个“救命恩人”!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尉迟恭猛地抄起桌上的酒壶,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世民!你好狠的心!!” 他气得浑身发抖。
“我为你流血卖命!换来的,就是这个下场吗?你忘了!你忘了洛阳城外的槊!你忘了玄武门的血!”
尉迟恭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在大堂里来回踱步。
他猛地停下,目光落在了大堂角落里,那副落满灰尘的盔甲。
那是二十年前,他还在秦王府当差时,李世民亲手赐给他的玄色铁甲(玄甲)。
他已经十几年没穿过了。
“爹,您……” 尉迟宝林看他爹的眼神不对,吓坏了。
尉迟恭走了过去,用手抚摸着那冰冷的铁甲。
“他不是不请我吗?他不是忘了吗?”
尉迟恭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好。我明天,就去‘赴宴’。”
他转过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宝林!把这副旧盔甲,给老子擦干净!明天早朝,老子要穿着它,去见皇上!”
“爹!!” 尉迟宝林吓得魂飞魄散,“您疯了!穿盔甲上朝,那是死罪!那是逼宫啊!!”
“逼宫?” 尉迟恭冷笑,“老子就是要问问他!他这个皇位,到底是怎么来的!老子就是要问问他,他到底还记不记得,谁是尉迟恭!”
05
第二天,五更天。
长安城还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太极殿(唐朝主殿)前的广场上,文武百官已经按照官职大小,排好了队,等着上朝。
大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昨晚两仪殿的夜宴,皇上唯独没请鄂国公。”
“哎呦,这尉迟恭怕是……圣眷到头了。”
“活该!谁让他那么张狂,连李道宗郡王都敢骂。”
“嘘……小声点,江夏郡王在那边呢。”
李道宗站在宗室队伍的前列,满面春风,昨天夜宴上皇上敬他那杯酒,让他把演武场的屈辱全忘了。
“皇上驾到——!”
随着太监一声尖利的通报,钟鼓齐鸣。大臣们整理好衣冠,鱼贯而入。
李世民身穿龙袍,面无表情地走上御阶,端坐在龙椅之上。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大殿里一片肃静。弹劾尉迟恭的奏折昨天都上完了,今天,大家都在等皇上的“宣判”。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沉重、缓慢,又极具压迫感的金属撞击声,从大殿门口传来。
这声音,不是靴子踩地,是铁甲!
满朝文武“呼啦”一下,全都回过了头。
只见晨光中,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逆光走进了太极殿。
他身上穿的,不是紫色的朝服,而是一身漆黑如墨的重型盔甲!正是二十年前,秦王府的旧玄甲!
他的手里,没有拿笏板,而是提着一个沉重的头盔。
尉迟恭!
“啊——!”
大殿之上,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尉迟恭!你……你疯了!”
“带甲上殿!他要干什么!”
李道宗吓得脸都白了,指着尉迟恭,哆哆嗦嗦地喊:“反了!尉迟恭要造反!护驾!护驾!”
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也是面色惨白。
“敬德!你糊涂啊!快把盔甲脱了!快给陛下请罪!” 房玄龄急得直跺脚。
尉迟恭根本不理会任何人。
他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中央,在龙椅前十丈处,停下了。
他没有跪下。
他只是把头盔“哐当”一声,扔在金砖地上。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直视着龙椅上的李世民。
整个大殿,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陛下。”
尉迟恭的声音沙哑,但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臣,尉迟恭,有三问!请陛下降阶,近前一叙!”
什么?
他不仅带甲上殿,还敢叫皇上“走下来”回话?!
“逆贼!” 李道宗尖叫,“拿下他!快拿下这个逆贼!”
殿前的金甲武士“哗啦”一声,抽出了佩刀。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纹丝不动。他看着下面这个披着旧甲的兄弟,眼神复杂。
他抬起了一只手。
武士们停住了。
李世民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叫人,也没有发怒。他真的,一步,一步,走下了十二层御阶。
满朝文武,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李世民走到了尉迟恭的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尺。
皇帝看着他的将军。将军看着他的皇帝。
“说。” 李世民只说了一个字。
“好!” 尉迟恭大声喊道:“第一问!昨夜,陛下宴请众武将,为何独独不请我尉迟恭?!臣,是死了?还是叛了?”
李世民看着他,没有回答。
“第二问!” 尉迟恭指着不远处的李道宗,“此人!李道宗!玄武门袖手旁观,演武场辱我功臣!陛下不罚他,反而在夜宴上敬他酒!陛下!您为何厚待小人,却羞辱功臣?!”
李道宗“扑通”跪下:“陛下!他血口喷人!”
“第三问!” 尉迟恭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他指着自己身上的旧盔甲。
“陛下!您还认得这身甲吗?这是二十年前,您亲手赐给臣的!当年洛阳城外,单雄信一槊刺来,是谁!用这身甲,替陛下挡了致命一击!”
“玄武门!是谁!浑身是血,守住宫门,迎陛下登基!”
尉迟恭双眼通红,他嘶吼道:“臣救驾之功,陛下……您是不是,全都忘了?!”
三问落地,杀气腾腾!
满朝文武,全都跪下了。
“陛下息怒!”
“尉迟恭大逆不道,请陛下赐死!”
所有人都认为,尉迟恭死定了。这是赤裸裸的逼宫!
李世民听完这三问,一动不动。
良久。
他忽然,对着尉迟恭,说出了一句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评价。
“尉迟恭……你,真是个蠢人。”
尉迟恭愣住了。
他想过皇上会大怒,会拔剑,会喊人抓他。
他唯独没想过,皇上会说他“蠢”。
“你……”
李世民忽然上前一步,凑到了尉迟恭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地低语。
尉迟恭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尉迟恭脸上的愤怒、怨恨、不甘,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后怕,和不敢置信。
他……他想杀我?皇上……是为了救我?
李世民直起身子,退后一步。
他重新面对满朝文武。
他看着跪了一地的群臣,又看了一眼已经呆住的李道宗。
李世民忽然提高了声音,对着所有人公开宣布:
“你们都以为,朕昨晚是不请敬德?”
“朕告诉你们!朕,是不敢请!”
李世民指着尉迟恭,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的怒火:
“昨晚,若叫他来了!他必死无疑!”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尉迟恭握着头盔的手一松,“哐当”一声,沉重的头盔掉在了金砖之上,发出了刺耳的巨响。
来源:温故知新带你看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