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凌晨四点,军区大院万籁俱寂,只有巡逻的哨兵皮靴踩过水泥地的单调回响。
凌晨四点,军区大院万籁俱寂,只有巡逻的哨兵皮靴踩过水泥地的单调回响。
我拎着给叶城熬的醒酒汤,站在家门口。
钥匙插进锁孔,拧了一下,没拧动。
门是虚掩的。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不轻不重,却带着一股子让人窒息的凉意。
叶城昨晚喝多了,战友送回来的,我把他安顿好,回了趟娘家。母亲身体不适,我陪了半宿,算着他酒醒后胃里难受,特意赶在天亮前回来。
推开门,没有开灯。
玄关处,一双陌生的女士高跟鞋,红得刺眼,像一滩未干的血。
我的目光,被那双鞋钉住了。
鞋很贵,不是军区大院里家属们常穿的朴素款式,鞋尖上镶着一圈细碎的水钻,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里,闪着冷冷的、嘲讽的光。
我认识这个牌子。上个月陪军区文工团的舞蹈演员去市里逛街,她指着橱窗里一模一样的鞋,咋舌说,顶她三个月工资。
我当时还笑着说,这鞋太招摇,穿我们这大院里,像是要把所有人的眼睛都晃瞎。
现在,它就这么安静地、理直气壮地出现在了我家门口。
空气里,有陌生的香水味,甜得发腻,和我惯用的淡雅皂香格格不入。那味道像一条蛇,缠绕着叶城身上熟悉的烟草和汗味,交织成一种令我作呕的暧昧气息。
我换鞋的动作,僵住了。
拎着保温桶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汤还是温的,隔着不锈钢外壳,那点温度却丝毫传递不到我的皮肤上。
我的身体,从指尖开始,一寸寸地变冷、变硬,像一尊被瞬间冰封的雕像。
客厅里很安静。
我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一步,走向卧室。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
卧室的门,也虚掩着,留着一道缝。
光,声音,还有那股越来越浓的香水味,都从那道缝里挤出来。
我听见了。
一个女人的,带着浓浓鼻音的、慵懒的梦呓。
还有叶城,我的丈夫,那个在训练场上声音洪亮如钟、在家却沉默寡言的男人,发出了我从未听过的,一种极其温柔的、含糊不清的安抚。
“……乖,再睡会儿。”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
没有声音,没有巨响,就是那么悄无声息地,碎成了一片一片。
我扶着门框,稳住自己几乎要软下去的身体,透过那道缝,往里看。
借着床头一盏昏黄的夜灯,我看见了。
我的床上,那张我们结婚时,我亲自挑选的婚床上,躺着两个人。
叶城侧着身,一条手臂,揽着一个女人的肩膀。
那个女人,一头海藻般的长卷发,铺散在我的枕头上。她没穿衣服,只盖着半截被子,露出光洁的背部和蝴蝶骨。
她动了一下,往叶城怀里缩了缩,像一只猫。
叶城,我那个顶天立地的丈夫,三营的营长,全军区的青年才俊,他低下头,亲了亲那个女人的头发。
那个动作,那么自然,那么熟练。
熟练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什么愤怒,什么背叛,什么撕心裂肺的痛苦,在那一刻,都感觉不到了。
只剩下一种极致的、荒谬的、不真实的感觉。
我甚至还有闲心去想,那个女人是谁?
哦,我想起来了。
林晚。
叶城的初恋。
那个他藏在旧相册里,相片边缘已经泛黄的女孩。那个他喝醉后,会偶尔念叨的名字。那个据说因为家庭反对,远走他乡,从此杳无音信的“白月光”。
她回来了。
并且,躺在了我的床上。
我看着他们。
看着叶城脸上那种我从未见过的,餍足而温柔的神情。
我忽然想起,我们结婚三年,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抱过我。
他抱我,总是带着军人特有的那种力度和控制,像是完成一项任务。他的温柔,是克制的,是点到即止的,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盔甲的。
我一直以为,那是他的性格。
原来,不是。
他只是,不爱我。
或者说,没那么爱我。
保温桶“哐当”一声,从我无力的手中滑落。
里面的汤,洒了一地。
浓郁的鸡汤香味,瞬间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漫开来,和那股甜腻的香水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加诡异、更加讽刺的气味。
卧室里的声音,停了。
几秒钟后,叶城猛地坐了起来。
“谁?”他的声音,恢复了军人的警惕和冷硬。
他看到了我。
站在门口,像个幽灵一样的我。
他的瞳孔,在瞬间收缩。
慌乱,震惊,然后是恼羞成怒。所有的情绪,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飞快地闪过。
他身边的林晚,也醒了。她拉起被子,遮住自己,惊恐地看着我,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泪痕和无辜。
哦,对,无辜。
她永远是无辜的。
叶城下意识的第一个动作,不是对我解释,而是将被子往林晚身上拉了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这个动作,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他先保护的,是她。
我,他的妻子,苏然,才是那个应该被丢出去的,不合时宜的闯入者。
“苏然,你……你怎么回来了?”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我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烧红的炭。
我想笑。
我问他,我怎么回来了?
这是我的家。我回自己的家,还需要向他报备吗?
叶城掀开被子,手忙脚乱地找裤子。
他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
“苏我……然,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句话,多么经典。
多么苍白。
多么可笑。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
是我眼花了吗?是我出现幻觉了吗?还是说,你们俩,是在我的床上,盖着棉被,纯聊天?
林晚开始小声地哭泣,肩膀一耸一耸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阿城,对不起,都怪我……我不该来的……”
她叫他“阿城”。
多亲密。
我从来都叫他“叶城”,或者跟着大家叫他“叶营长”。
“不关你的事。”叶城立刻回头,声音又变得温柔,“你别怕。”
我看着这一幕。
男主角安抚着受惊的女主角,而我,这个正牌妻子,像个多余的、恶毒的布景板。
我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争吵?质问?歇斯底里?
有什么用呢?
心已经死了。
在他选择安抚她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扯出了一个笑。
那可能是我这辈子,笑得最难看的一次。
“叶城。”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穿好衣服。”
他愣住了。
大概是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还有她。”我的目光,转向林晚,那个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女人,“也穿好。别着凉了。”
我的平静,让他们感到了更大的恐惧。
叶城手忙脚乱地套上裤子,赤着上身就朝我走过来。
“然然,你听我说……”
他想来拉我的手。
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
“别碰我。”我说,“脏。”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转身,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我没有回我们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冲出家门。
我就那么赤着脚,踩着一地狼藉的鸡汤,走出了家门。
凌晨四点半的军区大院,比刚才更安静了。
风吹在我的脸上,很冷。
但我感觉不到。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疯狂。
你们不是要脸面吗?
叶城,你不是最看重你的荣誉,你的前途,你那身军装所代表的一切吗?
林晚,你不是喜欢扮演柔弱无辜的受害者吗?
好。
我成全你们。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这感天动地的爱情,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我要把你们钉在耻辱柱上。
用最大,最响亮,最无可辩驳的方式。
大院的广播室,在办公楼一楼的最东头。
我知道钥匙放在哪里。
因为我曾经是军区图书馆的管理员,偶尔会帮宣传科的同事代班,播送一些通知和午间音乐。
我走向办公楼。
脚步,异常的坚定。
没有犹豫,没有彷徨。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绝望,都汇聚成了一股坚硬的力量。
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决定纵身一跃的,决绝的力量。
巡逻的哨兵认识我,见我这么早,还穿着单薄的睡衣,愣了一下。
“苏干事,您这是……”
我对他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
“有点失眠,出来走走。叶营长让我去广播室帮他取个文件。”
我撒了谎。
面不改色心不跳。
哨兵不疑有他,敬了个礼,目送我走进了办公楼。
办公楼里空无一人,只有我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我找到了宣传科办公室门上挂着的一串备用钥匙,打开了广播室的门。
一股陈旧的、灰尘和电子元件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我熟练地走到播音台前,打开了总电源。
调音台上的指示灯,一排排地亮了起来,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
我看着那个红色的“ON AIR”按钮,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
我知道,一旦我按下这个按钮,一切,都再也无法挽回了。
叶城的前途。
我的婚姻。
我们在这个大院里,建立起来的一切社会关系和体面。
都会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彻底粉碎。
值得吗?
我问自己。
脑海里,又浮现出叶城用身体护着林晚的那个画面。
值。
太值了。
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痛苦?
凭什么,犯错的人,可以心安理得地躲在被子里,享受着温柔和安抚?
凭什么,我要为他的错误,买一辈子的单?
去他妈的体面。
去他妈的顾全大局。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决绝地按下了那个按钮。
麦克风的电流声,通过遍布整个军区大院的几十个高音喇叭,在一瞬间,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那“滋——”的一声,像是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我知道,整个大院的人,都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
我握着冰冷的麦克风,清了清嗓子。
然后,用我这辈子最清晰、最标准、最不带一丝感情的普通话,开口了。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
我的声音,通过喇叭,回荡在空旷的大院上空,传进每一栋家属楼,每一个营房。
“全体官兵,全体家属请注意。”
“现播报一则生活作风问题通报。”
我顿了顿,能想象到,此刻,有多少人从睡梦中惊醒,竖起了耳朵。
“三营营长,叶城同志。”
我一字一顿,报出了他的名字和职务。
“于今晚,将其初恋女友林晚,带回军属大院,留宿于家中。”
“地址,家属楼,三栋,402室。”
“两人现于主卧卧室内,同床共枕,衣衫不整。”
“本人,叶城同志的合法妻子,苏然,于凌晨四点十分,现场撞见。”
“为维护军队纪律,纯洁部队风气,特此向全院通报。请政治部领导,立刻前往处理。”
“重复一遍……”
我将刚才的话,冷静地,一字不差地,又重复了一遍。
整个大院,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是爆炸。
我能想象到,那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
门,一扇接一扇地打开。
窃窃私语,会变成高声议论。
震惊,会变成奔走相告。
家属楼三栋402,会瞬间成为整个军区的焦点。
一个巨大的,暴露在所有人目光下的,丑闻的漩涡中心。
我关掉了麦克风。
身体里的所有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发抖。
不是害怕,是宣泄过后的虚脱。
我做到了。
我亲手,引爆了这颗炸弹。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会被处分,会被带走调查,会被所有人指指点点。
但,我不在乎了。
从我推开那扇门,看到那双红色高跟鞋开始,我就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广播室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叶城冲了进来。
他只穿着一条军绿色的长裤,赤着脚,上身满是汗水。他的头发凌乱,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张英俊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耻,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像一头发狂的狮子。
“苏然!”
他嘶吼着我的名字,声音都在发颤。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我说,“我把你做的事,公之于众了。”
他冲过来,一把攥住我的衣领,将我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他的力气很大,大到我几乎要窒息。
“我的前途!我的军旅生涯!全都被你毁了!你这个毒妇!”
他咆哮着,唾沫星子喷了我的脸。
我看着他疯狂的样子,忽然笑了。
“你的前途?”我轻声说,“你的前途,难道不是在你把别的女人带上我的床的时候,就已经被你自己毁了吗?”
“叶城,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一边享受着荣誉和地位,一边心安理得地背叛我?”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你的前途,就打落牙齿和血吞,默默忍受这一切?”
“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保姆?一个没有感觉、没有尊严的附属品?”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他攥着我衣领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我……”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完了,叶城。”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从你背叛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完了。而我,不过是亲手,拉开了你谢幕的帷幕。”
走廊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是政治部的领导,还有闻讯赶来的其他军官。
为首的,是张政委。
他看到我们俩的样子,脸色铁青。
“胡闹!简直是胡闹!”张政委指着我们,气得手都在抖,“叶城!苏然!你们两个,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把军区的脸,都丢尽了!”
叶城松开了我,像一具被抽走了脊梁骨的木偶,颓然地退后了两步。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无可挽回。
两个女干事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扶”住我。
“苏干事,请你跟我们去一趟办公室,把事情说清楚。”她们的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冰冷。
我没有反抗。
我被她们带着,走出了广播室。
经过叶城身边的时候,我停顿了一下。
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有一丝快感,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悲凉。
“叶城,”我最后对他说,“我们离婚吧。”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是张政委愤怒的咆哮,和其他人压抑的议论声。
天,已经开始亮了。
东方的天际,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我的人生,也从这一刻起,被强行,翻开了新的一页。
我被带到了政治部的谈话室。
那是一个很小的房间,只有一张桌子,椅子,墙壁是隔音的。
张政委坐在我的对面,脸色依然很难看。他旁边的记录员,正襟危坐,拿着笔,准备记录。
“苏然同志。”张政委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你知道你今天凌晨的行为,造成了多么恶劣的影响吗?”
我点点头:“知道。”
“知道你还这么做?!”他一拍桌子,“你是一名军嫂,还是一名在部队工作的干部!你的组织纪律性哪里去了?有什么问题,不能通过正常渠道反映?非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搞得满城风雨,让整个军区,都跟着你们家丢人现眼!”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张政委,我想请问,什么是正常渠道?”
我问得很平静。
“我的丈夫,一名营级军官,在婚内出轨,把女人带回军属大院的家里过夜。我应该向谁反映?向他的直属领导?还是直接向您汇报?”
张政委被我问得一噎。
“我反映了,然后呢?你们会怎么处理?是进行批评教育,让他写一份深刻检查,然后让他回来继续和我过日子吗?”
“你们会为了部队的声誉,为了一个‘优秀青年军官’的前途,劝我‘顾全大局’,劝我‘给他一次机会’,劝我‘家丑不可外扬’,对吗?”
我的声音,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那些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张政委,如果我今天,选择了忍气吞声。那么,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是叶城带着愧疚和感激,从此和我好好过日子吗?”
“不。”我自问自答,摇了摇头,“等待我的,将是下一次,以及下下次的背叛。他会觉得,我软弱可欺,为了维持这个家,什么都能忍。他会把我的退让,当成他放纵的资本。”
“而那个林晚,会成为他心中永远的朱砂痣,而我,会变成他眼中碍事的饭粒子。”
“凭什么?”
我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
“就因为我嫁给了军人,我就要无条件地奉献和牺牲,连自己的尊严都不能要吗?”
“就因为这里是部队,纪律和荣誉高于一切,我个人的痛苦和屈辱,就必须被掩盖,被无视吗?”
“对不起,张政委,我做不到。”
我说完,整个谈话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张政委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无言的疲惫。
他大概,处理过很多类似的家庭纠纷。
但,他从来没见过我这样的。
不哭不闹,不求安慰,不讲条件,只是冷静地,用最极端的方式,掀了桌子。
“你毁了他。”良久,张政委叹了口气,“叶城是个好苗子,本来,前途无量。”
“是。”我点头,“但那是他自己选的。路是他自己走歪的,不能怪我,把他拉下了悬崖。”
“那你自己呢?你以后怎么办?离婚之后,你一个女人,带着这么一桩‘丑闻’,你怎么生活?”
“那是我的事。”我说,“至少,我为自己,争回了一点点的公平。这就够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被要求待在宿舍里,接受调查。
整个大院,都在议论这件事。
我成了风暴的中心。
有同情我的,有指责我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我一概不理。
叶城被停职了。
听说,军区领导震怒,要拿他当典型,严肃处理。
他的军事生涯,大概率是到头了。
林晚,在事发当天,就被政治部的人送走了。像一件被用脏了的道具,被迅速地清理出了舞台。
听说她走的时候,哭得梨花带雨,说自己是被叶城骗了,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
真是可笑。
整个军区大院,谁不知道三营的叶营长,娶了个在图书馆工作的漂亮媳妇?
一个星期后,处理结果下来了。
叶城,被强制转业。
这是比记大过、降职更严厉的处分。
对于一个把军队当成生命的男人来说,这无异于宣判了死刑。
而我,因为行为过激,造成了不良影响,也被要求办理转业,离开部队。
这个结果,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用我的工作,换了他的前途。
很公平。
办理手续的那天,我在办公楼下,遇到了叶城。
他来交接工作。
短短一个星期,他像是老了十岁。
曾经挺拔的脊梁,塌了下去。眼神里,也没有了过去那种锐利和自信,只剩下灰败和空洞。
他穿着便装,那身让他引以为傲的军装,已经被收回去了。
他看到我,脚步顿住了。
我们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遥遥相望。
像两个,隔着一整个世界的陌生人。
“对不起。”他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天……是我混蛋。”他说,“我喝多了,林晚她……她说她过得很不好,丈夫前年出车祸去世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我一时心软……”
他试图解释。
但我已经不想听了。
“叶城。”我打断他,“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他沉默了。
“你心软,你同情她,你可以帮她。你可以给她钱,可以帮她找工作,甚至,你可以先和我离婚,再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起。”
“但你,偏偏选了最龌龊,最不堪的一种方式。”
“你把她带回我们的家,带上我们的床。你在践踏我,也在践踏你自己。”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是你自己,是你父母的期望,是你那身穿了十几年的军装。”
他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我们之间,完了。”我说,“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字了,在宿舍桌子上。你没什么意见的话,就签字吧。房子车子,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说完,我绕过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没有去看他的表情。
因为,那已经与我无关了。
我回到宿舍,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装完了。
那些和他有关的东西,结婚照,他送我的礼物,我一件都没带。
我把那张签好字的离婚协议,放在了桌子最显眼的位置。
旁边,是402室的家门钥匙。
做完这一切,我拉着行李箱,走出了这栋我住了三年的宿舍楼。
阳光,很好。
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眯着眼睛,看着这个我曾经以为会待一辈子的大院。
训练场上,传来了战士们整齐的口号声。
高音喇叭里,正放着慷慨激昂的军歌。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仿佛那一场掀翻了所有人生活的风暴,从来没有发生过。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我拉着行李箱,一步一步,走向大院门口。
没有回头。
我知道,我失去了一个家庭,一份工作,一个曾经深爱的男人。
但,我也找回了,那个差点被我弄丢的,我自己。
走出大院门口的那一刻,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没有了部队大院那种严肃、规整的味道。
而是自由的,带着尘土和烟火气的,新鲜的味道。
我的新生活,开始了。
离开部队后,我回了父母家。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我以为,他们会责备我的冲动,心疼我丢了那么好的工作和家庭。
但没有。
我爸,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工人,听完后,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回来就好。爸养你。”
我妈,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她一边哭一边骂:“那个姓叶的,不是个东西!离得好!咱不受这个气!然然,别怕,有妈在。”
那一刻,我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瞬间瓦解。
我抱着我妈,放声大哭。
把这几年受的委屈,把那一天一夜的惊恐和绝望,全都哭了出去。
哭过之后,心里,好像真的轻松了很多。
我在家休整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我哪儿也没去,就是陪着我爸妈,买菜,做饭,散步,聊天。
我的生活,变得缓慢而平静。
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
我和叶城的婚姻,从一开始,或许就是个错误。
我们是相亲认识的。
他是青年才俊,我是书香门第,在外人看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被他身上那股英武正气所吸引,他大概,也是觉得我温柔娴静,适合当一个军嫂。
我们,都是在按照一个“标准答案”,去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却忽略了,爱情里,最本质的东西——心动和共鸣。
我们之间,有尊重,有责任,有搭伙过日子的默契,唯独,缺少了那种,可以抵御一切风雨的,深刻的爱。
所以,当他的“白月光”出现时,我们这艘看似坚固的船,才会如此不堪一击。
想明白这些,我心里,那点残存的怨恨,也渐渐淡了。
一个月后,叶城把签好字的离婚协议,寄了过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张银行卡。
他在信里说,卡里是他们家所有的积蓄,是他对我的补偿。
我把卡,原封不动地寄了回去。
我给他回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句话:
“我不恨你了。祝你,也祝我,各自安好。”
从此,山高水远,永不相见。
我开始找工作。
因为之前在部队的“污点”,体制内的工作,基本是没希望了。
我也不想再过那种按部就班的生活。
我应聘到了一家私人的图书策划公司,做编辑。
工作很忙,很累,经常加班到深夜。
但,我很喜欢。
每一本稿子,从选题,到审稿,到排版,到最后变成一本散发着墨香的书,都让我充满了成就感。
我的生活,被工作填得满满当日志。
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有才华横溢的作者,有天马行空的插画师,有严谨认真的校对。
他们和我聊文学,聊电影,聊旅行,聊各种各样新鲜有趣的话题。
我的世界,一下子被打开了。
原来,生活,可以有这么多种样子。
原来,女人的价值,不是只能通过丈夫和家庭来体现。
两年后,我因为出色的工作能力,被提拔为部门主管。
我用自己的积蓄,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小小的单身公寓。
有了自己的,真正的家。
我把那个小家,布置得温馨又舒适。
我养了一只猫,叫“年糕”。
每天下班回家,打开门,它都会“喵呜”一声,跑过来蹭我的腿。
那一刻,所有的疲惫,都会烟消云散。
我偶尔,也会从过去大院里的朋友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叶城的消息。
听说,他转业回了老家,在一个小县城的武装部,当了个副科长,整个人,都沉寂了下去。
听说,他没有和林晚在一起。林晚在他出事后,就彻底消失了。
听说,他后来又相亲结婚了,娶了一个当地的老师,日子,过得不好不坏。
听到这些,我心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波澜。
他的人生,已经变成了另一个遥远的故事。
而我,是自己故事里的,唯一的主角。
有一个周末,我加班到很晚,从公司出来,已经快十点了。
我打车回家。
出租车经过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我无意中,朝窗外看了一眼。
街边的烧烤摊,烟火缭绕。
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
是叶城。
他坐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人,面前摆着几瓶啤酒,和一堆烤串。
他胖了,也憔悴了,头发有些花白,脸上,带着一种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麻木的疲惫。
他喝得很急,一杯接一杯。
那样子,和我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挺拔如松的叶营长,判若两人。
绿灯亮了,出租车重新启动。
他的身影,很快,就被甩在了后面。
我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
心里,没有恨,也没有同情。
只剩下,一点淡淡的,对时光的感慨。
我们都,被生活,改变了模样。
只是,他走向了沉沦。
而我,走向了新生。
回到家,年糕跑过来,用它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我的脚踝。
我把它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我的小家里,一室温暖。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站在广播室里,瑟瑟发抖,却又决绝无比的自己。
我想对她说:
“别怕。你做得对。”
“谢谢你,当年的勇敢。”
因为那一次不管不顾的爆发,才有了后来,我凤凰涅槃的重生。
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
只要,你敢于,亲手砸碎那个囚禁你的牢笼。
哪怕,砸得头破血流。
但,当你从废墟里站起来,看到的,会是一片,崭新的天空。
来源:渝鲜生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