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场我押上一切的豪赌,在最后,被他造成的 0.1 分差距随手击碎。
《如许不思》
陪跑影后第六年,周予再次把奖杯递给新人。
他总哄我:「如许,等一等。」
下次一定把奖给你,下部戏就让你演女主角……
二十岁时,我甘愿为他等一个未知的明天。
可如今我二十八了。
爱意和勇气早在等待中消磨殆尽。
我收拾行李,放弃追逐半生的演员梦,也放弃了他。
周予,这次我真的不等了。
1
金像奖颁奖现场。
周予在万众瞩目之中,念出了白阮的名字。
我将挺得僵直的背脊缓缓靠回座椅。
听着白阮在鲜花和掌声中致谢。
这是我陪跑的第六年。
也是和公司对赌协议的最后一年。
我的男友周予,作为主评委。
用一记超高分把新人白阮送上领奖台,把我推下悬崖。
白阮捧着奖杯下台,第一个走向我。
「对不起啊方老师,没想到天上掉馅饼的事,会落到我身上……」
周予也插着兜踱步过来,调侃道:
「什么时候太有天赋也要道歉了?」
「方老师,你等下次吧,给新人一个机会。」
他们并肩而立,谈笑风生。
我紧紧盯着周予的眼睛。
试图在里面找到一丝愧疚或躲闪。
可是没有。
他是真的忘了。
忘了毕业那年,他急需资金闯荡,我姥姥重病卧床。
我求着公司签下七年对赌协议。
换来两笔救命钱。
这场我押上一切的豪赌,在最后,被他造成的 0.1 分差距随手击碎。
现实不是童话。
公司不会给我下一个十年,我的姥姥也等不起了。
所以周予,没有下次了。
我在摄像机的注视下后退一步。
扯了扯嘴角。
「恭喜你们。伯乐与千里马,互相成就。」
2
周予心头掠过一丝极淡的不适。
明明是祝福的话,从她嘴里说出莫名刺耳。
他想,她最近是有些浮躁了。
刚有些起色就想着一步登天。
可想要荣耀,应该靠实力拿到,靠人情施舍能走多远?
等下次吧。
如果有下次,一定堂堂正正地颁给她。
想着,他安抚般开口。
「方老师,庆功宴你也一起去。」
「不了。」
我轻声拒绝:「我想回家休息。」
我坐上车。
歪在座椅上,身心俱疲。
还没到家,热搜已经更新。
「周予新戏女主白阮」、「庆功宴现场签约」……
每一个词条后面,都跟着深红的爆字。
他筹备三年的冲奖之作。
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官宣了别人。
我要是在现场,脸色恐怕会难看到连最后一点体面都维持不住。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一张苍白疲惫的脸。
算了,现在也没好看到哪去。
刚关掉热搜,周予的信息弹出。
「会玩到很晚,别等我。」
我没有回复。
指尖下滑,平静地翻看从前的聊天记录。
「在学校捡了个天才!我一定要把她带出来!」
「今天热搜是白阮团队买的,别介意,我只是亲自教她演戏。」
「如许,同为演员,需要保持热度,你能理解的吧。」
……
从最初小心试探「她是谁」。
到后来不甘争执「为什么是她」。
再到最后,我只是沉默地看他细数关于她的每一件小事。
3
最难忘的是那天。
白阮吊威亚时被擦伤脸颊。
而我因为拒绝替身,拍骑马戏时摔断了腿。
两个片场只隔了三百米。
周予只发来一句「还好吗」。
便亲自带着白阮去到医院。
并在朋友圈急切寻求防止留疤的方法。
那条动态下,有共同好友留言,他回复了好几条。
却始终没点开我与他的对话框。
我在病床上躺了一周。
拖着石膏去找他。
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监视器里白阮的特写。
头也不回地让我等一等。
我就那样瘸着腿,在原地站了两小时。
直到场务小跑过来,压低声音说:
「方老师,周导正给白小姐讲戏,一时半会儿完不了,您看……」
我固执摇头。
「我等他。」
场务面露难色。
「可是您在这儿,他们会分心。」
话音未落,我伤腿一崴。
场务慌忙扶住我。
动静终于惊动周予。
他皱着眉转头,语气很是不耐。
「无关人员清场。」
他的视线只在我打着石膏的腿上停留了一瞬,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白阮恰好提出一个关于角色的疑问,瞬间拉回他的注意力。
我知道,他在等我懂事的离开。
再在收工后转发一份他给白阮讲戏时整理的、他觉得对我也有用的表演笔记来哄我。
片场拍的是冬戏,冷气开得十足。
那股寒意,隔绝了门外喧嚣的蝉鸣。
我们明明离得那么近。
却不知何时,已分立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裹紧单薄的外套。
滑稽地跳出那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从校园到社会,整整十年。
周予,大概就是从那一刻起。
我决定放弃你了。
4
第二天,组委会邀我做幕后访谈直播。
长桌对谈的形式。
我在那儿见到了彻夜未归的周予。
他在主位后靠,摆出评审的姿态。
「方小姐,你这次很努力。」
「但演戏这件事,过犹不及。」
没等我反应,他勾起唇角,又习惯性提起那个名字。
「白阮就不同,天赋型演员,对分寸的把握浑然天成……」
我迎着他的目光,胸口一阵发紧。
质问几乎要脱口而出。
我想问他,是否知道我为了演活那个高原女性,在海拔三千米的日头下暴晒很久很久,硬生生晒出满脸粗糙和真实的高原红。
我想问他,为什么白阮只是在人工雨里站了十分钟,就成了他口中的「为艺术豁得出去」,而我这样的付出却是「过犹不及」。
我想问他,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我行,唯独他作为我最亲密的人,却一次次说我不行。
话到了嘴边,忽然想起上次争执时他说:
「国内导演天花板就在你眼前,如许,专业问题不要和我争。」
「承认自己比别人差,很难吗?」
每次为白阮的事起冲突,最后难堪的总是我。
我咽下情绪,最终什么都没说。
栏目组或许是念在我陪跑五年,特意给我增加这个曝光的机会。
可就这样……
他仍要在本该属于我的时刻,反复提起白阮的优秀。
「周老师,」
我轻声打断。
「您说完了吗?我想先去一下洗手间。」
这些年,我从不放过任何一个镜头。
此刻主动终结话题。
让他明显一怔。
中场休息时,周予在走廊截住我,语气不悦。
「特意给你争取的机会,怎么才说两句就停了?」
「你该多分享表演心得,再聊聊对新人演员的期许……这样对大家都好。」
噢,原来如此。
新人白阮得奖争议太大。
需要我这个资历略深的万年老二帮忙背书,平息舆论。
我抬眼看他。
「周导费心了。」
「可我这样的第二名,哪里敢随便期许冠军?」
他注视着我离开。
你看,我们之间,连一句示弱的话都很多余。
5
「周予新戏的角色,多少人抢破了头,你就不能开个口吗?」
李姐按住我翻剧本的手。
我下意识点亮手机屏幕。
周予从采访那天就没回过信息。
他的戏什么时候开始选角的,我一点都不知道。
「......算了吧。」
李姐胸口起伏。
「算了?你上部戏在高原晒脱几层皮,奖呢?」
「他随手就给了别人!他欠你的!」
我抿了抿唇。
不是没有争取过。
他第一部大爆的青春片。
是我们窝在出租屋里,对着泡面桶磨出来的。
戏里字字句句是我们的青春。
可是女主角公布时,却不是我。
周予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
「如许,我怕你演不好自己的故事。」
他总有各种理由:表演生硬、演技太差;太过艳丽、不是电影脸……
我曾试着争辩。
他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
「方老师,入行多年还查无此人。到底你懂还是我懂?」
「你需要考虑一下,是不是真的适合演员这个行业。」
被最亲密的人当众剖开取笑。
那种羞辱感,一次就够了。
我望向李姐,有些认命地重复着周予的话。
「我在片场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始终没有成绩。」
「我大概……真的不适合演戏。」
追逐演员梦的这些年。
总以为不到身死,志气绝不消磨。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
悬在心头多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
不是痛苦,是解脱。
6
解约过程很顺利。
公司在签协议的那一刻就已算清我能创造的最大价值。
我按照协议,将资源一一移交。
走出公司大门时。
姥姥恰好发来信息。
「Y 头真棒呀,我又在电四上看见尔啦!」
后面还跟着个她刚学会的笑脸表情。
姥姥没上过学。
识得的那些字,还是我小学时陪着她一起认的。
所以她手写输入,总是冒出些可爱的错别字。
比如说她又看了我的「新巨」啦,「大逊女」太漂亮啦!
在外漂泊这些年,报喜不报忧。
对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忙完这阵就回去。」
可是奖项、名利、周予,我紧紧攥着的东西,一样样都落了空。
只有她在那个小小的村庄里。
觉得我是天大的骄傲。
万家灯火,她那一盏始终为我而留。
我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
买了最快一班回家的机票。
7
临行前,朋友邀我相聚,说很多业内大咖都在。
我答应赴约。
这些年没让李姐挣到什么钱,我想尽量为她们安排好去处。
送餐的服务员走在前面。
我顺手替他扶着门。
包厢里朋友正在打趣。
「方老师这次的戏那么好,你也舍得刷下去,你是不是人啊?」
周予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不足就是不足,我总不能为了方老师打什么人情分。」
也有人小声替我说话。
「但她这几年进步真的很大……」
「差了点意思。」
周予语气淡淡的。
「等她什么时候不演那些女学生、姨太太、农村妇女了再说吧。」
也许是在他跟前经历过太多次难堪,我没有太多情绪。
心如止水地听完。
推开门。
在离他最远的角落坐下。
席间,我主动和几位相熟的制片人交谈,真诚地推荐李姐团队的业务能力。
有位导演很幽默,夸我在上部戏里驯服高傲知青的情节处理得好,逗得我笑了好几次。
整个过程,周予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
聚会散场,他将我从人堆里拉走,径直塞进他车里。
「当着自己老公的面,和别人聊得那么开心?」
「正常谈点工作。」
我想推门下车。
他的手越过我抵在车窗上,将我困在狭小的空间里。
酒气混合着陌生的女士甜香迫近,让人不适。
「方如许,这圈里还有什么事,是你老公不能解决的?」
「需要你去低头求人?」
我看着他的眼睛,欲言又止。
周予看不上我身边任何人。
李姐当年为我争取他戏里的角色,喝到胃穿孔,他也未曾动容半分。
「不想为别人的事麻烦你。」
我偏头避开他的气息。
事实上,刚才的导演已经给了我几个可靠的合作意向。
周予松了松领带。
「如许,」他声音缓和下来,「我手里有个代言......」
手机忽然震动,是李姐回了信息。
我打断他的话,径直下车。
「周导,」
我站在车外,夜风扑面而来。
「路不同,我自己走就可以。」
8
和李姐聊了个通宵,差点误机。
赶回住处取行李。
敲开门,却是白阮。
她套着件松松垮垮的白衬衫,衣摆下光着两条腿。
满脸讶异。
「如许姐,你怎么来了?」
「我以为外卖到了……」
她双手交叉倚着门框,一副女主人姿态。
我还没大度到能对这样的行为报以微笑。
「至少在你和周予正式交往前,你没资格问我。」
我径直撞开她肩膀走进屋内。
拎起行李转头就走。
卧室里周予睡得正沉。
最后那点道别的念头,也散了。
飞机攀升时,我关掉手机,接过空乘递来的薄毯。
窗外云层翻涌。
像极了这些年的爱与不甘。
还好,云会消散。
我拉下眼罩。
思念起姥姥炖的浓浓的红枣土鸡汤。
9
【渣男视角】
周予迷迷糊糊,好像听见了方如许的声音。
于是在身边床垫微微下陷时,下意识抱住她,嘟囔着。
「如许,我想喝粥」
怀中的人微微一僵。
随即轻笑,「张嘴。」
一勺温热的粥递到唇边。
海鲜的腥气混着酒后的恶心直冲喉咙。
不是暖胃的小米粥。
也没有带着心疼的埋怨:
「又喝那么多酒,你胃不要啦?」
他挣扎着睁开眼。
对上白阮笑盈盈的脸。
她身上还穿着如许为他挑的白衬衫。
他揉着发痛的额角。
「你怎么在我家?」
「来拿剧本呀,我直接找你助理要的钥匙。」
她指了指窗外。
「下雨淋湿了衣服,就借了件你的。」
「以前剧组条件不好,我们不也住过一间房么,紧张什么……」
周予皱眉起身,径直走向衣柜。
「衣柜里不是有女装?」
柜门打开时,他呼吸一滞。
他的衣服还齐整叠着,可方如许的却一件都不剩。
她总是说。
他们不能在公开场合并肩已经很遗憾。
于是把无处安放的爱意填满在生活里。
情侣拖鞋、情侣马克杯、甚至衣柜里紧紧挨在一起的衣服。
此刻白阮脚上还踩着那双情侣拖鞋。
而其它属于方如许的痕迹,都已消失不见。
他抓起手机拨打如许的电话。
打不通。
「刚刚……」
白阮没见过他那么难看的脸色,小声补充:
「如许姐拿着箱子走了,说是赶飞机。」
「是吗?」
他想起昨晚在包厢里,她和新锐导演相聊甚欢的样子。
大概是进组了吧。
他嘴上淡淡应着。
心里却莫名发空。
这段日子总这样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流失。
10
新戏筹备乱作一团。
女二号突然被查,整个剧组焦头烂额。
副导演提议:「要不请方如许来救场?她戏路合适,而且最近应该有空。」
周予下意识想以避嫌为由拒绝。
话到嘴边却哽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
怎么,这次拍戏是去了外太空?连个报平安的短信都没有。
他想着大概是还在为奖项的事闹脾气,等他去哄。
不过没关系,给她个台阶,她总会下的,她向来如此。
他扯了扯嘴角,终于开口。
「联系她试试。」
工作人员拨通电话,开了免提。
「方小姐,周导新戏有个角色,您要不要来试试?」
电话那头声音温柔却疏离。
「谢谢,不用了,你们找别人吧。」
周予心头莫名火起。
一把夺过手机。
「方如许,现在连我的戏都敢拒了?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到底在闹什么?」
一连串的责问砸过去。
对面静默片刻。
背景传来机器轰鸣声。
「没有闹……周予,我只是不演戏了。」
「你还有事吗?我这边有点忙。」
电话被挂断。
忙音在安静的片场格外刺耳。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立刻拨通李姐的电话。
这次倒是秒接。
对了,这才是对他该有的态度。
「如许的档期到底怎么回事?别说不演戏了这种鬼话,演戏是她的命!我这儿有个角色……」
李姐在电话那头顿了顿。
「周导,当初那份对赌协议,不是您陪她签的吗?」
「赌输了,自然要退圈。」
「她都回老家三个月了……」
李姐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迟疑。
「她不会没告诉你吧?」
来源:书香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