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春日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棂,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有几缕正落在她苍白得毫无生气的脸上,映得那早已僵硬的肌肤几乎透明。她穿着一身素白寝衣,安静地躺在担架上,像是睡着了,只是唇边干涸发黑的血渍,无声宣告着生命的终结,以及终结的方式。
上篇
和他成婚第三年,我终于死在了他手上。
他日复一日给我下毒,让我落得和他娘一样的死法。
下人把我的尸身抬到他眼前时,他只看了一眼,便很快侧过脸。
然后抑制不住地大笑:“血仇得报!娘亲,您可以安息了。”
他手一挥,我的尸身被扔去了野狗聚集的荒郊野外。
下朝后,他悠哉地骑马去郊外,亲眼围观野狗争抢我的骨头。
他与我虚与委蛇三年,就是为了这一天。
可他不知道,我早就发现了那毒药。
每天夜里,我都会偷偷吐掉他喂我的药。
而我真正的死因,是三个月前确诊的绝症。
我选择瞒着他,用我仅剩的时间,陪他演完这场复仇戏码。
毕竟,当年确实是我父亲害死了他娘。
如今骨头被野狗啃食的痛,也比不上我知道真相那天的心痛。
管家匆忙赶来,递给他一封信:“夫人留给您的。”
他嗤笑一声,随手拆开。
信中只有一行字:“你可知,这三年来,每晚我都将你喂的药吐尽了。”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林薇薇的尸身被抬到沈司寒面前时,已是午后。
春日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棂,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有几缕正落在她苍白得毫无生气的脸上,映得那早已僵硬的肌肤几乎透明。她穿着一身素白寝衣,安静地躺在担架上,像是睡着了,只是唇边干涸发黑的血渍,无声宣告着生命的终结,以及终结的方式。
两个负责抬尸的下人垂手躬身,大气不敢出。
沈司寒站在书房中央,身着绛紫色朝服,显然是刚下朝归来,连官帽都还未摘下。他目光落在尸身上,只停留了极短的一瞬,短得仿佛只是不经意间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随即便侧过脸,望向窗外那株开得正繁盛的海棠。
胸腔开始不受控制地起伏,一种压抑了太久、酝酿了太久的情绪,如同地火终于寻到裂隙,轰然爆发。他猛地仰头,笑声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一开始是低沉的、断断续续的,随即变得越来越高亢,越来越肆意,充满了整个书房,震得梁上的微尘都簌簌落下。
“哈哈……哈哈哈……血仇得报!娘亲,您看见了吗?儿子为您报仇了!您可以安息了!”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眼角甚至有泪光闪烁,分不清是极度的欢愉还是彻骨的悲怆。
他猛地止住笑,声音冷硬如铁,对着下人挥了挥手,视线依旧没有落回那具尸身上,“拖出去,扔到城西乱葬岗,那里野狗聚集,正合适。”
下人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低声应了句“是”,抬起担架,快步退了出去。沉重的书房门被合上,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天光,也隔绝了那个曾经名为“夫人”的存在最后一丝痕迹。
沈司寒缓缓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红木桌面。三年,整整一千多个日夜的虚与委蛇,强忍憎恶扮演情深,如今总算尘埃落定。林正廷害死他娘亲,他就让林正廷的宝贝女儿,以一模一样的方式,受尽折磨而死。公平得很。
心头那块压了多年的巨石仿佛瞬间挪开,涌上的却并非全是快意,反而有一种空落落的虚无。但他拒绝深究这虚无从何而来,只将其归咎于大仇得报后的短暂空虚。
他重新站起身,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甚至颇有闲情逸致地命小厮泡了一壶新进的龙井,细细品了半盏,这才悠然地命人备马,独自一人出了府,朝着城西方向而去。
城西乱葬岗,荒草萋萋,白骨零星散落,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与死亡的气息。几只皮毛肮脏、眼睛发红的野狗正在不远处争抢着什么,发出低沉的呜咽和撕扯声。
沈司寒勒住马,停在稍远的一处矮坡上,面无表情地望过去。
他看到那些畜生正在撕扯一具白色的物体,那素白的寝衣他认得,正是林薇薇断气时穿的那一身。野狗锋利的牙齿轻易地撕裂了布料,咬断了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一块纤细的、属于女子手臂的骨头被一只较大的野狗叼在嘴里,奋力拉扯。
他静静地看着,想象着林薇薇在地下若有知,见到自己落得如此下场,会是何种表情。恐惧?悔恨?还是难以置信?他希望是全部。这场景,是他三年前在她嫁入沈家、对他展露第一个羞涩而满怀爱意的笑容时,就已为她设想好的结局。
阳光落在他俊美却冰冷的侧脸上,没有一丝动容。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那具尸身已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再难辨认原本的形状,他才轻轻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府上的老管家沈福骑着一匹马,满脸焦急地狂奔而来,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踉跄着跑到他面前,手里紧紧攥着一封泛黄的信封。
“少爷!少爷!”老管家气喘吁吁,双手将信呈上,“这……这是在夫人……在她平日放首饰的匣子底层找到的,上面写着您的名字!”
沈司寒蹙眉,看着那信封上清秀熟悉的字迹——“沈司寒亲启”。是林薇薇的字。
他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异样,随即被嗤笑取代。遗书?忏悔?还是临死的求饶?现在看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漫不经心地接过,随手撕开火漆封口,抽出了里面的信笺。
信笺很薄,只有一张纸。上面也仅仅只有一行字,墨迹同样清秀,却透着一股决绝的力道。
「你可知,这三年来,每晚我都将你喂的药吐尽了。」
笑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喉咙,戛然而止。
坡下野狗争食的嘶吼声、风吹过荒草的呜咽声,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沈司寒捏着信纸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重逾千斤,压得他手臂微微颤抖。
她吐掉了?
每天晚上,他亲手端给她,亲眼看着她蹙眉喝下,温言劝慰说是为她调理虚弱身体的汤药,她竟然……全都吐掉了?
那她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她的死状,会与中了“迟暮”之毒的症状一模一样?唇边发黑的血渍,日渐衰竭的身体,分毫不差!
一个被他刻意忽略了三年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撞入脑海——新婚不久的一个夜晚,他照常喂她喝完药,她依偎在他怀里,仰着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轻声说:“司寒,这药好苦,以后可不可以不喝了?”
他当时心中冷笑,面上却温柔,抚着她的发丝哄道:“良药苦口,薇薇乖,喝了身体才能好。”
她当时眨了眨眼,没有再坚持,只是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他从未读懂的东西,一闪而过。
难道……
不可能!
这一定是她的诡计!是她临死前心有不甘,故意留下的离间之计!她想让他怀疑自己,让他这三年来的处心积虑变成一个笑话!
对,一定是这样!
沈司寒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胸口剧烈起伏,那股刚刚消散的空虚感,被一种莫名汹涌的、尖锐的不安和恐慌取代。他霍然转身,几乎是粗暴地夺过老管家手中的马缰,翻身上马,朝着府邸的方向狠狠抽了一鞭。
“回府!”
马蹄扬起尘土,将那场血腥的争食,和那张被他揉皱、却已深深烙进脑海的信,一同抛在了身后弥漫着腐臭的荒郊。
他必须去查证,立刻,马上!
沈司寒像一阵裹挟着冰雹的狂风,冲回了沈府,径直闯入了他与林薇薇共同居住了三年的卧房。
房间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属于她的馨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梳妆台上,她常用的那柄玉梳还静静躺着,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个老管家提到的、放在多宝阁上的紫檀木首饰匣。那是她嫁过来时带的嫁妆之一,平日里极为珍视。
他几步上前,一把掀开匣盖。里面分层摆放着各式珠钗、玉佩、耳珰,井然有序。他粗暴地将所有首饰哗啦啦地倒在铺着锦缎的桌面上,金银玉石碰撞,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匣子底层果然空空如也,只在角落躺着一小片干枯的花瓣,似乎是无意间落入的。
没有其他信,没有日记,没有任何能解释那行字的线索。
他还不死心,开始发疯般地翻箱倒柜。衣柜里她的衣裙,妆奁里的胭脂水粉,书架她偶尔翻看的闲书……所有属于她的痕迹,都被他粗暴地翻检出来,扔得满地狼藉。
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封信,就像她临终前投下的一枚淬了毒的暗器,精准地击中了他,然后便消失无踪,留他独自一人品尝那迅速蔓延开来的毒液。
“砰!”他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紫檀木桌面上,手背瞬间红肿,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胸腔里那股无名火混合着越来越浓的不安,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她吐掉了药。
那她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症状一模一样?
难道……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钻入他的脑海——她是不是知道了?早就知道了他的计划,知道他每日喂给她的是夺命的毒药?
所以,她才吐掉。
所以,她那三年间偶尔流露出的、他以为是因身体不适而产生的忧郁和沉默,其实是因为心知肚明?
如果她知道了真相,为什么不说破?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忘恩负义,骂他蛇蝎心肠?
为什么还要继续陪在他身边,对他微笑,在他假意关怀时,露出那般柔软依赖的神情?
沈司寒猛地后退一步,脊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他环视着这间一片狼藉、充满了她气息却又无比空洞的房间,第一次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迅速窜遍全身。
他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冷静地布下三年的杀局。
可如果,她从一开始就看穿了棋盘呢?
如果,她也是棋手,甚至……是在看着他往下走呢?
那这三年,他自以为是的复仇,他强压憎恶的表演,他成功瞒过所有人的虚情假意,算什么?
一场她看在眼里、配合演出的……滑稽戏?
“不……不可能!”他低吼出声,试图驱散这荒谬又令人恐慌的猜测,“林薇薇,你休想骗我!休想!”
他绝不相信!
这一定是那个女人临死前的恶毒诅咒,是想让他余生不得安宁的诡计!
对,去找大夫!当年给他“迟暮”之毒的那个江湖游医!他一定能证明,林薇薇就是中毒而死!
沈司寒眼中重新凝聚起狠厉的光芒,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不再看这满室狼藉,转身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命令瞬间传遍沈府:“立刻去把那个姓孙的游医给我找来!翻遍全城也要给我找出来!”
他需要证据,需要确凿的证据来碾碎那封信带来的动摇,来证明他这三年没有错付,来确认他的复仇完美落幕。
下人领命而去,沈府顿时陷入一种紧张的忙乱。
沈司寒独自坐在空旷的前厅,等待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难熬。那行清秀的字迹,如同鬼魅般,在他眼前反复浮现。
她写下这行字时,是什么心情?是嘲讽?是怨恨?还是……解脱?
他用力闭上眼,试图驱散这些不受控制冒出来的念头。
几个时辰后,派出去的下人回来了,面带难色,身后并没有跟着那个干瘦的游医。
“少爷,那孙大夫……找不到了。他原先住的巷子都说他几个月前就搬走了,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搬走了?”沈司寒猛地站起身,声音陡厉,“什么时候?具体什么时候!”
下人被他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地回答:“大概……大概是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
沈司寒的心,猛地一沉。
正是林薇薇开始频繁呕吐,身体明显虚弱下去的时候。
也是她确诊“体虚之症”,大夫叮嘱要好生静养的时候。
难道……
巧合吗?
城西,济世堂。
这是京城口碑极好的一家医馆,坐堂的陈老大夫医术精湛,为人仁厚。沈司寒记得,林薇薇这半年来,最常来的就是这家医馆。
他戴着遮脸的帷帽,站在医馆斜对面的一条僻静小巷口,看着里面求诊的病人进进出出。他不能以沈司寒的身份直接去问,那太引人怀疑。他需要一个合理的,不引人注目的方式。
等待良久,他看到一个药童打扮的半大少年,提着几包药从医馆后门走了出来,似乎是准备去送药。
沈司寒压低帽檐,快步跟了上去。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拐角,他拦住了药童。
少年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遮住面容的高大男人。
沈司寒从怀中掏出一锭分量十足的银子,塞到少年手里,压低声音:“小哥莫怕,我只想问几句话。”
少年看着手里的银子,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跑开。
“大约三个月前,是否有一位姓林的夫人,大概是这个模样,”沈司寒简单描述了一下林薇薇易容后可能用的容貌特征,“来你们医馆诊过脉?她当时……诊的是什么症?”
药童皱着眉回想,三个月前的事情,并不算太久。而且,那位夫人气质独特,虽作普通打扮,却难掩风姿,他有些印象。
“好像……是有这么一位夫人。”药童迟疑道,“她是由陈大夫亲自诊的脉……具体什么症候,我们做药童的不清楚,只记得陈大夫诊完脉后,神色很是凝重,开了方子,还叮嘱那位夫人要好生将养,切忌忧思过度……”
沈司寒的心跳漏了一拍:“只是体虚之症?”
药童努力回忆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有一次我进去送药材,隐约听到陈大夫对那位夫人叹气,说什么‘此症来得凶险,老夫也只能尽力延缓……最多……也就这三五个月了……’当时那位夫人很平静,只是点了点头,说‘有劳大夫了’。”
“三五个月……”沈司寒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三个月前,确诊。
最多三五个月的寿命。
时间恰好对得上!她根本不是从三个月前才开始中毒体弱,而是那个时候,就已经患上了……绝症?
所以,她吐掉他喂的毒药,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想加速死亡?还是因为……别的?
那江湖游医的莫名消失,济世堂老大夫的证词……像两块冰冷的巨石,一前一后砸向他,砸得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沈府,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不许任何人打扰。
夜色渐深,书房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沈司寒坐在黑暗中,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所有的证据,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他无法接受、却又越来越清晰的可能性。
林薇薇早就知道了他的报复。
她隐瞒了自己的绝症。
她配合着他,喝下他递来的“毒药”,然后偷偷吐掉。
她眼睁睁看着他对她“下毒”,看着她自己“毒发”,直至死亡。
她甚至冷静地留下了那封信,在他以为大仇得报、在她尸骨未寒之时,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觉得直接死掉太便宜他,所以用这种方式,让他怀疑自己,让他余生都活在悔恨和痛苦之中吗?
好狠……林薇薇,你好狠的心!
沈司寒猛地抓起书案上的砚台,狠狠砸在地上!上好的端砚瞬间四分五裂,墨汁飞溅,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内心。
他以为的复仇,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她为他设下的,另一场凌迟。
而他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那个掌控一切的猎人。
黑暗中,他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充满了痛苦、愤怒和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巨大的恐慌与……悔意。
不,他没有错!为母报仇,天经地义!
他只是……只是被那个女人骗了!从头骗到尾!
对,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他拼命说服自己,试图重新凝聚起那名为“仇恨”的铠甲,包裹住那颗开始不受控制地抽痛的心脏。
然而,那一行清秀的字迹,却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在他脑海里,越刻越深。
第二章:蚀骨的疑云
那一夜,沈司寒书房里的灯彻夜未熄。
碎裂的砚台、狼藉的墨迹、散落一地的书籍,都无法平息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焦躁地在黑暗中踱步,脑海里反复撕扯着两个念头——林薇薇的欺骗,与那越来越无法忽视的、关于真相的蛛丝马迹。
“她是在报复我……对,一定是这样!”他对着空寂的房间低语,声音沙哑,“她知道复仇是我活着的唯一信念,所以她要用这种方式,摧毁它!让我变成一个笑话!”
可另一个声音,冰冷而清晰,在他心底响起:如果她真的想报复,为何不在他喂药时就揭穿?为何不在父亲林正廷面前哭诉?她有无数种方法让他身败名裂,让他计划败露,为何偏偏选择最沉默、最隐忍的一种?甚至……陪他演了整整三年?
还有那绝症……
“三五个月……”陈老大夫的话和药童的回忆,如同魔咒般缠绕着他。时间线严丝合缝地吻合,让他无法再用“巧合”来麻痹自己。
天光微亮时,沈司寒眼底已布满血丝,下巴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显得异常憔悴。他猛地拉开书房门,刺眼的晨光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
“备马。”他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干涩,“去城西济世堂。”
他不能再等,不能再靠猜测。他必须知道确切的答案,哪怕那个答案会将他推向深渊。
济世堂刚刚开门,药童正在擦拭柜台。见到一个身形高大、衣着华贵却面容憔悴、眼神锐利的男人径直闯入,药童吓了一跳,认出这正是昨日在巷口拦住他问话的人。
“这位爷,您……”
“我找陈大夫。”沈司寒打断他,声音不容置疑,“现在。”
他的气场太过迫人,药童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传。片刻后,须发皆白、面容慈和的陈老大夫从内室走了出来。
“这位贵人,不知找老夫有何……”陈大夫话未说完,沈司寒已上前一步,将一锭金元宝放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三个月前,是否有一位姓林的夫人来此就诊?我要知道她的确切病症。”沈司寒盯着陈大夫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到任何一丝隐瞒或闪烁。
陈大夫看了看金元宝,又看了看沈司寒,眉头微蹙,并未去动那金子,只是捋了捋胡须,沉吟道:“贵人,为病家保密,是行医的本分。老夫不能随意透露病人情况。”
沈司寒眼底闪过一丝戾气,但强行压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换了一种相对缓和的语气:“陈大夫,实不相瞒,那位……可能是在下的内人。她近日……已然离世。我只是想弄清楚她的真正死因,也好……心安。”
他刻意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悲痛与疑惑。
陈大夫闻言,神色微动,仔细打量了沈司寒几眼,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最终,他叹了口气,对药童挥了挥手:“你去后面帮忙煎药。”
待药童离开,陈大夫才低声道:“那位林夫人……唉,确实是在三个月前来诊的脉。老夫行医数十载,那般凶险的脉象,也见得不多。”
“是什么病?”沈司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并非寻常病症,”陈大夫摇头,面色凝重,“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血液恶疾,源自先天,潜伏多年,一旦发作,便药石罔效。脉象紊乱,气血枯竭之兆明显,且伴有内里出血之状……唇色发绀,咯血,都与‘迟暮’之毒后期症状有几分相似,但根源截然不同。”
血液恶疾……先天潜伏……药石罔效……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沈司寒的心上。他感觉呼吸变得困难,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
“你……你确定?”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老夫确定。”陈大夫肯定地点点头,眼中带着怜悯,“当时老夫便如实告知了林夫人,她……很是平静,只问了句还有多少时日。老夫告知,精心调养,或许能有三五个月。她只是点了点头,道了谢,便离开了。”
平静……她竟然那么平静?
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命不久矣,她为何能那般平静?
除非……她早已心存死志?或者,她早有预料?
沈司寒猛地想起,大约在半年多前,林薇薇确实有过一段时间的身体不适,时常乏力、头晕,偶尔还会轻微咳嗽。他当时只当她是在装模作样,或是感染了风寒,甚至在心里冷笑,觉得这正好为他后续下毒做了铺垫,不会引人怀疑。
原来那个时候,恶疾的征兆就已经开始显现了吗?
而他,她的丈夫,非但没有关心探问,反而在确认她“体弱”之后,欣喜地开始了他的投毒计划!
“她……后来还来过吗?”沈司寒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来过几次拿药。”陈大夫回忆道,“每次都是独自一人,神色如常。最后一次来,是一个月前,那时她已十分消瘦,气色极差,但眼神依旧平静。她还特意叮嘱老夫,不必开太贵的药材,说……说‘不必浪费了’。”
不必浪费了……
沈司寒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柜台,才勉强站稳。
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所以她冷静地接受了诊断,冷静地安排着所剩无几的时光,甚至……冷静地看着他,这个她名义上的丈夫,每日殷勤地端来“毒药”,上演着一场她心知肚明的谋杀戏码。
她当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喝下他递过去的药?又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虚假的温柔?
他以为自己是导演,却不知自己始终是个蹩脚的演员,在真正的知情者面前,滑稽地卖力表演。
那封只有一行的信,此刻不再是猜测,不再是诅咒,而是变成了铁一般的事实,带着嘲弄的冷光,将他这三年来的所有行为,都映照得无比荒唐和……丑陋。
“多谢……大夫。”沈司寒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再也无法待下去,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济世堂。
外面的阳光明媚而刺眼,街市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充满了生机。可这一切落在沈司寒眼中,都变成了模糊而嘈杂的背景。他只觉得浑身冰冷,那股寒意从心脏开始,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城西的乱葬岗。
昨日野狗争食的地方,只剩下一些被撕扯得更加破碎的布料,和几根被啃噬得干干净净、散落在地上的白骨。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腐臭。
他怔怔地看着那几根纤细的骨头,想象着它们曾经属于林薇薇的身体。
他下令将她扔在这里时,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意。
可现在,那快意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刺痛,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心上。
她吐掉了他下的毒,却依然死在了这里,尸骨无存。
她隐瞒了绝症,用最后的时间,陪他演完了这场他自以为是的复仇。
为什么?
林薇薇,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司寒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住地面冰冷的泥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想要嘶吼,喉咙里却像是堵了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此刻,他才隐约意识到,他可能犯下了一个永远无法挽回的错误。他失去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复仇的对象……
未完待续
来源:小小爱喜剧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