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太极殿内,笙歌漫舞,觥筹交错。我,沈清弦,身着从五品监察御史的鸂鶒补服,隐在官员队列末尾,低垂眉眼,尽可能减少存在感。
我叫沈清弦,女扮男装成了哥哥,成了大靖最年轻的御史。
每天上朝我都瑟瑟发抖,生怕龙椅上那位看出我的女儿身。
直到那天,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将我堵在宫墙下:
“沈大人,本王发现你……不太对劲。”
他灼热的目光几乎要穿透我的官袍。
我以为死定了,他却低声在我耳边说:
“别怕,从今往后,我护着你。”
01
承平三年,中秋。
太极殿内,笙歌漫舞,觥筹交错。我,沈清弦,身着从五品监察御史的鸂鶒补服,隐在官员队列末尾,低垂眉眼,尽可能减少存在感。
两年了。
自兄长沈清岚科考前突发恶疾,沈家又因父亲得罪当朝太师而岌岌可危,我不得不剪去青丝,束紧胸襟,顶替他的姓名与功名,踏入这龙潭虎穴般的朝堂。七百多个日夜,我如履薄冰,生怕一个行差踏错,便为家族招来灭顶之灾。
宫宴的喧嚣令我窒息,只盼尽快回到我那冷清的御史府邸,卸下这身沉重的伪装。然而,退朝的钟声还未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沈御史,请留步。摄政王有请,移步文华殿一叙。”
摄政王萧煜。
权倾朝野的辅政王,天子的皇叔。他为何单独召见我?是寻常垂询,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心骤然收紧,我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得躬身应道:“有劳公公带路。”
文华殿内,龙涎香的气息沉郁威严。萧煜并未端坐主位,而是负手立于窗前,玄色蟠龙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清冷月光在他周身流淌。仅一个背影,那迫人的威压已无声弥漫。
“微臣沈清岚,参见王爷。”我依礼跪拜,声音刻意压低。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起来吧。”声音低沉,“今日宫宴,沈御史似乎兴致不高。”
“回王爷,微臣不胜酒力,故而不敢多饮,恐御前失仪。”我垂首而立,盯着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
“是么?”萧煜踱步走近,在我身前停下,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墨气息,“江南沈氏,诗酒传家,沈御史竟不善饮?”
他竟连我“家族”背景都一清二楚!我强压心惊,后退半步:“家中管教甚严,微臣……确于此道无甚天赋。”
他未再追问,转而问起御史台事务,提及我前几日所上关于漕运损耗的条陈。“见解独到,却也胆大,就不怕惹火烧身?”
“微臣只知据实以报,为朝廷省一份开支,便是为百姓谋一分福祉。此乃御史本分。”我谨慎应答。
殿内静默片刻,他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我几乎能感到那视线要穿透官袍,窥见内里的秘密。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罢了,今日中秋,团圆之夜,倒是本王耽搁你了。”他话锋一转,“陪本王用些宵夜吧。”
我骇然抬头:“王爷!此于礼不合!”
“本王说合,便合。”他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
精致的膳食很快摆上。我如坐针毡,虚坐于凳沿,背脊挺得笔直。他举止优雅,偶尔问话,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当他将一块晶莹的荷叶糕放入我碟中时,我指尖微颤。当他命人盛来我多看了两眼的酒酿圆子时,我心中警铃大作。他观察得太细致了!
空腹之下,一碗温热的甜酒下肚,酒意混合着暖意上涌,一阵眩晕袭来,我身子不由晃了晃。
“小心。”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一只温热大手已扶住我的手臂。
那触碰如同烙铁!我猛地抽手,踉跄后退,脸色煞白:“王爷恕罪!微臣失仪!”
萧煜的手停滞在半空,眸色深沉地看了我一眼,方才那触手纤细的腕骨,不似男子。“醉了?”他问。
“微臣只是头晕,回府歇息便好。”我急欲逃离。
他却吩咐内侍:“带沈大人去偏殿醒醒酒。”
偏殿!那是他日常休憩之所!我若进去……“王爷!不可!”我再次跪倒,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惊惶。
萧煜眼神微冷,一旁的内侍监高德禄连忙打圆场,半劝半扶地将我引向了偏殿。
殿门合上,我背靠门板,心跳如擂鼓。走到那宽大的床榻边,和衣躺在外侧,被褥间清冷的松墨香气无孔不入。
不能睡……绝不能睡……
然而,连日提心吊胆的疲惫,加上酒意催逼,意识终究渐渐模糊,沉入黑暗。
恍惚间,一抹温热灼热的气息靠近,唇上传来柔软而霸道的触感,带着不容忽视的掠夺意味,以及一丝清冽的酒香。
我猛地惊醒,睁大了双眼。
萧煜近在咫尺的俊颜,在朦胧的烛光下清晰无比。他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却足以让我魂飞魄散的暗潮。我们的鼻尖几乎相碰,他的呼吸带着微醺的热意,拂过我的脸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王……王爷?!”我惊呼出声,声音因惊骇而颤抖,下意识地用手抵住他的胸膛,想要推开他,却发现手臂软绵无力。
萧煜似乎也因我的突然惊醒而微微一怔,但他并未立刻退开,那双幽深的眸子紧紧锁住我,里面除了未褪的情动,更有一丝探究和了然的锐光。他的指尖,甚至轻轻拂过我的下颌,那触感带着薄茧,引起我一阵战栗。
“醒了?”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与平日里的冷峻截然不同。
这简短的两个字,却让我如坠冰窟。他为何如此镇定?他刚才……对我做了什么?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巨大的恐惧和羞愤瞬间淹没了我。我猛地用力,彻底挣脱了他的钳制,几乎是滚下了床榻,踉跄着退到墙边,紧紧抓住自己微敞的领口,脸色惨白如纸。
“王爷!您……您这是做什么?!”我声音发紧,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和后怕。
萧煜缓缓直起身,站在床榻边,玄色常服在烛光下更显深沉。他看着我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模样,眼神复杂难辨,方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仿佛只是幻觉。他理了理衣袖,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御史反应何必如此激烈?本王不过是见你睡得不安稳,额发被汗湿,想替你拂开而已。”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惊魂未定的脸,“还是说,沈御史以为本王会做什么?”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方才那逾矩的亲吻掩盖成一场误会。可我唇上那灼热的触感犹在,绝不仅仅是拂开额发那么简单!
他在试探!他一定在试探!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我不能慌,绝不能在此刻露出破绽。
我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避开他迫人的视线,努力让声音恢复平稳:“是……是微臣失态了。多谢王爷关怀。微臣酒已醒了,不敢再叨扰王爷,恳请告退。”
我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疏离。
萧煜静默地看着我,殿内只剩下烛火摇曳的轻微噼啪声。那目光如同实质,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既如此,高德禄,送沈御史出宫。”
“是。”高德禄应声而入,依旧是那副恭敬的笑脸。
我如蒙大赦,不敢再看萧煜一眼,跟着高德禄快步离开了文华殿偏殿。直到冰凉的夜风吹拂在脸上,我才惊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湿。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灼热而霸道的触感,萧煜那双深邃莫测的眼眸更是刻印在我脑中。
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一次的“意外”,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让我本就悬着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往后的路,恐怕愈发难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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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病告假数日,我仍心有余悸。文华殿那一幕如同梦魇,时时萦绕心头。萧煜的举动绝非偶然,他那探究的眼神,几乎让我以为身份已然暴露。
不能再坐以待毙。漕运案线索直指总督赵德芳,而坊间传闻,赵与摄政王府往来密切。若能找到赵德芳行贿或与王府勾结的证据,不仅能扳倒赵德芳,或许也能让我在萧煜面前多一分底气,甚至……找到他的一些把柄。
冒险,已成必然。
是夜,月隐星稀,乌云蔽空。
我换上一身利落夜行衣,以黑布蒙面,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守卫森严的摄政王府。
王府占地极广,亭台楼阁,鳞次栉比。我凭借之前查阅王府大致布局的记忆,以及作为御史勘察案发现场练就的眼力,小心翼翼地避开一队队巡逻的护卫,朝着核心的书房区域摸去。
书房重地,果然戒备更加严密。我伏在假山之后,观察着门口两名如同石雕般的带刀侍卫,心中焦急。硬闯绝无可能。
正思忖间,远处传来脚步声和灯笼的光亮。是巡夜的队伍过来了。我屏住呼吸,将身形完全隐匿在假山的阴影里。
就在队伍即将经过假山时,异变突生!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只野猫,“喵呜”一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谁?!”巡逻侍卫首领厉声喝道,目光锐利地扫向假山方向。
我心道不好,趁着他注意力被野猫吸引,侍卫们稍有松懈的瞬间,足下用力,如一道青烟般迅捷地掠向书房侧面的一扇半开的支摘窗。身形一矮,便滚入了窗内,随即轻轻将窗户掩上,整个过程几乎在呼吸之间完成。
心跳如鼓,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头儿,是只野猫。”
“仔细些!王爷吩咐了,近日府中需加强戒备。”
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松了口气,这才有机会打量身处之地。这里似乎是书房的内间,用作临时休憩之所,陈设简洁,与外间以一道巨大的屏风相隔。空气中弥漫着与文华殿偏殿相似的冷冽松墨香,让我心头莫名一紧。
不敢点燃火折子,我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开始快速而谨慎地翻查。书案、抽屉、书架后的暗格……我寻找着任何可能与漕运、与赵德芳相关的信件、账册。
然而,一无所获。萧煜行事果然缙密,重要之物岂会轻易放在明面?
正当我准备放弃,另寻他处时,外间忽然传来了开门声和脚步声!
有人来了!
我心中一凛,迅速环顾四周,唯一能藏身之处,便是那张宽大的床榻之下。不及细想,我立刻匍匐钻入床底,紧紧贴附在地面上,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
进来的是两个人。透过床榻垂下的帷幔缝隙,我能看到两双靴子。一双是玄色锦缎官靴,绣着暗纹龙蟒,正是萧煜!另一双则是普通的青布靴子。
“王爷,江南道八百里加急。”是陌生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应是萧煜的心腹。
“说。”萧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漕运总督赵德芳,确有贪墨之行,数额巨大,且与户部侍郎孙敬尧等人往来密切。这是初步查证的账目副本。”心腹递上一本册子。
我心中一震,屏息凝神,仔细聆听。
萧煜翻阅册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片刻后,他冷声道:“证据还不够扎实。赵德芳是老狐狸,背后牵扯甚广,贸然动手,恐打草惊蛇,引发朝局动荡。”
“王爷的意思是?”
“继续查,盯紧他,也盯紧与他往来密切的所有人。尤其是……御史台那边。”萧煜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那位新晋的沈御史,不是对漕运很上心么?看看他接下来有何动作。”
我心猛地一沉。他果然在注意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我,还是……另有所图?
“是。还有一事,北境军中粮草似有亏空,恐与京中某些人有关……”
“此事容后再议,先解决漕运之弊。”萧煜打断了他,“你且去吧,小心行事。”
“属下告退。”
心腹离去,书房内只剩下萧煜一人。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在外间踱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趴在床底,一动不敢动,手脚已然有些发麻,心中更是焦灼万分。只盼他尽快离开。
然而,他却朝着内间走来!
玄色官靴停在了床前不远处,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目光扫视过来的压力。他会不会发现我?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终于,他似乎是叹了口气,低声自语了一句:“小狐狸,胆子倒是不小……”
这话没头没尾,却让我心惊肉跳。他是在说谁?是指我吗?他难道知道我在这里?
未及细想,脚步声再次响起,他转身离开了内间,随后外间传来关门落锁的声音。
他走了。
我又等了好一会儿,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敢从床底慢慢爬出来。浑身已被冷汗浸湿。
不敢久留,我再次来到那扇支摘窗前,小心推开,敏捷地翻了出去。
落地时,或许是心神未定,或许是手脚发麻,腰间悬挂的一枚羊脂白玉佩,被窗棂勾住,“啪”一声轻响,绳索断裂,玉佩滑落在地。我心中大惊,想要弯腰去捡,却听到不远处又有巡逻的脚步声逼近。
来不及了!
我咬咬牙,看了一眼那枚在月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玉佩,终究不敢冒险,身形一闪,迅速没入黑暗之中,沿着来路仓皇逃离了摄政王府。
那枚玉佩,是母亲去岁为我求来的,寓意平安。上面刻着一个极小的“弦”字。
它落在了萧煜的书房外。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它会不会成为揭开我身份的钥匙?萧煜看到它,会作何联想?
恐惧,如同藤蔓,紧紧缠绕住我的心脏。
翌日,我强作镇定,照常前往御史台应卯。
那枚遗失的玉佩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我坐立难安。萧煜会发现吗?他会认出是我的吗?他会如何发难?
怕什么来什么。
刚在值房坐下不久,门外便传来一阵骚动。同僚们纷纷起身,恭敬行礼:“参见王爷!”
我心头巨震,抬头望去,只见萧煜一身亲王常服,神色淡漠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高德禄。他的目光在值房内扫过,最终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连忙起身,与其他同僚一同躬身:“下官参见王爷。”
“都免礼吧。”萧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径直走到我的公案前。
值房内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于此。
萧煜从袖中取出一样物事,轻轻放在我的案头。
正是那枚羊脂白玉佩!
温润的玉石在晨光下流转着光泽,那个小小的“弦”字,此刻看来无比刺眼。
我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脸色控制不住地发白。
“沈御史,”萧煜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本王晨起在府中花园散步,偶然拾得此物。观其质地做工,非寻常人家所有。听闻沈御史昨日告假,未曾想,竟是在本王府中‘遗失’了东西?”
他刻意加重了“遗失”二字,目光如炬,紧紧锁住我。
周围同僚们虽然低着头,但耳朵都竖了起来。御史台官员的玉佩,为何会出现在摄政王府?这其中的意味,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我脑中飞速旋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承认是绝不可能承认的!
“王爷明鉴,”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坦然,“此玉佩……并非下官之物。下官昨日身体不适,一直在府中静养,从未踏足王府半步。想必是王爷认错了,或是……另有其人遗失?”
萧煜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沉的玩味。他拿起那枚玉佩,在指尖摩挲着:“哦?不是你的?可本王怎么觉得,这玉质、这雕工,与沈御史平日雅致的风格颇为相似呢?尤其是这个‘弦’字……”他拖长了语调。
我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王爷说笑了,下官名‘清岚’,清风拂岗之岚,与‘弦’字并无干系。许是巧合,天下相似之物甚多。”
我必须咬死不认!只要我不认,他即便怀疑,没有其他证据,也不能仅凭一枚玉佩就定我夜探王府之罪。
萧煜盯着我,半晌没有说话,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我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值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我几乎要支撑不住时,他却忽然笑了,将玉佩随手抛了抛,又收回掌心。
“看来,确是本王唐突了。”他语气一转,不再纠缠玉佩,“既然不是沈御史的,那本王便暂且收着,等候失主认领吧。”
我暗暗松了口气,背后已是一片冰凉。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再次坠入冰窟。
“不过,沈御史既然身子好些了,正好,本王这里有一桩案子,需要御史台协助。”他负手而立,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值房,“漕运总督赵德芳,有人举报其贪墨漕粮,中饱私囊。陛下已下旨,命本王主理此案。沈御史此前对漕运事务颇有见解,便调你来本王身边,协理此案,即日生效。”
协理漕运贪墨案?
还是在他身边?!
我查案查到案主身边去了?这简直是自投罗网!他究竟想做什么?是试探,是利用,还是……他已经知道了什么,故意将我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
“王爷!”我急声道,“下官才疏学浅,恐难当此重任,且御史台本职……”
“本王觉得你足以胜任。”萧煜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还是说,沈御史不愿为朝廷分忧,不愿为陛下效力?”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我如何敢接?
我看着他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心中一片冰凉。此刻拒绝,不仅坐实了心虚,更可能引来他更深的探究。
这是阳谋。我避无可避。
我垂下头,掩去眸中的惊涛骇浪,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微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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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入摄政王麾下协理漕运案,在外人看来,是莫大的荣幸和晋升的捷径。但于我,却如同置身于烈焰之上,每时每刻都需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萧煜将调查的公署设在了刑部的一处独立院落。每日,我需早早前往,与他以及他麾下的几位刑部、户部官员一同议事。
他果然如传闻中那般,行事雷厉风行,思维缜密。对于漕运案的调查,他有着清晰的脉络,哪些线索可以深挖,哪些环节需要敲山震虎,哪些人物需要暗中监控,他都布置得井井有条。
而我,则陷入了极度尴尬的境地。
我手中其实掌握着一些从其他渠道获得的、关于赵德芳及其党羽的隐秘线索,这些线索甚至比萧煜目前掌握的更为关键。但我不能直接拿出来,那无异于告诉萧煜,我早已在暗中调查,甚至夜探王府的行为也会被坐实。
我只能扮演一个“恰好”有些敏锐观察力和分析能力的年轻御史。在讨论中,我需小心翼翼地引导话题,在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将调查的方向引向我知道的关键节点。
这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
而萧煜,似乎乐见其成。
他时常会在众人议论纷纷时,突然点名问我:“沈御史,依你之见呢?”
他的目光带着审视,仿佛在等待着我露出破绽。
起初几次,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回答得磕磕绊绊。但很快,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既然避不开,那就迎难而上。我沈清弦苦读诗书,钻研律法,并非只为装点门面。
我开始引经据典,结合漕运章程、户部则例,分析账目中的疑点,推断证据可能存在的方向。我的分析往往角度刁钻,逻辑严密,连那些浸淫刑名多年的老吏也不由得侧目。
有一次,针对一笔模糊的河道修缮款项,众人争执不下。我仔细核对了历年修缮记录和工部物料价格,起身道:“王爷,诸位大人,下官以为,此笔款项疑点有三。其一,修缮河段与上报工程量不符;其二,所用石料价格高于市价三成,且无合理解释;其三,负责此次修缮的工头,与赵德芳夫人的娘家,似有远亲关系。建议可从此工头及物料供应商处着手细查。”
一番话条理清晰,证据链隐隐成型。堂内一时寂静。
萧煜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赞赏?
“准。”他淡淡开口,随即对下属吩咐,“按沈御史所言,去查。”
那目光让我心慌意乱,连忙垂首坐下。
他似乎在通过这种方式,一步步地逼迫我展现出真正的能力,也在一步步地验证着他的某种猜测。
我们之间,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智斗。他步步紧逼,我巧妙周旋。他设置障碍,我寻找破绽。他言语试探,我谨慎应答。
有时,他会故意抛出一些错误的推断,看我是否会为了纠正他而暴露更多;有时,他会在深夜突然召我前去,询问案牍细节,观察我是否疲惫、是否慌乱。
而我,则打起十二分精神,既要推动案件进展,又要守住自己的秘密。我将所有可能与身份相关的细节都掩饰得极好,言行举止完全符合一个有些才华、有些傲骨、又因接近权贵而略显拘谨的年轻官员形象。
数日下来,案件在我的“无意”引导和萧煜的全力推动下,取得了显著进展。赵德芳的几个重要党羽相继落网,关键账册也被起获部分。
萧煜看我的眼神,也愈发复杂。那其中,审视依旧,但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
一日议事结束,众人散去。我正收拾卷宗准备离开,萧煜却叫住了我。
“沈御史留步。”
我心中一紧,转身恭敬道:“王爷还有何吩咐?”
他踱步到我面前,距离不远不近,却足以让我感受到压迫。
“沈御史大才,屈就于御史台,倒是有些委屈了。”他缓缓道,目光落在我整理得一丝不苟的案头,“此案过后,可想过来本王麾下任职?比起御史台的清闲,本王这里,更能让你一展抱负。”
我心下骇然。他这是在招揽我?以什么身份?沈清岚?还是他怀疑的……那个夜探王府的人?
“王爷厚爱,微臣感激不尽。”我垂下眼帘,避开他锐利的目光,“只是微臣资质愚钝,能于御史台为陛下分忧,已是荣幸,不敢再有他求。”
“是么?”萧煜轻笑一声,那笑声意味不明,“本王还以为,沈御史心怀乾坤,志不在此呢。”
他伸出手,似乎想如那日在文华殿一般,拂过我的脸颊或下颌。
我吓得猛地后退一步,动作之大,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萧煜的手僵在半空,眸色瞬间沉了下去,方才那点温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不悦。
院落内的空气仿佛骤然降温。
“微臣告退!”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仓促行了一礼,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冲出刑部衙门,来到熙攘的大街上,冷风一吹,我才惊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萧煜的招揽,与其说是赏识,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而他方才那近乎逾越的举动……更是让我心惊胆战。
他对我,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这场棋局,我似乎越陷越深,而对手的强大,远超我的想象。
前路,愈发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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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刑部衙门的尴尬一幕后,我有意无意地避开与萧煜的单独接触。议事时尽量混在人群中,呈报公务也拣着人多的时候。萧煜似乎察觉了我的躲避,倒也未再刻意刁难,只是那目光偶尔扫过我时,带着一丝冷意,让我如芒在背。
漕运案的调查进入了深水区,触及的核心证据直指赵德芳本人及其在朝中的保护伞。风声鹤唳,暗流涌动。我知道,对方绝不会坐以待毙。
这日散值稍晚,我从刑部衙门出来,天色已近黄昏。为求清静,我习惯性地拐入一条回府较近的僻静巷道。刚走入巷中不久,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陡然自身后袭来!
来不及回头,我本能地向侧前方一扑!
“锵!”
一声金属交击的锐响在我方才站立的位置炸开,火星四溅。一名蒙面黑衣人手持钢刀,眼神凶狠,再次向我劈来!
与此同时,另外三名黑衣人也从巷头巷尾现身,封住了我的去路。杀意凛然,目标明确——取我性命!
是赵德芳的人!他们狗急跳墙了!
我虽自幼跟着家中护院学过些强身健体的拳脚,但面对四名训练有素、招招致命的杀手,根本毫无胜算。仓促间,我只能凭借灵活的身法勉力闪躲,衣袖被刀锋划破,险象环生。
“你们是什么人?京城脚下,竟敢行凶!”我厉声喝道,试图拖延时间,寻找脱身之机。
为首的黑衣人狞笑:“沈御史,怪只怪你查案太尽心,挡了别人的路!受死吧!”
钢刀带着劲风再次当头劈下,我避无可避,心中一片冰凉,几乎要闭目待死——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疾射而来,剑光如虹,后发先至,“铛”地一声格开了那必杀的一刀!力道之大,竟将那黑衣人震得连退数步。
“王爷?!”我看着挡在身前的挺拔背影,失声惊呼。
萧煜手持一柄秋水长剑,面沉如水,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杀气。“本王府上的人,也是你们能动得的?”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睥睨一切的威严。
那几名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萧煜会突然出现,且武功如此高强,眼中均闪过一丝惊惧。但事已至此,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发狠般同时攻了上来!
“躲好!”萧煜对我低喝一声,便迎了上去。
剑光闪烁,金铁交鸣。萧煜的剑法凌厉霸道,每一招都直取要害,竟以一人之力,将四名杀手逼得节节败退。我紧紧靠在墙边,看着他玄色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翻飞,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杀手毕竟人多,且悍不畏死。一人拼着受伤,死死缠住萧煜的剑,另一人则觑准空档,一刀悄无声息地刺向萧煜的后心!
“小心!”我想也没想,抓起地上一块碎石用力掷向那名偷袭者。
碎石虽未造成伤害,却让那杀手动作微微一滞。
就是这瞬间的停滞!
来源:冬瓜看故事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