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赫伯特·胡佛总统就职典礼次日,华尔街交易员杰西·利弗莫尔,在他位于第五大道与第五十七街交汇处的赫克歇尔大厦十八楼办公室里,召集了一小群记者。此人曾有“投机小子”(Boy Plunger)的绰号——“Plunger”是华尔街俚语,专指那些敢下重注的莽撞投机客。
赫伯特·胡佛总统就职典礼次日,华尔街交易员杰西·利弗莫尔,在他位于第五大道与第五十七街交汇处的赫克歇尔大厦十八楼办公室里,召集了一小群记者。此人曾有“投机小子”(Boy Plunger)的绰号——“Plunger”是华尔街俚语,专指那些敢下重注的莽撞投机客。
他已年届五十一岁,但看起来却年轻了十岁,身材依然瘦削,金发中仅夹杂着几缕灰白。 利弗莫尔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主动向媒体套近乎了,记者们都很好奇今天为何被召集至此。他准备释放什么信号?是关于新总统胡佛?财政部长梅隆?还是美联储? 数年前,利弗莫尔的名字在报刊上可谓无处不在。
他精心打磨着自己作为股票和商品投机天才的神话,并因“做空”——即押注某些股票下跌——而声名狼藉。他深谙利用媒体之道,时而放出消息,时而又对无人问津的挑衅性问题发布一通精心准备的澄清。他的头像上过《时代》杂志封面,其人生经历还被稍加虚构,写进了1923年风靡一时的小说《股票作手回忆录》中。无论是股市新手还是老手都争相购阅此书,希望能从中窥得轻松赚钱的智慧。而利弗莫尔给所有人的第一条忠告便是:“小心所谓的内幕消息。” 作为那个时代的标志性人物,利弗莫尔曾几度暴富又几度破产。在他经历的这一切当中,媒体始终是其心甘情愿的同谋。
他是一位名人,在华尔街实属异类,一个集大众迷恋、嫉妒与怀疑于一身的焦点。人们想知道的,早已不只是他的交易秘诀,更想窥探他的妻子儿女、豪宅名车、座上宾客和度假胜地——总之,这是一个顶级玩家全部的传奇生活。 然而,盛名之下,代价亦随之而来。到1923年,外界的过度关注已让他不堪其扰,于是他将办公室从喧嚣的华尔街,搬到了中城一处更安静、隐蔽的地点,并斥资五十万美元,建成了他梦想中的交易总部。自此,他的私生活也远比从前低调。 那天,接到邀请的几位华尔街媒体精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他们都曾听闻过利弗莫尔那处神秘“圣殿”的传言,但极少有外人得以进入。据说,大楼的门卫曾接到严令,甚至要否认这个办公场所的存在。 记者们穿过大堂,被领进一部直达顶楼的私人电梯。电梯门打开,便是利弗莫尔的专属楼层。前来迎接他们的是哈里·埃德加·达奇,利弗莫尔的私人助理,一个体格魁梧、气势慑人的男人。达奇曾是商船海员,能讲六门外语,不仅在办公室里为利弗莫尔服务,也常伴他出行,还时常给利弗莫尔的两个幼子讲述自己纵横四海的冒险故事,令孩子们听得入迷。
记者们敬畏地环顾四周:房间里铺着光亮的红木壁板,一张巨大的会议桌旁摆放着一圈豪华皮椅,几扇中世纪风格的巨门从地板直抵天花板。这里颇有几分绅士俱乐部的格调,但一切陈设皆为交易服务。办公室里铺设了八十条电话线,配备了六十台电报机和四十台股票行情收报机,后者正在玻璃穹顶下持续地发出低沉的咔哒声。
利弗莫尔的私人办公室藏在一扇紧闭的门后。他宽大的书桌上摆着三部专用电话,分别连接着伦敦、巴黎的股票市场以及芝加哥的商品交易所。除此之外,他的工作区整洁得近乎空无一物:只有“待处理”和“已处理”两个文件筐、一本便笺和一支铅笔。其余的一切信息,全储存在他的脑海中。透过一面巨大的平板玻璃窗,他可以望向外面的大厅,时刻监控着报价板上价格的变动。 利弗莫尔给了记者们一些时间,让他们充分感受这间办公室的气派,随后才从自己的套间里走出来。
他身形不高,步履间却透着一股轻快与自信。他面带微笑,转身面向一面紧挨着员工步道的巨型黑板,板上有六名“报价员”——头戴电话耳机的职员——正在实时更新着最新的股票价格。 1867年股票行情收报机的发明,不仅让美国各地的民众得以更广泛地接触华尔街的资本市场,也为华尔街招揽新客户(当然,也为其坑害客户)提供了便利。股价自此成为一种大众常识,人们开始形成自己对于股价涨跌的理论——其中不乏真知灼见,但更多的是无稽之谈。股价的波动不仅取决于公司的盈亏,更往往与群体心理有关。
正如利弗莫尔常说的那句话:“是市场本身,教会了我交易。” 利弗莫尔对行情收报机极为痴迷——他的每一处住所都装有一台。无论手头在忙什么,他都整日让那细长的纸带从指间滑过。他以科学家的专注力研究着纸带上的数字,仿佛在试图破解市场的终极密码。 由于行情收报机上的报价,即便在交易清淡的日子,也比场内延迟至少十五分钟。因此,每当利弗莫尔对某只股票或某种商品下重注时,他都需要更及时的信息。为此,他在各大交易所的交易大厅里都雇佣了私人代理,将精确到秒的最新价格直接报给他的报价员。这让他比起其他投机者,拥有了强大的信息优势。
在与记者们闲聊了几分钟后,利弗莫尔递给他们一份声明,内容是关于棉花价格即将飙升的预测。 文件上写道:“在我看来,棉花市场很快就会复刻过去六个月铜市的行情。一旦投机大众意识到未来数月棉花市场潜在的盈利机会,那么棉花消费者在采购未来所需时,就将不得不与蜂拥入场的公众展开竞争。” 这位曾经斩钉截铁地建议投资者不要理会他人荐股,而只应关注价格本身的人,如今竟亲自给人“喊单”了?即便是利弗莫尔最坚定的追随者,也不禁对此感到诧异。
次日,《纽约先驱论坛报》在报道此事时指出: “利弗莫尔先生与记者们畅谈了商品市场,但对于股票市场,他却闭口不谈。华尔街人尽皆知,他近来已将操作重心完全放在了商品上,而冷落了他最初的投机挚爱——股票。”
《先驱论坛报》还不忘如实地指出,利弗莫尔曾在1924年暴涨的小麦行情中“精准预测了拐点”,当时小麦价格每蒲式耳上涨了近1美元。同样,他在1923年的棉花市场和战争期间的咖啡市场上,也曾有过如此壮举。 利弗莫尔此举的目的不言而喻。通过公开发表看好棉花的言论,他希望投资者能蜂拥买入,从而推高价格,为自己带来丰厚利润。然而,尽管他的棉花布局构思巧妙,却并非华尔街真正关心的焦点。人们更想知道的是,他对最初的挚爱——股票——有何看法?在当前这个狂热的牛市中(道琼斯指数当天已达313点),杰西·利弗莫尔那神乎其神的盘感,又将为股市揭示怎样的先机?这才是交易员们真正想知道的。
与那些占据着摩根公司等顶级券商办公桌的哈佛、耶鲁毕业生们不同,利弗莫尔全靠自学成才。他1877年出生于马萨诸塞州什鲁斯伯里的一个农场,十四岁那年,父亲让他退学务农,他便离家出走。他穿着一身新西装,口袋里装着母亲偷偷给的5美元,搭上一辆货运马车来到波士顿,在潘恩韦伯公司找到了一份“写板弟”的工作,负责在报价板上更新价格。这份工作让他接触到了“对赌行”(bucket shops)——也正是在那里,他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使命。 这些由黑帮头目经营的对赌行,并不进行真实的股票交易,只是利用真实股票的信息来开设赌局,如同赌球或赌马。你觉得通用电气的股价会涨还是跌?下注吧!和所有赌场一样,游戏规则被设计得对客户极为不利。
通过在潘恩韦伯的工作和在对赌行的投机实践,利弗莫尔逐渐形成了自己对市场变化的独到见解。他预测涨跌的能力变得如此出神入化,以至于当地所有的对赌行老板最终都将他拒之门外。于是,他西行至圣路易斯,结果那里的老板们也只用了不到一周,就认出了他就是那个“投机小子”杰西·利弗莫尔。到了这个地步,他已别无选择,唯有投身真正的赛场——华尔街。 利弗莫尔将自己蜕变为一名真正交易员的那个时刻,称为他的“灵异故事”。1906年春天,他与一位同为交易员的朋友正在新泽西州的大西洋城度假,名义上是暂时远离市场。但两人都闲不住,还是溜达到了当地的E. F. 赫顿证券公司,哪怕是几个小时不看行情都难以忍受。“看,市场多强,和我说的没错吧,”他的朋友说,“J.L.,干一票吧!”
时年二十九岁的利弗莫尔,在赫顿公司开有账户,资金足以支持一笔四十万美元的头寸。行情纸带从他指间滑过,他看得入了迷,那些符号和数字似乎在向他传递着某种讯息。这是潜意识的作用?还是一种预感?利弗莫尔走到经纪助理面前,对他说:“给我做空一千股联合太平洋。” “J.L.,你干嘛要开空仓?”他的朋友问道,“现在明明是牛市!” 利弗莫尔此举违背了他的一条核心交易原则——永不对着趋势下注。“我也说不清,”利弗莫尔回答,“就是一种感觉,我觉得应该这么做。” “你一定是收到什么风声了,对不对?”朋友说。
“我知道你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你还亲口说过,任何没有交易系统就胡乱操作的人,都是傻瓜。现在你居然跟我说凭感觉做空?你这是在砸自己的招牌!” 利弗莫尔没有作答,而是又回到柜员那里,让他再卖空一千股联合太平洋。他的朋友试图将他拉出办公室。“你疯了,”他说,“在海边晒了三天太阳,你就精神错乱了。” 利弗莫尔的回应是,又卖空了一千股。 口袋里揣着三张交易单,两人离开了证券行。
当天下午,他们去查看行情,联合太平洋的股价上涨了两个点。“看到了吧,J.L.,”他的朋友得意地嚷道,“我早说了——市场在涨,你为你的愚蠢白白亏了六千美元。” 第二天,利弗莫尔又回到经纪行,再次卖空了两千股联合太平洋。此时,他的保证金贷款已超过四十万美元,一旦判断失误,他将彻底爆仓。他返回纽约,次日一早醒来,便在报纸头条上看到了旧金山发生毁灭性大地震的新闻。
市场应声下跌,随着地震危机演变为1907年大恐慌,利弗莫尔一路做空,赚得盆满钵满。1907年10月24日,这个他永生难忘的日子,他一天之内就赚了一百万美元。 利弗莫尔的直觉告诉他要乘胜追击。他已然成为市场上的一个大玩家,并得到了华尔街的公认。市场跌得又快又猛,以至于人们开始担心其是否会就此崩溃。一位朋友,作为金融巨擘J. 皮尔庞特·摩根的信使前来,劝告利弗莫尔是时候收手了,因为他的行为已经造成了太大的破坏。
这或许是利弗莫尔有生以来第一次,承认了有比自己直觉更强大的权威存在。他平掉了所有空头仓位,随着市场的企稳,又在反弹时开始买入。当1907年大恐慌最终结束时,他已手握三百万美元现金。他后来对自己的两个儿子说,J. 皮尔庞特·摩根请他帮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他不再是一个鲁莽的投机客,而是一个真正的投机家了。 在随后的几年里,利弗莫尔将数百万美元挥霍在女人、名车和豪宅上。欲望永无止境。只有市场才能给予他所渴求的自我价值感,而市场,却是一位反复无常的女神。他经历了几次毁灭性的连续亏损。
当1921年股市小幅崩盘后,投资者们纷纷涌入,股市从此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持续上涨,利弗莫尔却没有跟进,这让他的财务蒙受了损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相信好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是多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眼前的这场繁荣。
在1925年和1927年的几个时间点,他都曾看空股市,但每当市场拒绝下跌时,他又不得不匆忙平掉自己的空头仓位。 为了理解市场,利弗莫尔潜心研究人性,他阅读弗洛伊德、荣格和亚里士多德的著作,思考着潜意识的奥秘。他的交易方法很难用简单的语言来解释,甚至连他自己似乎都不确定该如何将其说清。 “预判,就是一切,”他曾对一位采访者说。“当我对后市有了明确判断后,我就会等待那个‘心理时机’的到来。” 尽管利弗莫尔更喜欢单打独斗,但他也曾与威廉·杜兰特在几次大胆的联合坐庄中联手。据估计,他从中分得的利润总额高达两千万美元,这笔钱为他购买了诸多奢侈品,包括一两艘停靠在棕榈滩的豪华游艇。
利弗莫尔的好友兼投机伙伴伯纳德·巴鲁克也常去棕榈滩。巴鲁克1870年出生于南卡罗来纳州,父亲是南部邦联的一位军医。他的犹太家人为躲避战后南方的种种限制而迁居纽约。他从纽约市立学院毕业后便直奔华尔街,加入了A. A. 豪斯曼公司。短短几年内,他通过做空美国糖业精炼公司的股票一战成名,净赚超过六万美元。他用这笔钱在交易所买下了一个席位,并创立了自己的公司,从此以“冷酷的空头狙击手”之名为人所知——又是一位做空专家。 与利弗莫尔不同,巴鲁克将自己的盈利存入银行,并努力为自己赢得社会地位。他渴望得到世人的郑重看待。随着财富的增长,他在伍德罗·威尔逊总统任内开启了公职生涯,被任命进入权力强大的战争工业委员会。在一战期间,他在美国的经济动员中扮演了关键角色。
巴鲁克有着一头浓密的白发,身高六英尺五英寸(约1米96),风度翩翩,而且和利弗莫尔一样,也热衷于追求美丽的女性。 1929年冬天的一天,当市场持续攀升之际,两人在棕榈滩相遇,巴鲁克承认自己心存忧虑。也许是时候清仓离场,回到他南卡罗来纳州的种植园去打猎了,远离那些证券行和电话的喧嚣。“J.L.,”巴鲁克对他的朋友说,“我看……是时候收手去打松鸡了。” 1929年3月24日,星期日,利弗莫尔和华尔街的所有人一样,都在等待着美联储周末会议的结果,看其是否会就市场状况发表声明。自年初以来,道琼斯指数一度上涨了7.3%,但在美联储试图抑制投机的努力下又有所回落。截至当时,道指当年仅上涨了2%。市场变得更加动荡,似乎有些神经质,这也让交易员们随之紧张起来。
同一天,《纽约时报》刊登了一篇文章,在利弗莫尔这样的怀疑论者看来,这正是市场见顶的信号。文章的标题是《舞动股价的磁石》,文中直言不讳地写道:“在过去几个月里,从股市中赚得最多的,恰恰是那些对其最不了解的人。智者望而却步之处,愚者却蜂拥而入,赚得盆满钵满。就连查尔斯·施瓦布这样身经百战的市场老将都已宣称,那些习惯于按部就班操作市场的老手们可能已经落伍并且错了,而那些完全凭感觉行事的新一代投机者才是对的,一个新的投机时代已经来临。” 利弗莫尔总是在寻找“群体智慧”沦为“群体狂热”的迹象。他坚信“一致性预期的陷阱”——而眼下,这个陷阱似乎正在应验。 过去五年几乎持续不断的牛市,让利弗莫尔这样的做空者的日子变得异常艰难——艰难到报纸都将他形容为处于“半退休”状态。
与一个仿佛在凭空上涨的市场作对,似乎太过危险了。就连他几周前在报纸上大肆宣传的看涨棉花交易,也并未奏效:“事实是,利弗莫尔先生试图通过疯狂买入来吸引大批跟风者的行动,可以说是相对失败的。他从未获得预期的追随者,市场上也并未出现任何接近疯狂的投机性购买,”一位记者写道。
次日早上,3月25日,星期一,当司机驾车送他从位于大颈半岛金斯角的家前往市区时,利弗莫尔的脑中思绪飞转。他看到了一个机会。他能感觉到它。他确信,股市即将崩盘。 离上午开盘还有一个半小时,利弗莫尔手下约二十名交易员被召集到他的办公室,挤进了他的内部密室。过去两周,他一直在反复思量一个专为此刻准备的潜在策略。现在,是时候付诸行动了。 “动手!”利弗莫尔下令道。他们无需更多言语,闻声便飞奔至各自的岗位。
上午10点,当纽约证券交易所的开市钟声敲响,利弗莫尔的交易员们立刻投入行动,他们抓起通往经纪人的电话,对指定的几只股票进行买卖——所有这些操作都旨在掩人耳目,为他更宏大的计划作掩护:他团队中的其他成员,正在悄无声息地发动一场大规模的空头攻势。 到当天收盘时,他们已经卖空了价值1.5亿美元的股票。利用他账上七百万美元的本金,利弗莫尔将他的保证金杠杆用到了极限。他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押在了他的直觉之上。一旦市场上涨,他将倾家荡产。
果不其然,第二天,股价几乎是垂直下跌。下午2点,利弗莫尔再次召集他的团队。他们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必须买回所有空头仓位。 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并得到了完美的执行。在不到二十八小时的时间里,利弗莫尔的策略为他带来了八百万美元的利润。 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来源:蓝天大海沙滩上的猫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