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巨大的落地窗外，整个CBD都像泡在了一碗浑浊的冷水里，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拿到年终奖的那天，北京正在下一种很黏糊的冬雨。

不大，但就是密密麻麻，像无数根冰凉的针，扎进你的领口里。

我坐在工位上，没开灯。

巨大的落地窗外，整个CBD都像泡在了一碗浑浊的冷水里，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电脑屏幕的光，是我这片小天地里唯一的光源。

光打在我的脸上，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和窗外的天一样，没什么血色。

手机就放在手边，屏幕亮着，银行APP的推送通知还停留在那里。

【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于12月28日14:32入账人民币20,000.00元。】

两万。

我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那个数字好像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张嘲讽的脸，冲着我笑。

我脑子里嗡嗡地响，像有一万只蜜蜂在里面筑巢。

不是二十万。

是两万。

我把手机拿起来，解锁，点开APP，仔仔细細地又看了一遍。

没错，就是两万。

后面两个零，像是被人用橡皮擦给恶意擦掉了。

我的心，也像被那块橡皮擦，狠狠地擦了一下，留下了一片又疼又空的白。

我关掉手机，屏幕黑了下去，映出我自己的脸。

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但我知道，在那张脸的皮囊下面，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碎掉。

我为这个项目，熬了整整一年。

三百六十五天，我差不多有三百天是睡在公司的。

我的工位旁边，有一个折叠床，一个睡袋，那是我最亲密的战友。

项目叫“奇美拉”。

是陈总亲自定下的名字。

他说，这个项目就像希腊神话里的那个怪物，狮子的头，山羊的身子，蛇的尾巴，它必须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融合了无数奇思妙想的缝合怪，但又要无比强大，无比和谐。

这个“奇美拉”，是我一手带大的。

从最初的一个概念，一行代码，一张草图，到后来它变成一个庞然大物，一个足以颠覆整个行业格局的战略级产品。

我记得项目启动前，陈总在顶楼的露台上请我喝茶。

那天的风很大，吹得他头发乱糟糟的。

他指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对我说：“小舟，干完这一票，公司上市就稳了。我给你记头功。”

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年终奖，我给你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二”。

“两百万？”我当时开玩笑。

他笑了，摇摇头：“二十万。现金。税后。”

他说：“我知道不多，跟你的付出比起来，九牛一毛。但这是公司目前能拿出的，最有诚意的表示。等上市了，期权池里，有你一大块。”

我信了。

我不是冲着钱去的。

我只是觉得，我的心血，我的才华，我那些不眠不休的夜晚，被看见了，被尊重了。

那种感觉，比给我两百万还要让人热血沸腾。

于是，我像个傻子一样，把命都扑了上去。

胃病犯了，靠胃药顶着。

发烧到三十九度，拿冰袋敷着额头，继续写代码。

女朋友跟我分手，我连去送她的时间都没有，只是在电话里，听着她哭着说完“我们结束了”，然后默默挂掉电话，继续改一个BUG。

“奇美拉”上线前夜，整个项目组的人都熬红了眼。

陈总也陪着我们。

凌晨四点，最后一个模块测试通过。

整个办公室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有人哭了，有人笑了，有人抱着身边的人又蹦又跳。

我只是觉得很累，很空。

我走到窗边，看着东方泛起鱼肚白。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榨干了的橙子，只剩下了一层皮。

但心里，是满足的。

“奇美拉”成功了。

上线第一天，用户数据井喷。

第二天，服务器崩了三次。

第三天，竞争对手开始像素级模仿我们的核心功能。

一周后，公司的股价开始疯涨。

陈总在庆功宴上，喝得满脸通红，他举着酒杯，挨个给我们敬酒。

轮到我的时候，他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眼睛里有泪光。

他说：“小舟，好样的！你是我们最大的功臣！”

他说：“我陈某人，说话算话！”

我当时也喝多了，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晃。

但陈总的这句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说话算话”。

我笑了。

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庆功宴之后，公司空降来了一位新的人力总监。

叫琳达。

一个妆容精致，走路带风的女人。

据说，是陈总从一家世界五百强挖来的，年薪很高。

她一来，就大刀阔斧地改革薪酬体系。

搞什么绩效考核，KPI打分，360度环评。

整个公司怨声载道。

但我没在意。

我觉得，这些东西，跟我没关系。

我的功劳，是写在“奇美拉”的功劳簿上的，是陈总亲口许诺过的。

任何KPI，任何打分，都抹杀不了。

我真是太天真了。

我忘了，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作“办公室政治”。

我忘了，对于一个空降的管理者来说，立威，比什么都重要。

而我，这个被陈总捧在天上的“功臣”，无疑是她立威最好的靶子。

我甚至能想象出，她在薪酬会议上，是如何轻描淡写地，把我的名字，从那个二十万的名单里，划掉，然后写进那个两万的名单里的。

她可能会说：“年轻人，要多讲奉献，不要总想着钱。”

她可能会说：“没有公司的平台，他什么都不是。”

她可能会说：“功劳是大家的，不能搞个人英雄主义。”

而陈总呢？

他可能太忙了，忙着路演，忙着见投资人，忙着规划公司上市的宏伟蓝图。

他可能根本就没看那份最终的名单。

或者，他看了。

但他默许了。

因为，在一个成熟的商人眼里，一个已经榨干了价值的员工，和一个能帮他把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条”的明星总监之间，该如何取舍，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选择题。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像窗外那盆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绿萝，叶子一片一片地黄掉，枯萎。

我站起身，办公室里很安静。

大部分同事都去楼下领年终奖的红包了，一个个喜气洋洋。

有几个关系好的，还给我发微信，问我拿了多少。

我没回。

我走到我的工位前，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

一个用了五年的键盘，一个被磨得发亮的鼠标，一个印着“代码改变世界”的马克杯。

还有那个折叠床，那个睡袋。

我把它们一件一件地，放进一个纸箱里。

最后，我打开抽屉的最底层，拿出了一个上了锁的，小小的梨花木盒子。

盒子的木质已经很旧了，上面有细细的包浆，摸上去很温润。

这是我大学时，一个老木匠送给我的。

他说，好的木头，有灵性，能养人。

这个盒子里，装着“奇美拉”真正的灵魂。

不是那些已经上传到服务器的代码。

而是我亲手写下的，关于“奇美拉”的所有核心算法的推演过程，所有的设计哲学，所有的原始手稿。

这些东西，比任何代码都重要。

它们是“道”，而代码只是“术”。

没有这些东西，任何人想要在“奇美拉”的基础上进行迭代和升级，都只会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他们会发现，他们创造出来的，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东拼西凑的怪物。

一个真正的，丑陋的，失败的奇美拉。

我把木盒子放进我的双肩包里，拉上拉链。

然后，我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我没有写辞职信。

我觉得，那太多余了。

我只写了一行字。

【再见。】

收件人，我选择了“全体员工”。

然后，我按下了发送键。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抱着纸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奋斗了三年的地方。

那些熟悉的工位，那些熬夜时留下的咖啡渍，那些贴在墙上的便利贴。

一切都好像昨天才发生。

但一切，又都结束了。

我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我只是默默地，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我知道，他们看到我的邮件了。

电梯缓缓下行。

镜面一样的电梯壁上，映出我的影子。

一个抱着纸箱的，孤独的，失败者的影子。

我突然很想笑。

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愚蠢。

我把青春，把健康，把爱情，所有的一切，都赌在了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上。

结果，输得一败涂地。

走出写字楼大门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

冷风裹着雨丝，劈头盖脸地打过来。

我没有打伞。

我就那么抱着纸箱，走进了雨里。

雨水很快就湿透了我的头发，我的衣服。

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流进我的嘴里。

咸咸的，涩涩的。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这个偌大的北京城，好像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的。

我在路边站了很久。

直到全身都冻得麻木了。

然后，我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机场。”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惊讶。

“小伙子，你这……没事吧？”

我摇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事。赶飞机。”

我没有订机票。

我只是想去一个有很多人的，很嘈杂的地方。

我害怕一个人待着。

我怕我会想不通，会做出什么傻事。

车开得很快，窗外的街景飞速地向后倒退。

那些熟悉的，曾经让我引以为傲的摩天大楼，此刻在我眼里，都变成了一座座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钢铁坟墓。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地震动。

我拿出来看了一眼。

几十个未接来电。

有同事的，有部门经理的，还有……陈总的。

我一个都没接。

我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扔在了一边。

这个世界，暂时，跟我没关系了。

到了机场，我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下。

我把纸箱放在脚边，把双肩包紧紧地抱在怀里。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广播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航班起飞和到达的信息。

起飞，到达。

离开，归来。

我看着那些拖着行李箱的人，想象着他们要去向哪里，要去见什么人。

他们的脸上，有期待，有疲惫，有喜悦，有不舍。

每一种表情，都是鲜活的。

而我，像一个透明人，坐在这里，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

直到机场的灯光变得昏黄，直到大厅里的人渐渐稀少。

我才感觉到，肚子饿得咕咕叫。

我起身，去便利店买了一个三明治和一瓶水。

我吃得很慢，很慢。

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

吃完东西，我打开手机，订了一张最早飞往我老家的机票。

那是一个南方的小城。

有温暖的阳光，有缓慢的生活节奏，有我很多年没有回去过的，家。

我想，也许我该回去了。

北京，这个我曾经以为可以实现我所有梦想的城市，终究，还是不属于我。

订好机票，我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放弃了所有挣扎之后，反而获得了一种诡异的安宁。

就这样吧。

都结束了。

我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准备就这么将就一夜。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

一个急促的，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小舟！周舟！”

我猛地睁开眼睛。

我看到了陈总。

他站在我的面前，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狼狈不堪。

他那身昂贵的手工西装，皱巴巴的，沾满了泥水。

他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是焦急，是懊悔，是……恐惧。

“小舟，你听我解释。”

他的声音，因为剧烈的跑动，还在喘着粗气。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的心，像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波澜。

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是解释那个两万块的数字，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还是解释，他其实一直都把我当成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

“是琳达！是她自作主张！”

陈总的声音很大，引得周围零星的几个旅客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她刚来，不懂规矩，她不知道你对公司的重要性！我已经把她开了！当着所有人的面，让她卷铺盖走人了！”

他急切地解释着，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今天下午一直在开会，手机静音了，我刚看到你的邮件，我就……”

他哽咽了一下，说不下去了。

我还是没有说话。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经让我无比崇拜和信任的男人，此刻，在我面前，如此的卑微。

我觉得很可笑。

早干什么去了？

在我为了“奇美-拉”熬得油尽灯枯的时候，你在哪里？

在我被那个叫琳达的女人，用两万块钱狠狠羞辱的时候，你在哪里？

现在，你跑来跟我说，你把她开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抹平我心里的那道伤疤吗？

“小舟，我知道，两万块钱，是委屈你了。是我不对，是我识人不明，是我管理失职！”

陈总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你回来，好不好？我给你补上！不，我给你双倍！四十万！不，五十万！只要你回来，你开个价！”

钱。

又是钱。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觉得，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我终于笑了。

我笑出了声。

那笑声，在空旷的机场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总。”

我开口了，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太晚了吗？”

陈总愣住了。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从我收到那笔钱，从我发出那封邮件，从我走出那栋大楼的那一刻起，我跟那家公司，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一字一句地，说得很清楚。

“我不是你的员工了，陈总。所以，你也不用再用钱来砸我了。”

“我……”

陈总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好像终于意识到，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员工。

他失去的，是一个人的心。

而人心，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

“小舟，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我的胳膊。

我下意识地向后一缩，躲开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公司不能没有你！‘奇美-拉’不能没有你！”

他嘶吼着，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你知道吗？就在今天下午，我们的老对手，‘星尘科技’，发布了他们的同类产品，叫‘普罗米修斯’！功能、界面，跟我们的‘奇美-拉’几乎一模一样！他们肯定是早就拿到了我们的核心数据！我们公司有内鬼！”

我心里咯噔一下。

星尘科技？

普罗米修斯？

这怎么可能？

“奇美-拉”的核心架构，是我一手搭建的，除了我，没有人能够完全理解其中的逻辑。

除非……

“我们的股价，今天下午，已经跌停了！投资人都在质问我！如果我们不能在三天之内，拿出比‘普罗米修斯’更颠覆性的版本更新，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公司……公司可能就完了！”

陈总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恨他。

我恨他的食言，恨他的凉薄。

但是，“奇美-拉”……

那是我的孩子啊。

是我用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心血，浇灌出来的孩子。

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就这么被人毁掉？

“小舟，我知道，我错了。我混蛋，我不是人！”

陈总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祈求。

“但是，我求求你，看在‘奇美-拉’的份上，看在我们一起奋斗了那么多个夜晚的份上，你帮帮公司，帮帮我，好不好？”

我沉默了。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立刻转身就走，不要再理会这个男人的任何一句话。

他不值得。

但是，情感上，我却做不到。

我做不到对“奇美-拉”的生死，置之不理。

我看到陈总的嘴唇在动，他还在说着什么。

但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的耳边，又响起了那种嗡嗡的声音。

我的眼前，开始浮现出那些我写代码的夜晚。

窗外的城市，从灯火通明，到万籁俱寂，再到晨光熹微。

我的桌上，堆满了泡面桶和咖啡杯。

我的眼睛，因为长时间地盯着屏幕，又干又疼。

但是，每当一个难题被攻克，每当一行代码完美运行，那种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那是创造的快乐。

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神圣的时刻。

“小舟……”

陈总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看到他，看着我，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我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动作。

他，一个身价上亿的，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骄傲的男人。

当着机场大厅里所有人的面。

“扑通”一声。

跪下了。

他双膝着地，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让人心惊肉跳的声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们身上。

有震惊，有好奇，有不解。

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的身上，让我无所遁形。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完全没有想到，陈总会做到这个地步。

男儿膝下有黄金。

他这一跪，跪掉的，是他所有的尊严和体面。

“小舟，我求你。”

他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哽咽。

“只要你肯回来，什么条件我都答应。股份，期权，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从今以后，你不是我的员工，你是我的合伙人！”

合伙人。

这个词，像一颗炸弹，在我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看着跪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

他的背，不再像我记忆中那么挺拔。

我甚至能看到，他那精心打理过的头发里，夹杂着的，几根刺眼的白发。

他也不过，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一个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不得不放下所有骄傲，来乞求一线生机的，可怜人。

我的心，突然就软了。

那股一直堵在我胸口的，冰冷的，坚硬的怨气，好像在这一刻，悄然融化了。

我不是圣人。

我做不到一笑泯恩仇。

但是，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发现，我好像，也恨不起来了。

我走上前，弯下腰，想要把他扶起来。

“陈总，你起来。”

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却摇摇头，固执地跪在那里。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我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输了。

从他跪下的那一刻起，我就输了。

我输给了自己的心软。

输给了那个，我还无法完全割舍的，叫作“奇美-라”的孩子。

“我答应你。”

我说。

“我跟你回去。”

陈总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真的？小舟，你真的答应了？”

我点点头。

“但是，我有条件。”

“你说！别说一个，一百个都行！”

“第一，我要‘奇-美拉’项目未来所有收益的百分之十。”

陈总毫不犹豫：“没问题！”

“第二，我要公司百分之五的原始股。”

陈总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但还是立刻点头：“可以！”

“第三……”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要你，当着全公司所有人的面，向我道歉。”

陈总的身体，僵了一下。

当众道歉。

这比让他跪下，更让他难堪。

这意味着，他作为最高领导者的权威，将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我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在挣扎。

我知道，这个条件，很过分。

但我必须这么做。

我要的，不是钱，不是股份。

我要的，是尊重。

是我应得的，堂堂正正的，不容置疑的尊重。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周舟，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我要让那个叫琳达的女人，让所有曾经轻视过我的人知道，技术，才华，创造力，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被敬畏的东西。

过了很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

陈总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个字，却重若千钧。

我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的腿，因为跪了太久，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我搀着他，就像搀着一个老人。

我们两个人，在机场大厅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中，向外走去。

走出机场大门的那一刻，天已经亮了。

那场黏糊的冬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一轮红日，从厚厚的云层里，挣扎着，挤了出来。

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整个城市。

我眯起眼睛，看着那轮太阳。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回到公司的路，很沉默。

陈总坐在我旁边，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用手机处理着各种焦头烂额的事务。

我看着窗外，看着这座熟悉的城市，在清晨的阳光里，一点一点地苏醒过来。

我的心情，很复杂。

我不知道，我做的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我只知道，我的人生，从今天开始，要拐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了。

车子，停在了公司楼下。

我们走进大厅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员工，都已经到了。

他们站在大厅的两侧，鸦雀无声。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种混杂着好奇，敬畏，和一丝丝恐惧的表情。

他们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一个敢于挑战权威，并且成功了的怪物。

我看到了人群中的琳达。

哦，不，是前人力总监，琳达。

她抱着一个纸箱，脸色惨白，眼神怨毒地看着我。

我没有理会她。

我只是平静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陈总带着我，走上了大厅中央的那个小小的演讲台。

那个台子，通常只在公司开年会，或者有重要人物来访的时候，才会使用。

他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

整个大厅，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各位同事，大家早上好。”

陈总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大厅。

“今天，召集大家在这里，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宣布。”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我。

他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九十度。

“周舟。”

他直起身，看着我，也看着台下所有的人。

“对不起。”

“因为我的失察，因为公司的管理漏洞，让你受到了巨大的委屈和不公。我，作为公司的最高负责人，向你，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他的声音，洪亮，清晰。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我看到，台下的人，都露出了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

他们大概从来没有想过，高高在上的陈总，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一个员工，道歉。

我的心里，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尽管，这是我要求的。

但是，当这一幕真的发生时，我还是感到了巨大的震撼。

“我宣布。”

陈总的声音，再次响起。

“从今天起，周舟，将不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

台下，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被请回来，官复原职。

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个结果。

陈总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

“他将以‘奇美-拉’项目技术合伙人的身份，继续带领我们，创造新的辉煌！”

“同时，他将拥有‘奇美-拉’项目未来百分之十的收益分红权，以及公司百分之五的原始股份！”

这句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人群中炸开。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百分之十的收益分红！

百分之五的原始股！

这意味着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这意味着，我，周舟，一个昨天还因为两万块年终奖而愤然离职的小小程序员。

在今天，一跃成为了这家即将上市的独角兽公司里，除了陈总之外，最有权势和财富的人。

我看到，很多人的眼神，从震惊，变成了羡慕，甚至是嫉妒。

我也看到了，琳达的脸上，血色尽失。

她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她当初为了立威而随意踩下的一只“蚂蚁”，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头她需要仰望的，巨龙。

我想，她此刻的心情，一定很精彩。

陈总讲完话，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然后，那掌声，变得越来越热烈。

我不知道，那些掌声里，有多少是真心的。

又有多少，是出于对权力和财富的，本能的敬畏。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拿回了我应得的一切。

不，是拿回了比我应得的，多得多的东西。

会议结束后，我回到了我熟悉的那个工位。

我的东西，还放在那个纸箱里，原封不动。

我把它们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放回原位。

那个键盘，那个鼠标，那个马克杯。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

但一切，又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打开电脑，登录了公司的内部系统。

我的职位，已经变成了“首席技术官CTO”。

一个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头衔。

我打开邮箱，里面躺着一封来自“星尘科技”的邮件。

发件人，是他们的CEO，一个在业内以“技术狂人”著称的传奇人物。

邮件的内容很简单。

【久闻大名，可否一见？】

我笑了。

我知道，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

“普罗米修斯”的出现，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奇美-拉”所有的弱点和不足。

也像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了我们所有人的身上。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是连轴转。

我把整个“奇美-拉”的底层架构，全部推倒重来。

我带着团队，没日没夜地，优化算法，增加新的功能模块，修复之前遗留下来的所有BUG。

我们就像一群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不知疲倦。

饿了，就叫外卖。

困了，就在折叠床上眯一会儿。

整个研发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战场。

键盘的敲击声，就像是密集的枪声，日夜不息。

陈总也几乎天天都泡在公司。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老板。

他会给我们买夜宵，会给我们递咖啡，会像个朋友一样，拍着我们的肩膀，给我们加油打气。

我看到，整个公司的氛围，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那种因为琳达的到来而变得紧张和猜忌的气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和向心力。

每个人，都把公司的存亡，当成了自己的事情。

每个人，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燃烧着自己。

一个月后。

“奇美-라 2.0”版本，正式上线。

那是一个，足以让整个行业都为之震颤的，全新的产品。

我们不仅在功能上，完全碾压了“普罗米修斯”。

我们还加入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具有颠覆性的创新。

一个基于人工智能的，拥有自主学习和进化能力的，智能交互核心。

我们给它取名叫，“雅典娜”。

“雅典娜”的出现，让“奇美-拉”不再是一个冰冷的工具。

它变成了一个有温度，有智慧的，伙伴。

上线当天，整个互联网，都沸腾了。

用户数据，呈现出一种恐怖的，指数级的增长。

我们的服务器，再次，也是最后一次，因为扛不住巨大的流量而崩溃。

而我们的对手，“星尘科技”，在“奇美-라 2.0”上线后的第三天，宣布，“普罗米修斯”项目，无限期暂停。

我们赢了。

赢得，彻彻底底。

庆功宴上，所有人都喝醉了。

大家又哭又笑，把积攒了一个多月的压力和情绪，尽情地释放了出来。

陈总也喝多了。

他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谢谢”。

他说：“小舟，你知道吗？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一个决定，就是在那个晚上，去机场，把你追回来。”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端起酒杯，走到窗边。

窗外，是北京城的万家灯火。

璀璨，繁华，像一条流淌在地面上的银河。

我看着那片灯海，突然想起了，我离开的那天。

那天，也是在这里，看着同样的风景。

但心情，却已是天壤之别。

我喝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一团火。

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个世界，有时候，是很不公平。

它会让你受委屈，会让你被误解，会让你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像一个笑话。

但是，你永远不要放弃，为你自己，去争取的权利。

因为，尊严，不是别人给的。

是靠你自己，一点一点，挣回来的。

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你若强大，世界才会对你，和颜悦色。

一年后。

公司，在纳斯达克，成功上市。

敲钟的那一刻，我站在陈总的身边，看着台下闪烁的镁光灯，听着雷鸣般的掌声。

我的心里，一片平静。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银行的短信。

我的股票账户里，多了一长串，我可能一辈子都数不清的，零。

我关掉手机，把它放回口袋。

我看着身边，那些和我一起奋斗过的，熟悉的面孔。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无法抑制的喜悦和激动。

我笑了。

我知道，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一个新的开始。

属于我的，也属于他们的，一个全新的，更加广阔的，未来。

而那个小小的，梨花木的盒子，至今，还被我珍藏在我的书房里。

我时常会把它拿出来，轻轻地摩挲。

它提醒着我，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它也提醒着我，永远不要忘记，一个创造者的，初心和骄傲。

因为，那才是，比任何财富和地位，都更加宝贵的，东西。

那是，我们在这个薄情的世界里，安身立命的，唯一的，资本。

来源：有趣的海燕669u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