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警局的二楼,探长陆铭裹着灰呢子大衣蜷在藤椅里,正啃着街角张记的蟹黄烧饼 —— 芝麻香混着葱油味直往鼻腔里钻,油渍在他蓝布袖口洇开一小片,他浑不在意地用袖口抹了把嘴,烧饼渣簌簌落在摊开的《申报》上,将 “沪上名媛慈善舞会” 的标题遮去一半。
民国二十年冬天,上海的雪花给霞飞路覆上一层薄霜。
警局的二楼,探长陆铭裹着灰呢子大衣蜷在藤椅里,正啃着街角张记的蟹黄烧饼 —— 芝麻香混着葱油味直往鼻腔里钻,油渍在他蓝布袖口洇开一小片,他浑不在意地用袖口抹了把嘴,烧饼渣簌簌落在摊开的《申报》上,将 “沪上名媛慈善舞会” 的标题遮去一半。
“哐当!” 门房老张撞开木门,寒气卷着雪沫子扑进室内,
他冻得鼻尖通红,手里扬着封泛黄的电报:“陆探长!电报!”
陆铭皱眉,右手在裤缝上蹭掉油渍,接过电报。
发件人署名 “金先生”,墨迹洇得模糊,似是毛笔蘸了浓墨仓促写下:“明日申时三刻,北站头等舱车厢候驾。”
他 “啧” 了一声,将电报拍在桌角,烧饼渣随之弹跳:“这年头请人坐火车都搞这神秘调调,怕不是鸿门宴,是想请我看他怎么挨刀子。”
说罢,指尖无意识摩挲起口袋里的铜烟盒 —— 盒内侧刻着个 “婉” 字,被摸得发亮,那是他早逝妹妹的名字,每逢琢磨案子,他总爱摩挲着这个字。
次日,北站月台裹在灰蒙蒙的雪雾里。蒸汽火车 “呜呜” 喷着白汽,煤烟味混着雪粒子的寒气往人肺里钻。
月台东侧,“大三元绸缎庄” 的广告牌被雪盖去半边,只剩 “绸缎” 二字孤零零露着;西侧的糖炒栗子摊腾起热气,摊主用铁皮铲 “哗啦” 敲着锅底,声响盖过火车鸣笛。
陆铭踩着积雪往前走,鞋尖踢到个冻硬的烤红薯,裂着缝的外皮里,红薯瓤早凉透了 —— 那是早班乘客落下的。
头等舱车厢门口,站着个穿貂皮大衣的胖子。
他油光发亮的胖脸堆着笑,见陆铭走来,忙伸出泛着油光的手:“陆探长?我是金万福,做丝绸生意的。”
他手里的象牙手杖戳着地面,每戳一下,雪粒子就簌簌掉落,杖头的翡翠珠子却亮得晃眼,貂皮领子沾着煤烟灰,像块脏污的补丁。
陆铭没有握那只手,只瞥了眼看了他那油光的指尖,跟着金万福进了车厢。门 “咔哒” 瞬间关上,金万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胖脸皱成了个包子:“陆探长,我收到恐吓信了!” 他从怀里掏出个信封,里面塞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字歪歪扭扭像鬼画符一样:“金万福,你的命值三万个大洋,明晚子时,黄浦江收尸。”
陆铭挑了挑眉,指尖在 “三万大洋”字样上轻敲,铜烟盒在口袋里硌得掌心发沉:“金老板,您这丝绸生意做得够大,招惹了江湖杀手了吧?”
金万福慌忙擦了一擦汗,貂皮领子沾的水汽顺着脖子往下淌:“陆探长,您可得护我周全呀!我这趟去南京的火车,我出双倍价钱!”
陆铭摆了摆手,摸出铜烟盒磕出支烟点上,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落在金万福油光的脑门上:“金老板,我吃探长这碗饭,信证据也信几分天意 —— 您这趟路要是真藏凶险,我能护您一时,护不了一世呀。”
他吐出的烟圈被车厢暖气一烘,散成几缕,飘向车顶的黄铜吊灯上。
当天晚上,火车 “呜呜……” 鸣笛驶离了上海站,车轮碾过了铁轨,发出 “哐当哐当” 的闷响。
陆铭窝在包厢里翻《申报》,社会版正好登着 “金氏绸缎庄捐资助学” 的报道,旁边配着金万福油光满面的照片。他刚想折起的报纸,忽然听见了外头传来女人的尖叫,夹杂着慌乱的喧哗声。
他推门出去,正撞上列车长满头是汗地跑来,制服第二颗扣子是崩开的,露出里头的白衬衫:“陆探长!出事了!金老板…… 金老板,他被害了!”
陆铭心头一紧,跟着列车长冲到金万福的包厢。
门是从内反锁,列车长用钥匙捅了半天才 “咔哒” 打开 —— 金万福仰面躺在床上,身上的云锦纹绸缎被面被血浸成暗褐色,像泼在红绸上的墨水。
一把匕首从左胸插入,柄上缠着半圈蓝布,布角还在微微颤动;刀尖露在外头,滴下的血在床沿积了小半滩,还尚未完全凝固。
陆铭蹲下了身,指尖刚触到金万福的皮肤,还带着体温。他抬头问列车长:“几点发现的?”
列车长哆哆嗦嗦指着墙上的挂钟说:“刚……刚过了苏州站,乘务员来送热毛巾,敲半天门没有应答,一推门…… 就……就看见这景象了……”
陆铭站了起来,环视了包厢。
窗户半开着,雪粒子 “簌簌” 往里飘,在窗台上积了薄薄一层。
他伸手摸窗台,指尖沾了点细沙 —— 这深冬季节,哪来的沙?再低头看地,除了金万福的拖鞋印,还有双陌生的男式皮鞋印,鞋底沾着红泥,泥里混着细短的稻草屑。
“密室啊。” 陆铭喃喃自语,转身对列车长说,“把所有乘客都叫到餐车,我要来问话。” 他蹲下了身,用镊子小心翼翼夹起窗台上的细沙放进证物袋,又盯着红泥鞋印看了半晌,用指甲刮了刮鞋印的边缘 —— 泥里的稻草屑,看着像无锡乡下常见的那种。
火车因大雪滞留在无锡站,乘客们被困在车厢,个个都是脸色发青,眼神焦躁。
陆铭坐在餐车尽头,面前摊着乘客的名单,旁边放着那袋细沙、金万福停在11点40分的怀表,还有从周慕云药箱里找到的手术刀。他手指转着怀表链,链坠上的 “金” 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冷的光。
“不对啊。” 他突然一拍桌子,怀表链 “哗啦” 甩到桌上,“如果凶手从窗户进来,外头雪地里咋没鞋印呢?总不能是飞进来的吧?可要是内部作案,门又反锁着……”
正踌躇间,列车长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跑得制服帽子都歪了:“陆探长!赵大柱的制服不见了!”
陆铭眼睛一亮,指头在烟盒上顿了顿:“制服?尺码多少?和赵师傅身上这件同号吗?”
列车长忙点头:“对!都是 5 号!”
陆铭转头看向缩在角落的乘务员赵大柱,他正紧张地绞着衣角。“赵师傅,” 陆铭声音不高,却带着压迫感,“您平时穿几号制服?”
赵大柱结巴着:“5……5 号啊……”
陆铭冷笑一下,伸手扯了扯赵大柱的制服袖口:“那您现在身上这件,袖子长怎么看着像 6 号?” 他突然抓住了赵大柱的衣领扯开 —— 里面露出一角蓝色布料,针脚粗糙,像是从旧制服上撕下来临时缝的。
陆铭立刻叫来乘警,把赵大柱押到隔壁车厢。他拎着从赵大柱柜子里翻出的旧制服比对,果然小了半寸。“赵师傅,” 陆铭慢悠悠掏出铜烟盒却没点烟,“您今晚十一点半,是不是去过金老板包厢?”
赵大柱额头冒汗,汗珠掉进衣领:“我、我就送了趟热水……”
陆铭没理他,反而从赵大柱口袋里摸出个金表链 —— 表链上的 “金” 字,和金万福怀表上的一模一样。“这表链,哪来的?”
赵大柱 “扑通” 一声跪下,膝盖磕在地板上发出闷响。他没顾着揉膝盖,仰头哭道:“陆探长!我…… 我真是被逼的!五年前,我妹妹在金家当帮工,那富商的女儿被绑后,我妹妹去报信,被金大彪的人打断了腿,后来没钱治病死了…… 我袖口这补丁,还是我妹妹给我缝的……” 他说着,把袖口往下拽,露出块磨毛的蓝布补丁。
陆铭叹口气:“所以你就想杀他?”
赵大柱咬着牙,指节泛着白:“我本想给他下安眠药让他睡死的,可…… 可我刚进门,就看见有人已经动手了!那人穿着我的制服,戴着口罩,我没看清他的脸!”
“您鞋底的红泥,是从哪儿沾的?” 陆铭追问,眼神锁着赵大柱的鞋。
“就……就在月台边上,雪化了的地方……” 赵大柱愣住了。
陆铭冷笑了一声:“月台的红泥是干的,可金老板包厢里的泥是湿的。而且,这泥里的稻草屑,看着像无锡砖窑附近的。”
陆铭自己也愣住了。若赵大柱不是凶手,那穿他制服的人是谁?他重新翻看乘客名单,手指停在 “林婉秋”“索菲亚夫人”“周慕云”“陈文远” 几个名字上。
“等等,” 陆铭一拍脑门,怀表链在掌心绕了一圈,“五年前那起绑架案,死了几个人?”
列车长掰着手指头数:“富商的女儿、家庭教师、账房先生,还有富商本人,听说交完赎金就跳黄浦江了……”
“四个人?” 陆铭眼睛发亮,“不,算上金大彪的帮凶,至少牵连了六个核心家庭!” 他突然站起身,“把所有乘客都叫来!我要看他们的手!”
乘客们被带到餐车,陆铭挨个审视。
陈文远的手指有常年拨算盘的老茧;
林婉秋的手腕有道被绳子勒过的细疤;
索菲亚夫人的指甲缝里,隐隐有暗红痕迹;
周慕云的手背有道旧刀伤,握笔时指节会不自然地抖;
赵大柱的手掌心,有个被火钳烫过的旧疤……
“十二个人,” 陆铭喃喃道,指尖点着名单,“十二道伤。” 他突然提高声音,“五年前那起绑架案,明面上死了六个人,但牵连的,是整整十二个家庭!金大彪(金万福)的手,沾了十二家人的血!”
乘客们的脸霎时间煞白,吃惊不已,开始议论纷纷。
陆铭走到了陈文远面前,声音沉下来:“陈先生,令尊当年在金家当账房,金万福逼他做假账,把三十万赎金算成‘绸缎货款’,令尊不肯,被他推下了黄浦江,尸体漂了三天才找到 —— 你账本里记的‘江底藏银’,就是指这件事吧?”
陈文远浑身一震,从怀里掏出本泛黄的账本,页面上 “江底藏银” 四个字被红笔划得触目惊心。
陆铭又转向林婉秋:“林老师,你的妹妹去送赎金时,被金万福的人推下了江,尸体捞上来时,手里还攥着半块玉佩 —— 就是你现在脖子上挂的这块,对吧?”
林婉秋下意识摸向脖颈,那里挂着半块和田玉佩,刻着 “秋” 字的裂痕处,还沾着点暗褐色痕迹。
她蹲下身捡掉落的手帕,指尖蹭到玉佩裂痕,突然哭了:“我妹妹当年就是攥着这半块玉佩…… 尸体捞上来时,手指都僵了,掰都掰不开……” 她手腕上缠着根红绳,红绳串着颗小银铃,铃舌早掉了,她却总晃着手腕,说听见铃响,就像妹妹还在。
“索菲亚夫人,” 陆铭看向金发碧眼的女人,“您丈夫是富商的朋友,去交赎金时,发现金万福和绑匪是一伙的,被金万福活埋在无锡砖窑 —— 所以您才改姓‘索菲亚’,混进他的圈子等报仇,对吗?”
索菲亚夫人解开领口,露出锁骨处扭曲如蛇的疤痕:“他活埋我丈夫时,我就在不远处看着…… 砖窑的细沙,粘在我丈夫的头发里,怎么也洗不掉。”
最后,陆铭看向周慕云:“周医生,您是富商的私人医生,那姑娘被绑时,您想救她,却被金万福用您母亲的性命威胁,被迫隐瞒。
您母亲后来抑郁而死,您为了给母亲和那姑娘赎罪,才……”
周慕云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泪:“陆探长,您说得对,但我们没杀他。”
陆铭摇头,指尖敲了敲桌子:“不,你们杀了。十二个人,每人一刀,共十二刀 —— 对应那姑娘被绑时的三岁年龄。但牵连的十二个家庭,每人一刀,是替天行道。”
乘客们沉默着,空气像冻住的猪油。赵大柱突然哭出声:“我…… 我刺了第一刀,他没死…… 然后林老师刺了第二刀,索菲亚夫人第三刀……”
陆铭闭上眼,问:“密室是怎么造的?”
林婉秋轻声说:“赵师傅先以送热水为由进去,用沾了安眠药的毛巾捂晕金万福,在地上伪造红泥鞋印 —— 那泥是提前在无锡站砖窑旁的农田沾的,混着稻草屑。
他反锁房门后翻窗跳出,窗沿下绑了根细麻绳,跳下去后拽着绳子把窗户拉合,麻绳最后藏进列车底部的稻草堆。
我在隔壁包厢看着,等他走后,用针把窗户缝的雪粒压实,伪装成‘从没开窗’。周医生把怀表调慢十分钟,索菲亚夫人穿赵师傅的制服从门出去,把制服塞回他柜子……”
火车抵达南京时,警察已在站台等候。
陆铭看着被押走的十二个人,林婉秋口袋里掉出的半块玉佩在阳光下闪了闪。他突然对警长说:“给他们记两份口供 —— 一份是赵大柱独行犯作案,一份是集体复仇。”
警长愣住:“陆探长,这……”
陆铭摸出铜烟盒想点烟,手抖了两下,火柴没划着。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火车铁皮顶上,“簌簌” 声像在哭泣。他把烟盒揣回怀里,指腹又摩挲了两下内侧的 “婉” 字 —— 他妹妹当年也是金万福家的帮工,因发现藏赎金,被金万福灭口。
“这世道,” 陆铭轻声说,“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理,法判不了,得人心判。”
来源:策马奔腾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