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陆烨怀登基为帝的那一日,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去佛寺为先帝守陵,要么嫁给宫中的侍卫。可这两条路,我一个都没打算选。
陆烨怀登基为帝的那一日,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去佛寺为先帝守陵,要么嫁给宫中的侍卫。可这两条路,我一个都没打算选。
听闻我竟想离宫而去,陆烨怀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卿卿,你这是在怪朕?」
此时,年轻貌美的皇后孟槿清正慵懒地窝在他怀里,嘴角挂着温柔却刺人的笑:「不过是个小小婢女,也敢在皇上面前提要求,将来皇上还怎么管束后宫?」 她顿了顿,语气里的轻蔑藏都藏不住,「依我看,随便把她指给那个瘸腿侍卫就好,省得再在这里碍眼。」
她话里的恶意像针一样扎人,我哪里听不出来。没办法,我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去佛寺守陵。
出发那天,我背上仅有的几件粗布衣裳,最后望了一眼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城。这里埋着我和陆烨怀十年间相互依偎的时光,可世事无常,如今他终于坐上了皇位,我却再也容不下这四方宫墙里了。
不过没关系,我早有准备。怀里的假死药是顾太医给的,一个月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谢卿卿了。
1
今日是陆烨怀登基的大日子,他盼了整整十年的皇位,如今总算得偿所愿。
他不知道,看到他实现夙愿的那一刻,我比他自己还要开心。
窗外的启明星还悬在墨色天幕上,我已悄悄起身,在膳房里揉起了面团。糯米粉里掺了清甜的槐花蜜,裹上他最爱的枣泥馅儿,再小心翼翼捏成小巧的如意形状 —— 这是我的拿手点心,也是刻在我们记忆里的甜。
十年了,我总忘不了他当年在冷宫里啃硬馍馍的模样。那时他攥着我冻得开裂的手,眼里满是认真:「卿卿,等将来我有能力了,一定让你天天都能吃上热乎的糕点。」
后来,他凭着一身才学得到了先帝的赏识,我们的日子才渐渐好了些。而这槐花枣泥糕,就成了我们之间最特别的念想。
蒸笼里冒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我下意识抹了抹眼角的湿意。
见我在膳房里忙活,几个相熟的婢女围了过来,语气里满是打趣:「哎哟,卿卿姑娘这手艺,就算是御膳房的大厨来了也得佩服几分。」
领头的阿碧挤眉弄眼,语气带着调侃:「等皇上忙完登基大典,看到这糕,说不定当场就封你做娘娘呢!」
其他婢女也跟着笑:「可不是嘛!大典一结束,皇上闻到这香喷喷的糕点,肯定高兴坏了 ——」
我赶紧伸手去捂她的嘴,生怕这话传出去惹来麻烦。
可嬉笑的声音还没停,殿外突然传来通传:「大喜之日,皇后娘娘特赐酒赏给各位!」
我和阿碧等人瞬间安静下来。孟槿清是宰相的嫡女,也是京城人人称羡的第一贵女,我们这些普通婢女能得她赐酒,本是天大的福气。可不知为何,我的右眼却突突地跳个不停,心里总觉得不安。
很快,几个宫女端着盛着桂花酿的金盏走了进来。孟槿清的贴身婢女抬着下巴,眼神冷冷地扫过我们:「皇后娘娘说了,今日伺候过皇上的人,都有赏。」
阿碧等人喜不自胜,连忙跪地叩谢。我捧着手中的酒盏,心脏却莫名跳得飞快。琥珀色的酒液里,隐约浮着几丝淡淡的朱红色,看着格外刺眼。
这一刻,我特别想念陆烨怀。如果他在身边,或许我就不用这么慌了。
那贴身婢女见我迟迟不喝,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怎么?皇后娘娘的赏赐,你敢不接?」
话音刚落,身旁的阿碧突然发出一声惊叫,直直倒了下去。鲜血从她的七窍里涌出来,她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模样惨不忍睹。我慌忙扔下酒盏扑过去,却发现殿里的姐妹全都在吐血,一个个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那贴身婢女冷笑一声,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将她手中酒盏里的酒尽数灌进了我的嘴里。
2
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再次睁开眼时,却躺在了皇帝的寝殿里。
刚一抬头,就看见孟槿清斜倚在陆烨怀的怀里。她戴着缀满珠宝的九凤衔珠金冠,绛红色朝服上用金线绣的凤凰栩栩如生,却刺得我眼睛生疼。
见我醒来,她笑得越发甜美,仿佛刚才那场杀戮与她无关。宫人递来一串晶莹的葡萄,她用纤细的手指捏起一颗,轻柔地喂进陆烨怀嘴里。
恍惚间,我听见她用娇柔的声音说:「阿烨哥哥最疼我了,也知道我心眼小,最容不得别人觊觎我的东西。」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满是挑衅,「我的男人,谁也不能碰。」
我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目光紧紧锁着陆烨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 阿烨,救我……
可他察觉到我的目光后,却只是轻轻偏过头,避开了我的视线。烛光摇曳,他金色冕服上的龙纹忽明忽暗,曾经为我暖过手的手指,此刻正温柔地缠绕着孟槿清的发梢。
谁能想到,昨天的陆烨怀,还和我在床榻间诉说着情意。寒意像细密的针,一点点扎进我的心里。
死去的婢女、善妒的皇后、还有我莫名其妙的 「死里逃生」…… 直觉告诉我,这一切都不对劲。
孟槿清忽然转头看向我,颊边的梨涡浅浅,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你放心,本宫不会杀你。」
「毕竟阿烨哥哥说了,你当年为了救他,差点丢了半条命。」 她慢悠悠地说着,眼神里却没有半分感激,「你是皇上的恩人,自然也算本宫的恩人。」
「所以,给你两个选择:去佛寺为先帝守陵,或者嫁给瘸腿的赵侍卫。你自己选吧。」
3
明黄的寝殿里,浓郁的龙涎香一阵阵飘来。我平日里很少闻这样贵重的熏香,只觉得头晕得厉害。
昏昏沉沉中,我的思绪仿佛飘回了十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
那年大旱,田里颗粒无收,我的爹娘是活活饿死的。我至今还记得,那时人为了半块馊掉的馒头,能争得头破血流。后来为了能吃饱穿暖,我自愿替一位富家千金入宫,成了宫里最底层的宫女。
刚入宫时,我没有银钱打点,被分到了最破败的冷宫当差。那天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正缩着身子浣洗侍卫们的脏衣服,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还夹杂着嘲讽的笑。
我偷偷探出头,看见几个穿着锦衣华服的皇子正围着一个瘦弱的少年。领头的大皇子笑得狰狞:「陆烨怀,你不过是个出身寒微的私生子,也配姓‘赵’?」
「你娘早就死了,父皇根本记不得有你这个儿子,你就该在冷宫里等死!」 他上前一步,狠狠踹了少年一脚,「今日要么从本殿下的胯下钻过去,要么就断一条腿,你自己选!」
那年的陆烨怀才十岁出头,却倔强地昂着头,哪怕嘴角被打得渗血,也死死咬着牙不肯低头。
看着大皇子手里拎着的赏银,我心一横,冲了出去:「殿下息怒!奴婢愿意替他钻!」
大皇子哈哈大笑,将一袋碎银扔在我面前,一脚踩在我的背上:「倒是条忠心的狗,还会护着主人。」 他的语气满是不屑,「行了,这是赏你的‘狗食’!」
我卑微地捡起钱袋,强忍着屈辱,从他的胯下爬了过去。
等那些皇子走后,我攥着钱袋,心里满是庆幸 —— 至少能换些吃的了。可陆烨怀却冷冷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厌恶:「没骨气的东西。」
说完,他便昂首挺胸地走了。
可第二天早上,我发现床上那床破旧不堪的被褥,竟被人悄悄换成了厚实的棉絮,床边还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望着墙角处那抹灰扑扑的衣角,我忍不住轻轻笑了 —— 是陆烨怀。
从那以后,陆烨怀总在我不注意的时候跟着我。我不在膳房时,他会偷偷帮我洗侍卫们的衣衫;我假装没看见,却会在夜里悄悄溜进他的偏殿,把省下来的半根鸡腿放在他床头。
熟了之后我才知道,他也是个苦命人。他的生母本是江南一位无忧无虑的富家千金,原本已有了未婚夫,可先帝南巡时看中了她,强行将她带进宫。可被临幸后没多久,她就失了宠,最后抑郁而终。而陆烨怀,也被其他后妃当作眼中钉,扔进了冷宫。
偌大的皇城,根本没有他的活路。而我因为护着他,也成了那些皇子的眼中钉,同样没有活路。
小小的我们,只能依偎在红墙下,靠着彼此的一点温暖,一天天熬下去。
那年冬天格外冷,我的手冻得生了冻疮,又红又肿,连碰水都不敢。陆烨怀见了,二话不说就抢过我手里的洗衣板,替我洗起了衣服。
我急得直跺脚:「殿下!这不合规矩啊!」
他头也不抬:「闭嘴!再啰嗦,本殿下就连你的亵衣一起洗。」
我被他说得脸红,他却突然笑了。少年的眉眼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明亮,像天上的星星。「卿卿,你是唯一一个,真心把我当主子的人。」
那天他的眼神太亮,看得我心跳都乱了。
可到了晚上,陆烨怀就冻得发起了高烧。看着他蜷在冷宫的破榻上瑟瑟发抖,我急得团团转,最后偷偷溜进御膳房,偷了几块炭火出来。
可没走多远就被发现了,我挨了二十板子,后背疼得皮开肉绽。陆烨怀得知后,红着眼眶,声音带着哽咽:「都是我没用,连你都护不住。」
「卿卿,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能站上最高的位置,到时候谁也不能欺负你!」
记忆渐渐散去,眼前的景象也清晰起来。看着陆烨怀和孟槿清坐在一起,俨然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我心里那点残存的念想,突然就断了。
陆烨怀是天选之子,而我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婢女,确实配不上他。人啊,总得认清自己的身份。
孟槿清见我半天不说话,翻了个白眼,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本宫再问你最后一次,是去佛寺守陵,还是嫁给赵侍卫?」
我抬起头,望向陆烨怀。他的眉眼依旧俊朗,可在孟槿清面前,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只有一片冷漠。
这样也好,断了念想,反而轻松。
我死死咬住下唇,把眼泪逼回去,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奴婢想选第三条路。」
4
「你想出宫?」
陆烨怀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卿卿,你这是在怪朕?」
其实我说的是实话,我从来没想过要留在皇宫里。这宫墙太深,像个密不透风的笼子,让人喘不过气。若不是为了陆烨怀,我根本不会愿意待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不过还好,上天终究没让我继续陷在这里。
孟槿清显然察觉到了陆烨怀的失态,她往他怀里又靠了靠,噘着嘴,语气带着愠怒:「皇上,一个小小的婢女,也配自己选去处吗?」
「依臣妾看,嫁给赵侍卫才最合适,那瘸子不是早就想讨个媳妇儿了吗?」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针,句句扎在我心上。
我心里一紧,瞬间明白过来 —— 若是继续留在宫里,孟槿清绝不会让我活过这个冬天。既然如此,我只能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做打算。
「奴婢…… 愿为先帝守陵。」
陆烨怀猛地站起身,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像化不开的墨:「嫁给侍卫,你至少还能留在宫里,难道你真的要……」 他的声音里,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孟槿清就冷冷地看向他:「怎么?皇上莫非舍不得这个婢女?」
陆烨怀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眉宇间闪过一丝刻意的嫌恶:「不过是个不懂感恩的婢女罢了,朕有什么舍不得的?」 他握住孟槿清的手,语气软了下来,「你是朕明媒正娶的皇后,跟一个下人置气,反倒失了你的体面。」
说完,他转头看向我,目光冷得像陌生人:「既然你要去佛寺,京郊的路远,不如明日就启程吧。」
我跪下身,恭恭敬敬地行礼:「奴婢叩谢皇上、皇后娘娘恩典。」
5
第二天收拾东西时,望着住了十年的偏殿,我竟不知道该带走些什么。
屋里的东西不多,可每一件,都藏着我和陆烨怀的回忆。他娘亲生前最喜欢的那只瓷碗,是我用浆糊一点点补好的;我最爱的那把月纱扇,是他求了好久才从宫外买来的;他写过的诗书字画,边角处都被我调皮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如今再看这些东西,只觉得心酸又可笑。
我的目光落在妆匣里那朵绒花上,伸手拿起,又缓缓放下。
六年前,这朵绒花是他给我的生辰礼。绒花做得很精致,可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他赌钱赢来的。当时他以为我会开心,可那是我第一次狠狠训斥他:「殿下若是真想出人头地,就该好好读书,而不是学那些纨绔子弟,沾染上赌钱这种不入流的勾当。」
他愣了半晌,最后轻轻把绒花戴在我头上,紧紧抱住我:「卿卿,你说得对。」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咱们过上好日子。」
再后来,他拉着我的手,在月下郑重起誓:「陆烨怀此生,唯谢卿卿一人。」
思来想去,我还是把绒花留在了妆匣里,只收拾了几件粗布衣裳,还有一小袋碎银。
刚走出殿门,就和顾承筠撞了个满怀。他是宫里最有名的太医,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太医院副院首,连先帝都曾夸他有华佗再世的本事。
看到我,他悄悄往我手里塞了一包药,眉眼间竟带着几分窃喜:「卿卿,你终于肯听我的建议了。」
顾承筠平日里很照顾我,得知孟槿清想杀我后,昨晚他特意找我聊了一夜。听说我选择去佛寺,他第一次急切地抓住我的手:「万一她在佛寺里也安排了人害你怎么办?」
「我这里有假死药,只要用了它,天大地大,咱们去哪里不能活?」 他说这话时,眼神里满是认真。
我这才知道,他已经递交了辞呈,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宫了。
看着白雪落在他的衣衫上,我轻轻后退一步,把手里的碎银递给他:「顾太医,谢谢您为我着想。可您前途无量,万万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送我的马车已经在等了,我先走一步。」
宫门外,大雪漫天飞舞。我拢了拢单薄的衣衫,毫不犹豫地踏入风雪中。
踏上轿子的前一秒,我最后望了一眼这座皇城。恍惚间,好像在城楼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明黄色身影,可再定睛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我摇摇头,毅然登上了轿撵。
陆烨怀,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辈子,你我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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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里,刚成婚不久的帝后二人,突然爆发了第一场争吵。
见陆烨怀脸色难看,孟槿清也不再隐忍,语气带着委屈和愤怒:「我就知道你对那个婢女动了心!爹爹说得对,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得到了就不珍惜!」
「反正现在的后宫,只能有我一个人。你想把她接回来,想都别想!」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别忘了,你能当上皇帝,靠的是谁!」
说完,她甩袖就走。
陆烨怀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卿卿真的走了?那个陪了他十年的女人,真的从这座皇城里消失了?
他像是突然惊醒,匆忙冲出大殿,身后的太监们吓得连声喊叫,却不敢上前阻拦。
风雪越来越大,几乎遮住了他的视线。他踉跄着跑到宫门,可眼前只有茫茫白雪,地上那串浅浅的脚印,很快就被新落下的雪覆盖,再也看不见了。
「皇上,快回去吧。」 一旁的老太监低声劝道,「雪太大了,仔细伤了龙体。」
陆烨怀怔怔地站在原地,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年她替自己试毒的画面。因为那一次,卿卿差点丢了半条命。她躺在病床上,身下流了一大滩血,却还强撑着笑:「殿下别怕,奴婢死不了。」
那时他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她哭得像个孩子:「卿卿,你不能死,我只有你了……」
想到这里,陆烨怀突然觉得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几阵寒风刮过,他才稍微清醒了些。他心里清楚,自己能坐上皇位,全靠孟槿清身后的宰相势力。若不是孟槿清拼死要嫁给自己,凭他一个没背景的皇子,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他。
母族的势力,比什么都重要。哪怕他有一身才华,可身后空无一人,根本斗不过其他皇子。除了孟槿清,他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他只能背叛出身低微的谢卿卿,选择那个能给他更大助力的靠山。
风雪中,陆烨怀缓缓抬起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雪花在他掌心很快融化,像极了那些逝去的时光。
他心底竟莫名升起一丝怨怼 —— 谢卿卿怎么就这般不懂事?她就不能先嫁给那个侍卫,再等自己几年吗?宫里的下人都知道谢卿卿是他的人,谁敢真的欺负她?
为了保下谢卿卿的命,他不知道和孟槿清费了多少口舌,可她倒好,一点都不懂他的用心良苦。
若是真去了佛寺,孟槿清安排的人肯定不会放过她,到时候她恐怕真的活不成了。
「谢卿卿,你怎么就这么倔?」 他低声喃喃,语气里满是懊恼,「朕的良苦用心,你怎么就不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想通了什么,低声自语:「一切都是你自己选的,不是吗?」
「既然这样,那你就先在外面吃些苦头吧。等你磨平了性子,朕再找机会为你撑腰……」
说完,他甩开袖子,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深宫。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漫天风雪中,再也看不见了。
7
我早听闻守陵的日子清苦难耐,却未曾想过,活人的心机与歹毒,竟比地下的枯骨更令人胆寒。
即便与京城相隔百里,皇陵里的宫女们也早摸清了我的身份 —— 那个曾在宫中碍了皇后眼的人。京郊的冬天比紫禁城冷上数倍,寒风像刀子似的刮过窗棂。我缩在四面漏风的厢房角落,单薄的身子裹着旧棉絮,仍挡不住刺骨的寒气,只好把刚从管事嬷嬷那求来的薄被又紧了紧。
原先那床被子,昨夜被同屋的宫女泼了冰水,如今早已冻成硬邦邦的冰坨,扔在墙角无人问津。
刚想闭目歇会儿,门外就传来尖酸的嘲讽,刺破了厢房的寂静:「哟,这勾人的狐媚子倒也怕冻?」 另一个宫女跟着起哄:「在宫里勾引陛下的狐媚手段呢?怎么不拿出来给咱们瞧瞧?」
我死死低着头,下唇被牙齿咬得发疼。不能顶嘴,更不能反抗 —— 这里的每一个人,背后都可能藏着孟槿清的眼线。
我摸向枕下的油纸包,里面是我备好的假死药。原本计划一个月后再用,毕竟刚到皇陵就 「病逝」,未免太过惹眼。可眼下这步步紧逼的架势,我知道,必须提前动手了。
突然,「吱呀」 一声,窗户被猛地推开,寒风裹挟着雪粒灌进来,瞬间吹散了厢房里仅存的暖意。我打了个寒颤,恍惚间想起六年前的冬天 —— 那时陆烨怀还不是皇帝,他怕我冻着,偷偷把内务府新发的银炭全搬到我屋,自己冻得手指通红,却还笑着哈气给我暖手。
若是他现在还在,会像当年那样护着我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狠狠压下。孟槿清是满京皆知的第一贵女,如今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陆烨怀自然更偏爱她。宫女们敢这样对我,定是孟槿清授意,而陆烨怀什么都没说,便是默认了这一切。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哭?你哭给谁看!」 一个胖嬷嬷突然闯进来,一口唾沫啐在我脚边。她挺着圆滚滚的身子挤到我面前,一把扯过我身上的薄被,「晦气东西!整日哭哭啼啼,要是冲撞了先帝陵寝,你担待得起吗?」
被子滑落时,我随身的包袱也掉在地上,一枚褪色的银簪滚了出来 —— 那是娘临终前塞给我的,是我在这世上仅存的念想。
「还给我!」 我扑过去想抢,却被胖嬷嬷狠狠一脚踹在小腹。剧痛瞬间蔓延开来,我蜷缩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抽搐。
「呸!卑贱丫头也配有首饰?」 胖嬷嬷捡起银簪,随意插在自己油腻的发髻上,扭着身子扬长而去,只留下我在冰冷的地面上,疼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入夜后,寒风从破窗缝里钻进来,像鬼魅的哭嚎。白天被踹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我刚迷迷糊糊有了点睡意,一盆刺骨的冰水突然从头顶浇下。头发、脸上、衣领里全是冰冷的雪水,我尖叫着坐起身,不过片刻,四肢就冻得失去了知觉。
「哈哈哈!你们快看她,活像只落汤鸡!」 几个宫女举着空盆,笑得前仰后合,她们身后还站着几个嬷嬷,抱着胳膊冷眼旁观。
冷,太冷了。我浑身发抖,牙齿不停打颤,连话都说不出来。
下一秒,胖嬷嬷狞笑着走过来,一个散发着恶臭的黑布包被扔到我身上:「给这狐媚子暖暖身子!」 我定睛一看,布包里赫然是一只死老鼠,腐烂的气味直冲鼻腔,我再也忍不住,扶着床边干呕起来。
刚想撑着身子站起来,却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8
高烧像烈火般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我缩在冰冷的草席上,额头烫得吓人,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厢房外,几道尖利的声音穿透门板,清晰地传到我耳中:「那贱人怎么还没断气?」「快了快了,今早她吐的血都发黑了,撑不了多久。」「皇后娘娘早就吩咐了,等她死了直接扔后山喂狼,省得留在这儿晦气!」
我颤颤巍巍地摸向枕下,指尖终于触到了油纸包 —— 里面的假死药,是我唯一的生路。
可就在我即将把药拿出来时,房门突然被踹开。胖嬷嬷肥硕的身影堵在门口,三角眼里闪着恶毒的光:「哎呦,原来你还藏着药呢?」 她一把抢过我手中的布包,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墙角的火盆里。
油纸遇火即燃,假死药很快化成了灰烬。
我眼前一黑,再次倒了下去。恍惚间,竟看见陆烨怀搂着孟槿清,在温暖的椒房殿里举杯相庆,他们的笑声刺耳:「终于除掉那个碍眼的丫头了。」
我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突然有些后悔 —— 若是下辈子,我没有认识陆烨怀,是不是日子就能好过那么一点点?
9
当天晚上,我就被几个嬷嬷拖出了厢房,像扔垃圾似的扔进了后山。
迷迷糊糊中,寒风刮过脸颊,四肢早已冻得僵硬。我想,或许这样死了也好,对陆烨怀、对孟槿清,甚至对我自己,都是一种解脱。
就在我意识快要消散时,一双温暖的手突然将我抱了起来。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那香味莫名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我费劲地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耳边传来他轻浅的叹息:「不过短短几天,怎么瘦得像片雪花?」 他看到我手上满是冻疮,竟直接解开自己的狐裘,小心翼翼地裹在我身上。
「公子,这狐裘是主母送您的生辰礼啊……」 随从的惊呼声从旁边传来,却被男子厉声打断:「闭嘴。」 他又将我往怀里紧了紧,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在马车上备上暖炉,要用西域的金丝炭,别冻着她。」
很快,我被移到了马车上。车厢里铺着厚厚的绒毯,暖炉散发着阵阵热气,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熏香,温暖得仿若春日。
男子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愧疚:「都怪我,来得太晚了。那狗皇帝突发心悸,耽误了两天行程,早知如此,我倒不如看着他自生自灭。」
我想睁开眼睛看清他的模样,却实在太累,眼皮重得像灌了铅。他的声音很熟悉,可我一时半会儿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混沌中,一杯苦涩的药汁递到了唇边,有人轻轻托起我的后颈,指腹的温度恰到好处。「咽下去,」 那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这是西域来的雪莲熬的药,能帮你退热。」
我浑浑噩噩地喝下药,意识却坠入了梦魇 —— 孟槿清狰狞的脸浮现在眼前,她掐着我的手腕,恶狠狠地说:「你一个穷酸婢子,也配喜欢阿烨哥哥?像你这种贱民,就该烂在泥里!」
紧接着,陆烨怀的脸也出现了。他抱着孟槿清,看向我的眼神满是讥讽:「谢卿卿,你不过是我闲暇时的玩意儿。如今我是天子,难道还会喜欢一个宫婢不成?」
「不,不是这样的……」 我在梦魇中挣扎哭喊,却突然被人紧紧拥入怀中。「嘘,没事了,」 有人用绢帕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声音温柔得能化开冰雪,「那都是梦,醒过来就好了。」
闻着他胸前熟悉的药香,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渐渐陷入了沉睡。
再醒来时,车帘外已是一片春光。粉白的杏花从窗外掠过,落在男子月白色的衣袍上,美得像一幅画。我怔怔地看着正在煮茶的他,喉头突然发紧,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顾…… 顾承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听到声音,转头看向我,眉目如画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我不是告诉过你,过几日我会递上辞呈,陪你一起离宫散心吗?」 他一边说,一边将煮好的热茶递到我面前。
我有些发懵。顾承筠是太医院的高手,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副院首的位置,前程似锦。当初他说要陪我离宫时,我只当是玩笑话 —— 他怎么会为了我,放弃这么好的前程?
看我沉默不语,顾承筠吹了吹手中的药碗,递到我面前:「药温正好,快喝了吧。」
「为什么……」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被他稳稳扶住。
他眨了眨眼,笑得有些狡黠:「原因嘛,等你身子好些了再告诉你。现在听我的,先把药喝了。」
药勺刚碰到唇边,我就尝到了一丝甜味。「加了蜜饯?」 我惊讶地抬头,正好撞进他含笑的眼眸。
他点点头,目光温柔得像月色:「以后你的药,都会加蜜饯,不会再让你喝苦药了。」
马车转过山坳,大片金黄的油菜花突然涌入视野,绚烂得晃眼。顾承筠掀开轿帘,春风裹着花香扑面而来,驱散了我心中最后一丝阴霾。我这才发现,这里和寒冷的京城截然不同,空气中满是江南的温润。
「你看,」 他指着远处黛青色的山峦,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那就是扬州顾家。其实…… 我的家,往后也可以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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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入扬州城时,正赶上江南的春雨,烟雨朦胧,将青石板路润得发亮。我倚在窗边,看着路上撑着油纸伞缓缓走过的行人,恍惚间竟有种隔世之感 —— 几日前,我还在皇陵里饱受欺凌,命悬一线;如今,却身处江南水乡,病痛尽消,连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
顾承筠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卿卿,顾家到了。」
我刚踏出马车,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住了。朱漆大门前立着两尊汉白玉貔貅,雕刻得栩栩如生,门楣上 「济世堂」 的金匾在雨中熠熠生辉,透着说不出的气派。数十个仆从整齐地跪在雨中,见顾承筠下车,齐声喊道:「恭迎少主回府!」
「顾承筠你……」 我攥紧衣袖,眼睛瞪得滚圆,「你不是说家里只是寻常医馆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顾承筠轻笑一声,将手中的伞往我这边倾了倾,遮住飘落的雨丝:「江南首富开的医馆,确实也算‘寻常’。」 他凑近我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垂,带着一丝狡黠,「只不过这医馆,是本朝最大的医馆,连宫里的药材,都有大半是从这儿采买的。」
我这才明白,原来我一直被顾承筠 「骗」 了。刚认识他时,他说自己曾是顾家的学徒,家里开过一间小小的医馆,可眼前这规模,哪里是什么 「小医馆」,分明是家底丰厚的大富之家。
雨丝斜飞,沾湿了我的睫毛,我正要抬手去擦,顾承筠的拇指已经轻轻抚过我的面颊,拭去了脸上的水珠。这个动作太过亲昵,我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连耳根都红了。
「少主,这位是……」 管家恭敬地走上前,目光落在我身上,眼中带着几分莫名的欣喜。
「这位是谢姑娘,」 顾承筠将伞又往我这边挪了挪,语气里满是珍视,「我的救命恩人。」
我愕然地转头看向他。我怎么就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了?
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突然,八年前那个雪夜的记忆清晰地浮现出来 —— 那天,我在宫里撞见一个药童,他误入了冷宫附近,被几只野狗围攻。我恰好路过,便用洗衣棒赶走了恶犬,可我身上唯一一件棉衣,也被狗扯得稀烂。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个药童。
原来,那个药童就是顾承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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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后院有一片偌大的杏林,此时正是花开时节,满树繁花如云似雪,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美得像仙境。顾承筠特意让人打扫出一间庭院,让我住在这里,院里还种了不少我喜欢的兰草,处处透着用心。
我本想推脱,却被他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当初你救我一命,如今我救你,算起来,你这条命还是我从鬼门关抢回来的。你就安心住着,权当是我报答你昔日的救命之恩。」
就这样,我在顾家住了下来。
一日清晨,我正在院中煎药,忽听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顾公子?」 我回头,却见顾承筠站在晨曦中,身上穿着月白色的长衫,衣摆被微风轻轻吹动,整个人透着温润的气质。
「说了多少次,叫我承筠就好。」 他无奈地摇摇头,从身后仆从的手中接过一个锦盒,递到我面前,「这是我让人给你做的衣裙,你试试合不合身。」
我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件湖蓝色的长裙,衣料触手生凉,上面绣着精致的兰花纹样,针脚细密,一看就价值不菲。我认得这种料子,是寸锦寸金的云锦 —— 别说在顾家,就算是在宫里,也只有贵妃以上的主子才能穿得起。
我出身寒微,哪里穿得起这样贵重的衣服?我慌忙合上锦盒,推了回去:「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你救我那日,为了护我,扯坏了自己的衣裳。」 顾承筠突然握住我的手腕,语气认真,「我顾承筠从不欠人人情。再说,你是世间最好的女子,本就配得上最好的一切。」
他的话音刚落,我忽觉指尖一痛 —— 煎药的银匙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指,烫得我猛地缩回手。
顾承筠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急忙抓过我的手指,毫不犹豫地含入口中。湿热的触感传来,我浑身僵住,连呼吸都忘了。
「笨手笨脚的。」 他松开我的手指时,眼中带着几分无奈,又藏着一丝狡黠,「你养伤的这些日子,我教你认药吧,也省得你总跟这些滚烫的东西打交道。」
此后半个月,顾承筠当真日日来杏林教我认药。他讲解药性时,总喜欢站在我身后,声音低沉温柔,带着淡淡的药香;教我写药名时,他会握着我的手,执笔在纸上书写,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胸膛贴在我的后背,心跳声清晰可闻。
「专心些。」 这日辨认药材时,顾承筠突然从背后环住我,手中拿着一株白芨,「白芨能止血,但药性偏寒,体虚的人不能用。就像你现在的身子,万万用不得这种药材……」
他离我太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脖颈,我瞬间慌了神,手脚都变得无措起来。我忙着转身想躲开,却不慎踩到了裙角,整个人向后倒去。
顾承筠急忙伸手去接,却被我带得一同跌倒。好巧不巧,他正好压在我的身上,唇瓣不经意间碰到了一起。
两人都愣住了,睁大眼睛看着彼此,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又暧昧的气息。
「抱、抱歉……」 我慌忙想推开他起身,却被他扣住了后腰,动弹不得。
顾承筠的眸色渐渐变深,拇指轻轻擦过我的唇角,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谢卿卿,忘了陆烨怀好不好?毕竟你吻了我,可是要对我负责的。」
12
在顾家的日子过得很快,我的身子渐渐好转,气色也红润了不少,连体重都增加了些 —— 顾承筠把我养得很好。
很多时候,他会亲自下厨,为我做各种滋补的羹汤。我过意不去,想让厨娘来做,他却笑着摆手:「你身子底子弱,中医讲究药食同源。我给你做的膳食里加了温补的药材,能帮你调理身子。再说,你的身子这么金贵,让旁人来做,我不放心。」
他短短几句话,就让我的脸颊再次升起红霞,连耳根都热了。
或许是十年的宫廷记忆太过深刻,夜深人静时,我还是会常常梦见那座吃人的皇城。梦里的陆烨怀,有时还是冷宫里那个倔强的少年,他攥着我生了冻疮的手,眼神真挚:「卿卿,等我将来有能力了,一定好好护着你。」 可下一秒,他又会搂着孟槿清,眼神冰冷,让我 「滚出去」,说我只是他的玩物。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我都浑身是汗,心跳不止。而每次醒来,顾承筠都守在我床边,他会温柔地为我擦汗,眼神里满是心疼,轻声安慰我,直到我再次睡着。
今日的梦魇格外可怕,梦中,陆烨怀拿着剑,眼神冰冷地看着我,说要亲手杀了我这个 「祸乱宫闱的贱婢」。我猛地坐起身,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满是冷汗。
「又做噩梦了?」 顾承筠端着药碗走进来,看到我眼下的青黑,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放下药碗,走到我身边,语气霸道又温柔:「过来,我给你揉揉太阳穴,能舒服些。」
我乖巧地躺下,任由他温热的双手覆上我的太阳穴,轻柔地按摩着。他的指腹带着淡淡的药香,很舒服,我渐渐放松下来,闭上了眼睛。
可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陆烨怀登基那日,孟槿清也曾这样温柔地抚过他的脸,眼中满是爱意。我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气 —— 明明已经决定放下过去,为什么还总是想起那些旧人旧事?
「卿卿,怎么哭了?」 见我眼角滑落泪水,顾承筠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他俯身将我抱住,力道轻柔却不容挣脱,「别怕,我在这儿,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隔着薄薄的衣衫,我能清晰地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和我的心跳渐渐重合。
「承筠,」 我睁开眼睛,看向他的下巴,声音带着一丝迷茫,「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突然用力抱紧我,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又藏着几分认真:「小傻瓜,因为八年前,你把我从恶犬口中救下时,我就爱上那个勇敢的小宫女了啊。」
「其实,我原本不想从医的。可为了能入宫找到你,我硬生生逼着自己学医,熬了整整八年,才坐到太医院副院首的位置,才有机会靠近你。」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卿卿,你欠了我八年的时光,往后要慢慢赔给我。」
嗬,没想到他也会耍无赖!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心里的阴霾却瞬间散去,只剩下满满的暖意。
13
清明那日,顾承筠带我去城外放纸鸢。
两个多月过去,我的身子恢复得很好,性格也开朗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满心防备。我和顾承筠的关系,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变得越来越亲密。
和他在一起时,我总觉得自己像个被娇宠的公主 —— 这种感觉,是我从未有过的。毕竟做了十年的婢女,「生为奴」 的想法早已根深蒂固,在宫里时,我要步步为营,时刻紧绷着神经,生怕行差踏错;可在顾承筠面前,我可以放肆地哭,任意地闹,不用伪装,不用讨好,他只希望我能开心。
难道,这就是被人爱着的感觉?
此刻,我正提着裙摆,在草地上欢快地奔跑。手中的青燕纸鸢越飞越高,几乎要冲破云层,仿佛要把我所有的过往都抛在身后。
「跑快些!风大,能让纸鸢飞得更高!」 顾承筠在我身后笑着喊道,声音清朗得像少年,带着满满的活力。
于我而言,此时此刻,阳光正好,春风和煦,身边有喜欢的人,眼前有高飞的纸鸢,便是人生中最美的画面。
突然,纸鸢线断了,青燕纸鸢乘着风,向远方飞去。我愣在原地,顾承筠却从背后轻轻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头。春风裹挟着花香掠过耳畔,他的唇几乎贴上我的耳垂,声音温柔得能化开冰雪:「别追了,许个愿吧,断线的纸鸢会把你的愿望带到天上。」
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许愿。这时,我听到他在我耳边低语,声音清晰而真挚:「我希望,谢卿卿此生平安喜乐,再无烦恼。」
我睁开眼睛,转身看向他,正好看到他眼中映着两个小小的我 —— 原来,他的眼里全是我。这个认知让我的心头一颤,慌忙低下头,去捡落在地上的线轴,掩饰自己的慌乱。
「卿卿。」 顾承筠突然握住我的手腕,语气认真,「看着我。」
我缓缓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他的眼里藏着太多情绪,像暴风雨前的海面,暗流汹涌;又像夏日的阳光,灿烂明媚,让我既想躲开,又忍不住想靠近。
「顾承筠,我……」 我刚想说话,脚下却不慎踩上一颗小小的石头,身子猛地向后倒去。
顾承筠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我,两人一同倒向柔软的草地。他看着我的眼睛,眼神灼热,下一秒,他的吻铺天盖地落下,带着他独有的药香和温柔。
唇舌交缠间,我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火热,和他压抑已久的深情。
「谢卿卿。」 他喘息着抵住我的额头,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和急切,「你可知我找了你多久,等了你多久?」
「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少主!」 远处突然传来管家的喊声,打破了这暧昧的氛围。管家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拿着一封密信:「京城来了密信,说是…… 是宫里寄来的。」
顾承筠起身,接过密信展开,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脸色变得阴沉难看。我凑过去轻轻一瞥,看到了信尾那枚熟悉的龙纹印 —— 是陆烨怀寄来的。
14
三日前的紫禁城,养心殿内。
陆烨怀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手中的朱笔突然 「咔」 地一声折断,墨汁溅在雪白的宣纸,晕开一片漆黑的痕迹。
自从谢卿卿被送到皇陵后,他就总觉得心烦意乱,坐立难安。她在皇陵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她?她从小就怕冷,皇陵的冬天那么冷,她能不能受得了?
这些念头像藤蔓似的,在他心里疯长,让他根本无法专心处理朝政。
不知何时,孟槿清醉醺醺地走进大殿。她看到陆烨怀对着奏折发呆,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水,猛地泼到陆烨怀身上,语气尖酸刻薄:「都这么久了,你还在想那个贱婢?」
「早知如此,我应该把她赐给太监!」
陆烨怀太阳穴突突直跳。
自从卿卿离宫,孟槿清越发变本加厉。
前日杖毙了给他奉茶的宫女,昨日因为自己和她娘家表妹说了几句话,便下毒毁了她的容貌。
一想起孟槿清这幅模样,他就心累得很。
「皇后慎言。」他揉着眉心,「卿卿已经去了佛寺,你为何还嫉妒一个下人?」
孟槿清冷笑,眉眼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我嫉妒她?我为何嫉妒一个死人?」
陆烨怀突然如雷击般愣在原地。
他死死抓住她的肩,双眼猩红:
「你说什么?卿卿她死了?」
「皇后,你再开什么玩笑?!」
看陆烨怀一脸郑重,孟槿清突然摔了茶盏:
「你这是做什么?你敢对我不敬?真当自己是真龙天子了?不过是我孟家扶植的傀儡罢了!」
「别忘了,没有我孟家,你什么都不是!」
碎瓷溅到陆烨怀手背,划出一道血痕。
他盯着那抹猩红,思绪乱成一团麻。
前年冬日卿卿为他挡箭时,血也是这样从她肩头涌出,染红半幅衣袖。
陆烨怀做了决定。
他要出宫去佛寺。
孟槿清拦住了他,还以死相逼:
「你要是敢走,我一定会让父亲废了你!」
陆烨怀拔剑将桌案砍成两半,看也没看她一眼:
「滚!」
看着陆烨怀惊慌离去的背影,孟槿清恶狠狠将凤冠砸在地上:
「这皇后谁爱当谁当!」
下一秒,一身酒气的孟槿清扑进侍卫怀里:
「今晚,你做本宫的皇上。」
「他敢找那个贱人,本宫就偏偏给他戴绿帽!」
15
三匹快马接连倒下时,陆烨怀的白衣已被汗水浸透。
看着佛寺大门,他三步两步跑上前,一脚踹开大门。
「卿卿呢?」
胖嬷嬷抖如筛糠:
「谢姑娘高烧三日,奴才们尽力医治,她还是没挺过去。」
陆烨怀猛地捂住胸口。
他想起卿卿离宫那日,他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他以为时光还长。
可没想到,那竟是他们最后的诀别。
剑光闪过,一颗头颅滚落雪地。
陆烨怀赤红着眼闯进偏殿。
「谁干的?」
满院宫女扑通跪地,有个胆大的颤声:
「皇上饶命,是姑娘自己病死的。」
剑影如雪纷飞,陆烨怀杀红了眼。
直到最后一个欺凌过卿卿的宫女咽气,他才踉跄着跪在雪地里。
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像一朵朵红梅。
「为什么……」他跪在地上,仰天长啸。
「卿卿,我来晚了。」
他失魂落魄走向佛寺后面的山脚。
一个宫女说,她们把她的尸体葬在了这里。
他挖呀挖,挖得双手鲜血淋漓。
可他什么都没挖到。
直到一阵风吹来,他看到地上一个褪色的荷包。
荷包上写着「顾」字。
陆烨怀颤抖着手,打开荷包,里面掉出张小像。
杏花树下,年幼的卿卿歪头浅笑。
眸中的笑意,比他记忆里的还要鲜活。
陆烨怀一下子明白了。
陆烨怀捏碎荷包,突然癫狂呢喃:
「顾,淮,江!」
「敢碰我的女人,你找死。」
16
这些日子,顾承筠待我如珍宝。
在他的养护下,我身子恢复了大半。
镜中我面若桃花,唇不点而朱。
这哪还是皇陵里那个形销骨立的谢卿卿?
他记得我怕苦,每剂药都配蜜饯。
我夜半惊梦,他整夜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他一直在。
甚至我随口夸过的海棠,第二天就栽满了后院。
这样的温柔太可怕。
我越来越像刚入宫时不设防的小宫女。
我习惯了在刀尖上行走的日子。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毫无保留的宠爱。
他身边的我,会为蜜饯甜蜜微笑,会因看话本哭湿他半边袖子,甚至敢在他煮焦药时揪他耳朵。
有时半夜醒来,看着他趴在桌案上熟睡的侧脸,我会有些恐慌。
若有一天他厌倦了我……
就在这时,顾承筠冲进房间。
他将我死死抵在床上,霸道的吻落下:
「昨夜你说梦话,喊的是我的名字。」
「我数了,足足十七遍。」
「顾承筠。」我转身直视他,「如果有一天你讨厌我......」
他咬住我的舌尖,吻又凶又急:
「不,我更怕你讨厌我。」
「明天咱们就成婚。」
我想摇头,他却吻得更厉害。
仿佛一团炙热的火,要将我撕碎。
次日清晨,我被满院的红绸惊醒。
顾承筠一夜未眠,竟亲自带着下人将顾府装点成喜堂。
他眼底泛青,却精神抖擞举着两个庚帖:
「这是咱们的婚书。」
「疯了......」我捏着庚帖发抖,「哪有人一天走完六礼的?」
「我顾承筠就能!你的喜服,我早准备了三年。」
喜婆嫌他哆嗦,直接让他出去等:
「哪有新郎看新娘梳妆的?出去!」
直到我顶着盖头出来,他才终于安静。
拜天地时,他一个没站好,抢在我前面跪下。
满堂哄笑。
「顾承筠。」我隔着盖头翻了个白眼,「你淡定点。」
「我高兴。」夫妻对拜时,他嘿嘿傻笑着,热气喷在我耳垂,「今晚让你见识下,为夫的厉害。」
我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红烛高燃的洞房里,他颤抖着手掀起盖头。掀盖头的手抖得厉害。
「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卿卿是我的了?」
窗外突然传来嘈杂。
陆烨怀踹开喜堂大门时,顾承筠正眼神迷离吻着我的脖颈。
17
「卿卿。」陆烨怀的白衣染着血,将剑指向顾承筠,「跟我回去,我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我攥紧喜被,突然发现自己在发抖。
不是怕陆烨怀,而是怕顾承筠会受伤。
我跳起来挡在顾承筠身前。
「皇上。」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民妇已为人妻。」
「再说,皇上有皇后,宫中奴婢成百上千,何需多我一个下人?」
陆烨怀像被雷劈中般僵住。
我趁机转身,捧住顾承筠的脸深深吻下去。
这个吻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感受到我的主动,顾承筠愣在原地,任我吻得昏天黑地。
陆烨怀气得咬牙切齿,脸色黑青:
「谢卿卿,你再说一遍。」
我擦着唇角轻笑:
「我说,我已经嫁为人妻,皇上难道要强抢人妻不成?」
陆烨怀神色突然软了下来:
「卿卿。朕最后说一次,跟朕回去。」
顾承筠的肌肉瞬间绷紧。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这个总为我熬药到三更的男人,此刻手指冰凉。
不过他无需担心。
从我决定嫁他的那一刻,我的心便属于他。
陆烨怀站在顾府满堂刺目的红绸中,语气诚恳:
「卿卿,跟朕回去。」他目光只死死锁住我,「那时朕刚登基,根基未稳,孟家势大滔天,我不得不仰仗他们。孟槿清的性子你也知道,是我护不住你。可送你去皇陵,至少能保住你的命…...」
他眼中甚至流露出一种近乎「宽宏大量」的神色:
「可你也该体谅我的不易,帝王之路,步步荆棘,我也有我的无可奈何。但我想好了,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会尽力劝说槿清,给你一个妃位。我们还和从前一样…...」
「陆烨怀,」我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你说你『不得不』,说你『无可奈何』……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我向前一步,将心底的话吐了个干净:
「你说你根基未稳,护不住我?皇后娘娘不过仗着你的默许,仗着你知道后,也只会皱眉说一句『槿清,过了』。她才能如此肆无忌惮。」
陆烨怀的嘴唇动了动。
他似乎想辩解,但我没给他机会。
「你说送我去皇陵是为了保我的命?那为何不暗中派人保护?为何不给我留一条真正能活下去的后路?」
「你给了我两条路——要么去守那活死人墓,要么嫁给孟槿清故意安排,可能将我折磨至死的瘸腿侍卫!让我自生自灭,这是你对我的保护?
「陆烨怀,这不是保命,这是把我推出去,是眼不见为净,用我的『消失』来换取你暂时的安宁。你说你无可奈何?不,你只是懒得为我尝试。」
「你习惯了,陆烨怀。」我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疲惫,「你习惯了冷宫里那个谢卿卿无条件地为你付出。习惯了她为你节省吃食,习惯她为你挡下宫人的苛责,习惯了她为你受伤。你习惯了她的存在,你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永远会在那里,永远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然后在你不需要的时候安静消失,不给你添麻烦!」
我看着他骤然失血的脸色,一字一句:
「你不敢为了我去正面抗衡孟家,你不敢暗中将我妥善安置,你不敢哪怕只是在我离宫时,派一个真正忠心的老奴随行照拂。你甚至不敢......在我被那些宫女欺凌、病得快死的时候,派人去看一眼。」
「其实我有多苦,你都知道。你只是选择什么都没做。」
我深吸一口气,将压在心底的话尽数吐了出来。
我也终于承认,我爱了十年的男人。
自私、懦弱、习惯索取。
「至于那个妃位?」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无比讽刺,「陆烨怀,我从没图过这些,我只求你真心。不过没关系,我想要的真心,已经有其他人给我了。」
我握紧顾承筠的手。
他手中的温热让我安心,也让我更加坚定。
「这里,才是我的归处。」
「你走吧。」
说完,我踮起脚尖,主动吻上顾承筠的唇。
陆烨怀踉跄后退,手中的剑咣当落地。
下一秒,顾承筠打横抱起我走向洞房。
当着陆烨怀的面,他将我压在鸳鸯锦被上。
看着他灿若星辰的眼眸,我闭上眼睛。
「顾承筠。」我拽住他衣领深深吻下去,「狠狠要我。」
18
我不知道陆烨怀什么时候走的。
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望着凌乱的床塌,顾承筠赤着上身,翻身覆在我身上。
满室春光中, 他与我十指相扣:
「现在, 你终于完完全全是我的了。」
摸着他性感撩人的火辣腹肌,我舔了舔嘴角:
「夫君真棒, 卿卿还想要。」
顾承筠双眼突然放光,身下滚烫似火:
「娘子, 这可是你说的, 你别后悔。」
「我的力气,才用了十中之一呢……」
红烛燃至天明时,我趴在顾承筠汗湿的胸膛上,累得半死。
是我低估他了。
顾承筠你……怎么可以这么强?!
我心疼我的小身板, 只得跪着求饶。
可顾承筠狡黠一笑, 转身又将我覆在身下:
「娘子, 这才哪儿到哪儿……」
成婚十日,顾承筠日日如此。
我感觉我要废了。
今晚,我正被顾承筠按在喜床上,解锁更多时,门外突然传来管家的声音:
「少主, 宫里发生大事了!」
「孟相携先帝其他皇子逼宫, 皇上成了疯子,失踪了。」
19
在管家的口中, 我们得知了一切。
陆烨怀回宫那夜, 恰好撞见皇后孟槿清骑在侍卫身上颠鸾倒凤。
陆烨怀当场杀了侍卫和孟槿清。
还将二人的头颅送到孟宰相府上。
孟宰相一怒之下, 勾结先帝七皇子逼宫。
陆烨怀身中数箭, 被禁卫军拥着逃窜。
没人知道他逃到哪里, 只知陆烨怀驾崩,天下易主。
看着我惨白的笑脸,顾承筠刮了刮我的鼻子: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给你时间想他。」
「往后, 你只能想我!」
为了哄我开心, 他又给我补办了一场婚事。
这日扬州万人空巷。
我穿着金线密绣的百鸟朝凤嫁衣, 看顾承筠拿起支金步摇, 缓缓插入我的发髻。
铜镜里,他温柔开口:
「卿卿, 我要让你做, 世间最幸福的新娘。」
下一秒,喜婆将我牵上喜轿。
花轿经过长街时, 忽听路边一阵骚动。
「滚远些!」喜娘挥着帕子驱赶,「脏乞丐也配冲撞喜轿?」
风掀起轿帘一角, 我和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四目相对。
他抱着破枕头蜷在墙角,脸上满是疤痕。
褴褛的衣衫下,隐约可见溃烂的箭伤。
有顽童用树枝戳他:
「疯乞丐, 臭乞丐, 唱个曲儿给糖吃!」
那人突然咿咿呀呀哼起来。
我皱了皱眉, 这调子莫名耳熟。
倒像是......冷宫里我哄陆烨怀睡觉时唱的童谣?
「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顾承筠策马走来,不动声色挡住我的视线。
我摇摇头, 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与笃定, :
「无事。」
「只是觉得,今日春光正好,桃花开得……甚美。」
花轿继续前行。
锣鼓喧天, 丝竹盈耳。
身后绝望而模糊的呜咽,彻底湮灭在喜乐中。
真好。
从这刻起,我将走向新生……
来源:糖果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