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今天就这么笑着,站在我那间小小的、飘着黄油和焦糖香气的工作室门口。
婆婆那张脸,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像一朵干枯的菊花。
她今天就这么笑着,站在我那间小小的、飘着黄油和焦糖香气的工作室门口。
“岚岚啊,忙着呢?”
我停下手里的活儿,把一盘刚出炉的玛德琳蛋糕放到晾网上,冲她笑了笑。
“妈,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我解下围裙,给她倒了杯温水。我这里没有她爱喝的那种酽茶,只有柠檬水和花草茶,她嫌寡淡。
她没接水杯,眼神在我工作室里溜达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几袋进口面粉上,嘴唇撇了撇。
“我就是路过,顺便过来跟你说个事儿。”
她清了清嗓子,那架势,跟单位领导要宣布重要指示似的。
“后天我七十大寿,你呢,就别过去了。”
空气里甜腻的香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但我脸上还挂着笑,甚至比刚才更灿烂了一点。
“妈,您说什么呢?七十大寿,我怎么能不去?”
她摆摆手,一脸“我都是为了你好”的宽宏大量。
“哎呀,你看你这店里,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多辛苦。我们就是一家人自己吃个饭,你来回折腾,又得破费准备礼物,没必要。”
“再说了,你那工作,接触的人杂,万一带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你爸年纪也大了,经不起折腾。”
我听着,心一点点往下沉,沉到了冰窖里。
这话说的,真是滴水不漏,又体贴,又周到。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中国好婆婆。
可我跟她儿子陈阳结婚五年,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明镜儿似的。
嫌我开店抛头露面,丢了她儿子“文化人”的脸。
嫌我没趁早生孩子,断了她陈家的香火。
嫌我不会来事儿,不像她女儿陈静那样,会哄着她,给她买金买玉。
这些话,她不明着说,但总能变着法儿地从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里透出来。
今天这番话,算是把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不让我去她的七十大寿。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所有亲戚面前,公开宣布我这个儿媳妇,不配登她家的大雅之堂。
我端着水杯的手,微微有点抖。
但我还是在笑。
“妈,您真是太体谅我了。”
我把水杯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
“行,那我听您的,后天我就不去了,省得您看着我心烦。”
婆婆大概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痛快,愣了一下。
她那双精明的眼睛在我脸上打量了半天,似乎想看出点什么破绽。
但我没有。
我脸上只有“懂事”和“顺从”。
她大概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点不得劲,又讪讪地嘱咐了一句:“那……那陈阳那边,我跟他说。”
“好,您跟他说就行。”
我点点头,甚至还“贴心”地把她送到门口。
“妈,您慢走。”
看着她踩着小高跟,扭着腰远去的背影,我脸上的笑容终于垮了下来。
我转身回到工作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盯着那盘金黄色的玛德-琳,一点食欲都没有。
心里又酸又胀,像塞了一团湿透了的棉花。
结婚五年,我自问做到了一个儿媳妇该做的一切。
他们家里的事,我出钱出力,从无二话。
陈阳的姐姐陈静,买车差钱,我二话不说拿了十万。
公公生病住院,我白天守店,晚上去医院陪夜,熬得两眼通红。
可换来了什么呢?
换来了她七十大寿,一句轻飘飘的“你别去了”。
我拿起手机,想给陈阳打电话。
我想质问他,你妈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你同意吗?
但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我又停住了。
我了解陈阳。
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孝子。
但在他妈和他老婆之间,他永远是那个和稀泥的。
“我妈就那样,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年纪大了,思想守旧,你多担待点。”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这些话,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打了这个电话,除了跟他大吵一架,让他夹在中间更难受,还能有什么结果?
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扔到一边。
不能就这么算了。
绝不。
我站起来,走到操作台前,目光落在那袋最贵的法芙娜可可粉上。
一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迅速发芽。
你不让我去?
好啊。
但我这个儿媳妇的“孝心”,必须得到场。
我不仅要到场,还要用最风光、最体面的方式到场。
接下来的两天,我推掉了店里所有的订单,关门谢客。
我一头扎进了我的工作室。
我要做一个蛋糕。
一个配得上她七十大寿的,独一无二的蛋糕。
我选了最复杂的工艺,法式慕斯淋面,多层夹心。
第一层,是她爱吃的红枣核桃,用料十足,口味传统,代表着我对她“长辈”身份的尊重。
第二层,是陈阳喜欢的朗姆酒渍樱桃巧克力,浓烈又深沉,这是我们的婚姻。
第三
层,是我自己偏爱的柠檬海盐芝士,清新微咸,带着一丝倔强,这是我自己。
我把这三层味道,用精妙的比例融合在一起。
蛋糕的装饰,我更是费尽了心机。
我用翻糖捏了九只仙鹤,每一只都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我还用糖霜熬制出松柏的枝干,点缀上金箔,寓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整个蛋糕,耗费了我两天两夜的心血。
当我完成最后一笔装饰时,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我看着眼前这个堪称艺术品的蛋糕,疲惫的身体里,涌起一股奇异的力量。
王桂英,这是我林岚,给你准备的大礼。
你,接得住吗?
婆婆大寿那天,我睡到自然醒。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切出一条条明亮的光斑。
我慢悠悠地起床,给自己做了顿丰盛的早餐。
手机很安静。
陈阳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发信息。
我猜,他大概是被他妈用那套“岚岚工作忙,我们体谅她”的说辞给糊弄过去了。
或者,他知道,但他选择了沉默。
无论是哪种,都让我觉得有点心寒。
我吃完早餐,开始化妆。
选了那条我最贵的香槟色真丝连衣裙,配上精致的珍珠耳环和项链。
镜子里的我,妆容得体,眼神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很好。
这才是我要去“战场”的样子。
晚上六点,我开着车,载着那个巨大的蛋糕,准时出发。
宴会地点在城里最贵的一家酒店,金碧辉煌的牡丹厅。
我到的时候,停车场已经停满了豪车。
看来,今天来的亲戚,非富即贵。
也难怪婆婆不让我来。
我这个开小破蛋糕店的儿媳妇,大概是给她丢人了吧。
我叫来酒店的侍应生,帮我把那个三层的大蛋糕推进去。
推开牡丹厅厚重的大门时,里面热闹的声浪瞬间扑面而来。
主桌上,婆婆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旗袍,戴着翡翠首饰,满面红光地接受着众人的恭维。
公公坐在她旁边,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
陈阳和陈静,则像左右护法一样,陪在他们身边,笑容满面地跟亲戚们打招呼。
我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我射过来。
有惊讶,有探究,有幸灾乐祸。
陈阳第一个看到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惊慌。
“岚岚?你怎么来了?妈不是说……”
我微笑着打断他。
“妈是说了,但这么大的日子,我做儿媳的,怎么能不来祝寿呢?”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几桌的人听清楚。
婆婆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她那双涂着精致眼线的眼睛,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地射向我。
陈静也冲了过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没好气地说:“林岚你搞什么?不是说了让你别来吗?存心来捣乱的是吧?”
我没理她,径直走向主桌。
侍应生把蛋糕车推到了桌前。
当蛋糕上的防尘罩被揭开时,全场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个精美绝伦的蛋糕,在水晶灯的照耀下,闪烁着梦幻般的光芒。
九只仙鹤展翅欲飞,松柏苍劲有力,金箔点点,贵气逼人。
就连见多识广的亲戚们,也忍不住发出了赞叹。
“天哪,这蛋糕也太漂亮了吧!”
“这得花多少钱啊?得是大师做的吧?”
婆婆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比调色盘还精彩。
我拿起话筒,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宴会厅。
“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大家好。”
“我是陈阳的妻子,林岚。”
“今天是我妈七十大寿的好日子,做儿一媳一的,没什么好送的,就亲手做了这个蛋糕,聊表心意。”
“祝我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笑口常开,越活越年轻!”
我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身份,又送上了祝福,还顺便展示了自己的“贤惠”和“手艺”。
亲戚们纷纷鼓起掌来。
“这儿媳妇真孝顺!”
“是啊,手还这么巧,陈阳好福气啊!”
听着周围的赞美,婆婆的脸色更难看了。
她大概是想发作,但当着这么多亲戚的面,又不好撕破脸。
她只能僵硬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岚岚……有心了。”
陈静却忍不住了,她阴阳怪气地开口:“嫂子,你这心意可真够‘特别’的。妈心疼你工作忙,特意让你别来,你倒好,非要来抢这个风头。怎么,是嫌我们家怠慢你了?”
来了。
我就知道她们会来这一套。
我转头看向陈静,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三分。
“小姑子,你这话说的我就听不懂了。”
“妈心疼我,我也心疼妈啊。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这个做儿媳的要是不在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婆媳关系有多不好呢?这要是传出去,不是打妈的脸吗?”
“我这可是为了维护妈的面子,你怎么能说是抢风头呢?”
我一番话,把“不孝”的帽子,稳稳地扣回了她们头上。
陈静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婆婆终于坐不住了。
她“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厉声喝道:“林岚!你到底想干什么?!”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
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我看着她,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妈,我不想干什么。”
“我就是想当着所有亲戚的面,问您一句话。”
“您昨天,是不是亲自到我的店里,跟我说,让我今天别来参加您的寿宴?”
婆婆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没想到,我敢当众把这件事捅出来。
她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陈阳急了,他用力拽我的胳膊,低声吼道:“林岚!你疯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家说!”
我甩开他的手,目光依旧锁定在婆婆身上。
“回家说?为什么要回家说?”
“妈让我别来,不就是怕我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儿媳妇,在各位亲戚面前给她丢人吗?”
“现在亲戚们都在,正好,您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清楚。”
“我林岚,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入不了您的眼,连您的寿宴都不能参加?”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宴会厅里,落针可闻。
亲戚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看热闹,变成了震惊和不解。
他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啊?王姐真不让儿媳妇来?”
“不能吧,看这儿媳妇挺好的啊,还亲手做了这么漂亮的蛋糕。”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些议论声,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婆婆的脸上。
她最看重的“面子”,此刻正在被我一片一片地撕下来,扔在地上,任人踩踏。
她终于崩溃了。
“你……你这个搅家精!”
她指着我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我们陈家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
“我让你别来,是给你留面子!你倒好,还蹬鼻子上脸了!”
“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休想进我们陈家的门!”
这话说得,可就太重了。
陈阳的脸都白了,他慌忙去拉他妈。
“妈!您少说两句!”
“我少说?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婆婆一把推开他,指着我,对所有亲戚哭诉起来。
“大家给我评评理啊!我这个儿媳妇,结婚五年,连个蛋都下不出来!”
“整天就知道捣鼓她那个破蛋糕店,抛头露面的,把我们陈家的脸都丢尽了!”
“我好心好意,让她在家歇着,她不但不领情,还跑到我的寿宴上来大吵大闹!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她一边说,一边捶胸顿足,眼泪说来就来,演技堪比影后。
有些不明真相的亲戚,已经开始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用指责的眼光看着我。
我冷笑一声。
果然,又拿生不出孩子这件事来做文章。
这是她最后的,也是最恶毒的武器。
我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悲哀。
“妈,我们婚前就做过检查,生不了孩子的,是陈阳。”
这句话,我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出来。
但它产生的效果,不亚于一颗炸弹。
整个牡丹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个惊天大瓜给震住了。
陈阳的脸,瞬间血色尽失,白得像一张纸。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乞求。
婆婆也懵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她儿子。
“你……你胡说!我儿子身体好得很!是你!肯定是你这个不下蛋的母鸡有问题!”
她疯了一样地尖叫起来。
我从包里,拿出了一张折叠好的化验单。
那是三年前,陈阳的精一子一活力检测报告。
我走到她面前,把那张纸,摊开在她眼前。
“妈,您自己看清楚。”
“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数据,都清清楚楚。”
“这些年,我为什么不辩解?因为我爱陈阳,我想维护他一个男人的尊严。”
“我以为,我的忍让,我的退步,能换来你们的理解和尊重。”
“但我错了。”
“我的忍让,在你们眼里,是软弱可欺。”
“我的付出,在你们眼里,是理所应当。”
“你们一边享受着我带给这个家的好处,一边又打心眼里瞧不起我,排挤我,羞辱我。”
“今天,我不忍了。”
我转过身,面向所有的亲戚,也面向那个呆若木鸡的男人。
“陈阳,我问你,这张化验单,是不是真的?”
陈阳的身体晃了晃,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周围的亲-戚们,都屏住了呼吸,等着他的回答。
这是对他的公开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他闭上眼睛,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是。”
这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了婆婆的头顶。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
“不可能……这不可能……”
陈静也傻眼了,她看着自己的哥哥,又看看那张化验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整个家族的“骄傲”,那个被她捧在手心里的,完美的儿子,原来……
我看着这一片狼藉的景象,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我走到陈阳面前。
“我们,离婚吧。”
我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或许,在婆婆让我别去寿宴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已经死了。
陈阳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我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
“不!岚岚,不要!你别离开我!”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哭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得像个孩子。
我静静地看着他。
“陈阳,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
他哽咽着点头:“我知道……我不该那么懦弱,不该让你一个人受委屈……我不该……”
我摇摇头。
“你最大的错,不是懦弱,而是自私。”
“你明知道问题在你,却心安理得地让我替你背了五年的黑锅。”
“你享受着我为你维护的‘尊严’,却对我所受的羞辱和委屈,视而不见。”
“你总说,‘我妈就那样’,让我多担待。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我爸妈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我凭什么要受气?”
“每一次你妈为难我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只会躲,只会和稀泥。”
“你不是不知道她今天不让我来,你只是不敢反抗,甚至还想配合她演一出戏,对不对?”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插在他的心上。
他无力反驳,只能痛苦地摇头。
“不是的……岚岚,我不是……”
“够了,陈阳。”
我抽回自己的手,语气里带着一丝决绝。
“我累了,真的累了。”
“这五年的婚姻,像一场漫长的凌迟。我的爱,我的热情,我的期待,都被一点点地磨光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也不再看主桌上那失魂落魄的一家人。
我转身,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宴会厅。
身后,是陈阳撕心裂肺的哭喊,是亲戚们嘈杂的议论,是那首循环播放的《好日子》。
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走出酒店大门,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像是卸下了千斤的重担。
天空,原来这么高,这么蓝。
我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手机一直在响,是陈阳,是他爸,是陈静,甚至还有一些不熟的亲戚。
我一个都没接。
我把车停在江边,摇下车窗,看着江面上波光粼粼的倒影。
我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我和陈阳刚认识的时候,他骑着自行车,载着我穿过整个大学校园,白衬衫上,有阳光的味道。
想起我们结婚的时候,他信誓旦旦地对我说,会爱我一辈子,保护我一辈子,不让我受一点委屈。
誓言犹在耳边,可人心,怎么就变了呢?
是我变了,还是他变了?
或许,我们都没变。
只是生活,像一把最锋利的刻刀,把我们原本的样子,雕刻得面目全非。
我在江边坐了很久,直到夜色深沉。
我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开车回家,那个曾经被我称为“家”的地方。
陈阳不在。
也好。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几箱书,几件衣服,还有我那些宝贝的烘焙工具。
当我拖着行李箱,最后一次站在这个房子的客厅里时,心里空荡荡的。
墙上,还挂着我们的婚纱照。
照片里的我们,笑得那么甜。
我伸出手,想把它摘下来,但最终,还是放下了。
就让它留在这里吧。
留给陈阳,也留给我自己,一个关于青春和爱情的,惨痛的纪念。
我拉着行李箱,关上了那扇门。
再也没有回头。
我找了个酒店暂时住下。
第二天,我联系了律师,把离婚协议书寄给了陈阳。
我的条件很简单,房子是婚前财产,归他。车子是我自己买的,归我。我们没有共同存款,因为我的钱,大部分都贴补了他们家。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自由。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手机快被打爆了。
陈阳几乎是每隔一个小时就打一次电话,发几十条微信。
内容无非是忏悔,道歉,和挽留。
“岚岚,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回来吧,我们重新开始,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
“我不能没有你,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看着那些信息,心里毫无波动。
一个男人,只有在即将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
可是,晚了。
镜子碎了,就算粘起来,也还是有裂痕。
更何况,我的心,已经碎成了齑粉。
公公也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语气里充满了愧疚和无奈。
“岚岚啊,爸对不起你。这些年,委屈你了。”
“王桂英她……她就是那个臭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你们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别为这点事就离婚啊。”
我能听出他的真心,但我只能说:“爸,对不起,我决定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最让我意外的,是陈静。
她居然也给我发了信息。
“嫂子,我哥快疯了,天天喝酒,人都瘦了一大圈。”
“我妈……她也病了,寿宴那天回去就病倒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总帮着我妈挤兑你。对不起。”
“你能不能……回来看看我哥?”
我看着那句“对不起”,觉得有些讽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果不是我把那张化验单甩出来,她会跟我道歉吗?
不会。
她只会觉得,是我这个“不下蛋的母鸡”,毁了她妈的七十大寿,毁了她家的脸面。
我没有回复任何人。
我换了手机号,退掉了酒店的房间。
我用最快的速度,把工作室里的东西打包,盘了出去。
然后,我买了一张去南方的机票。
离开这座生活了三十年的城市,没有丝毫的留恋。
这里有我最好的青春,也有我最深的伤痛。
是时候,跟过去告别了。
我在南方一个小小的海滨城市,租了个带院子的房子。
院子里有棵大大的桂花树,风一吹,满院子都是香气。
我把我的烘焙工具都搬了出来,在院子里搭了个阳光房,作为我的新工作室。
我不再接商业订单,只做自己喜欢的东西。
每天睡到自然醒,去海边的市集买最新鲜的水果和食材。
然后,在阳光和花香里,慢悠悠地做着蛋糕和甜点。
做好了,就送给邻居家的孩子,或者来串门的游客。
我开始学着画画,学着种花,学着跟自己独处。
我发现,一个人的日子,也可以很精彩。
没有了争吵,没有了委屈,没有了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庭关系。
我的心,像被海水洗过一样,变得平静而清澈。
有时候,我也会想起陈阳。
想起他对我好的时候。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水和暖宝宝。
他会在我工作累了的时候,笨手笨脚地给我按摩肩膀。
他会在下雨天,开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只为给我送一把伞。
那些温暖的瞬间,都是真的。
可是,那些伤害,也都是真的。
爱是真的,不爱了,也是真的。
大概半年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她也是陈阳的朋友。
她告诉我,陈阳签了离婚协议。
手续,已经办完了。
我“嗯”了一声,心里很平静。
同学在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岚岚,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陈阳他……他妈,上个月去世了。”
我愣了一下。
“怎么回事?”
“听说是脑溢血,寿宴那天受了刺激,回去就一病不起,在医院拖了几个月,还是没救回来。”
电话那头,同学的声音有些唏D虚。
我握着手机,半天没有说话。
王桂英死了。
那个曾经让我恨得咬牙切齿的女人,就这么死了。
我以为我会觉得痛快,会觉得大快人心。
但奇怪的是,我没有。
我心里,甚至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她是个糟糕的婆婆,但她也是个爱子心切的母亲。
她用她那套陈旧、偏执、甚至有些恶毒的方式,去维护她儿子的“尊严”和她家的“脸面”。
最后,却被这“尊严”和“脸面”,反噬了自己。
可悲,又可叹。
同学又说:“陈阳现在……状态很不好。他把工作辞了,整天待在家里,也不见人。他爸身体也不好,陈静一个人,快撑不住了。”
“岚岚,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但是……你要不要,回来看看?”
我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轻轻地说:“不了。”
“都过去了。”
挂了电话,我走到院子里。
桂花开得正盛,香气袭人。
海风吹来,带着一丝咸湿的味道。
我看着远处那片蔚蓝的大海,忽然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样,自由过。
和陈阳的过去,那些爱与恨,都像潮水一样,退去了。
留下的,是平静而开阔的沙滩。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又过了一年。
我的小院,已经成了这个海滨小城里一个不大不小的网红打卡点。
很多人慕名而来,不是为了买我的甜点,只是想来我这个开满鲜花的院子里,坐一坐,喝杯茶,发发呆。
我的生活,简单而充实。
每天和花草、面粉、奶油打交道。
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个优秀的男士,对我表示好感。
但我都微笑着拒绝了。
我不是不相信爱情,我只是,更享受现在的自己。
那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修剪玫瑰。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
是陈阳。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头发长了,胡子拉碴,眼里的光,也黯淡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果篮,局促地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看着他,没有惊讶,也没有躲避。
我放下手里的剪刀,平静地问:“你怎么来了?”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只挤出三个字。
“对不起。”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摇摇头:“都过去了,不用再说对不起了。”
我请他进来,给他倒了杯茶。
我们就那么坐在桂花树下,相对无言。
良久,他才开口。
“我妈……她临走前,跟我说,她对不起你。”
我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她说,她这辈子,太要强,太要面子,结果……害了所有人。”
“她让我,一定要找到你,跟你说声对不起。如果……如果你还愿意,让我把你追回来。”
陈阳看着我,眼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冀。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对不起?
一句迟来的对不起,能弥补那些年我受的委桑吗?
能换回我们之间被消耗殆尽的感情吗?
不能。
人死了,一了百了。
可活着的人,还要带着伤疤,继续走下去。
我看着他,轻轻地,但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陈阳,我们回不去了。”
他眼里的光,瞬间熄灭了。
“我知道,你恨我,也恨我妈。”
“不,我不恨。”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只是,不爱了。”
恨,也是一种强烈的情感。
而我对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情感。
就像看一部早就结局的电影,知道所有的情节,所有的悲欢,但再也不会为之动容。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那……那你现在,过得好吗?”
“很好。”
我笑了笑,发自内心地,“我找到了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很自由,很开心。”
他看着我院子里的花,看着我被阳光晒得微微发亮的脸颊,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羡慕和失落。
“那就好……那就好。”
他站起身,把果篮放在石桌上。
“我……我该走了。”
“我送你。”
我把他送到院门口。
夕阳的余晖,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转过身,最后看了我一眼。
“岚岚,如果……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对你。”
我没有回答。
这世上,没有如果,也没有下辈子。
我能做的,就是过好这辈子。
他走了,背影萧瑟。
我看着他消失在巷子口,转身回了院子。
一朵玫瑰开得正艳。
我把它剪下来,插在了窗边的花瓶里。
生活,还要继续。
而且,会越来越好。
那次见面之后,陈阳再也没有来打扰过我。
听说,他卖掉了我们曾经住过的房子,带着他父亲,回了老家。
听说,陈静也结了婚,嫁给了一个普通的工薪族,日子过得平淡也安稳。
他们一家的故事,离我越来越远,渐渐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而我的生活,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色彩。
我的“桂花小院”,在网络上越来越火。
甚至有电视台的节目组找过来,想给我拍一期专题片。
我拒绝了。
我不想当什么网红,也不想被过度关注。
我只想安安静服地,过我自己的小日子。
但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你带来一些惊喜。
那天,院子里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他不是来拍照的游客,也不是来品尝甜点的食客。
他背着一个画架,在我的院子里,选了个角落,安安静-静地画了一下午。
他画得很专注,连我给他送去柠檬水,他都没有察觉。
直到夕阳西下,他才收起画笔。
他叫周牧,是个自由画家,来这里采风。
他把他的画给我看。
画上,是我的院子,我的桂花树,还有正在修剪花枝的我。
阳光透过花叶,洒在我的侧脸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我的眼神,专注而宁静。
他说:“你的院子很美,但你,比你的院子更美。”
他的眼神,很真诚,像一汪清澈的泉水。
我的脸,莫名地有些发烫。
那是久违了的心动。
他成了我院子里的常客。
他每天都来,不说话,就坐在那个角落里画画。
有时候画花,有时候画树,更多的时候,画我。
我也习惯了他的存在。
他就像院子里的一棵树,一朵花,自然而然地,成了我生活里的一部分。
我们会一起喝茶,聊天。
聊他的画,聊我的甜点,聊旅行,聊电影,聊人生。
我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的爱好,有很多说不完的话。
和他在一起,很轻松,很舒服。
不需要伪装,不需要迁就。
我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
有一天,他画完画,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
他走到我面前,把一幅画递给我。
画上,是我。
笑靥如花。
画的背面,有一行字:
“岚,你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春天。”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满满的温柔和深情。
“林岚,我喜欢你。”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也不想探究。”
“我只知道,我想参与你的未来。”
“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我的心,在那一刻,跳得飞快。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看着画上那个笑得无忧无虑的自己。
我忽然明白。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那个曾经为了爱情,委曲求全,卑微到尘埃里的林岚,已经死了。
现在的我,是一个全新的,值得被爱,也敢于去爱的林岚。
我对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就像画上那样。
“好啊。”
我看到他眼里的光,瞬间被点亮,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璀璨。
他走上前,轻轻地,把我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很温暖,有阳光和松木的味道。
那一刻,我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声音。
“欢迎回来,爱情。”
我的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
和周牧在一起的日子,简单,平淡,却充满了细碎的幸福。
他会在我做蛋糕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在旁边看书,或者画画。
我会在他画画遇到瓶颈的时候,递上一块刚出炉的,带着温度的甜点。
我们一起,把那个小院,打理得像个世外桃源。
春天,我们一起种下满园的鲜花。
夏天,我们在桂花树下,喝着冰镇的酸梅汤,听着蝉鸣。
秋天,我们一起收集落叶,做成美丽的书签。
冬天,我们围着壁炉,煮一壶热红酒,看一部老电影。
日子,像诗一样,缓缓流淌。
他向我求婚了。
没有钻戒,没有鲜花。
只有一幅他画了很久的画。
画上,是我们白发苍苍的样子。
我们坐在院子里,手牵着手,看着夕阳。
画的旁边,写着一句话: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哭了,也笑了。
我点头,说:“我愿意。”
我们没有办婚礼,只是请了几个最好的朋友,在我们的院子里,办了一场小小的派对。
那天,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们交换了自己亲手做的戒指,在朋友们的祝福声中,许下了一生的诺言。
我终于,嫁给了爱情。
婚后的生活,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又好像哪里都不同了。
我的心,有了归宿。
我的身后,永远站着一个支持我,理解我,爱护我的人。
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他总是那个,为我鼓掌最用力的人。
有时候,我也会想。
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开陈阳,没有鼓起勇气,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
大概,还是在那个压抑的家庭里,日复一日地,忍受着婆婆的刁难,丈夫的懦弱。
然后,在无尽的委屈和消耗中,慢慢枯萎。
我很庆幸,我当初,做了那个正确的决定。
人生,就像做蛋糕。
有时候,用错了配方,或者火候不对,做出来的,就是失败品。
这时候,最明智的选择,不是硬着头皮吃下去。
而是,果断地把它扔掉。
然后,重新选择最好的食材,用最认真的态度,去做出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完美的蛋糕。
我的蛋糕,现在,甜得刚刚好。
我看着身边,正在帮我给玫瑰花浇水的周牧,他回头,冲我-宠一溺地一笑。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温暖而耀眼。
我知道,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
简单,真实,且安稳。
我的人生,曾经有过一场暴风雨,但雨过之后,是更美丽的彩虹,和更辽阔的天空。
真好。
来源:机智的扑克Q4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