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今天特意换了件新衬衫,崭新的,领口还有一道没熨平的折痕,像一道仓促的伤口。
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太足了。
冷风像一只看不见的手,贴着我的后颈,一点点往骨头缝里钻。
坐在我对面的,是我的直属主管,张涛。
他今天特意换了件新衬衫,崭新的,领口还有一道没熨平的折痕,像一道仓促的伤口。
他清了清嗓子,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架势。
“这个决定,我也是非常痛心的。”
他旁边的HR李姐,面无表情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看不清眼神。
空气里有种打印机墨粉和速溶咖啡混合的、廉价的焦灼气味。这是我们这个部门独有的味道,奋斗的味道,也是过劳的味道。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张涛。
他的嘴唇很薄,说话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抿一下,显得有些刻薄。
“你也知道,公司最近的效益……嗯,面临一些挑战。总部那边下了硬指标,每个部门都必须进行人员优化。”
“优化”这个词,他说得特别重,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裁员的残酷性。
我还是没说话。
我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这几天,公司的气氛很诡异,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每个人都假装在忙,但敲击键盘的声音都透着一股心虚。
果然,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了。
“本来呢,我是想保住我们部门每一个人的。大家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他眼角挤出一点点虚伪的湿润,配合着他痛心疾首的表情,演技堪称精湛。
“但是,没办法,指标压得太死了。而且……最近你负责的那个项目,出了点问题,对吧?”
来了。
终于来了。
我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轻轻地落了地。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也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他说的那个项目,是上个季度的重点项目。
项目本身很成功,为公司拿下了近千万的合同。但在项目收尾阶段,因为一个第三方供应商的技术漏洞,导致数据回传出现了一次长达六小时的延迟。
这事儿不大不小。
说它小,因为它没有造成任何实际损失,问题也在我带着团队通宵两天后,用一个临时补丁完美解决了。
说它大,是因为这件事被捅到了客户那里,虽然客户表示理解,但总归是流程上的一个污点。
当时,张涛在项目总结会上,拍着我的肩膀,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辛苦了!这次多亏有你力挽狂狂澜,这个项目的首功,非你莫属!”
掌声雷动。
我记得当时会议室的灯光很亮,照得他脸上的笑容油光满面。
而现在,这盆“脏水”,就这么轻飘飘地,泼到了我的身上。
“那个漏洞,不是我们团队的责任。”我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知道,我知道。”张涛立刻摆手,一副“我当然懂你”的表情,“技术上讲,确实是供应商的问题。但是,小林啊,你要理解,我们做管理的,不光要看技术,还要看……风险管控。”
他又抛出了一个时髦的词。
“作为项目负责人,你对供应商的把控,是不是存在一些……嗯,可以复盘的地方?如果当初我们能多做一轮压力测试,或者选择一个更靠谱的供应商,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这番话,真是滴水不漏。
它把一个客观的技术问题,巧妙地转化成了我主观的管理失职。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大概以为我会像其他被裁的员工一样,要么情绪激动地争辩,要么痛哭流涕地求情。
可惜,他想错了。
我只是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我的平静,似乎让他有些意外,甚至有些不安。他准备好的一大套说辞,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他愣了一下,才和李姐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姐立刻会意,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这是离职协议,你看一下。公司会按照N+1的标准进行补偿,你的年假也会折算成现金。算是公司能给到的,最体面的方案了。”
她的声音,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标准,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我拿起那几张纸。
纸张很薄,但上面的每一个铅字,都显得格外沉重。
我没有逐字逐句地看,只是目光扫过“自愿离职”那几个字,然后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的签名处。
张涛看我这么干脆,反而更不自在了。他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个……小林啊,你别多想。这只是公司层面的战略调整,跟你个人的能力没有关系。真的,你的技术,我是非常认可的。”
他开始往回找补了。
人就是这样,当坏人做到底的时候,往往又希望给自己留一点良心的退路。
“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找我。在这个行业里,我还是有些人脉的。”
他这话说得,好像是给了我天大的恩惠。
我拿起李姐递过来的笔。
那是一支很普通的黑色签字笔,塑料的笔杆,被很多人握过,已经有些磨损了。
笔尖落在纸上的那一刻,我听到了窗外传来的一声鸟鸣。
清脆,嘹亮,充满了自由的味道。
我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笔一划,写得很慢,很稳。
签完,我把笔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在这间密不透风的会议室里,这声响,显得格外清晰。
“好了。”我说。
张涛和李姐,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他们最怕的,就是纠缠和拉扯。像我这样冷静配合的,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优化对象”。
“行,那……交接的事情,你和小王对接一下。今天就可以开始整理个人物品了。”张涛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轻快。
一块心病,总算落了地。
我站起身,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拉开了会议室的门。
门外的光线涌进来,有些刺眼。
我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
部门工位区,依旧是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埋着头,假装在认真工作,但耳朵,肯定都竖着。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
桌上的绿萝,还是那么绿油油的,充满了生命力。旁边是我用了三年的马克杯,杯口有一点小小的豁口。电脑屏幕上,还停留在我刚刚写了一半的代码。
那是一个私人项目,我叫它,“灯塔”。
一个我利用所有业余时间,搭建的底层系统优化框架。
它能解决我们公司现有产品架构中,一个非常隐蔽,却又极其致命的性能瓶颈问题。
这个问题,像一颗定时炸弹,埋在系统的最深处。
平时看不出来,可一旦用户量达到某个临界点,整个系统就会瞬间崩溃,雪崩一样,无可挽回。
我曾经不止一次,在技术会议上提出过这个隐患。
但张涛,每次都以“优先级不高”、“现有资源不足”为由,把我的提案压下去。
他不懂技术,至少不懂深层的技术。
他只看得到那些能迅速转化为PPT上漂亮数据的“敏捷开发”和“功能迭代”。
像我这种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重构底层的“笨功夫”,在他看来,是吃力不讨好,毫无价值。
他甚至在一次酒后,半开玩笑地对我说:“小林啊,你就是太老实了,总琢磨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要把聪明才智,用在让领导看得到的地方嘛。”
我当时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我也停止了在公开场合提这件事。
但我没有放弃。
我开始利用下班后的时间,周末的时间,一点一点地,像个孤独的工匠,秘密地搭建我的“灯塔”。
我查阅了海量的资料,攻克了无数个技术难关,写下了几十万行代码。
这件事,没人知道。
它是我对抗这个平庸世界的,最后一点骄傲。
现在,这个项目已经完成了90%。
只剩下最后的核心模块,需要进行最后的调试和整合。
我看着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代码,它们像我的孩子,每一个字符,都倾注了我的心血。
我笑了笑,拿出U盘,将所有的源代码,连同所有的设计文档,仔仔细细地,拷贝了一份。
然后,我格式化了电脑硬盘。
删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一切,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几本专业书,一个颈枕,那个有豁口的马克杯,还有那盆绿萝。
我收拾得很慢,很仔细。
像是完成一个庄重的仪式。
部门里的小姑娘林薇,红着眼睛,悄悄走过来,往我手里塞了一块巧克力。
“林哥……”她声音哽咽,“他们太过分了。”
她是去年刚毕业的大学生,我带的实习生。小姑娘很聪明,也肯学,就是性子软了点。
我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说:“没事,好好干。”
她看着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把那盆绿萝递给她:“帮我养着,等我找到新地方,再来拿。”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抱着一个小小的纸箱,站了起来。
环顾四周。
这间我待了五年的办公室,每一个角落,都那么熟悉。
我看到了墙上贴着的项目进度表,看到了茶水间里那台永远在排队的咖啡机,看到了窗外那栋永远在建的写字楼。
也看到了张涛,正站在他的独立办公室门口,假装打电话,眼神却不时地往我这边瞟。
他的眼神里,有解脱,有心虚,还有一丝丝……我说不清楚的,幸灾乐祸。
我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然后,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电梯口。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隔绝在外。
镜面的电梯壁上,映出我的脸。
很平静。
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我知道,这不是结束。
恰恰相反,这只是一个开始。
……
离开公司的第一天,我睡了个昏天黑地。
没有闹钟,没有早高峰,没有没完没了的会议。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斑。空气中,有尘埃在安静地飞舞。
我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
一种久违的,名为“自由”的感觉,像温暖的海水,将我包裹。
我没有急着去投简历,也没有去联系猎头。
我花了一整个下午,把那些养了三年的绿植一盆盆打包好,每一片叶子都用湿润的软布擦拭干净,它们是我在这栋冰冷的钢筋水泥森林里,唯一能触摸到的、柔软的生命。
我把书架上的书,重新整理了一遍。
把厨房里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拿出来,洗得干干净净。
我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饭,坐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车流如织。
这座城市很大,很繁华,也很冷漠。
它像一个巨大的机器,精准地运转着。每一个人,都是这台机器上的一个零件。
当一个零件老化,或者不再需要的时候,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替换掉。
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是那个不可或缺的零件。
现在我才明白,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公司也一样。
手机响了一下,是林薇发来的微信。
“林哥,你还好吗?”
后面跟了一个“抱抱”的表情。
我回她:“挺好的,正在享受生活。”
她很快又回过来:“今天张涛开会了,把你负责的所有工作,都交给了小王。他还说……说你是因为个人能力问题,才被优化的。”
我看着那行字,笑了。
果然是他的风格。
人走了,还要在背后踩上一脚,把这口黑锅,给你焊得死死的。
“知道了,别想太多,好好工作。”我回道。
“可是我气不过!他怎么能这样颠倒黑白!”
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小姑娘的义愤填膺。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够了。”
我不想跟她解释太多。
有些路,必须自己走。有些坑,必须自己踩。
有些恶,也必须自己去面对。
放下手机,我打开了我的私人电脑。
屏幕亮起,映出我平静的脸。
桌面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文件夹,名字叫“灯塔”。
我点开它,一行行熟悉的代码,像排列整齐的士兵,出现在眼前。
我的战场,在这里。
我的尊严,也在这里。
接下来的两天,我把自己完全沉浸在了“灯塔”的世界里。
我忘了时间,忘了吃饭,忘了外界的一切纷扰。
我的脑子里,只有逻辑,只有算法,只有数据结构。
我把最后那个核心模块,一遍又一遍地推演,测试,优化。
代码的世界,是纯粹的。
它不像人心,那么复杂,那么善变。
在这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你付出多少心血,它就会回报你多少。
没有谎言,没有背叛。
第三天下午,当我敲下最后一行代码,按下回车键。
整个程序,完美地运行了起来。
屏幕上,跳出“Hello, Lighthouse.”的字样。
我靠在椅子上,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像一个跑完了马拉松的选手,浑身疲惫,但内心,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安宁。
我看着窗外。
夕阳正缓缓落下,给整座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很美。
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一些猎头打来的。
我暂时没有回复。
我在等一个电话。
一个,我认为一定会来的电话。
……
公司里,这两天低气压笼罩。
我的离开,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没有掀起巨浪,但那荡开的涟漪,却久久没有平息。
每个人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张涛春风得意。
他成功地甩掉了“锅”,完成了总部的“优化指标”,还顺便在部门里,重新树立了他“说一不二”的威信。
他把我的工作,全盘交给了刚来一年多的新人小王。
小王技术不错,但经验尚浅,面对我留下的那个复杂的项目摊子,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他几次想找张涛请教,都被张涛以“要相信年轻人的能力”、“要主动思考,不要总当伸手派”之类的官话给挡了回来。
其实,张涛自己也搞不懂。
他只能靠不断地开会,不断地强调“时间节点”和“交付成果”,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林薇偷偷告诉我,小王这两天,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
整个项目组,因为我的离开,陷入了一种隐秘的混乱。
而张涛,对此一无所知。
或者说,他假装一无所知。
他正忙着写向上汇报的PPT,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当机立断、为公司清除“不良资产”的优秀管理者。
他大概觉得,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他错了。
那颗他亲手丢弃的“定时炸弹”,滴答作响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
……
周五,下午三点。
是公司每周例行的产品数据更新时间。
这个时间点,流量会达到一个峰值。
往常,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
但今天,不一样。
林薇的微信,像连珠炮一样发了过来。
“林哥!出事了!”
“所有产品后台,全部登录不进去了!”
“用户端也出现了大面积的白屏和卡顿!”
“炸了!全炸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眼神平静。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没有立刻回复,只是走到阳台,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开来。
香气,袅袅升起。
我知道,此刻的公司,一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运维的电话会被打爆,产品的哀嚎会响彻整个楼层,客服的后台会涌入成千上万条愤怒的投诉。
而张涛,那个刚刚还在享受胜利果实的管理者,现在,应该正焦头烂额,像一只被热锅烫了脚的蚂蚁。
果然,林薇的下一条微信,证实了我的猜想。
“张涛脸都白了!他让小王赶紧解决,小王对着服务器日志,脸比他还白!”
“他一直在吼,一直在骂人,说我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现在技术部的所有人都被叫去开紧急会议了,乱成一团!”
我喝了一口茶。
茶水温润,顺着喉咙滑下,很舒服。
我能想象到那个场景。
一群人围着一堆看不懂的错误代码,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问题的根源。
因为,根源,被我埋得很深。
那个性能瓶颈,就像人体的血栓,平时不发作,一旦遇到巨大的流量冲击,就会瞬间堵死所有主动脉。
除非,有人能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精准地找到它,并且用一套全新的血管搭桥方案,绕开它。
而那套方案,就是我的“灯塔”。
没有“灯塔”的图纸,他们就算把整个系统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病灶所在。
他们只会看到表面的数据拥堵,内存溢出,CPU占满。
他们会尝试最常规的操作:重启服务,增加服务器带宽。
但这都没用。
就像给一个心脏衰竭的病人,打再多的强心针,也只是饮鸩止渴。
只会让崩溃,来得更猛烈。
林薇的微信又来了。
“林哥,小王快哭了。他悄悄问我,你之前是不是提过一个什么底层架构的风险……他好像有点印象。”
“张涛还在旁边骂他,说他别在这里推卸责任,找借口!”
我放下茶杯,终于回复了两个字。
“等着。”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公司的技术团队,在经历了重启、扩容、回滚代码等一系列无效操作后,终于陷入了绝望。
系统崩溃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从核心产品,蔓延到了边缘业务。
公司的股价,开始出现小幅度的下跌。
客户的投诉电话,已经打到了副总裁的办公室。
事情,彻底闹大了。
张涛,这个部门主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被副总裁叫到办公室,狗血淋头地骂了整整半个小时。
据说,整个楼层都能听到副总裁的咆哮。
“你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大的系统隐患,你之前一点察觉都没有吗!”
“你的风险管控呢!你的应急预案呢!都写在PPT里了吗!”
“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儿解决不了,你明天就给我滚蛋!”
张涛从副总裁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那件崭新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狼狈地贴在身上。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工位,看着满屋子束手无策的下属,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
他知道,他完了。
他的职业生涯,很可能,就要在今天,画上一个耻辱的句号。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来自总部。
他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声音都在发抖。
“喂,您好,我是张涛。”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
“我是陈启明。”
听到这个名字,张涛的腿,当场就软了。
陈启明。
公司的首席技术官,整个技术体系的奠基人,一个传说中的“扫地僧”式的人物。
他已经很多年不管具体业务,处于半退休状态了。
谁也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件事,被惊动。
“陈……陈老,您好!”张涛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谦卑,甚至带着一丝谄媚。
“我长话短说。”陈老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系统的问题,我看过了。是底层架构的并发处理模型,有设计缺陷。”
“是是是,您说得是。”张涛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尽管他压根没听懂。
“我记得,大概半年前,有一个叫小林的年轻人,提交过一份关于这个问题的技术报告,还有一套完整的重构方案。那份方案,我看过,写得很好,非常有前瞻性。”
陈老的声音,顿了顿。
“那份方案,现在在哪里?那个叫小林的,人呢?”
张涛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想起来了。
确实有这么一份报告。
当时他只是草草地扫了一眼,看到里面全是些他看不懂的底层逻辑和算法,就觉得这是在“纸上谈兵”,直接把它打入了冷宫。
至于那个叫小林的……
三天前,刚刚被他,以“能力不行”为由,“优化”掉了。
一瞬间,冷汗,像瀑布一样,从他的额头,流了下来。
他握着电话,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电话那头的陈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怎么?人不在了?”
“他……他……”张涛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试图编出一个合理的谎言。
“他……家里有事,请假了。”
这是一个无比拙劣的借口。
陈老在电话那头,沉默了。
那沉默,像一座山,压在张涛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陈老才缓缓开口。
“张涛。”
他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
“我现在,以公司CTO的身份,正式通知你。”
“你,被停职了。”
“立刻,马上。”
“把你的所有工作,交给你的副手。然后,等待人事部的处理通知。”
电话,挂断了。
张涛握着手机,僵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他,眼神里,有震惊,有同情,但更多的,是冷漠。
林薇把这一切,用文字,实时直播给了我。
“他完了,林哥,他真的完了。”
“他现在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傻了一样。”
我看着手机,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我并不觉得高兴,也谈不上复仇的快感。
我只是觉得,这世间的所有事,冥冥之中,都有一个因果。
你种下什么因,迟早,会结出什么果。
手机,再次响起。
这次,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
“喂,你好。”
“是小林吗?”电话那头,是那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我是陈启明。”
我站直了身体。
“陈老,您好。”
“你的那份‘灯塔’计划,完成了多少?”他没有一句废话,直奔主题。
“百分之百。”我平静地回答。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轻的,似乎是赞许的叹息。
“很好。”
“我现在需要你,带着你的‘灯塔’,回到公司。”
“不是命令,是请求。”
“公司需要你。”
我看着窗外,那轮金色的夕阳,正沉入远方的地平线。
城市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
像一片,璀璨的星海。
“好。”我说。
……
我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
整个技术部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像要凝固。
我抱着我的笔记本电脑,穿过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们看到我,眼神复杂。
有惊讶,有好奇,有愧疚,也有敬畏。
没人说话,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我。
我径直走到会议室。
推开门,里面坐满了人。
公司的副总裁,技术部的几个总监,还有各个核心项目的负责人。
主位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格子衬衫,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在看一份技术文档。
他就是陈老。
看到我进来,他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丝微笑。
“小林,来了。”
他的声音,很温和,像一个邻家的长辈。
“坐。”
他指了指他身边的位置。
我走过去,坐下,把电脑放在桌上。
在座的所有“大领导”,都把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那些平日里我需要仰望的存在,此刻,眼神里都带着一种探究和期待。
“情况,想必你已经了解了。”陈老开口道,“现在,这里交给你来指挥。需要什么资源,尽管开口。”
他的话,掷地有声。
副总裁和其他总监,都没有任何异议。
在绝对的技术权威面前,所有的行政级别,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点了点头,打开电脑。
“我需要服务器的最高权限。”
“还有,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除了我的核心助手,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
“好。”运维总监立刻点头,“权限马上给你开。助手……你需要谁?”
我的目光,扫过会议室外,那些围在玻璃墙边,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的人群。
我看到了林薇。
小姑娘的眼睛,又红又亮,充满了担忧和信任。
“林薇。”我说。
林薇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小跑着进来,站到我身后,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林哥……”
“帮我记录。”我言简意赅。
“是!”她立刻挺直了腰板,像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士兵。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会议室,成了我的作战指挥室。
我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
所有的指令,都通过敲击键盘来完成。
一行行代码,从我的指尖流出,像精准的手术刀,一层层地,剖开那个臃肿而病态的系统。
找到病灶。
搭建旁路。
注入新的代码。
替换掉腐朽的模块。
整个过程,紧张,但有条不紊。
林薇在我身后,飞快地记录着每一个操作步骤,每一个关键节点。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看着我屏幕上飞速滚动的代码,像在看一部天书。
他们或许看不懂我的操作,但他们能感受到一种力量。
一种,源于绝对自信和掌控力的力量。
时间,在敲击键盘的“嗒嗒”声中,悄然流逝。
当时钟,指向午夜十二点的时候。
我按下了最后一个回车键。
“灯塔”系统,正式上线。
我靠在椅子上,对身后的运维总监说:“重启所有服务。”
“现在?”他有些犹豫,“万一……”
“没有万一。”我打断他。
他看了一眼陈老。
陈老冲他点了点头。
“执行。”
巨大的服务器集群,开始重启。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像一场豪赌。
赢了,海阔天空。
输了,万劫不复。
漫长的三十秒,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当监控屏幕上,所有代表服务的绿色指示灯,一个接一个,重新亮起时。
当后台的报警信息,潮水般退去时。
当产品的实时用户访问曲线,从谷底,猛地向上拉升,恢复了往日的平稳时。
整个会议室,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副总裁第一个冲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
“小林!不,林工!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了!你,是公司的大功臣!”
他的手心,全是汗。
其他人也围了上来,脸上堆满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抽回了手。
我看向陈老。
他也正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欣赏和欣慰。
“辛苦了。”他说。
“应该的。”我说。
这场危机,终于,解除了。
……
第二天,我回到了公司。
不是回来办入职,而是回来,和陈老谈谈。
我们在公司顶楼的咖啡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阳光很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昨晚,董事会连夜开了个会。”陈老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缓缓开口。
“张涛,被开除了。没有任何补偿。”
“技术部的几个相关总监,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分。”
“至于你……”
他抬起头,看着我。
“公司希望你能回来。职位,薪水,期权,都好谈。你可以直接向我汇报,成立一个独立的技术研发中心,专门负责公司未来的技术架构升级。”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一步登天。
从一个被“优化”掉的普通员工,一跃成为公司的核心技术领军人。
换做任何人,恐怕都无法拒绝。
我沉默了片刻。
然后,我摇了摇头。
“陈老,谢谢您的好意。”
“但是,我不想回去了。”
陈老似乎并不意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等我继续说下去。
“这次的事件,对我触动很大。”我说,“我发现,我真正热爱的,是纯粹的技术,是解决问题的过程。而不是办公室政治,不是没完没了的会议和PPT。”
“那家公司,它的文化,已经不适合我了。”
“我想,去一个能让我安安静安心心,写代码的地方。”
我说得很平静,也很坚定。
这不是赌气,也不是故作清高。
这是我在这三天里,想得最清楚的一件事。
“灯塔”救了公司,也照亮了我自己的路。
我不想再回到那个,让我感到压抑和消耗的环境里去了。
陈老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窗外,那片繁华的城市天际线。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
“也好。”
“像你这样的技术人,确实应该有一片更纯粹的天空。”
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这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公司,一家初创公司,正在做一个非常有挑战性的底层技术项目。我觉得,你可能会感兴趣。”
“你去看看,就说是我介绍的。”
我接过名片。
上面只有一个名字,一个电话。
“谢谢您,陈老。”我由衷地说。
“该说谢谢的,是我。”他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落寞,“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没把公司的技术氛围,带好。”
“留不住你这样的人,是公司的损失。”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
聊技术,聊理想,聊未来。
像两个忘年交的朋友。
临走时,他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林,记住。”
“一个人的价值,从来不是由别人,或者某家公司来定义的。”
“而是由你自己,由你做出的事情来定义的。”
“你的‘灯塔’,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
我离开了那栋我工作了五年的写字楼。
这一次,是真正的告别。
我没有回头。
我去了那家初创公司面试。
公司的创始人,是一个和陈老年纪相仿,但眼神里闪烁着少年般光芒的技术大牛。
我们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从分布式计算,聊到人工智能,再到量子通信。
酣畅淋漓。
我看到了他眼中,对技术的狂热和尊重。
我也看到了,我想要的未来。
我加入了他们。
没有高大上的办公室,没有复杂的层级关系。
只有一群,和我一样,对技术抱着赤子之心的人。
我们一起,在一个小小的办公室里,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并肩作战。
很累,但很快乐。
偶尔,林薇会给我发微信。
告诉我,公司里又发生了什么。
她说,我的事,成了公司的一个传奇。
所有人都知道了,有一个被主管当成“废柴”开掉的技术员,在公司最危难的时候,力挽狂澜,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去。
张涛,成了所有管理者引以为戒的反面教材。
而“灯塔”计划,被陈老亲自接管,成了公司最高优先级的项目。
小王,也被提拔了起来,成了项目的负责人之一。
据说,他现在开会,第一句话总是:“我们先来复盘一下,这个方案,有没有潜在的风险。”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为他们感到高兴。
但我知道,那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了。
我的故事,在新的地方,才刚刚开始。
……
半年后。
我们的新项目,成功上线。
虽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但在业内的一个小圈子里,获得了极高的评价。
我们拿到了新一轮的融资。
公司,也从那个小小的办公室,搬进了一个更宽敞明亮的地方。
我有了自己的团队。
团队里,都是些眼睛里有光的年轻人。
我告诉他们,技术,是我们的手艺。
要对得起自己的手艺,更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快递。
打开一看,是一盆绿萝。
绿油油的,长得比以前,更加茂盛。
里面有一张卡片,是林薇的字迹。
“林哥,祝贺你。”
“你的光,照亮了很多人。”
我把那盆绿萝,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翠绿的叶片上,闪闪发光。
我笑了。
我知道,我的“灯塔”,永远不会熄灭。
它会一直,在我的心里,亮着。
为我,也为更多像我一样,在黑暗中默默前行的人,指引着方向。
来源:职场t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