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多年后,我才真正读懂了那个夜晚,嫂子伸进我被窝的那只冰凉的脚,究竟藏着怎样一个惊涛骇浪的秘密。
多年后,我才真正读懂了那个夜晚,嫂子伸进我被窝的那只冰凉的脚,究竟藏着怎样一个惊涛骇浪的秘密。
那之后的好几年,我们家像一艘在风浪里勉强前行的破船,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拼命划桨,堵住漏水的窟窿。而我,也从一个只想着去大城市闯荡的毛头小子,过早地体会到了生活的沉重,学会了做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
那趟火车,成了我人生的分水岭。车轮“哐当哐当”地往前滚,把我带向了未知的远方,也把我从青春的梦里,一脚踹进了粗粝的现实。
但一切,都要从1996年那趟开往南方的绿皮火车说起。
第1章 绿皮火车上的离别与期盼
1996年的夏天,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焦灼而又充满希望的味道。我,陈进,二十岁,揣着一张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不是大学的,是南方一家电子厂的招工通知——还有父亲塞给我的三百块钱,准备离开我们那个尘土飞扬的北方小县城。
送我的人是我哥陈勇和嫂子林素问。
火车站永远是那个年代最生动的地方,混合着汗味、方便面味和劣质烟草的味道。巨大的绿色铁皮车厢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站台上,等待着吞噬和运送无数像我一样,对未来满怀憧憬的年轻人。
我哥陈勇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比我大五岁,早早辍学跟着镇上的施工队干活,皮肤晒得黝黑,手掌上全是厚茧。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我一咧嘴。“到了那边,机灵点,别跟人起冲突,也别被人欺负。”他的话语像他的人一样,简单,实在。
我点点头,心里有点发酸。
嫂子林素问站在一旁,她比我哥看起来要文静许多。她原本是镇上小学的代课老师,嫁给我哥后,就辞了职,在家操持家务。她总是安安静静的,话不多,但看人的眼神很温柔。此刻,她手里拎着一个网兜,里面是十几个煮好的鸡蛋和几个洗干净的苹果。
“小进,这些带着路上吃。”她把网兜塞到我手里,又从自己的布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手帕包,打开,里面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毛票和角票。“这是二十块钱,你揣在贴身口袋里,万一路上有点急事,那三百块大钱别轻易拿出来。”
我看着那二十块钱,心里一阵感动。我知道,这可能是她攒了很久的买菜钱。我哥一个月工钱也就两百多,要养活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嫂子,我不要,我钱够了。”我赶紧推辞。
“拿着!”我哥在一旁发了话,语气不容置疑,“你嫂子给你的,就拿着。出门在外,身上多点钱,心里踏实。”
嫂子不由分说地把钱塞进了我衬衫的口袋里,还仔细地帮我把扣子扣好。我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肥皂清香,她的手指有些粗糙,不像一个老师的手,更像常年做家务的手。我注意到,她的眼圈有点红,似乎强忍着什么情绪。
我以为她只是为我的远行而伤感。在我们家,嫂子待我一直像亲弟弟一样。
“哥,嫂子,你们回去吧,车要开了。”我催促着他们,我怕再多待一会儿,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行,那你自己保重。”我哥又拍了拍我。
嫂子却拉住了我,低声说:“小进,我跟你一起去。我去那边有点事,顺便送送你,看你安顿下来,我也放心。”
我愣住了。
“什么?嫂子,你也去?”这太突然了。我哥也显得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是点了点头,说:“那你路上照顾好小进。”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来得及细想,嫂子为什么要去南方?有什么事?为什么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广播里已经开始催促旅客上车,我只能拉着嫂子,随着拥挤的挤上了那趟南下的列车。
找到卧铺车厢时,我们都出了一身汗。是那种最老式的卧铺,一个隔间里有六个铺位,过道狭窄得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我和嫂子的铺位正好是对面,我是下铺,她是中铺。
安顿好行李,火车缓缓开动。我看着窗外我哥越来越小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嫂子坐在我的床铺边上,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她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有些苍白和落寞。
“嫂子,你……去那边到底有什么事啊?”我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她回过头,对我勉强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疲惫。“没什么大事,去看看一个远房亲戚,顺便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活儿能干。”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嫂子的眼神,一直在闪躲。
入夜,车厢里的灯光暗了下来,只剩下过道里昏黄的几盏小灯。人们都躺下了,空气中充斥着各种人的呼吸声、鼾声,以及火车永恒不变的“哐当、哐当”声。
我躺在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对未来的憧憬,对家人的思念,还有对嫂子此行的困惑,在我脑子里搅成一团乱麻。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自己的被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起初我以为是错觉,但那种感觉越来越清晰。有什么东西,冰凉的,小心翼翼地,从被子的缝隙里探了进来,轻轻地碰了碰我的小腿。
我瞬间惊醒,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猛地睁开眼睛,借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微弱光亮,我看到了。
一只脚,从对面的中铺垂下来,越过狭窄的过道,伸进了我的被窝。
那是嫂子的脚。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第2章 冰凉的脚与无声的哭泣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车轮碾过铁轨的“哐当”声,远处传来的鼾声,甚至我自己的心跳声,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我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了我小腿上那一点冰凉的触感上。
那是一只女人的脚,脚踝纤细,但脚掌上能感觉到薄薄的茧,带着长途旅行的尘土和凉意,像一块冷玉,贴在我的皮肤上。
我的第一反应是荒唐和不可置信。
嫂子?她怎么会……
我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是她睡熟了不小心伸过来的吗?可这距离也太远了,中铺到下铺,还要越过一个过道,这得是多大的动作?还是……她有什么别的意思?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的脸瞬间烧得通红,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我才二十岁,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但也并非一无所知。可对方是我的嫂子,是我敬重的人,是我哥的妻子!
我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打破这诡异的寂静。我僵在原地,感觉那只脚在我被窝里,像一团冰冷的火,灼烧着我的神经。
我偷偷地朝对面看去。黑暗中,我看不清嫂子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她侧躺着,面对着我这边,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熟了。
可她的脚,却清醒地、执着地停留在我的被窝里。
那只脚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安静地待在那里,汲取着我被窝里的一点暖气。它的冰凉,和它主人的沉默,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悲伤?
是的,悲伤。
我不知道这个词是怎么冒出来的,但在那一刻,我所有的胡思乱想,都被一种莫名的同情和困惑所取代。我没有感觉到被冒犯,反而感觉到一种无声的、沉重的求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的身体从僵硬慢慢变得酸麻,大脑也从混乱变得冷静下来。
我不能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用自己的脚,非常非常轻地,碰了碰她的脚踝,然后,用一种不带任何侵犯意味的力度,缓缓地、坚定地,将她的脚推了出去。
我的动作很轻柔,像是在拂去一片落叶。
她的脚似乎颤抖了一下,然后,顺从地、慢慢地缩了回去。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已经湿透了。
我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然而,就在她的脚完全离开我被窝的那一刻,我清晰地听到,从对面中铺的黑暗里,传来了一声极力压抑的、几乎微不可闻的抽泣。
那声音很轻,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呜咽,如果不仔细听,很容易就会被火车的噪音所掩盖。
但它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的心猛地一沉。
原来,她一直醒着。
她知道自己的脚伸了过来,也知道被我推开了。而这声哭泣,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中所有的疑团。
不对劲,绝对有大事发生了。
嫂子不是那种轻浮的女人,她今晚的举动,还有白天的反常,都指向了一个结论:她遇到了天大的难处,一个让她在深夜里,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宣泄恐惧和无助的难处。而那只冰凉的脚,不是试探,不是引诱,而是一个溺水的人,在绝望中胡乱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是她身边唯一的亲人,是她能抓住的稻草。
想通了这一点,我之前所有的尴尬和胡思乱想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担忧和责任感。
我哥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天亮。那一夜,我再也没有合眼,耳边反复回响的,不是火车的“哐当”声,而是嫂子那一声被揉碎在黑夜里的、无声的哭泣。
我意识到,这次南下,或许不仅仅是我个人命运的转折点,更是我们整个家庭命运的十字路口。而我,已经稀里糊涂地,被推到了这个路口的正中央。
第3章 黎明前的沉默
第二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车厢里的人们就开始陆续醒来。洗漱的,吃早餐的,聊天的,狭窄的空间里又恢复了白天的嘈杂和鲜活。
我和嫂子几乎是同时坐起来的。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下,随即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
我看到她的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核桃,脸上满是疲惫和憔悴,嘴唇也干得起了皮。她一夜没睡,这显而易见。
她没有看我,默默地从铺上下来,拿出暖水瓶和毛巾,一声不吭地走向洗漱间。
我坐在床铺上,心里堵得难受。昨晚发生的一切,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我胸口。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是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还是直接问她?
装作没发生,那块石头会一直压着我们俩,让接下来的旅程变得无比煎熬。
直接问,又怕揭开她的伤疤,让她更加难堪。毕竟,昨晚那件事,对一个传统的女人来说,是多么的窘迫和羞耻。
我正纠结着,嫂子回来了。她把洗漱用具放好,从网兜里拿出两个煮鸡蛋,递给我一个。“小进,吃点东西吧。”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尽量保持着平稳,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我接过鸡蛋,却没有胃口。我看着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啃着手里的馒头,那样子,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
沉默在我们的铺位之间蔓延,比任何嘈杂的声音都更让人窒息。
“嫂子。”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她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你……昨晚没睡好?”我选择了一个最温和、最不具攻击性的开场白。
她啃馒头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有点认床。”
“认床”这个词,像一堵墙,瞬间把我后面所有想问的话都堵了回去。她在回避,她在用一个最常见的借口,来掩盖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我明白了,她还没有准备好告诉我。或者说,她觉得我太年轻,还不足以承担她心中那个巨大的秘密。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我默默地剥开鸡蛋,把蛋黄分了一半给她。“嫂子,你吃。你脸色不好,多补补。”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没有了闪躲,而是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感激。她没有拒绝,接过了那半个蛋黄,慢慢地吃了下去。
那一整天,我们之间的交流都很少,但气氛却不像早上那么紧绷了。她不再刻意回避我的目光,偶尔还会问我渴不渴,要不要喝水。而我,则会把窗边的好位置让给她,让她透透气。
我们都没有再提昨晚的事,但我们心里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只冰凉的脚,那声压抑的哭泣,像一道无形的契约,将我们两个原本只是普通叔嫂关系的人,紧紧地捆绑在了一个共同的谜团里。
我在等,等她愿意开口。
而她,似乎也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说,在等自己积攒够说出真相的勇气。
火车继续“哐当哐当”地向南行驶,载着我们的沉默和各自的心事。窗外的景色从黄土高坡,逐渐变成了绿色的田野和纵横的河网。南方,越来越近了。
我心里很清楚,当这趟列车到达终点时,我也将抵达那个秘密的终点。而那个终点背后所隐藏的,很可能会彻底改变我的人生。
我捏了捏衬衫口袋里那二十块钱,那是嫂子给我的。钱的边角已经有些磨损,带着她的体温。我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我能扛得动,我绝不会让嫂子一个人扛。
因为,我是陈家的男人。
第4章 招待所里的真相
火车在第三天清晨抵达了终点站——那座我梦寐以求的南方大城市。
走出火车站,一股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与北方的干爽截然不同。眼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高楼大厦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隐现,一切都显得那么新奇而陌生。
我拉着沉重的行李,嫂子跟在我身后,我们俩都有些茫然地站在出站口。
“嫂子,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吧。”我说。
她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依赖。这两天一夜的旅程,似乎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
我们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家最便宜的招待所,房间很小,只有两张单人床,墙壁上还有些霉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但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放下行李后,我给嫂子倒了一杯水。她喝水的样子很急,像是渴了很久。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传来的嘈杂人声。我知道,不能再等了。
“嫂子,”我看着她,语气平静而坚定,“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握着水杯的手猛地一抖,水洒出来几滴。她没有看我,只是盯着自己脚下的水泥地,沉默了很久。
我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终于,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颤抖着,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小进……你哥,出事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句话,还是感觉像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
“我哥怎么了?他不是在工地上干得好好的吗?”我急切地追问。
“他……他不在工地上干了。”嫂子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他去年下半年,跟着一个同乡,说是不想一辈子卖力气,想做点生意挣大钱……他把家里的积蓄都投了进去,还……还跟人借了高利贷。”
“高利贷?”我失声叫了出来。这个词在九十年代的我们小县城,就等同于家破人亡。
嫂子点了点头,哭得更凶了。“生意赔了,血本无归。那个同乡也跑了。现在,那些放贷的人天天上门逼债,说……说再不还钱,就要……就要卸了你哥一条腿。”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老实巴交,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哥哥,会去碰高利t贷。
“欠了多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嫂子伸出了五根手指,然后,又伸出了五根。
“一……一万?”我不敢相信。
她摇了摇头,嘴唇哆嗦着,说出了一个让我如坠冰窟的数字:“是十万。”
十万!
在1996年,对于我们这样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十万块钱,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我们家就算不吃不喝,攒一辈子也攒不出这么多钱。
“我哥呢?他怎么不跟我说?跟爸妈说啊!”我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不敢!”嫂子哭着说,“他怕爸妈知道了,身体受不了。他更没脸跟你说,觉得对不起你,让你出门闯荡,他这个当哥的还给你添这么大的麻烦。他……他就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犟驴!”
我颓然地坐回床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终于明白了。
我明白了嫂子为什么会突然跟着我来南方,她说要找的那个“远房亲戚”,其实就是她最后的希望,是她想来借钱的救命稻草。
我也明白了,在火车上的那个晚上,她为什么会有那样反常的举动。
一个女人,独自怀揣着这样一个足以压垮整个家庭的秘密,踏上未知的旅途,去向一个可能根本不会帮忙的亲戚求助。她的内心,该是何等的恐惧、绝望和无助。
在那个冰冷的深夜,火车车厢那个狭小而封闭的空间里,她身边唯一的依靠,就是我这个即将远行的、不谙世事的弟弟。
那只伸进我被窝的脚,根本不是什么试探,也不是什么暗示。
那是她在灭顶的黑暗中,一次无意识的、本能的求救。她只是想靠近一点温暖,抓住一点实在的东西,来证明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在面对这场灾难。
而我,却差点误会了她。
想到这里,我心中充满了愧疚和自责。
“嫂子,你别哭了。”我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她。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但我努力让它听起来沉稳有力。
“这事,不能让你一个人扛。我哥的债,也是我的债。我们是一家人。”
我看着她泪眼婆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从现在起,我不是你弟弟,我是你主心骨。”
第5章 弟弟的担当
嫂子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相信。
或许在她眼里,我还是那个需要她和哥哥照顾的、没长大的孩子。她可能想过我会同情,会安慰,但她绝对没有想到,我会说出“我是你主心骨”这样的话。
我的话,像一道光,瞬间穿透了她心中厚重的阴霾。她愣了足足有十几秒,然后,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像是突然垮掉了一样,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次的哭声,不再是火车上那种压抑的、无声的呜咽,而是积攒了许久的所有委屈、恐惧和绝望的彻底宣泄。
我没有去劝她,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我知道,她需要把这些情绪都哭出来。这个家,这个秘密,把她压得太久、太苦了。
等她哭声渐歇,我才重新开口,语气比刚才更加沉稳。
“嫂子,你说的那个亲戚,有把握借到钱吗?”
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不知道。很多年没联系了,只是听我妈提过一次,说是在这边做生意,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连地址都只有一个大概的。”
我心里一沉。这基本上就是大海捞针。
“那我们就不指望这个了。”我果断地说道,“求人不如求己。”
我让她在招待所里好好休息,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间。
我走在九十年代南方城市喧嚣的街头,周围的一切都让我感到陌生和渺小。但我心里却异常的清醒和坚定。去电子厂报到、开始新生活这些念头,已经被我暂时抛到了脑后。现在,我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搞钱,还债。
我把我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我爸给的三百,嫂子给的二十,一共三百二十块。这点钱,对于十万的巨债来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但我没有绝望。
我首先走进了邮局,给我哥拍了一封电报。电报内容很短,只有几个字:“哥,一切有我,稳住。勿念。”我知道,这几个字或许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但至少能给他一点精神上的支撑,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然后,我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我找到了那家我本该去报到的电子厂。看着工厂门口那些和我年纪相仿、眼神里充满对未来期盼的年轻人,我心里百感交杂。我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没有走进去,而是转身去了附近一个巨大的劳务市场。
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生活的残酷。成百上千的人挤在一个广场上,举着牌子,牌子上写着自己的工种:瓦工、木工、水电工……他们像待售的商品一样,等待着工头的挑选。
我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没技术,没力气,根本没人看得上。
一连碰壁了好几次,我终于在一个招搬运工的摊位前停了下来。工头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满是怀疑:“你?行不行啊?我们这可是扛水泥的,一袋一百斤。”
“行!”我咬着牙,斩钉截铁地回答。
为了证明自己,我当场就从旁边的货车上,扛起了一袋水泥。那一百斤的重量压在我肩膀上,像一座山,我的腿都在发抖。但我硬是挺直了腰杆,一步一步地走了一个来回。
工头看我的眼神变了,他吐掉嘴里的烟头,点了点头:“行,小子,有股狠劲。一天二十块,管一顿午饭,干不干?”
一天二十!
这个数字让我眼睛一亮。这在当时,对于一个没有技术的苦力来说,已经是不低的工钱了。
“干!”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就这样,我南下的第一份工作,不是在窗明几净的电子厂流水线上,而是在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上,成了一名水泥搬运工。
傍晚,我拖着一身疲惫和满身的灰尘回到招待所,手里攥着我挣来的第一笔钱——二十块。
嫂子看到我这副模样,眼圈又红了。“小进,你……你这是何苦呢?是我连累了你……”
我把那张汗津津的二十块钱拍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嫂子,这有什么。我哥能扛,我也能扛。”我拿起暖水瓶,给自己灌了一大杯凉白开,然后看着她,认真地说,“你明天就买票回家。家里不能没人,你得回去看着我哥,别让他再做傻事。也帮我跟爸妈说一声,就说我在这边一切都好,让他们别担心。”
“那你呢?”她急切地问。
“我留在这里。”我看着窗外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眼神里没有了迷茫,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嫂子,你放心。一年,不,最多两年,我一定把这笔钱挣出来,寄回家里。”
那一刻,嫂子看着我,眼神里再也没有了泪水,只有一种深深的震撼和信赖。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弟弟,已经在一夜之间,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第6章 漫长的还债路
第二天,我把身上大部分钱都给了嫂子,只留下了几十块作为生活费,然后把她送上了回家的火车。
站台上,她隔着车窗,对我一遍遍地比着口型:“保重身体。”
我用力地点着头,直到火车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送走了嫂子,我退掉了招待所的房间,搬到了工地上的工棚里。那是一个用铁皮和木板搭成的简易棚子,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大通铺上,夏天闷热如蒸笼,蚊子能把人抬走。
但对我来说,能省下房租,就已经很满足了。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疯狂的打工生涯。
白天,我在工地上扛水泥。那是我一生中最累的一段日子。一百斤一袋的水泥,从一楼扛到五楼、六楼,一天下来,要扛上百趟。我的肩膀很快就磨破了皮,血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浸透了那件破旧的背心,结成硬邦邦的血痂。晚上回到工棚,我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躺在铺上,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
工友们都说我像个疯子,不像来挣钱的,倒像是来拼命的。
他们不知道,我心里装着一笔十万块的巨债,装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家。我没有资格喊累,也没有时间休息。
晚上,等工友们都睡着了,我会偷偷溜出去,去火车站附近的大排档,帮人洗盘子、刷碗,能挣个三五块钱。有时候运气好,还能捡到食客吃剩的饭菜,那就是我第二天的加餐。
每个月发工资的那天,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我会留下最基本的生活费,剩下的钱,一分不留,全部寄回家里。
我很少给家里打电话,长途电话费太贵了。我只会隔一两个月,写一封信回家。信里,我永远都是报喜不报忧。我说我在电子厂干得很好,领导很器重我,每个月都能拿好几百块的工资。我说南方城市很漂亮,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一切都很好。
我把自己描绘成一个前途光明的城市白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一个在城市最底层,用血汗换钱的苦力。
有一次,我因为中暑,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虽然不高,但也摔断了胳膊。我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花光了我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积蓄。出院后,工地上不能再待了,我只能去找别的活。
那段时间,我什么都干。发过传单,看过仓库,在码头上扛过麻袋,甚至跟着收废品的大爷,走街串巷地收纸箱子和啤酒瓶。
日子很苦,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每当我累得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趟绿皮火车,想起嫂子那只冰凉的脚,和那声压抑的哭泣。
是那个夜晚,让我一夜长大。它像一根鞭子,时刻抽打着我,让我不敢停下脚步。
偶尔,我也会收到家里的来信。信是嫂子写的,她的字很娟秀。信里,她会告诉我家里的一切。她说,哥自从她回去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整天唉声叹气,而是跟着镇上的车队跑起了长途运输,虽然辛苦,但每个月也能挣些钱。她说,爸妈身体都还好,只是很想我。
信的最后,她总会反复叮嘱我一句话:“小进,家里一切有我,你在外面,一定要保重自己。”
每当看到这句话,我的眼睛就会发酸。我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在那个遥远的北方小县城,嫂子同样在用她柔弱的肩膀,扛起着属于她的那份责任。
我们就像两个并肩作战的战友,虽然隔着千山万水,却为了同一个目标,在各自的战场上拼尽全力。
时间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劳作和坚持中,缓缓流淌。一年,两年……我寄回家的钱,从几百,到几千,再到上万。那笔曾经看起来遥不可及的巨债,在我们全家人的共同努力下,一点一点地被填平。
第7章 重逢的站台
三年后的一个冬天,我接到了嫂子的电话。
那时候我已经不在工地上干了。因为肯吃苦,脑子也活络,被一个做建材生意的老板看中,收我做了学徒,跟着他跑市场,学着做生意。虽然还是很辛苦,但总算不用再纯粹地出卖力气了。
电话里,嫂子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哽咽。
“小进,钱……钱我们还清了!”
听到这句话,我正拿着笔准备记下客户订单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中。我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还清了?全都还清了?”我追问道。
“嗯!全都还清了!”嫂子在电话那头用力地回答,“你哥跑运输攒了些,家里卖了些粮食,再加上你这两年多寄回来的钱,最后一笔债,昨天,我们已经还清了!”
那一刻,我拿着电话,站在南方城市嘈杂的街头,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流了下来。
这三年来,我扛过上万袋水泥,洗过数不清的盘子,受过无数的白眼和冷遇,身上添了十几道伤疤。我从一个白净的少年,变成了一个皮肤黝黑、手上布满老茧的青年。
我从来没有哭过。
但是在此刻,听到这个消息,我却哭得像个孩子。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背着巨石行走了很久很久的人,终于卸下了肩上的重担,整个人都变得无比轻松。
“嫂子……”我哽咽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进,回家吧。”嫂子在电话那头也哭了,“你哥说,他要去接你。我们全家,都等着你回家过年。”
半个月后,我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依旧是绿皮火车,依旧是“哐当哐ডাক্ট”的节奏,但我的心情,却与三年前截然不同。
当火车缓缓驶入那个熟悉的小县城站台时,我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寒风中的家人。
父亲老了许多,头发白了大半。母亲围着围巾,不停地朝车窗里张望。
哥哥陈勇站在他们身边,他比三年前更黑更瘦了,但眼神却变得沉稳而坚毅。他看到我,用力地朝我挥着手,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而在他身旁,站着我的嫂子,林素问。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袄,在灰蒙蒙的站台上显得格外醒目。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她的眼神依旧那么温柔。
我走出车厢,他们立刻围了上来。
母亲抱着我,哭得说不出话。父亲拍着我的背,不停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哥走上前来,没有说话,只是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我能感觉到,他坚实的臂膀在微微颤抖。千言万语,都在这个拥抱里了。
最后,我走到了嫂子面前。
我们相视而立,都笑了。
“嫂子,我回来了。”
“嗯,欢迎回家。”
那个冬天,是我们家这些年来过得最舒心的一个春节。虽然家里依然不富裕,但所有的阴霾都已散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轻松和对未来的希望。
年夜饭的桌上,我哥端起酒杯,第一杯酒,敬的不是父母,也不是我,而是他的妻子,我的嫂子。
他一个不善言辞的男人,那天喝了点酒,话却特别多。他说:“素问,这些年,委屈你了。我陈勇这辈子能娶到你,是我最大的福气。要是没有你,这个家早就散了。”
嫂子听着,眼圈红了,却笑着摇了摇头。
然后,我哥又端起酒杯,对着我。
“小进,”他看着我,眼睛里有泪光在闪烁,“哥对不起你。哥没本事,还让你跟着受了这么多苦。这杯酒,哥敬你!从今往后,只要有哥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委屈!”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所有的辛苦和委屈,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滚烫的暖流,流遍全身。
吃完年夜饭,我们一家人围在火炉边看电视。我看着父母安详的笑容,看着哥嫂间默契的眼神,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温暖。
我走到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嫂子也跟了出来,给我披上了一件大衣。
“外面冷。”她说。
“不冷。”我笑了笑。
我们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
“嫂子,你还记得三年前那趟火车吗?”我忽然开口问道。
她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谢谢你,小进。”她轻声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
我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嫂子,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是那个晚上的你,让我明白了什么叫责任,什么叫家人。是你,让我从一个男孩,变成了一个男人。”
那只冰凉的脚,那个无声的夜晚,成了我们之间一个不必言说的秘密,一个见证了我们家庭从危难走向新生的、深刻的印记。
它让我明白,家人之间最深沉的羁绊,往往不是在顺境中的欢声笑语,而是在逆境中,那只悄悄伸过来,想要汲取一点温暖,却传递了万钧之力的手,或者,脚。
它也让我懂得了,真正的成长,不是你去了多远的地方,挣了多少钱,而是当你的家需要你的时候,你能够毫不犹豫地,扛起那份属于你的责任。
来源:善良雪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