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能听见岳父大人手里那双红木筷子掉在骨瓷碟子上,发出一声清脆又绝望的响。
那一巴掌扇过来的时候,风声很轻。
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我的脸颊。
然后,才是火烧火燎的疼。
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安静得可怕。
我能听见岳父大人手里那双红木筷子掉在骨瓷碟子上,发出一声清脆又绝望的响。
我能闻到空气里飘着的,清蒸鲈鱼的鲜味,混着红烧肉的甜腻,还有我小舅子林涛身上那股浓烈的、带着酒精味的古龙水香气。
所有这些味道,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时间仿佛被冻住,只有我耳边嗡嗡的鸣响,像一群受了惊的蝉,拼命地叫着。
林涛的手还扬在半空中,他的眼睛是红的,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鼻孔里喷出的热气,我甚至都能感觉到。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教训我?”他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打磨过。
我没有动。
也没有说话。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我妻子的亲弟弟,这个我默默守护了五年的“家人”。
我的目光越过他,看到了我妻子晓晓。
她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像一张宣纸,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让它掉下来。
她看着我,眼神里是震惊,是心疼,是铺天盖地的愧疚。
那一刻,我脸上的疼,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心脏深处蔓延开来的,冰冷的疲惫。
就像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够了。
真的够了。
岳父大人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林涛的手都在发抖:“混账!你……你给你姐夫道歉!”
林涛梗着脖子,吼了回去:“凭什么?爸!你没听见他刚才说什么吗?他咒我公司倒闭!他一个吃软饭的,天天在家喝茶养鱼,他懂什么叫生意?他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我刚才说了什么?
哦,我想起来了。
在林涛第N次吹嘘他那个所谓的新能源项目,说他准备把全部身家加上三倍杠杆全部押进去,准备“一战封神”的时候。
我只是很平静地,给他倒了一杯茶,说了一句:“林涛,收手吧。你那个项目,地基是沙子做的,盖得越高,摔得越惨。”
就是这句话,点燃了他。
我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心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沙子。
我说的还是太客气了。
那根本不是沙子,那是一个伪装成金矿的无底洞,底下全是等着吞噬他的恶鬼。
而我,就是那个站在洞边,最后一次试图拉住他的人。
可惜,他不但不领情,还反手给了我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断了我伸出的手。
也打碎了我最后的一丝幻想。
我缓缓地,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
我转向晓晓,对她露出了一个很淡的微笑,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温和:“晓晓,我们回家吧。”
晓晓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颗一颗,砸在地板上。
她快步走到我身边,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用她的手背,轻轻地碰了碰我发红的脸颊。
她的指尖冰凉。
“疼吗?”她哽咽着问。
我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不疼。我们回家。”
我拉着她,转身就走。
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身后,是岳父的怒吼,岳母的哭劝,还有林涛那依旧不依不饶的咆哮。
这些声音,像潮水一样从我身后涌来,却再也无法在我心里激起一丝波澜。
门在我身后关上的那一刻,我感觉,我心里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被永远地关上了。
车子行驶在城市的夜色里。
车窗外,是流光溢彩的霓虹,像一条条没有生命的彩带,冰冷地划过我的眼角。
晓晓一直没说话,只是把我的手攥得很紧很紧,紧到骨节都有些发白。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但她的手,依旧是凉的。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在自责,在难过。
我反手握住她,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别想了,都过去了。”我说。
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弟他……”
“不关你的事。”我打断她,“晓晓,看着我。”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路灯的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你从来,都不需要为任何人向我道歉。永远。”
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我把车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把她揽进怀里。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鸟。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哄一个孩子。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她在我的怀里,终于放声大哭。
那些压抑的、委屈的、心疼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我抱着她,看着窗外穿梭的车流,心里那片荒芜的平静,渐渐被一种尖锐的疼痛所取代。
我心疼她。
这五年来,我放弃了华尔街的一切,放弃了那个曾经能呼风唤雨的自己,回到这座小城,守着她,过着最平淡的日子。
我所求的,不过是她能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在我怀里,不用为任何事烦心。
可是,我好像搞砸了。
我以为我的退让和守护,能换来这个家的安宁。
我以为我一次又一次地在暗中为林涛填平那些坑,堵上那些窟窿,就能让他安分守己,让晓晓和她的父母不用为他担惊受 भय。
我错了。
我的守护,没有变成他的盔甲,反而滋长了他的狂妄和无知。
他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以为自己脚下的路永远是平坦的,以为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是靠他自己的“天分”和“运气”。
他永远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身后,有一个人,为他挡住了多少次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狂风暴雨。
今晚这一巴掌,让我彻底清醒了。
有些人,是扶不起来的。
你为他付出的越多,他越觉得理所当然。
你为他想得越周全,他越觉得你碍手碍脚。
那就这样吧。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怀里的晓晓,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低低的抽泣。
我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说:“好了,我们回家。”
回到家,我给晓晓倒了一杯热牛奶,看着她喝下去,又哄着她睡着。
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一直紧紧地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我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她很久。
然后,我起身,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有一整面墙的书。
但我径直走向了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上了锁的保险箱。
我输入了一串很长很长的密码。
那串数字,是我和晓晓第一次见面的日期,精确到秒。
保险箱的门,无声地滑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台黑色的,看起来已经有些过时的笔记本电脑。
我把它拿出来,放在书桌上,开机。
屏幕亮起,幽蓝色的光,照亮了我的脸。
电脑的桌面很干净,只有一个图标,一个古老的围棋棋盘。
我双击点开。
没有出现游戏界面,而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布满了各种数据流和K线图的后台系统。
这是我曾经的战场。
五年了。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打开它。
我熟练地敲击着键盘,指尖在键盘上跳跃,像是在弹奏一首遗忘了很久的乐章。
一个个加密的窗口被我打开。
我看到了林涛的公司,“涛声科技”。
在系统的评估模型里,它的风险等级,是鲜红色的“极度危险”。
模型的下方,有一排小字,是系统根据大数据自动生成的评语:建立在谎言与投机之上的沙丘之堡,任何一粒沙的抽离,都将导致其瞬间崩塌。
而在“涛声科技”的关联项里,有一个被我设置了最高权限的守护程序。
我叫它“清道夫”。
这五年来,每一次林涛的公司出现致命的风险,每一次他因为错误的决策即将掉进深渊,“清道夫”就会自动启动。
它会不动声色地,用我账户里的资金,在资本市场上做一系列复杂到极致的对冲操作,像一个最高明的外科医生,精准地切除掉那些致命的风险,将危机消弭于无形。
林涛的每一次“绝处逢生”,每一次“运气爆棚”,都源于此。
他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
他不知道,他只是一个被提着线的木偶,而我,是那个在幕后,不想让他摔得太难看的人。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闪烁着绿色光芒的“清道夫”程序。
它像一个忠诚的卫士,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守护着那座摇摇欲坠的沙堡。
我的手指,悬停在键盘上。
很久。
很久。
最后,我缓缓地,敲下了一行指令。
“Stop_Guardian_Protocol. Target: TaoSheng_Tech.”
(停止守护协议。目标:涛声科技。)
按下回车键的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像是琴弦崩断的声音。
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清道夫”的绿色图标,闪烁了两下,然后,彻底熄灭,变成了灰色。
做完这一切,我合上电脑,把它放回保险箱,锁好。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走出书房,回到卧室。
晓晓还在睡着,眉头依然紧锁。
我躺在她身边,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
我用手,温柔地抚平她紧皱的眉头。
“睡吧。”我在她耳边轻声说,“明天开始,一切都会好的。”
真正的好。
不是靠我粉饰出来的太平。
而是,让该倒塌的倒塌,让该清醒的清醒。
长痛,不如短痛。
这一夜,我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
窗外的天,是那种雨后初晴的湛蓝色,干净得像一块水晶。
我像往常一样,做好早餐,摆在餐桌上。
晓晓起床的时候,眼睛还有些红肿,但精神看起来好多了。
她看到我,挤出一个笑容:“早。”
“早。”我把一杯温好的牛奶递给她,“快吃吧,今天是你最爱的鲔鱼三明治。”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偶尔会抬头看我一眼,眼神里还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我假装没看见,只是给她讲着今天早上看到的新闻趣事。
我想让她知道,我没事。
那一巴掌,对我来说,真的已经翻篇了。
吃完早餐,我正准备去院子里给我的那几尾锦鲤喂食。
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一个带着哭腔的,几乎要崩溃的声音。
是我的岳母。
“阿……阿哲……不好了……出大事了……”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妈,您慢慢说,怎么了?”我故作镇定地问。
“是林涛!是林涛的公司!完了……全完了!”
岳母在电话那头号啕大哭起来。
“今天一早,新闻上就爆出来了!说他的公司数据造假,项目也根本就是个骗局!现在……现在银行的电话都快把家里打爆了!那些合作商,也都找上门来要债!我们家门口……堵满了人啊!”
我握着手机,沉默了片刻。
该来的,还是来了。
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妈,您和爸先别慌,待在家里,锁好门,千万别出去。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晓晓已经站到了我面前。
她的脸色,比昨天还要苍白。
“我……我听到了……是我弟吗?”
我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样?昨天……昨天还好好的啊……”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不解。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别怕,有我呢。我们现在过去看看。”
我开着车,载着晓晓,往岳父家赶去。
一路上,车载广播里,财经频道的主持人,正用一种激动又惋惜的语气,播报着一则突发新闻。
“本市知名青年企业家林涛所创立的‘涛声科技’,于今晨美股开盘后,股价遭遇断崖式暴跌,短短十分钟内,连续触发三次熔断,市值蒸发超过百分之九十八,已于半小时前宣布紧急停牌,申请破产保护……”
“据知情人士透露,‘涛声科技’的核心项目涉嫌严重的技术欺诈和财务造假,其所谓的‘革命性’新能源技术,被证实只是一个无法实现的理论模型。目前,证监会已介入调查……”
晓晓听着广播,双手紧紧地捂住了嘴,眼里的震惊,无以复加。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怎么会……这么突然?”
我看着前方,平静地开着车,说:“不突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那栋楼,早就被白蚁蛀空了,只是外面看起来还光鲜亮丽而已。昨天晚上,可能只是恰好来了一阵风,把它吹倒了。”
一阵风。
我就是那阵风吗?
不。
我不是风。
我只是那个,之前一直在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着风的人。
现在,我走开了而已。
车子还没开到岳父家的小区门口,就看到前面已经堵得水泄不通。
各种各样的人,举着横幅,喊着口号。
“林涛!还我血汗钱!”
“涛声科技!诈骗公司!”
那些人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绝望。
我把车停在远处,对晓晓说:“你在这里等我,我下去看看。”
“不,我跟你一起去。”晓晓的眼神很坚定。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
我们下了车,艰难地从人群的缝隙里穿过去。
我紧紧地护着晓晓,不让任何人碰到她。
好不容易挤到了岳父家的楼下。
单元门的门口,围着更多的人。
岳父岳母家的窗户,被人用红色的油漆,喷上了“欠债还钱”四个大字,触目惊心。
我能想象到,屋里的两位老人,此刻是何等的恐惧和无助。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
一辆警车,闪着警灯,开了过来。
车门打开,两个警察,押着一个戴着手铐,垂头丧气的人,从单元门里走了出来。
那个人,是林涛。
他穿着昨天那件名贵的西装,此刻却皱巴巴的,沾满了灰尘。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他再也不是昨天那个意气风发,指着我鼻子骂的“青年企业家”了。
他现在,只是一个狼狈的,即将面临牢狱之災的犯罪嫌疑人。
晓晓看到他的一瞬间,身体猛地一颤。
“小涛……”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林涛听到了,他抬起头,看到了我们。
当他的目光和我对上的那一刻,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了怨毒的光芒。
他挣扎着,像一头发疯的野兽,朝着我的方向扑了过来。
“是你!一定是你干的!”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你这个扫把星!是你!是你害了我!”
警察用力地把他按住。
他还在不停地挣扎,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周围的人群,像看戏一样,指指点点。
晓晓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直到他被警察押上警车,警车呼啸而去。
我才收回目光。
我对晓晓说:“我们上楼吧,爸妈肯定吓坏了。”
我们走进单元楼,上了电梯。
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晓晓低着头,沉默了很久,然后用一种很轻很轻的声音问我:“阿哲,这件事……真的跟你没关系吗?”
我看着电梯镜面里,我们两个人的倒影。
我沉默了。
我该怎么回答她?
告诉她,有关系?是我,亲手撤掉了保护她弟弟的最后一道屏障?
告诉她,没关系?这只是一个巧合,是他自己罪有应得?
我不想骗她。
但我也不能,让她承受这样的真相。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
门开了。
我拉着她的手,走了出去,轻声说:“晓晓,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主动去伤害他。从来没有。”
这是实话。
我只是,不再保护他了而已。
岳父家的门,开了一条缝。
岳父那张苍老的脸,从门缝里露了出来。
看到我们,他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将门拉开。
“阿哲!晓晓!你们可算来了!”
屋子里,一片狼藉。
岳母瘫坐在沙发上,双眼无神,不停地抹着眼泪。
地上,散落着各种被催债公司扔进来的传单和恐吓信。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岳父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阿哲……完了……我们家……全完了……”
我扶着他,让他坐下,然后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爸,您先别急。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得想办法解决。”
“解决?怎么解决?”岳父的声音都在颤抖,“银行的贷款,供应商的欠款,还有那些……那些投资人的钱……把我们这把老骨头卖了都还不清啊!”
晓.晓走到岳母身边,抱着她,母女俩哭成一团。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林涛留下的烂摊子。
一个足以压垮这个普通家庭的,天文数字般的债务。
我沉默了很久,然后开口说道:“爸,妈,你们放心。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岳父抬起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你?阿哲……我知道你心好,可这是……这是好几个亿的窟A窿啊!你……你哪来那么多钱?”
是啊。
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没有工作,靠着晓晓的工资过活的“家庭主夫”。
我笑了笑,说:“爸,您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了?”
岳父愣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
当年我和晓晓结婚的时候,我告诉他们,我以前在国外,是做金融风险投资的。
只是后来厌倦了那种生活,才选择回国。
但他们,包括林涛,都以为那只是我为了脸上贴金,编出来的好听说辞。
一个真正做风投的精英,怎么可能甘心在一个小城里,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家庭主夫?
他们不信。
也从来没有想过去相信。
我没有再解释什么。
我只是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五年没有拨打过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那头传来一个带着浓重纽约口音的,苍老而有力的声音。
“Z?”
Z,是我以前的名字,Zero。
在华尔街,它代表着从零到无限的可能,也代表着,能让一切归零的绝对力量。
“是我,老师。”我的声音很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声叹息:“你终于肯给我打电话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打算在那个东方小城里,养一辈子鱼了。”
“老师,我需要您的帮助。”我开门见山。
“说吧,只要你开口,整个华尔街,都可以为你所用。”
“我需要一笔钱,紧急。”
“多少?”
我报出了一个数字。
一个足以让岳父岳母当场昏厥过去的数字。
电话那头,我的老师,那位掌控着全球最大对冲基金的传奇人物,只是轻笑了一声。
“没问题。半小时内,会到你指定的账户。不过,Z,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您说。”
“回来吧。这里,才是你的战场。”
我看着正在哭泣的晓晓,和一脸愁容的岳父岳母。
我沉默了。
回去吗?
回到那个充满了金钱、欲望和无尽厮杀的战场?
我握着手机,走到阳台上。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楼下,那些讨债的人,似乎已经散去了不少。
这个世界,好像又恢复了它本来的平静。
我轻声说:“老师,再给我一点时间。”
挂了电话,我回到客厅。
我对岳父说:“爸,钱的问题,很快就能解决了。您把所有相关的债务文件都整理出来,我来处理。”
岳父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不到二十分钟。
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银行的短信。
一长串的零,在我眼前闪过。
我把手机递给岳父。
当他看清楚短信上的数字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拿着我的手机,反复地看了好几遍,甚至还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再戴上看。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这……阿哲……这是……”
他激动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我拿回手机,平静地说:“爸,这笔钱,足够还清林涛所有的债务了。剩下的,就当是给您和妈的养老钱。”
岳父呆呆地看着我,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岳母也停止了哭泣,和晓晓一起,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我。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彻底颠覆了。
但,我并不在乎。
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向他们证明什么。
我只是,不想让晓晓再为这些事情流一滴眼泪。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着手处理林涛留下的烂摊子。
我请了最好的律师团队和会计师团队,一家一家地去和银行、供应商、投资人谈判。
有了雄厚的资金做后盾,事情处理得异常顺利。
所有的债务,都在最短的时间内,被一一偿还。
那套被泼了油漆的房子,也被我用高出市价的价格,重新买了回来,过户到了岳父岳母的名下。
我为他们,重新换了全套的家具,请了家政,把家里打理得焕然一新。
仿佛那场噩梦,从来没有发生过。
而林涛,因为涉嫌商业诈骗和非法集资,证据确凿,数额巨大,最终被判了十五年。
尘埃落定。
那天,我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客厅的灯亮着。
晓晓坐在沙发上,等我。
她的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凉了的茶。
看到我回来,她站了起来。
“都……处理好了?”她问。
我点了点头:“嗯,都好了。”
她走到我面前,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她的眼神很复杂。
有心疼,有不解,有探寻,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陌生。
“阿哲,”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还是来了。
我牵着她的手,让她重新坐下。
然后,我走进了书房。
这一次,我没有再避讳她。
我当着她的面,打开了那个保险箱,拿出了那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
我把它放在茶几上,开机,点开了那个围棋图标。
当那个布满了复杂数据流的系统界面,呈现在她眼前时。
我看到,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五年来,对不起,我骗了你。”
我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讲述了我的过去。
我告诉她,我叫Zero,曾经是华尔街最顶尖的对冲基金经理之一。
我告诉她,我经手的资金,都是以千亿美金为单位计算。
我告诉她,我厌倦了那种除了数字和输赢,就一无所有的生活。
直到,我在一次回国度假时,遇见了她。
那个在画廊里,安安静静地画着一幅向日葵的女孩。
她的笑容,比我见过的所有K线图的涨停板,都要灿烂。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找到了比整个华尔街加起来,都更珍贵的东西。
于是,我放下了所有,来到了她的城市。
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守着她,过最简单的日子。
“至于林涛的公司……”
我顿了顿,指着屏幕上那个已经变成灰色的“清道夫”图标。
“这五年来,我一直在用这个程序,在暗中保护他。他每一次看似幸运的转危为安,每一次自以为是的商业奇迹,背后都有它在运作。”
“我以为,这样可以让他少走一些弯路,可以让你们……少一些担心。”
“直到那天晚上,他那一巴掌。”
我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那一巴D掌,让我明白,我的保护,是错的。它没有让他成长,反而让他变得更加狂妄和贪婪。他就像一个在悬崖边上跳舞的人,我一直死死地拉着他身上的安全绳。可是,他却反过来,想要挣脱我,甚至想把我一起推下去。”
“所以,我放手了。”
“我没有推他。我只是,在我被他打了一巴掌之后,松开了那根,我拉了五年的绳子。”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我主动造成的。是他自己的贪婪和愚蠢,让他脚下的悬崖,崩塌了。”
我说完了。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晓晓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我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她会觉得我可怕吗?觉得我心机深沉,冷血无情?
甚至,她会觉得,是我一手策划了她弟弟的毁灭吗?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如果……如果她因此而离开我……
我不敢再想下去。
过了很久,很久。
她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我想象中的恐惧和指责。
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
就是那天,被林涛打过的地方。
“你这个傻瓜……”
她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这么多……”
“这些年,你受了多少委屈……我爸妈那么对你,我弟那么对你……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你……”
她扑进我的怀里,紧紧地抱着我,放声大哭。
那一刻,我所有的不安和忐忑,都烟消云散。
我紧紧地回抱着她,感觉像是抱住了整个世界。
原来,她都懂。
她什么都懂。
她懂我的付出,懂我的隐忍,也懂我的疲惫。
这就够了。
有她这句话,我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生活,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岳父岳母,在经历了这场巨大的家庭变故之后,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他们对我,也从最初的震惊和敬畏,慢慢地,变成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和愧疚。
他们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过半句“吃软饭”的话。
他们会变着法子,给我做好吃的,会小心翼翼地,询问我的喜好。
我知道,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着过去五年对我的亏欠。
我没有拒绝,也没有刻意去迎合。
我只是像以前一样,对他们保持着一个女婿应有的尊重和礼貌。
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很难再恢复如初了。
我们能做的,只是让它,不再扩大。
我和晓晓的生活,倒是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我依然每天给她做早餐,送她去画廊上班,下午去菜市场买菜,回家打理院子里的花草和鱼。
她也依然,会在下班后,像一只小鸟一样,飞奔着扑进我的怀里,和我分享她一天里遇到的趣事。
我们绝口不提华尔街,也不提那笔庞大的财富。
那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被我重新锁回了保险箱。
它和我那段过去一起,被封存了起来。
我还是那个,只属于晓晓一个人的,阿哲。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晓晓会靠在我的怀里,轻声问我:“阿哲,你会不会觉得委屈?放弃了那么多,却要在这里,过这么平淡的生活。”
我会笑着,吻她的额头。
“怎么会呢?对我来说,全世界的财富,都比不上,每天早上醒来,能看到你在我身边。”
这不是情话。
这是我的真心话。
经历过巅峰的绚烂,才更懂得,平淡的可贵。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了一年。
一年后的一天,我接到了监狱的电话。
是林涛。
他想见我。
我征求了晓晓的意见。
晓晓沉默了很久,说:“去吧。也许,他想通了。”
我一个人,去了监狱。
探视的房间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林涛穿着蓝白相间的囚服,头发被剃得很短。
他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
曾经眉宇间那股不可一世的张扬和戾气,已经被磨平了。
取而代代,是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拿起电话,看着我。
我们对视了很久。
最后,是他先开了口。
“姐夫。”
他叫了我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叫我“姐夫”。
“我都知道了。”他说,“爸妈来看我的时候,都告诉我了。这些年,是你一直在帮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以前,就是个混蛋。”他的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我一直看不起你,觉得你没本事,是个窝囊废。我从来没想过,我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只是你给我的幻觉。”
“我恨过你。”他看着我,眼神很坦诚,“我恨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恨你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我掉进深渊。我甚至恨你,为什么最后要拉我一把,替我还清了所有的债。你让我,连恨你的资格,都没有了。”
“但是现在,我不恨了。”
“在这里的一年,我想了很多。我想明白了,路是我自己选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就算没有你,以我的德性,也迟早会摔得粉身碎骨。”
“你没有推我,你只是,让我学会了,自己走路。”
他说完,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隔着那层冰冷的玻璃。
“姐夫,对不起。”
“还有,谢谢你。”
我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有些酸,有些涩。
我拿起电话,对他说了入狱以来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
“好好改造。晓晓和爸妈,都在等你出来。”
他抬起头,眼睛红了。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探视时间结束。
我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走出监狱的大门,阳光刺眼。
我眯了眯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终于落地了。
我开着车,回家的路上,接到了我老师的电话。
“Z,一年了。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那些熟悉的店铺,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间烟火气。
我想起了晓晓的笑容,想起了岳父岳母如今小心翼翼的关怀,想起了林涛最后那个释然的眼神。
我笑了。
“老师,对不起。我可能,回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里,找到了比整个华尔街,更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
“是家。”
我说。
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
最后,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笑声。
“好小子。你终于,找到了你的‘归零’。”
“祝贺你。”
挂了电话,我一脚油门,向着家的方向,飞驰而去。
我知道,在那个亮着温暖灯光的地方,有我的一生所爱,正在等我。
这就够了。
真的,够了。
来源:云深处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