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消息传回,我爹气得跳脚,大骂家门不幸,怨我当初怎么没死在外面。
坊间传闻,我走失十年,竟是在京城给权贵做了贱妾。
消息传回,我爹气得跳脚,大骂家门不幸,怨我当初怎么没死在外面。
他雷霆震怒,不仅将我娘贬妻为妾,还纵容那苏姨娘,明目张胆地抢我娘的嫁妆,去给庶妹林婉柔添妆。
直到庶妹出嫁那日,迎亲的队伍与一列京城贵人的华轿撞上。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是顾国公夫人千里迢M,特来接回她失散多年的养女。
陛下更是隆重,竟派了锦衣卫亲迎,只为恭请贵妃娘娘凤驾回京。
直到此时,他们才算真正慌了神。
1.
十年未归,我恨不得马蹄再伸出四只脚,硬是把十天的路程赶成了八日。
可当真立在“林府”那块熟悉的牌匾下,反倒滋生出几分近乡情怯,迟迟不敢上前叩门。
信件早已先行寄回,我原以为,会见到阖府上下在门口翘首以盼的动人场面。
万万没料到。
竟只有我娘一人,带着个老仆,孤零零地立在府门外,朝着我来的方向焦急张望。
那身影,说不出的孤凉。
身旁的樱儿揉了揉眼,似乎也不敢信。
“娘娘……啊不,小姐,这林家是何故?您失踪十年,九死一生才寻回来,他们怎的如此冷清?”
“或许是……爹爹公务缠身吧。”我勉强找了个理由。
说话间,我娘已是红着眼眶奔了过来。
“蓉儿,真是我的蓉儿!娘还以为……”她哽咽着,
“回来便好,不论这些年你吃了多少苦,往后有娘在,绝不再让你受半分磋磨。”
听闻此言,我微微一怔。
她的话里,似乎认定我这十年过得凄苦无比?
我张了张嘴,刚想分辩几句,手腕便被我娘死死攥住。
“蓉儿,一会儿进府,你爹若是说了什么重话,你千万莫往心里去。”
“你且安心,只要娘还是这林府的当家主母一日,便无人敢动你分毫。”
谁想动我?
我被娘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说得云里雾里。
正晕晕乎乎地被她牵着往里走。
刚到前厅外,一只瓷杯便从内室呼啸而出,砸在门槛上碎裂开来,滚烫的茶水溅了我满裙摆。
紧接着,便是我爹的滔天怒吼。
“不知廉耻的东西!我恨不得你当初就死在外面,如今竟还有脸回来!”
我僵在了原地。
2.
“逆女!你还敢踏进我林府的大门?”
我爹林正宏满面怒容,手里还保持着掷物的姿势。
“十年前你遭人拐走,我便该当机立断,将你从族谱上划去!”
“如今你顶着这给人做妾的污名回来,是想让满城百姓看我堂堂知县的笑话,骂我教女无方吗?”
“老爷,莫为这不值当的人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
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苏姨娘穿着一身扎眼的石榴红裙子,袅袅上前,轻抚我爹的胸口顺气。
旋即,她转过脸,对我娘冷嘲热讽:
“姐姐,您也别太护着这丫头了。”
“我可都打听清楚了,蓉儿在京城与人做妾,过的不知是什么下作日子。”
“十年无音讯,偏偏这时候回来,怕不是被主家厌弃,打发出来,想回林家沾光的吧?”
“你血口喷人!”
我娘气得发抖,猛地将我护在身后。
“蓉儿断不是那样的人!当年若非是你,蓉D儿怎会走失?”
“姐姐这话,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苏氏立刻收敛了笑,一脸委屈地望向我爹。
“当年蓉儿走失,我比谁都心焦,是姐姐您自己疑神疑鬼,如今倒把不是全推到我身上了?”
我眼疾手快,立刻扶住气到发颤的娘亲。
往事历历在目。当年我们一家陪爹爹赴京赶考。
爹爹金榜题名,全家欢喜,便上街去凑花朝节的闹热。
苏氏彼时伪装得极为乖顺,我娘对她不设防。
任由她带着我和庶妹林婉柔去买糖葫芦。
可人潮涌动间,我们被冲散了,苏氏最后只带回了庶妹。
这是意外还是蓄意,其实不难猜。
而我则在混乱中磕到了头,忘却了十岁前的所有事。
多亏义母这些年悉心为我寻医,我好不容易才忆起前尘,立刻马不停蹄地回来寻亲。
不曾想,我爹竟已到了这般宠妾灭妻的地步。
3.
僵持之际,庶妹林婉柔从屏风后施施然走出。
她一身穿戴尽是嫡女的规制,满头珠翠,甚至比我娘这个正牌主母还要光鲜亮丽。
我尚未来得及细看,身后的樱儿突然“咦”了一声,带着几分要为我出头的气势,高声惊呼:
“这位林小姐,您似乎还未出阁吧?怎就……有了一月的身孕了?”
我眼神一沉。
樱儿是义母派来护我的,她医术高明,断不会看错。
我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
我爹那般嫌恶我“做妾”的污名,不知对他这未婚私通、珠胎暗结的宝贝女儿,又会是何种态度?
这,才该是真正的奇耻大辱吧?
岂料,苏氏非但没有半分慌乱,反而满脸得意。
“你这小丫头眼倒尖!婉柔腹中怀的,可是知府公子的骨肉,这叫福气!”
“如今婉柔即将嫁入知府,做正经的少夫人,这桩婚事板上钉钉。哪像某些人,自己没本事,连累女儿也只能给人当个贱妾!”
我爹非但没动怒,反而捻须点头,一脸赞许。
“不错,多亏了婉柔这个好女儿,我才能与知府大人结为亲家。”
“苏氏,这些年你操持府中辛劳了,等婉柔的婚事一过,我便上报族里,将你扶正。”
“万万不可!”
我娘死死拽住我爹的衣袖,声音都在抖。
“林正宏,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发妻,你怎能为了攀附权贵,就……”
我爹猛地甩开她的手,眼神冷得像冰碴。
“我不指望婉柔,难道还指望你生的这个不要脸的逆女吗?”
“堂堂知县嫡女,跑去给人做妾,这事传出去,我的官声还要不要?”
“我看你这正妻之位留着也是虚设,不如早早给了苏氏!”
我娘还想为我争辩,我爹竟已扬起了手,狠狠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震得厅堂死寂,几乎所有幸灾乐祸的目光都落到了我娘脸上。
我娘捂着脸,踉跄半步,嘴角瞬间见了血丝。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我爹,泪水夺眶而出。
“你……你竟打我?我嫁你二十余载,你……”
“打你怎么了?”
我爹满脸不耐,指着我的鼻子。
“要么让这丫头立刻滚出林家,要么你就去偏院待着,从此不许再插手府中任何事!”
“我今日就把话撂这儿,苏氏这个正室,迟早是要当的!”
我扶住摇摇欲坠的娘亲,目光冰冷地剜在我爹身上。
这一刻,我突然无比庆幸,没有在信中将我这十年的真实经历和盘托出。
区区一个知县正妻之位,我娘,还真不稀罕。
4.
回了我娘那间有些冷清的院子,我一边替她红肿的脸颊上药,一边轻声劝她。
“娘,您……可曾想过与爹爹和离?”
“这林家早已不是您的依仗。跟我回京城吧,女儿在那边有自己的府邸,往后咱们母女相依,安稳度日。”
我娘的手还在轻颤,闻言竟想也不想地回绝了。
“娘若还在,看在林家的面上,你夫家多少还能忌惮几分。若娘与你爹和离了,你在京中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
“娘,信我,绝不会的。”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目光坚定。
“您受了这许多年的委,难道真要忍一辈子,看他们的脸色吗?”
“京城那边,女儿都已打点妥当,无人能再欺负我们。”
娘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衣角,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与你爹,终究是少年夫妻……等下月婉柔出嫁了,我再寻机会,与他好生谈谈……”
她的话音未落,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苏氏竟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闯了进来。
“姐姐,老爷有令,让你把库房钥匙交出来,把你那些嫁妆拿出来给婉柔添妆!”
苏氏叉着腰,语气蛮横。
“毕竟是嫁进知府,嫁妆可不能寒酸了。你当年的陪嫁丰厚,此刻给婉柔用,不是正好?”
“你休想!”
娘猛地站起,将我护在身后。
“我的陪嫁,将来都是要留给我蓉儿的,凭什么给一个庶女?”
“凭什么?就凭婉柔要当知府儿媳,而你的女儿,只配做个贱妾!”
苏氏狞笑着上前,伸手便要来抢娘腰间的钥匙。
两个婆子也跟着上来推搡。
娘死死攥着钥匙不放。
但她一个弱质女流,哪里是她们的对手,连上前帮忙的樱儿都被那婆子甩了几巴掌。
我爹此时也匆匆赶来,一见这乱局,立刻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我娘。
“你这妇人怎如此不知理!婉柔出嫁是林家天大的事,让你拿些嫁妆出来,全林家的体面,你怎这般推三阻四?”
“那是我自己的嫁妆!”
我娘气得浑身发抖,“林正宏,你宠妾灭妻,早晚要遭报应的!”
“报应?”
我爹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知府大人看在结亲的份上,已经把为贵妃娘娘采办生辰贺礼的差事,都交由我来办了!”
“贵妃娘娘圣眷正浓,位同副后,这是何等的尊贵!此事若办妥了,我林正宏平步青云,连升三级亦有可能!”
言语间,他鄙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迅速挪开。
“与其在此计较这些琐事,不如管好你这个逆女,让她莫要出门胡言乱语,给我林家丢人现眼!”
苏氏趁着我娘心神大乱之际,猛地掰开她的手,一把抢过了钥匙串。
“还是老爷明事理。姐姐,您就别犟了,往后婉柔发达了,说不定还能看在姐妹情分上,赏你们母女一口饭吃。”
我娘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眼泪终于决堤。
她深吸一口气,望着我爹和苏氏搀扶离去的背影,用沙哑的嗓子嘶喊道:
“林正宏,我要与你和离!我带蓉儿离开林家,从此与你恩断义绝!”
“婉柔下月便要大婚,你此时提和离,是想让知府大人看我林家的笑话吗?”
我爹停下脚步,转身指着娘的鼻子,满脸嘲讽。
“生了个给人做妾的女儿,还有脸提和离?”
“等婉柔那边事了,我自会休了你!这些日子,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待在院里,不许踏出一步!”
娘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
我扶住她,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却还是强压着情绪,扶着娘回了房。
待娘在床沿边平复心绪时,我走到桌案前,提笔,开始飞快地写信。
娘疑惑地望过来:“蓉儿,你这是在写什么?”
我握笔的手一顿,回头对她挤出一个宽慰的笑。
“娘,我写信给京城的朋友,让他们多备些日常物件,咱们……总归是要离开这儿的。”
娘没再多问,只是疲惫地靠在床头,幽幽叹了口气。
她并不知道,这封信,很快就会被宫中的暗卫加急送达御前。
算算日子。
只怕林婉柔出嫁那日,圣旨便会到了。
5.
一月后,林婉柔出嫁之日。
林府上下张灯结彩,红绸满目,喜庆非凡。
林婉柔身着大红嫁衣,满头珠玉,风光无限。
苏氏扶着她的手,笑得眼角尽是褶子。
“我的好女儿,今日嫁去知府,往后就是官夫人了,可得伺候好公子,早日给娘挣个县君的诰命回来。”
我爹站在府门前,一身崭新的官袍,正意气风发地对着前来道贺的乡绅富户们拱手,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自豪。
“犬女能得D知府大人垂青,实乃我林家之幸。”
“再过些时日,本官还要亲赴京城,为贵妃娘娘献上寿礼,届时定要在贵人面前,多提一提知府大人的美意。”
乡绅们纷纷阿谀奉承,夸赞我爹好福气,连带着看林婉柔和苏氏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谄媚。
林婉柔被众人捧得飘飘然,不自觉地抬手抚了抚小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优越。
吉时已到,就在花轿即将抬起的那一刻,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这声音不同于寻常车马的喧闹,反而沉稳、肃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愕然转头,只见长街尽头,驶来数顶华贵至极的轿子。
最前头那顶,竟是用金丝绣着云纹,两侧的轿子亦是深紫缎面,抬轿的轿夫个个身姿挺拔,腰间佩着令牌。
更让人心惊的是,本该在府中迎候新妇的知府大人,此刻竟亲自骑马,随侍在轿旁。
往日里高高在上的知府,此刻却躬着身子,神色间满是恭敬与谦卑。
我爹见状,大吃一惊,连忙整理官袍,快步上前。
刚想开口拜见,最前方那顶金丝软轿的帘子,已被人从内掀开。
一位气质雍容的贵夫人走了下来,身后的侍女捧着明黄的锦盒,一望便知身份非凡。
知府立刻翻身下马,趋步上前,深深作揖:“顾国公夫人一路鞍马劳顿,下官已备好酒宴,为夫人接风洗尘。”
“顾国公夫人?”
人群里瞬间响起一片抽气声,我爹更是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虽只是个小小知县,却也听闻过顾国公府的威名,那可是京城顶尖的勋贵世家,怎会突然驾临这穷乡僻壤?
莫非……莫非是为了贵妃生辰选礼之事而来?
是了!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便是出自顾国公府,是国公夫人最疼爱的小女儿!
如今国公夫人亲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巴结良机!
我爹整了整袍角,刚要堆起笑脸上前逢迎。
便见顾国公夫人神色冰冷,举起手中那明黄锦盒,对着他厉声喝道:
“七品知县林正宏,你还不跪下接旨?”
6.
林正宏死死盯着顾国公夫人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呼吸有那么一瞬几乎停滞了。
他这辈子,做梦都不敢想能亲眼见到一封御赐圣旨,如今真见到了,激动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难道、难道是他为贵妃娘娘忠心办差的事传到了御前,他的青云路要来了?
这可真是多亏了知府大人提携,多亏了婉柔这个好女儿!
林正宏喜形于色,一撩袍子,便重重跪了下去。
却听顾国公夫人用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宣读道:
“七品知县林正宏,宠妾灭妻,失德败行,着即与发妻柳氏和离。
柳氏贤良淑慎,特敕封为永安县君,赐百户食邑,享朝廷俸禄。钦此。”
顾国公夫人的声音一落,苏氏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变得青灰,抓着裙摆的手指猛地攥紧。
她仓皇抬头,眼里满是惊疑:“不、不可能,这太荒唐了,老爷,这绝无可能啊!”
林正宏也根本不信。
这圣旨,实在太过荒谬。
天高皇帝远的,他连圣驾都没见过,陛下怎会知晓他宠妾灭妻?又怎会插手他一个芝麻小官的家务事?
更何况他的发妻柳氏,不过一介商贾之女,既非皇亲,又无功勋,怎就凭空被封了个县君?
他不信,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林正宏踉跄着膝行上前,声音发颤。
“国公夫人,这清平县十年未沾京气,圣上怎会……怎会管微臣的家事?定是、定是名字弄错了!”
“放肆!”
一旁的知府脸色骤变,抬脚便狠狠踹在林正宏的心口窝上。
“妄议圣意,你是想连累满门抄斩吗!”
林正宏被踹得闷哼一声,这才吓得不敢再吭声。
顾国公夫人冷冷扫过满地喜庆的红绸,目光落在林正宏身上,语气冷冽。
“林县令,新封的永安县君柳氏,与林家嫡女何在?”
林正宏眼神躲闪,支支吾吾。
“她、她们母女在后院……身子不适,不、不便见客。”
这话里的心虚,连围观的乡绅都听得一清二楚。
谁都看得出来,这对嫡母嫡女哪里是病了,分明是被关押起来了!
7.
顾国公夫人眼神一寒。
“这圣旨,还需柳氏亲自接领,那便请出来吧。”
我扶着我娘,缓缓从偏院的角落走了出来。
我娘望着那道刺眼的明黄圣旨,眼里满是惶惑与茫然,她恐怕也在怀疑,圣上是不是把同名同姓的人搞混了。
“蓉儿。”
方才还满面肃杀的顾国公夫人,在见到我时,眉眼间的冰霜瞬间化为和风细雨,她亲近地上前,拉住我的手。
“我儿受委屈了,义母来接你回家。”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苏姨娘突然尖叫出声。
“夫人是不是认错人了?这丫头十年前就被拐走了,自甘堕落,在京城与人做妾,
怎会是您的女儿?莫不是她心怀鬼胎,故意攀附国公府吧?”
这话一出,周围的乡绅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谁都知晓,勋贵世家最重门风。
若我真是被国公府收养,他们又怎会容忍我流落在外,去给人做妾?
义母冷冷扫了苏姨娘一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本夫人认自己的女儿,还需听旁人置喙不成?”
“十年前蓉儿在京郊被拐,恰被本夫人救下,这孩子伶俐讨喜,本夫人便将她记在名下,收为义女,悉心教养。”
“这些年,她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六艺雅道,出入皆有仆从相随。倒是你们林家,
明知蓉儿是嫡女,却纵容妾室欺凌她,抢夺主母嫁妆,甚至任由庶女未婚先孕,还有何脸面来质疑本夫人?”
知府一听,立刻转身对苏姨娘厉声呵斥:“大胆贱妇!这里哪有你一个妇人插嘴的余地?”
苏姨娘吓得满脸尴尬,只能连连掌嘴认错。
我与义母微不可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此次回乡,可不仅仅是为了认亲。
京中早有风闻,这清平府的知府鱼肉乡里,中饱私囊,甚至向朝廷虚报账目。
我隐瞒身份回乡,一为寻亲,二便是要探探这传言虚实,更是要查清,
我这位利欲熏心的亲生爹爹,在其中到底掺和了多深。
如今看来,这一趟,倒是不虚此行。
义母扶了扶鬓角的金钗,似是漫不经心地瞥向那冷汗涔涔的知府。
“听闻,你正在为贵妃娘娘筹措生辰礼。既如此,本夫人便在驿站叨扰几日,且看你们的筹备。
待回京时,本夫人也好向贵妃娘娘,细细禀报。”
一行人浩浩荡荡,护送着我与娘亲,往驿站而去。
只留下林正宏和苏姨娘僵在原地,脸色在满地红绸的映衬下,一阵青一阵白。
7.
三日后,林婉柔穿着簇新的绸缎衣裙回门,身后跟着知府公子赵旭。
苏姨娘忙不迭地迎上去,笑着炫耀。
“回自己家,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看到柔儿找了个好夫婿,娘便放心了。”
赵旭心不在焉地回应她,目光扫过站在廊下的我,眼睛突然亮了。
“这位便是柔儿的嫡姐吧,倒是生得可人,听说还和国公夫人有些关系?”
“我不嫌弃你给人当过妾,不如跟了我,让你做侧夫人,也算成就一桩娥皇女英的佳话。”
“放肆!”
我还未开口,我娘就猛地挡在我身前,扬手狠狠扇了赵旭一巴掌。
“我的蓉儿由不得你糟践!”
清脆的响声让院子瞬间安静。
赵旭捂着脸,怒视我娘。
“你女儿就是个被睡烂的破 鞋,本公子好心给她个去处,你个老贱妇别不知好歹!”
“娘,赵公子是贵客,怎能这般粗鲁呢。”
我拉住我娘,缓步走到赵旭面前,对他明媚一笑。
然后在赵旭眼中浮现惊艳之时,抬手又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比我娘的更重,赵旭踉跄后退,嘴角渗出血。
“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
我眼神冰冷,扬了扬手。
一片叶子从暗处射了出来,擦过赵旭的脸击中了后面的大树。
赵旭捂着伤口,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放狠话。
“贱妇你等着!我爹是知府,迟早让你和你娘付出代价!”
说完,拉着林婉柔灰溜溜地走了。
苏姨娘看着满地狼藉,气得直跺脚,却不敢再多说一句。
8.
傍晚,林正宏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指着我的鼻子怒斥。
“你是不是疯了,竟敢打赵公子?”
“我今日在赵府商议献给贵妃的珍珠项链,就见赵公子脸上带了伤回来!”
他咬牙切齿骂道:“林听蓉,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
“林大人忘了吗?我被收养后便改姓顾了,如今的名字是顾听蓉。”
我心中一动,故意激道:
“贵妃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就一串珍珠项链,也太寒酸了些,还不如不送呢。”
林正宏被我问得一噎,随即冷哼。
“你懂什么?这珍珠要深海蚌珠,颗颗圆润光亮,寻常百姓一辈子都见不到!”
我心知这是个机会,当即便去了驿站,对义母提议去渔村查看献礼筹备情况。
义母点头。
“正该如此,若真是苛待百姓筹备的礼,陛下绝不会姑息。”
9.
事不宜迟,一行人当即便去了渔村,没给知府提前安排的机会。
刚到海边,就见十几艘小船歪歪扭扭地停在滩上,渔民们个个面色蜡黄,手上布满伤口。
几个老渔民蹲在地上哭,旁边盖着白布的两具尸体,正是采珠时溺亡的后生。
“大人,不能再采了!”
一个渔民跪爬着上前。
“每户要交十颗上好珍珠,交不上就抓壮丁充军!我儿子为了采珠差点溺死,这珍珠是拿命换的啊!”
我走到一堆蚌壳前,里面的珍珠大多大小不一,只有五颗符合要求。
绣坊的织娘也哭着赶来。
“大人,我们为了织串珠的金线,三天三夜没合眼,可还是达不到要求那样又细又韧还得绣云纹,
织坏了几十匹丝线都没成,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熬死了!”
义母听到渔民的哭诉,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
她目光扫过滩上歪扭的小船、渔民手上的伤口,最后落在知府惨白的脸上。
“苛待百姓、草菅人命,你们就是这样做官的?”
知府被这气场压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辩解:
“夫、夫人,这都是误会!采珠本就有风险,织娘也是拿了工钱的,我们只是按规矩筹备生辰礼,绝没有草菅人命啊!”
义母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清平知府、知县二人,借筹备贵妃生辰礼苛待百姓、贪污受贿,证据确凿!着即押解回京,听候发落!”
话音刚落,两名侍卫立刻上前。
知府还想反抗,却被死死按在地上。
林正宏吓得腿软,瘫在地上任由侍卫捆绑,嘴里不停喊着:
“夫人饶命!蓉儿、蓉儿你还愣着干什么,我可是你亲爹啊,快帮爹说说话啊!”
我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拿出银子,让侍卫分发给渔民和织娘。
海风拂过,带着淡淡的海腥味,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压抑。
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回到京城,还有一场更重要的审判在等着林正宏他们。
10.
当晚,暗卫来报,苏姨娘和林婉柔收拾了细软,想从后门逃跑。
我和娘赶到时,正看到她们被侍卫拦住,林正宏也被押了过来。
“你们想跑?”
林正宏看着苏姨娘手中的包裹,气得眼睛通红。
“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你们害的!若不是你这贱妇撺掇我扶正你,抢柳氏嫁妆,我怎么会得罪蓉儿,得罪国公府?”
知府也在旁边冷哼一声:“林婉柔,你怀着我赵家的骨肉,还要跑去哪?”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我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和你们赵家没有一点关系!”
林婉柔顾不得许多,一门心思要和赵家撇清关系。
“这孩子是我找别人借的种,不然就凭你那体虚的儿子,这辈子也怀不上!”
这话像炸雷,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恰好赶来的赵旭听到这话,气得双目赤红,冲上去揪住林婉柔的头发,狠狠甩了她几巴掌:“贱 人!你竟敢算计我!”
林婉柔惨叫着摔倒在地,下身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裙摆。
赵旭还不解气,薅着她的头发往府里拖。
侍卫们面面相觑,终究是家务事,不便干涉。
苏姨娘想上前阻拦,却被知府夫人拦住。
知府夫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对义母说道。
“夫人,这苏氏与行贿之事也脱不了干系,一同拷起来吧。”
苏姨娘声音发颤却仍在挣扎:
“我、我只是带婉柔去庄子静养,根本不是逃跑,至于府库的事我更是沾都没沾,你可别血口喷人!”
知府夫人眼神里满是被激怒后的阴鸷。
苏姨娘母女以前百般讨好赵家,如今赵家刚出事,她们就想割席,甚至连孙儿都是别人的种,这让她如何能忍?
她上前一步,声音满是嘲讽。
“上月你还跟我炫耀,说林正宏平日行贿收送的好东西都被你换成了现银,这会子倒不认账了?”
她转身看向义母,语气变得恭敬起来。
“夫人您看,这苏氏不仅帮着林正宏管府库,还私吞财物、纵容女儿借种骗婚,如今更是想带着赃款逃跑。
不如一并绑了带回京城,也好让大理寺查个明白。”
义母眼神锐利,早已看穿知府夫人的心思,却也没点破。
苏姨娘私吞府库是实,牵连贪腐也合情合理,正好一并处置。
“将苏氏绑了,与林正宏、知府一同看押,明日启程回京。”
11.
次日天未亮,侍卫便将林正宏、苏姨娘与赵知府押上了囚车。
我和娘、义母则乘坐另一辆宽敞的马车,一同往京城方向去。
刚出清平县没多久,隔壁囚车突然传来知府的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我早年在京城任职时,与张公公有几分交情,他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
“等到了京城,我求他在贵妃面前美言几句,咱们这点事,说不定就能大事化小!”
苏姨娘本就垂头丧气,听到这话眼睛瞬间亮了。
她挣扎着凑到囚车边,对着我们的马车喊道:
“顾听蓉你个没良心的不孝女,没看到你爹被绑着遭罪吗,还不快把你们的马车让出来给你爹坐!”
“等我们见到张公公,先求贵妃娘娘治你个忤逆不孝的罪,再让陛下把你五马分尸!”
林正宏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蓉儿,爹知道错了!以前是爹糊涂,不该苛待你和你娘。可你现在是国公府养女,
说话有分量,只要你开口求贵妃娘娘,爹肯定能没事!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毕竟咱们父女一场!”
这话刚落,知府突然瞪了林正宏一眼,不耐烦道:“你少跟她废话!等我见到张公公,自有办法脱罪,你别在这碍眼!”
林正宏被怼得脸色涨红,反驳道:“若不是你让我逼百姓采珠,我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你还好意思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在囚车里吵了起来。
苏姨娘见状,也加入进来,指责林正宏和知府没本事,连累她们母女。
马车里,娘听得浑身发抖,猛地就要掀开车帘理论。
我连忙按住她的手,轻声安抚。
“娘,别跟他们置气。他们现在不过是强撑着嘴硬,到了京城,自有分晓。您要是气坏了身子,反倒让他们得意了。”
这时,囚车那边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原来是林正宏和知府吵得激动,竟想挣脱绳索动手。
暗卫立刻上前,将两人死死按住,冷声道:“再敢闹事,别怪我们不客气!”
苏姨娘见状,哭喊得更凶了:“你们敢打朝廷命官?我要告诉张公公!”
义母坐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神冷了几分,对外面的侍卫吩咐:
“把囚车的帘子放下,再给他们上一副镣铐。”
“别让他们再乱喊,扰了县君和姑娘的清净。”
侍卫立刻应下。
很快,隔壁囚车的声音就小了下去,只偶尔传来苏姨娘不甘心的咒骂。
我看着娘渐渐平复下来的呼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娘放心,不管他们怎么折腾,都翻不出什么浪了。”
12.
马车驶入皇宫,在御书房门口停下。
知府看到等候在那里的张公公,立刻激动地挣扎着要下车。
“公公还记得我吗?我是清平知府啊!”
张公公却没看他,快步走到我面前,猛地跪倒在地。
身后的宫女太监也齐刷刷跪下,齐声高喊:
“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贵妃娘娘?”
林正宏、知府和苏姨娘瞬间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像铜铃。
苏姨娘失声叫道:“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这怎么可能呢?”
就连我娘也惊讶地望着我,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
我没有看旁人,只是朝我娘点了点头。
年轻的帝王缓步走出,笑着握住我的手。
“蓉儿,一路辛苦了。”
林正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又哭又笑。
他这才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苏姨娘的蠢话蒙骗,把真正的贵人当成了弃女。
苏姨娘瘫在地上,后背全是冷汗。
她想起自己之前的羞辱、抢嫁妆的嚣张,想起那句“做妾的卑贱 货”,吓得浑身发抖。
她只打听到我在京城是个妾。
却不知道,贵妃,也算是帝王之妾,却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恐惧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看着我,眼神里只剩绝望。
知府彻底失去力气,瘫坐在地上,嘴里反复念叨:“完了……全完了……”
他那所谓的人脉张公公,此刻正恭敬地跪在我脚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13.
回宫后,娘拉着我的手又哭又笑。
“蓉儿,这十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成了贵妃?”
我笑着给娘拭去眼泪,慢慢说起过往。
十年前,我拿着那串糖葫芦,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就连马车疾驰过来也没有躲开。
幸好,一个小哥哥冲了过来,抱着我滚到一边。
我保住一命,却还是撞到了头,晕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小哥哥就在我床边守着,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对旁边的贵妇人激动道:“姑母,她醒了!”
然后转头问个不停。
“小丫头,你爹娘呢?”
我哭哭。
“那你家在哪,孤送你回去。”
我哭哭。
“唉,你是不是个小哑巴啊?”
这次,我皱着一团小脸,一边抽泣一边说道:“你、你才是哑巴!”
他松了口气,“幸好没撞坏脑子。”
后来,得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贵妇人便暂时收留了我。
“小丫头,我最多只能留你三日,三日后,你若再找不到爹娘,我便只能给你找个去处了。”
我懵懂点头。
再后来,三天变成了十天,十天变成了一月,一月变成了十年。
我摇身一变,成了贵妇人的小女儿。
和那小哥哥青梅竹马长大,凤冠霞帔嫁给了他。
只是国公养女的身份,还是不足以登上后位。
他最后还是迎了一位出身尊贵、端庄大气的皇后。
我与皇后相处多年。
她善良坚韧,心思过人,是当之无愧的国母。
而我,也早知情爱靠不住。
人生目标,不过是想当个太后罢了。
14.
三日后,大理寺的判决下来了。
知府和林正宏判斩立决,家产抄没。
苏姨娘被判黥刑,脸上烙了个“恶”字,不给分文盘缠,让她自行前往流放地寻找林婉柔。
行刑那天,我没去现场,只是陪着娘在宫里赏花。
娘看着庭院里的牡丹,轻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们走到这步,都是自己选的。”
我握住娘的手,心中没有波澜。
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15.
一年后,我生下了皇子。
我知皇后不能生育,便每日抱着皇子给皇后请安。
风雨无阻。
我娘的母家柳家被接入京城,陛下特许他们经营皇家贡品。
柳家生意越做越⼤,成了天下闻名的皇商。
娘后来才告诉我,当年她嫁给林正宏,是因为家道中落,⽗亲⼜病重,只能寄希望于这个秀才。
如今脱离林家,她才算真正活过来。
我给娘在京城建了⼀座大宅子,仆从成群。
她作为永安县君,每年享百户俸禄,还得了⼊宫令牌,随时能来宫里陪我。
后来从流放地传来消息。
林婉柔想逃跑,被赵旭看得死死的。
赵旭气不顺就打她骂她,最后两人在争执中同归于尽。
苏姨娘没走到流放地,在京城街头成了疯乞丐。
每天喊着“我才是林家主⺟”。
被路人打得遍体鳞伤,最后冻饿而死。
16.
陛下因常年操劳国事,⾝体⽇渐衰弱。
皇后主动为我的皇⼉请封了太子。
陛下驾崩,我五岁的孩⼉登基。
我义⽗顾国公被群臣拥为摄政王,辅佐幼帝。
我母家柳家成了天下第⼀皇商,几乎承担国库半数营收。
钱、权、政如今皆在我⼿⾥。
东宫太后一向是个聪明⼈,没多久就自愿出宫礼佛,游览万⾥江山。
而我作为西宫太后垂帘听政。
站在御书房的窗前,看着幼帝在庭院⾥读书,我心中感慨万千。
我这辈子没当上皇后,却成了守护⼤凉的太后。
这一⽣,我心⾥有个谁都不能说的秘密。
就在先帝那⼀⽇日的补汤里。
【全文完】
来源:潘潘爱看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