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年生产队分给我一位女知青,洞房夜,她哭泣请求我帮她做一事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10-22 14:14 1

摘要:多年以后,当林舒月穿着大学教授的体面呢子大衣,站在我面前时,我甚至还能清晰地记起那个夜晚,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褂子,和那双哭得像熟透了的杏子一样的眼睛。

多年以后,当林舒月穿着大学教授的体面呢子大衣,站在我面前时,我甚至还能清晰地记起那个夜晚,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褂子,和那双哭得像熟透了的杏子一样的眼睛。

从1971年到1977年,整整六年,两千多个日夜。村里人只知道我是队里最有福气的光棍,陈建国,娶了个城里来的文化人。他们不知道,我们屋里那盏煤油灯,照亮的是两床被子,和一道用半截粉笔划在泥土地上的,谁也不能越过的线。

那道线,就是她洞房花烛夜对我提的那个请求。

一个藏了两千多个日夜的秘密。

而这一切,都要从1971年秋天,队长李大山把我叫到队部,吧嗒着旱烟对我说那句话开始。

第1章 一桩婚事,一个请求

“建国啊,队里研究决定,给你分个媳妇。”

李大山把烟锅头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落在满是泥土的解放鞋上,他浑不在意。我愣在原地,手心里那把刚从地里薅来的,还带着泥腥味的草,都忘了扔。

我叫陈建国,那年二十七,在陈家村算得上是“大龄青年”。家里穷,土坯房三间,底下还有两个弟弟等着盖房娶媳妇。我爹前几年在修水库的时候伤了腰,干不了重活,我娘身子骨也不好。我寻思着,这辈子大概率就是打一辈子光棍,给两个弟弟攒够老婆本,也就算对得起陈家的香火了。

所以当李大山说给我“分”个媳妇的时候,我第一反应不是惊喜,是懵。

“队长,你别拿我开涮了。”我憨笑着,想把这事当个玩笑糊弄过去。

“谁跟你开玩笑!”李大山把烟杆往桌上重重一放,“是正经事。新来的那批知青里,有个叫林舒月的女同志,家里成分有点问题,思想表现也……也需要贫下中农再教育。队里研究了,把她嫁给你,最能体现咱们对她的改造和帮助。”

我听明白了。这不是娶媳妇,是领一个政治任务。

林舒月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就是那个总躲在人群最后面,身子板比豆芽菜还细,脸比冬天窗户上的霜还白的那个女知青。别的知青干活偷懒耍滑,她倒是不,就是没力气,锄头抡半天,刨下来的土还没耗子挖的洞深。村里人都说,城里来的小姐,金贵,养不活。

“队长,我……我家那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多一口人吃饭都是问题,我……”

“粮食的事你不用愁,队里会给她记工分,年底也能分口粮。再说了,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李大山一句话就把我的退路堵死了,“你陈建国是贫农出身,根正苗红,让你带好一个思想落后的同志,是光荣的任务。就这么定了,后天就把人给你送过去,你回去赶紧把东屋收拾收拾。”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就这么被推出了队部。秋天的风已经有些凉了,吹在身上,我却感觉后背全是汗。

回到家,我把这事跟我娘王秀英一说,她先是愣住,随即一拍大腿,眼睛里放出光来:“老天爷开眼了!我儿有媳妇了!”

她完全没在意什么“成分问题”、“思想改造”,在她眼里,一个活生生的、能生娃的女人,比什么都重要。她立马就张罗起来,把家里仅有的一匹红布扯出来,说要给我和新媳妇做身新衣裳,又翻箱倒柜地找出我奶奶传下来的一个银手镯,擦了又擦。

看着我娘忙碌的身影,我心里五味杂陈。这算是什么事呢?我连那个叫林舒月的女同志的话都没说过一句,就要成亲了。

两天后,人真的送来了。

没有吹唢呐,没有八抬大轿,就是两个妇女干部,搀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褂子的姑娘,送到了我家门口。她低着头,头发有些枯黄,整个人瘦得像风一吹就要倒。

我娘乐呵呵地把人迎进屋,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嘴里不住地说:“好,好,以后这就是你家了。”

林舒月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只是微微发着抖。

村里人来看热闹,把我们家小小的院子挤得水泄不通。大家指指点点,说着这个城里姑娘的福气,能嫁给我们陈家村最壮实的后生。我站在人群里,看着那个被围在中间,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的姑娘,心里堵得慌。

晚上,我娘煮了白面条,卧了两个荷包蛋,这在当时,是顶天的款待了。她把一大碗推到林舒月面前,说:“舒月啊,吃,吃了面,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林舒月抬起头,看了我娘一眼,又迅速低下。她用筷子拨着面条,眼泪却一滴一滴地掉进了碗里。

我娘有点手足无措,看着我。我也不知道该说啥,只能闷头吃面。一顿饭,吃得比上工还累。

晚上,东屋收拾出来了。炕烧得热乎乎的,我娘用那块红布做了一个新被面,虽然针脚粗大,但红得刺眼,透着喜庆。

我娘把我推进去,又把林舒月推过来,在门外小声说:“建国,好好待人家。”然后就带上门走了。

屋里只剩下一盏昏黄的煤油灯,灯芯“滋滋”地响着,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在泥墙上,像两个陌生人。

她坐在炕沿上,离我远远的,双手绞着衣角,头埋得很低。我能听到她压抑着的、细微的抽泣声。

我蹲在地上,卷了根旱烟,点了半天没点着。这屋子太小了,也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我觉得自己像个做贼的。

“你……别怕。”我憋了半天,说出这么一句。声音干巴巴的,我自己听着都别扭。

她像是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猛地一颤,哭声更大了,从压抑的抽泣变成了无声的流泪,肩膀一耸一耸的。

我把烟卷扔了,站起来,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我长这么大,除了跟我娘,没跟哪个女人这么近距离待过。我只知道,女人哭了,得哄。可我不会。

“你要是不愿意……明天我就跟队长说去。”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说了这么一句。

她突然抬起头,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像两颗熟透了的杏子。昏黄的灯光下,我看到她眼睛里全是惊恐和绝望。

“不!不能说!”她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我说了……他们会把我送到更远的地方去……那里的农场……我……我活不下去的。”

我愣住了。原来她怕的不是嫁给我,是怕被送到更苦的地方去。

她看着我,眼神里忽然有了一丝哀求,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从炕上下来,走到我面前,离我只有一步远。

然后,她“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我吓了一大跳,赶紧去扶她:“你这是干啥!快起来!”

她不肯起,仰着头,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往下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陈……陈同志,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求求你,求求你帮我一个忙,行吗?”

“你先起来说。”我急了,使劲拉她的胳膊。她的胳膊细得像根高粱秆,我都不敢用力。

她固执地跪着,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求你……我们做假夫妻,好不好?”

“啥?”我以为我听错了,“假夫妻?”

“就是……在外面,我们是夫妻。在屋里,我们……我们是兄妹,是朋友,都行。”她语无伦次,但意思我听懂了,“我……我心里有人了。他在等我。政策总会变的,我总有一天能回城的。我不能……我不能对不起他。”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是一张已经磨损了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文质彬彬的,和我们这些泥腿子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叫许阳,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说好了要等对方的。”她看着照片,眼神里有了一丝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我看着她,又看看那张照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同情,有点失落,还有点莫名的愤怒。他们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分”给了我,根本没问过她愿不愿意。

“我只求你给我一个名分,让我在这里有个落脚的地方,能活下去。等以后政策松了,我能回城了,我就走,绝不拖累你。”她见我不说话,又磕磕巴巴地补充道,“这几年,我给你当牛做马,洗衣做饭,下地干活,什么都干,只要……只要你答应我这个请求。”

煤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

我看着她跪在冰冷的土地上,瘦弱的肩膀不停地颤抖,那双充满哀求和恐惧的眼睛,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灯油都快烧干了。

最后,我叹了口气,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地上凉,起来吧。”

她被我拉起来,依旧不安地看着我。

我从墙角捡起半截别人家孩子扔掉的粉笔头,走到两铺被子中间的空地上,蹲下身,在夯实的泥土地上,用力地划了一道白线。

那道线,不偏不倚,正好把这间狭小的东屋分成了两半。

我站起身,看着她,声音很低,但很清楚:“从今往后,你睡那边,我睡这边。谁也别过线。在外人面前,我们是夫妻。关上门,你是你,我是我。”

她愣愣地看着地上那道刺眼的白线,又抬头看看我,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你……谢谢你,陈建国同志……”

她第一次叫了我的全名。

那一夜,我们和衣而卧,中间隔着一道粉笔线。我睁着眼睛,闻着被子上崭新的红布染料味儿,听着她那边传来的、渐渐平复下去的呼吸声,一夜没睡。

我知道,从我划下那道线开始,我陈建国这辈子,可能就真的跟“媳妇”这两个字没关系了。

第2章 最薄的一堵墙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这已经成了我多年的习惯。

我悄悄起身,怕惊动了炕那头的人。煤油灯已经灭了,屋里很暗,只能借着窗户纸透进来的微光,看到那边被子隆起的一个小小的轮廓。

我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走出东屋。我娘王秀英已经起来了,正在灶房里拉风箱。看到我出来,她脸上立马堆满了笑,那是一种心满意足的、带着点神秘的笑。

“建国,起来啦?锅里给你媳妇温着水呢,让她多睡会儿,城里姑娘家,没咱们起得早。”她一边说,一边往灶里添柴,火光映得她的脸红彤彤的。

我“嗯”了一声,没敢多说。

“怎么样啊?”我娘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问,眼睛一个劲儿地往东屋瞟。

“什么怎么样?”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这孩子!”我娘在我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娘问你,舒月那姑娘,人咋样?身子骨……还行吧?”

我能听出我娘话里的意思,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支支吾吾地说:“挺好的,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娘满意地点点头,“你可得对人家好点,别看她瘦,养养就好了。争取明年,给娘生个大胖孙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半天说不出话。生孙子?我和她,中间隔着一道线呢。

林舒月是在我们吃早饭的时候才起床的。她穿着那件旧布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但脸色依旧苍白。她走到灶房门口,看到我们,有些局促地站住了。

“舒月,起来啦?快来吃饭,锅里给你留了玉米糊糊。”我娘热情地招呼她。

她低着头走进来,小声说了句:“谢谢娘。”

我娘一听这声“娘”,乐得合不拢嘴,赶紧给她盛了一碗。

她吃得很慢,很秀气,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跟我两个弟弟狼吞虎咽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注意到,她的手很干净,指甲修得整整齐齐,不像我们,指甲缝里总有洗不掉的泥土。

吃完饭,我照常要去上工。林舒月也站了起来,说:“我……我也去。”

“你身子弱,今天就别去了,在家歇着,跟你娘熟悉熟悉家里。”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这话有点太自然了,像个真正的丈夫在关心妻子。

林舒月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我扛着锄头出门,村里人见了我就笑,笑得意味深长。

“建国,娶了新媳妇,今天上工腿肚子都不打晃了哈!”

“建国,你家那城里媳妇咋样啊?细皮嫩肉的,可得悠着点!”

我被他们说得满脸通红,只能埋头往前走。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这戏,才刚开始演,就这么难了。

一整天,我在地里干活都心不在焉。总想着家里那个人,她跟我娘处得来吗?她吃得惯家里的粗粮吗?她会不会觉得我们家太破了?

傍晚收工回家,刚进院子,就闻到一股饭菜香。不是平日里那种单调的玉米糊糊味,而是带着一点肉香。我走进灶房,看到林舒月正蹲在灶前烧火,火光映着她的侧脸,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宁静。我娘则在切菜,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看到我回来,林舒月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建国回来啦?快洗手,今天舒月掌勺,说要给咱们做个城里菜。”我娘高兴地说。

桌子上摆着一盘炒白菜,一盘土豆丝,还有一小碗……白菜炖猪肉。那几片薄薄的猪肉,是我家攒了快一个月,准备过年才吃的。看来是我娘偷偷拿出来给她了。

那顿饭,是我长这么大吃得最香的一顿。林舒T的手艺确实好,普普通通的白菜土豆,让她炒出来就格外好吃。她话不多,只是默默地给大家添饭。我两个弟弟吃得满嘴是油,一个劲儿地夸“嫂子做饭好吃”。

我娘看着这场景,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她觉得,这个家,因为一个女人的到来,终于有了点家的样子。

晚上,依旧是那道粉笔线。

我们各自躺在自己的被窝里,谁也不说话。屋子里只有窗外秋虫的叫声。

“今天……谢谢你。”过了很久,她在那边轻声说。

“谢啥。”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谢谢你早上没让我去上工。也谢谢……你娘。”

“我娘人就那样,没啥坏心眼。”

又是一阵沉默。

“你……你教我干农活吧。”她又说,“我不能白吃饭。队长说,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得好好表现。”

我能听出她话里的认真。她不是在说客套话。她想在这里“活下去”。

“行。明天我教你。”

从那天起,我们的生活就进入了一种奇怪的模式。

白天,在人前,我们是陈家村最让人羡慕的一对。我教她怎么用锄头,怎么割猪草,怎么分辨韭菜和麦苗。她学得很吃力,手上很快就磨出了血泡,但她一声不吭,用布条缠了手,继续干。村里的妇女们都说,陈建国这媳妇,看着文弱,骨子里有股韧劲。

我娘更是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疼。有什么好吃的,第一个就紧着她。看她晚上在煤油灯下看书,就总念叨着费眼睛,催她早点睡。

晚上,回到那间小小的东屋,关上门,我们就像两个合租的陌生人。那道粉笔线被我们来回的脚步蹭得有些模糊了,但谁也没有去把它擦掉,或是重新画清晰。它就像一道看不见的墙,薄如蝉翼,却坚不可摧。

她带来了一个小木箱,里面全是书。每天晚上,她都会点着煤油灯看书,一看就是半宿。她看书的时候很专注,会用一支很小巧的钢笔,在书页上写写画画。那支钢笔的笔帽上,还刻着一个“阳”字。

我知道,那是属于许阳的世界。一个我完全不懂,也插不进脚的世界。

有时候我半夜醒来,看到她还在灯下看书的背影,瘦得像一张纸。我会忍不住想,她一个城里姑娘,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心里那个叫许阳的男人,知道她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我们之间最薄的那堵墙,不是地上那道粉笔线,而是她心里装着的另一个人,和另一个世界。

第3章 田埂上的闲话

日子就像山涧里的溪水,不急不缓地流着。转眼间,就入了冬。

林舒月渐渐适应了村里的生活。她学会了喂猪,学会了纳鞋底,甚至能像模像样地扛起一小捆柴火了。她的脸色不再像刚来时那么苍白,添了些血色,虽然还是瘦,但精神头好多了。

她在村里的人缘也好了起来。她识字,村里谁家来了信,或是要写信,都来找她。她总是不厌其烦,一笔一划地帮人家读,帮人家写。有时候,她还会教村里的孩子们认几个字,唱几首城里才有的歌。大家渐渐忘了她“成分有问题”这回事,都亲切地叫她“小林老师”。

我娘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她觉得我娶了个宝贝回来。只有一件事,成了她心头最大的疙瘩。

那就是我们的肚子,一直没动静。

起初,她只是旁敲侧击。吃饭的时候,会特意给我多夹几筷子韭菜炒鸡蛋,说这个“补身子”。看到邻居家谁谁谁又生了娃,就会在我们面前念叨半天,说那孩子多胖多可爱。

我和林舒月每次听到这些,都只能埋头吃饭,假装听不懂。那种尴尬,像是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心上。

后来,我娘见我们俩一直没反应,就有些急了。

那天,她把我单独叫到院子里,脸色很严肃:“建国,你跟娘说实话,你跟舒月,到底咋回事?这都快半年了,她肚子咋一点动静都没有?”

“娘,这事……得看缘分。”我只能这么搪塞。

“什么缘分!我看就是你有问题!”我娘急了,声音都高了八度,“是不是舒月嫌弃咱们家穷?还是你……你不知道咋对媳妇好?”

“不是,娘,真不是。”我急得满头大汗。

“建国啊,”我娘的语气又软了下来,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娘知道,舒月是文化人,金贵。可再金贵,她也是你媳妇,是咱们陈家的媳妇。传宗接代,是天大的事。你们再不生个孩子,村里人该说闲话了。他们会说舒月生不出,或者说……说你陈建国没本事!”

我娘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心上。

其实,村里的闲话早就有了。

在田埂上休息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长舌妇,凑在一起,对着我们家的方向指指点点。

“哎,你们说,陈建国家那口子,是不是有啥毛病啊?这都多久了,肚子还没鼓起来。”

“谁知道呢?看着挺水灵的,别是个石女吧?”

“我看不像。我看啊,八成是那城里姑娘,瞧不上咱们建国,心里不愿意呢!”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往我耳朵里钻。我气得攥紧了拳头,却又无处发作。他们说的,某种程度上,是事实。

林舒月也听到了这些闲话。

她变得比以前更沉默了。干活的时候,总是低着头,躲着人群走。有时候,我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河边发呆,看着远方,眼神空洞。我知道,她在想她的家,想那个叫许阳的男人,也为眼前的困境而痛苦。

我们之间的那道墙,因为这些外部的压力,变得越来越沉重。

矛盾的爆发,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

那天,队里的李大山队长来我们家串门。他是我和我娘的“大媒人”,自然也关心我们的“后续发展”。

我娘热情地把他请进屋,又是倒水又是拿烟。寒暄了几句,李大山就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建国啊,舒月同志来你们家也有一阵子了。怎么样,思想改造得还顺利吧?”他官腔十足地问。

“挺好的,挺好的。舒月很能干,跟我们一家人处得也好。”我赶紧说。

李大山点点头,目光转向了坐在一旁安静纳鞋底的林舒月,然后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的肚子。

“思想觉悟提高了,下一步,就是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嘛。”他慢悠悠地说,“扎根农村,开花结果。这‘结果’两个字,很重要啊。你们俩,要抓紧时间,为咱们贫下中农添丁进口,这也是一种革命贡献嘛。”

林舒月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手里的针也扎进了指头,一滴血珠冒了出来。她把手收到身后,低下了头。

我娘在一旁赶紧附和:“是是是,队长说得对。我们建国会努力的。”

我坐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李大山的话,就像是最后一道命令,把我们逼到了悬崖边上。

送走李大山后,我娘又开始念叨。

“听见没,建国?连队长都来催了!这事不能再拖了!今天晚上,你们俩……”她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在地上划线。

屋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林舒月坐在炕沿,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

我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呛得我直咳嗽。

“对不起。”很久,她开口了,声音带着哭腔,“都是我……连累了你。”

我没说话,把烟头摁灭在地上。

“要不……要不就算了吧。”她转过身,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泪水,“你跟队长说,就说我不愿意,让他们把我带走。这样……你就解脱了。”

“带走?带到哪去?”我看着她,心里一股无名火升了起来,“送到农场去?让你去那种地方,你还活不活了?”

“我不知道……但我不能再这样害你了。让你被人戳脊梁骨,让你娘着急上火……我……”她泣不成声。

看着她那个样子,我心里的火气突然就泄了。我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这是我第一次离她这么近,近到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和不断滚落的泪珠。

“别哭了。”我说,声音有些嘶哑,“这事不赖你。”

我站起身,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走回来,从箱子里把我爹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旧中山装拿了出来,披在她身上。

“天冷了,别冻着。”

然后,我抱起我的被子,走出了东屋。

“建国,你干啥去?”我娘在堂屋里问。

“我去西屋跟弟弟们挤一宿,东屋……让舒月一个人清静清静。”

我没敢看我娘的表情,径直走进了西屋。

躺在两个弟弟中间,闻着他们身上的汗味,我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我知道,我这么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可能会让我娘和村里人产生更多的怀疑。

但是,看着林舒月那双绝望的眼睛,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去跨过那道线,去做一个名副其实的丈夫,也做一个让她彻底绝望的罪人。

我陈建国虽然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她不是瓜,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可怜的女人。

第4章 一盏灯,几个字

从那晚我搬去西屋睡之后,家里的气氛就变得更加古怪了。

我娘王秀英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不解。她不再催我们生孩子,但也不怎么笑了,整天唉声叹气的。林舒月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家里的活她抢着干,对我娘也更加恭顺,但话却更少了。

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个家,就像一口被盖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大锅,里面的水早就烧开了,再捂下去,迟早要炸。

一天晚上,我从西屋出来解手,看到东屋的门缝里还透着光。我知道,林舒月又在看书了。

我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门。

她正趴在小小的炕桌上,借着那盏快要耗尽灯油的煤油灯,聚精会神地抄写着什么。听到门响,她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兔子,慌忙想把手里的东西藏起来。

“是我。”我轻声说。

她松了口气,但依旧很紧张。

我走过去,看到她抄的是一些我看不懂的公式和符号,密密麻麻地写在一张发黄的草纸上。那支刻着“阳”字的钢笔,就放在旁边。

“灯油快没了。”我说,拿起油灯晃了晃。火苗挣扎着跳动了几下,更暗了。

“嗯……我马上就睡。”她小声说。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那些天书一样的符号,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你……还在学习?”

她点点头,没说话。

“学这些……有用吗?”我问。这是一个很蠢的问题,但我真的很好奇。在我们村里,认识几个字能记工分就算文化人了,学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能当饭吃吗?

她抬起头,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有用。”她说,语气很坚定,“知识总是有用的。现在用不上,不代表以后也用不上。我相信,总有一天,国家会需要读书人的。”

我被她眼里的光芒震住了。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对未来的笃定和向往。在那个所有人都只看眼前,只想着怎么填饱肚子的年代,她竟然还在想着“以后”。

那一刻,我忽然有点明白,她为什么能在那样的绝境里,还坚持着那份可笑的“假夫妻”约定了。因为她心里有光,有盼头。

“费油。”我沉默了半天,憋出这么两个字。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天,我揣着几个攒了很久的鸡蛋,偷偷去了镇上的供销社。我卖了鸡蛋,又贴上了自己存的几毛钱,买了一瓶煤油,还买了一沓最便宜的草纸,和一个新的灯芯。

晚上,我把这些东西放在东屋的炕桌上。

“给你的。”我没看她,话说得硬邦邦的。

林舒月愣住了,看着桌上的煤油和草纸,半天没说话。

“以后……晚上看书,把灯捻亮点,别把眼睛看坏了。”我丢下这句话,就转身要走。

“陈建国!”她在我身后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谢谢你。”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那道看不见的墙,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躲着我。有时候在饭桌上,她会主动给我夹菜。我从地里回来,她会给我递上一条毛巾。这些都是很小很小的举动,却像冬日里的一点暖阳,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一天晚上,我从外面回来,看到她没有在看那些复杂的公式,而是在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我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她写的,是我的名字。

“陈、建、国。”

她的字写得很好看,娟秀,有力道,和我歪歪扭扭的签名完全不一样。

“你……写我名字干啥?”我有点不好意思。

她抬起头,对我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对我笑,虽然很浅,但像春风一样。

“我教你认字吧。”她说,“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吧?”

我愣住了。长这么大,从没人想过要教我认字。我爹娘觉得,庄稼汉,会干活就行。我自己也觉得,认那么多字没用。

“我……我学不会,脑子笨。”我挠了挠头。

“不试试怎么知道?”她把草纸推到我面前,把钢笔递给我,“来,先学写咱爹咱娘的名字。”

她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了“陈大山”和“王秀英”。我的手又粗又糙,布满了老茧,而她的手,虽然也因为干活变得粗糙了些,但依旧纤细。她的手指温热,触碰到我的手背,我感觉像有电流穿过一样,心跳都漏了一拍。

我笨拙地学着,写出来的字像虫子爬。她不笑我,很有耐心地一遍遍教。

“这个‘王’字,三横一竖,三横要平行,中间那横最短……”

“‘英’字,上面是草字头,下面是‘央’……”

那晚,小小的东屋里,昏黄的煤油灯下,一个城里来的女知青,握着一个庄稼汉的手,教他写下了他父母的名字。

灯光把我们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投在墙上,第一次,看起来不再像是两个陌生人。

从那以后,每晚教我认字,成了我们之间一个新的约定。

我学得很慢,但很认真。我学会了写家里人的名字,学会了写村里人的名字,学会了写“锄头”、“镰刀”、“麦子”、“高粱”。每学会一个新字,我就像个孩子一样高兴。

林舒月是个好老师。她会把字拆开来,给我讲它的意思。她说,“建国”,就是建设国家的意思,是个好名字。她说,“舒月”,是舒展的月亮,是她父母希望她能像月光一样,宁静,温柔。

在学习认字的过程中,我好像也重新认识了她。她不再只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脆弱的城里姑娘。她有思想,有见识,她给我讲书里的故事,讲外面的世界,讲那些我闻所未闻的事情。

我发现,我开始期待每天晚上的到来。期待着那盏煤油灯被点亮,期待着她握着我的手,在草纸上写下一个个陌生的方块字。

那个冬天,似乎没有往年那么冷了。

我们依旧分被而睡,那道无形的线依旧存在。但是,在那盏小小的煤油灯下,我们好像找到了一个可以共同取暖的地方。那束光,不仅照亮了书本和草纸,也照进了我们各自孤寂的心里。

第5章 一声惊雷

日子在田间劳作和灯下识字中,不紧不慢地滑到了1977年的秋天。

这六年里,村里发生了不少变化。有几户人家盖了新房,有几个后生娶了媳妇,也有几家的老人不在了。知青点的人也换了好几拨,有人病退回城,有人被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也有人像林舒月一样,在村里扎了根,结了婚。

我和林舒月,成了村里人眼中的“模范夫妻”。我们不吵不闹,相敬如宾。她用她的文化,帮村里解决了不少小麻烦;我用我的力气,撑起了这个家,还帮两个弟弟都盖了新房,娶了媳妇。我娘抱上了孙子,整天乐呵呵的,也不再提让我们生孩子的事了。她大概是觉得,我们俩的缘分,可能就到这了。

那道划在地上的粉笔线,早就在岁月的打磨中消失不见了。但我们心里的那道线,却依然清晰。我们睡在同一个炕上,但被子还是两床,中间隔着一个能躺下我两个侄子的距离。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每天早上醒来,看到她已经把早饭做好;习惯了在地里干活,中午她会送来一碗晾好的温水;习惯了晚上,她在灯下看书,我借着光,编我的草鞋,或者复习她教我的字。

我已经认识好几百个字了,能磕磕巴巴地读完一张报纸。我知道了我们国家很大,世界也很大。我甚至开始觉得,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平淡,安稳,身边有这么一个不远不近的人陪着。

至于她心里那个叫许阳的男人,她再也没有提起过。那张黑白照片,也被她收进了木箱的最底层。我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联系,我也不敢问。我怕一问,这个脆弱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然而,平静的日子,终究被一声惊雷打破了。

那天,我正在地里收玉米。队里的广播突然响了,不是往常放的那些革命歌曲,而是李大山队长有些激动的声音。

“社员同志们请注意!社员同志们请注意!广播一则重要通知!”

广播里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清嗓子。地里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竖起耳朵听着。

“接上级通知,中央决定,恢复高等学校招生考试!凡是符合条件的青年,都可以报名参加!重复一遍,恢复高考了!”

“高考”这两个字,像一颗炸雷,在寂静的田野上炸响。

大部分上了年纪的社员,脸上都是茫然。但那些年轻的,尤其是知青们,瞬间就沸腾了!

“恢复高考了!是真的吗?”

“天啊!我不是在做梦吧!”

有人扔了手里的镰刀,又哭又笑,在田埂上乱跑。有人和身边的人紧紧抱在一起,激动得说不出话。

我站在玉米地里,手里还攥着一根沉甸甸的玉米棒子,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高考。

这两个字,对我来说,很陌生。但对林舒月来说,我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她等待了这么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了。

它意味着,她可以离开这里,回到她心心念念的城市,回到那个叫许阳的男人的身边。

它也意味着,我和她之间那个长达六年的约定,马上就要到期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一路上,脚下像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村里到处都是兴高采烈的知青,他们在讨论着怎么报名,怎么找复习资料。每一张兴奋的脸,都像是在提醒我,一个时代要结束了,我和林舒月的故事,也要结束了。

推开家门,院子里静悄悄的。

林舒月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拿着一件刚洗好的衣服,水珠顺着衣角滴落在地上。她就那么站着,仰着头,望着天空,像一尊雕像。

我走到她身边,她似乎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着我。

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彩,那是激动、是渴望、是压抑了太久之后的喜悦。但在这光彩的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别的东西,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听到了?”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她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这是好事。”我替她说了出来,“你……你可以回家了。”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疼得我差点喘不上气。

她看着我,眼里的光彩似乎黯淡了一些。她没有说“是”,也没有说“太好了”,只是低声问了一句:“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愣住了。我该怎么想?我能怎么想?

我们的开始,就是一个约定。我答应过她,要帮她等到这一天。现在,这一天来了,我理应为她高兴,然后干干净净地放她走。

“我……当然为你高兴。”我别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你准备一下,我去帮你问问怎么报名。”

说完,我几乎是逃也似地走出了院子。

我怕我再多待一秒,就会忍不住问她,这六年,难道对你来说,就只是一场交易吗?

我怕我会忍不住告诉她,我已经习惯了有她的日子。

我更怕,我会做出什么让自己都看不起的、违背承诺的事情来。

那个晚上,东屋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林舒月把她那个小木箱翻了出来,把里面所有的书都摊在了炕上。那些书,大多是些数理化的教材,书页已经泛黄,边角也卷了起来,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她就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在整理她的武器。

我没有去西屋,就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抽了一夜的烟。

我看着东屋窗户纸上透出的那团昏黄的光晕,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六年,两千多个日夜。我们从两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被强行捆绑在一起。我们之间,隔着一道线,隔着一个许阳,隔着城市和农村的鸿沟。

可这六年里,她教我认字,我为她挡雨。她在我生病的时候,用她攒下的布票给我换了药。我在她来月事疼得下不了炕的时候,笨拙地给她熬红糖水。

我们之间,真的就只有那个冰冷的约定吗?

天快亮的时候,东屋的门开了。

林舒月走了出来,她的眼睛因为熬夜而布满了血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她走到我面前,手里拿着一张纸。

“建国,这是报名要填的表,有些地方我拿不准,你……能帮我看看吗?”

我接过那张表,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在我眼里变得模糊不清。

我抬起头,看着她。

“舒月,”我叫了她的名字,这是我第一次这么郑重地叫她,“你……真的想好了?”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我深吸一口气,把心里所有的翻腾都压了下去,“我帮你。”

我陈建国,是个说话算话的男人。

第6章 最后一程,我送你

从那天起,我们家的生活重心,就完全转移到了林舒月的高考复习上。

时间太紧了,从宣布恢复高考到正式考试,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林舒月就像上了发条的钟,拼了命地跟时间赛跑。

我主动跟李大山队长打了招呼,说舒月身体不好,要在家休养,把她所有的工分都停了。李大山大概也听说了高考的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就批准了。

我娘知道这事后,沉默了很久。她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问:“建国,要是舒月考上了,走了,你咋办?”

我看着我娘担忧的眼神,笑了笑,说:“娘,这是好事。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能飞出去,我替她高兴。”

我娘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从那以后,她把家里所有好吃的都留给了林舒T,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饭,炖鸡蛋羹,煮红薯粥,想让她把这几年亏空的身体补回来。

家里的活,我一个人全包了。天不亮就下地,天黑了才回家。我把家里那头养了快一年的猪给卖了,换来的钱,托人从县城里买回来一大摞复习资料和成沓的草稿纸。我还特意去镇上,给她买了一盏新的带玻璃罩的马灯,比我们家那个熏得漆黑的煤油灯亮堂多了。

林舒月看着我为她做的一切,什么都没说,只是学习得更加刻苦了。

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复习上,吃饭的时候都在看书,走路的时候嘴里都在念念有词。她以惊人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我看着她,心里既心疼,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骄傲。我觉得,我好像不是在送走我的“假媳妇”,而是在帮助一个战士,去打一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仗。

我能为她做的,就是为她守好后方,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考试前一个星期,她收到了从上海寄来的一封信。

我把信递给她的时候,看到信封上寄信人的名字是“许阳”。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她接过信,回到屋里,看了很久。

我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我只知道,从那天起,她复习得更拼命了。有时候半夜我醒来,还能看到她屋里的灯亮着。我悄悄走过去,从门缝里看,她趴在桌上,一边流眼泪,一边做题。

我没有去打扰她。我知道,这是她自己的战争,有她必须要独自面对的情感。

考试那天,要去县城。天还没亮,我就套好了牛车,在车上铺了厚厚的稻草。我娘煮了十几个鸡蛋,用布包好,塞到林舒月手里。

“舒月,别紧张,好好考。考上了,是咱陈家的福气。考不上,咱就回家,建国养你一辈子。”我娘拉着她的手,眼眶红红的。

林舒月看着我娘,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叫了一声“娘”,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去县城的路很长,牛车走得很慢。我们俩坐在车上,一路无话。

晨雾很大,远处的山和树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我看着她的侧脸,她瘦得下巴都尖了。这六年,她在我家,到底吃的是苦,还是别的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建国。”她突然开口。

“嗯?”

“这几年,谢谢你。”她说。

“说啥谢不谢的。”我赶着牛,没看她,“我答应过你的。”

“不,不只是因为那个约定。”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你是个好人。比我……比我想象的所有人,都好。”

我心里一颤,握着牛鞭的手紧了紧。

“要是……要是我没考上,你娘说的话,还算数吗?”她看着我,眼睛在晨光里,像一汪清澈的湖水。

我勒住牛,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

“算数。”我说,“考不上,就跟我回家,我养你一辈子。”

她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到了县城的考点,外面已经挤满了人。一张张年轻又紧张的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期盼。

我把她送到门口,把装着鸡蛋和水壶的布包递给她。

“进去吧,别怕。把会做的都做了,不会做的……就瞎写,别空着。”我用我能想到的最实在的方式鼓励她。

她点点头,接过布包,转身往里走。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很复杂。有感激,有不舍,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决绝。

然后,她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我在考点外面的大树下,坐了一整天。从早上,到中午,再到下午。我看着那些考生进去,又看着他们出来。我心里比自己下地干活还紧张。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我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往门口望。

过了很久,我才看到林舒月从里面走出来。她脸色苍白,看起来筋疲力尽,但眼神却是平静的。

她走到我面前,对我笑了笑。

“我……都答完了。”

“那就好。”我接过她手里的布包,“回家。”

回去的路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靠在稻草上,好像是睡着了。我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看着她沉睡的脸,我知道,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之间,都到了该画上句号的时候了。

这一程,我送完了。剩下的路,该让她自己走了。

第7章 一封信,两个人

等待放榜的日子,是漫长而煎熬的。

林舒月考完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但又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焦虑。她不再整天看书,而是帮着我娘做家务,下地干活,好像想用忙碌来填满心里的空白。

我们俩之间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我们都默契地不再提考试的事,也不再提未来的事。好像只要不捅破那层窗户纸,我们就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但我们心里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通知书是在一个晴朗的冬日午后寄到的。

邮递员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一路高喊着:“陈建国!你家的信!大学录取通知书!”

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我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到喊声,手里的斧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林舒月从屋里跑出来,我娘和我两个弟弟也都围了过来。

邮递员把一封印着红字的牛皮纸信封递给我,满脸羡慕地说:“建国,你家媳妇出息了!考上大学了!”

我拿着那封信,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把它递给林舒月。

她的手在发抖,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封信。她看了我一眼,然后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

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纸,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林舒月同志,恭喜你被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录取……

她成功了。

她真的考上了。

那一刻,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在欢呼,我娘激动得直抹眼泪,嘴里念叨着“祖坟冒青烟了”。

只有林舒月,她看着那张通知书,没有笑,也没有哭。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然后抬起头,目光越过所有欢呼的人群,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一瞬间,四目相对,我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懂了那份即将到来的离别。

离别的日子,定在三天后。

那三天,我们家像是在办喜事,又像是在办丧事。村里人络绎不绝地来道贺,都说我们陈家出了个金凤凰。我娘一边笑着应酬,一边偷偷地抹眼泪。她给林舒月准备了满满一大包东西,有新做的棉衣棉鞋,有炒熟的麦麸面,还有她陪嫁时带过来的那个银手镯。

“舒月啊,到了城里,别亏待自己。这镯子,你戴着,就当是娘的一点心意。”我娘把镯子套在她手腕上,泣不成声。

林舒月跪在我娘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娘,您多保重。以后,我会回来看您的。”

离别前一晚,我把她叫到了东屋。

那盏新的马灯点着,屋里很亮堂。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递给她。

“这是……我这些年攒的钱,不多,你拿着,到学校用。”

她没有接,只是看着我。

“还有这个。”我从炕席底下,摸出一张纸,递给她。

她打开一看,愣住了。

那是一张离婚报告。我已经签好了我的名字,“陈建国”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但一笔一划,都很用力。

“你……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她声音沙哑。

“考完试,我就去公社问了。”我说,“你到了上海,就是自由身了。可以……可以去找他了。”

我说出“他”这个字的时候,心里还是疼了一下。

林舒月看着那张纸,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砸在上面,晕开了一小团墨迹。

“陈建国,”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你是不是……就这么想让我走?”

“这是我们说好的。”我别过脸,不敢看她,“我不能耽误你。”

“耽误?”她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六年……人生有几个六年?你用六年时间,守着一个空名分,守着一个根本不属于你的女人,你觉得是我耽误了你,还是你耽误了我?”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我走了,”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你怎么办?你已经三十三了。”

“我挺好的。”我强撑着说,“我识字了,以后还能学点别的。一个人过,也挺好。”

她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我,眼里的泪水流得更凶了。

过了很久,她走到我面前,做了一件我这辈子都想不到的事。

她踮起脚,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我。

那是我第一次,和她有这样亲密的接触。她的身体很瘦,隔着厚厚的棉衣,我都能感觉到她的颤抖。她的头发上,有淡淡的皂角香味。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了,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建国,你听我说。”她把脸埋在我的胸口,声音闷闷的,“许阳……我们早就断了。他给我写的信,是告诉我,他已经结婚了。他的父母,给他找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干部子女。”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考大学,一开始是为了争一口气,为了离开这里。但是后来……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只是想……想配得上你。”

“你教我什么是坚韧,什么是善良。你用你一个人的肩膀,扛起了我们两个人的世界。你明明可以……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但你守住了那条线,守住了我的尊严。”

“建国,那张离婚报告,我不要。”她抬起头,满脸是泪,但眼神却无比坚定,“你等我,好不好?等我读完大学,我就回来。或者……你跟我一起走?”

我看着她,彻底愣住了。我做梦都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幸福来得太突然,像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得我晕头转向。

我看着她那双被泪水洗过的、亮晶晶的眼睛,心里那堵冰封了六年的墙,在那一刻,轰然倒塌。

我伸出我那双粗糙的大手,笨拙地,却又无比珍惜地,回抱住了她。

“我……我等你。”我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

……

多年以后,林舒月真的成了大学教授。她没有回来我们那个小山村,而是把我,还有我娘,都接到了她所在的城市。

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女儿的名字,是她起的,叫“陈念”。她说,是纪念我们开始的那个年份,也是感谢我这么多年的情义和守护。

有时候,夜深人静,女儿睡熟了,舒月会靠在我身边,问我:“建国,你后悔过吗?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约定,搭上自己那么多年的青春。”

我握着她温暖的手,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总是会笑着摇头。

我从不后悔。

因为那道划在泥土地上的线,虽然分开了我们的身体,却最终让我们两个孤独的灵魂,紧紧地靠在了一起。它教会了我什么是尊重,什么是责任,也让我收获了这一生最宝贵的财富。

来源:愉悦的海浪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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