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和汪予衡在火车上冷战第十七个小时,他和对座女孩聊得眉飞色舞。
我和汪予衡在火车上冷战第十七个小时,他和对座女孩聊得眉飞色舞。
女孩好奇问:“你们是情侣吗?”
他抢先答:“当然不是。”
我微笑附和:“只是邻居。”
他笑容突然僵住。
后来他半夜敲我软卧门,声音沙哑:“章柠,你再说一遍我们没关系?”
【1】
火车轮轴规律地撞击铁轨,发出沉闷的哐当声。
窗外是飞驰而过的、单调的北方平原景色,灰蒙蒙一片。
章柠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落在对面座位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男人身上。
汪予衡,和她光屁股玩到大的竹马,此刻正身体前倾,和对座那个叫苏眠的女孩聊得热火朝天。
从北京南站上车到现在,整整十七个小时了。
他们俩之间的状态,始终是零交流。
冷战,始于上车前一场关于“究竟要不要接受他家里安排的、那份看起来前途无量的工作”的激烈争吵。
此刻,汪予衡仿佛完全忘记了旁边还坐着个她,嘴角扬着章柠非常熟悉的、那种刻意展现魅力的弧度。
“这么说,你是学油画的?”汪予衡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温和。
苏眠看起来二十出头,眉眼弯弯,很活泼的样子:“对呀,这次是去杭州写生。汪先生对艺术也有了解?”
“了解谈不上,就是挺感兴趣。”汪予衡笑得谦逊,“平时也会去看看展。”
章柠在心里嗤笑一声。
看展?
他唯一主动去看过的展,是去年她死拉硬拽他才去的那个新媒体艺术展,结果他在里面睡了半小时。
她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划拉着手机屏幕。
屏幕漆黑,映出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胃里隐隐有些不适,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加上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她和汪予衡的座位是并列的,他靠过道,她靠窗。
而苏眠和她的同伴——一个叫姜雨绵的安静女孩,坐在他们对面。
这狭小的空间,因为她和汪予衡之间的低气压,以及他和苏眠之间过分活络的气氛,显得格外逼仄和怪异。
“柠柠,你饿不饿?我们泡个面吃?”姜雨绵小声问苏眠,声音温柔。
苏眠摆摆手:“等会儿吧,现在不饿。”她转向汪予衡,眼睛亮晶晶的,“汪先生,那你和章小姐……是朋友一起旅行吗?”
这个问题终于来了。
章柠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能感觉到汪予衡的身体似乎顿了一下。
随即,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用一种清晰无比,甚至带着点急于撇清意味的语调开口:“不是。”
章柠抬起了头。
她看到苏眠和姜雨绵都好奇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确认。
汪予衡也侧过头看她,眼神里有些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但更多的是一种固执的挑衅。
仿佛在说,看你怎么接。
章柠迎上他的目光,然后缓缓地,对着苏眠和姜雨绵,露出了一个无比轻柔,甚至堪称温婉的微笑。
“对,”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我们不是情侣。”
她顿了顿,清晰地补充道:“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而已。”
这句话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苏眠和姜雨绵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但章柠的注意力,完全被身边男人的反应吸引了过去。
汪予衡脸上那刻意维持的、云淡风轻的笑容,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彻底凝固了。
不是预想中的如释重负,也不是计划得逞的得意。
而是一种清晰的、猝不及防的错愕。
他的嘴角还僵硬地维持着上扬的弧度,但眼神已经瞬间沉了下去,里面翻涌着她熟悉的那种怒气,但似乎……又不止是怒气。
还有一丝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类似……受伤的情绪?
章柠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他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锐利得几乎要把她刺穿。
章柠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副无懈可击的微笑,甚至还带着点无辜的疑惑回望着他。
仿佛在问: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答案吗?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连哐当哐当的车轮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苏眠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啊……原来是青梅竹马呀,真好。”
汪予衡没有接话。
他猛地转回头,不再看章柠,侧脸的线条绷得紧紧的。
他伸手拿起小桌板上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章柠能清晰地看到他握着水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她收回目光,也转向窗外,心里乱糟糟的。
赌气的话说出了口,看到了他预料之外的反应,可她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快意。
反而像是有一只手,攥住了她的心脏,闷得发慌。
她和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2】
冷战是从昨天傍晚,在他公寓里开始的。
当时章柠兴冲冲地告诉他,她导师极力推荐她去参加一个在杭州的学术交流项目,机会难得。
汪予衡当时正在打游戏,头也没回:“去多久?”
“大概一个月吧。”章柠坐到他身边,“而且,那边有家很不错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导师说可以推荐我去实习看看。”
汪予衡操作游戏手柄的动作慢了下来:“一个月?实习?那你之前答应陪我去看我爸妈安排的那个工作……”
“那个啊,”章柠挠了挠头,“我跟你说,予衡,那个工作虽然稳定,但我觉得不太适合你,束缚太多了。而且你看,我这边正好有杭州的机会,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杭州看看?那边发展机会也多……”
汪予衡猛地按了暂停键,游戏画面定格。
他转过头,眉头紧锁:“章柠,那工作是我爸托了多少关系才弄到的?你说不去就不去?你去你的杭州,我为什么要跟去?”
“因为我觉得那个工作会埋没你啊!”章柠也提高了声音,“你明明有更好的能力和想法,为什么非要走家里安排好的路?”
“家里安排好的路有什么不好?安稳,踏实!难道都像你这样,读个没完没了的研究生,然后满世界乱跑去找什么‘机会’就叫有追求了?”汪予衡的语气带着嘲讽。
“汪予衡你什么意思?”章柠霍地站起来,“我的追求就是乱跑?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靠谱?”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也站了起来,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我只是觉得你太理想化了!还有,我们之前说好的,等我工作稳定下来就……”
他突然停住了话头。
章柠看着他,心里一阵发凉:“就什么?就见家长,谈婚论嫁?”
汪予衡抿着唇,没说话。
“所以,”章柠的声音有点发抖,“在你,还有你爸妈的计划里,我毕业后的路也该是定好的,对吧?找份稳定工作,结婚生孩子,是吗?”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汪予衡反问道,眼神里带着不解和固执,“我们从小到大,不都是这么被期望的吗?”
“那是你们的期望,不是我的!”章柠觉得胸口堵得厉害,“汪予衡,你根本就不懂我!”
“是!我不懂你!”他也火了,“我只知道你这样会打乱所有的计划!我爸妈那边我怎么交代?”
又是他爸妈。
每次争论到最后,似乎总会回到这个问题上。
章柠看着他因为怒气而显得有些陌生的脸,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所以,在你心里,你爸妈的期望,那个所谓的‘计划’,永远比我的想法,比我们之间……更重要,是吗?”
汪予衡没有立刻回答。
但他的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具杀伤力。
章柠点了点头,眼圈有些发红,但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好,我明白了。”
她转身就往外走。
“柠柠!”汪予衡在身后喊她。
她没有回头。
第二天,在前往火车站的出租车里,两人一言不发。
直到章柠拿出身份证和车票,准备过安检时,汪予衡才一把抢过她的车票看了一眼。
“你买的软卧?”他脸色很难看,“二十多个小时,你为什么不坐飞机?”
“我喜欢坐火车,不行吗?”章柠夺回车票,“而且便宜。”
“我给你出机票钱!”汪予衡说着就要掏钱包。
“不用!”章柠断然拒绝,“汪予衡,我的路我自己选,是慢是快,是贵是便宜,我自己走,自己承担。”
她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安检口。
她以为他不会再跟上来了。
可是在列车即将启动的前几分钟,他还是带着一身低气压,出现在了车厢门口,手里捏着一张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和她同车厢的软卧票。
然后,就是这长达十七个小时的、令人窒息的冷战。
他故意和苏眠谈笑风生。
她故意视而不见。
现在,这场幼稚的拉锯战,似乎因为她那句“只是邻居”,而走向了一个完全失控的方向。
【3】
“那个……章小姐,你要不要喝点水?”姜雨绵怯怯的声音打断了章柠的回忆。
章柠回过神,勉强笑了笑:“谢谢,不用。”
她瞥了一眼身边的汪予衡。
他维持着那个面向过道的姿势,后脑勺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僵硬。
苏眠显然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不再主动找汪予衡搭话,而是和姜雨绵小声聊起了学校里的趣事。
时间在一种诡异的安静中缓慢流淌。
广播里响起通知,晚餐时间到了,餐车开始供应。
“我们去吃饭吧?”苏眠拉着姜雨绵站起来,又看了看章柠和汪予衡,欲言又止,“那个……章小姐,汪先生,你们……”
“我不饿,谢谢。”章柠抢先开口。
汪予衡动也没动,声音硬邦邦的:“我也不饿。”
苏眠和姜雨绵对视一眼,只好自己去了餐车。
她们一走,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就只剩下章柠和汪予衡两个人。
沉默像实质一样挤压着空气。
章柠甚至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
她拿出耳机塞进耳朵,随便点了首歌,闭上眼睛假寐。
音乐声也掩盖不住身边那人散发出的强烈存在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汪予衡突然站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看到他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朝着车厢连接处的吸烟区走去。
背影决绝。
章柠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瞬间落空。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还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他像以前无数次吵架后那样,别扭地凑过来,说句“算了,听你的”?
这次不一样了。
这次触及的,是他们之间最根本的分歧——关于未来,关于人生选择,关于家庭期望与自我实现那不可调和的矛盾。
耳机里的歌循环了一遍又一遍。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玻璃上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和车厢内明亮的倒影。
苏眠和姜雨绵吃完饭回来了,还给她们带了两瓶酸奶。
“章小姐,喝点酸奶吧,总不吃东西对胃不好。”姜雨绵细声细气地说。
章柠不忍拒绝她的好意,接了过来:“谢谢。”
“汪先生呢?”苏眠问。
“不知道。”章柠垂下眼,拧开酸奶盖子。
可能去抽烟,也可能只是不想和她待在一个空间里。
直到晚上九点多,列车员开始提醒乘客准备休息,汪予衡才回来。
带着一身淡淡的烟味。
他看也没看章柠,直接脱了鞋,翻身爬上了他对面的上铺,面朝墙壁躺下。
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章柠在心里叹了口气,也简单洗漱了一下,爬到了自己的上铺。
软卧包厢的灯熄灭了,只留下走廊地脚灯微弱的光晕。
车轮声在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章柠躺在上铺,毫无睡意。
胃部的隐痛变得清晰起来,一阵阵的。
她想起背包里好像还有一盒胃药,便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在背包里翻找。
动作很轻,生怕吵醒了下面的人。
找到药,她拿着保温杯,轻手轻脚地打开包厢门,想去接点热水。
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列车行进的有节奏的声响。
她接完水,吃了药,靠在车厢连接处的墙壁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模糊的黑暗。
心里空落落的。
这次去杭州,对她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机会。
她一直想在建筑设计的领域深耕,而不仅仅是找一份糊口的工作。
可汪予衡和他家庭所代表的那种按部就班、稳定至上的价值观,像一张无形的网,让她感到窒息。
她爱他吗?
答案是肯定的。
将近二十年的陪伴,感情早已深植骨髓。
可如果这份爱,需要她完全放弃自我去迎合,她做不到。
也许,这次冷战,这次分别,会是一个契机。
一个让他们彼此冷静,重新审视这段关系的契机。
虽然想到“分开”这个可能性,心脏就像被针扎一样细细密密地疼。
她在外面待了十几分钟,直到胃痛稍微缓解,才返回包厢。
她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关上门,摸索着想要爬上自己的铺位。
就在她的脚刚踩上梯子的时候,下铺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浓浓睡意和不满的嘟囔。
“大半夜的,乱动什么……”
是汪予衡的声音。
很低,很模糊,似乎是在半梦半醒间发出的抱怨。
章柠的动作瞬间僵住。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怒气猛地冲上头顶。
他故意和苏眠聊得火热。
他抢先否认他们的关系。
他给她甩了将近二十个小时的脸色。
现在,连她半夜胃痛下来吃个药,都要被他嫌弃“乱动”?
所有的忍耐和理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面对着下铺那个背对着她的、模糊的身影。
用尽量平静,但在这寂静的夜里足够清晰的的声音开口。
“汪予衡。”
那个背影似乎顿了一下。
“你放心。”章柠一字一顿地说,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等到了杭州,我不会再‘乱动’,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碍你的眼。”
“我们以后,就只是‘邻居’。”
“永远的邻居。”
说完,她不等他反应,迅速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自己的铺位,拉过被子,连头一起蒙住。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疼痛。
下铺,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死一般的沉寂。
【4】
后半夜,章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也许是胃不舒服,也许是心太累。
她睡得很不踏实,断断续续地做着混乱的梦。
梦里一会儿是小时候,汪予衡为了帮她够树上的风筝,摔破了膝盖;一会儿又是争吵时,他那张冷漠固执的脸。
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车轮声依旧,只是速度似乎慢了下来。
她躺在铺位上,一动不动,听着下面的动静。
苏眠和姜雨绵似乎已经起来了,正在小声收拾东西。
汪予衡的铺位没有任何声音。
他醒了吗?
还是没醒?
她想起昨晚自己冲动之下说的那些话,心里有些懊悔,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般的决绝。
话已经说出口,就没有收回的余地了。
她磨蹭了一会儿,才慢慢坐起身,下了床。
汪予衡已经坐在了下铺靠过道的位置,正低头看着手机。
侧脸线条依旧紧绷着,眼下有淡淡的青影,看起来也没睡好。
苏眠和姜雨绵看到她,笑着打招呼:“章小姐,早啊,马上就要到了。”
“早。”章柠挤出一个微笑,刻意忽略掉那个存在感极强的身影。
她拿起洗漱用品,准备去洗漱。
经过他身边时,他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似乎微微僵了一下。
但她没有停留。
在洗漱间看着镜子里面容憔悴的自己,章柠用力拍了拍脸颊。
振作点,章柠。
杭州到了,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不要被一段已经看不到未来的感情拖垮。
她回到包厢时,汪予衡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
他似乎在发呆。
苏眠和姜雨绵正在兴奋地讨论着杭州的行程。
“听说西湖边有很多很棒的咖啡馆!”
“对呀,我们第一站就去那边写生吧?”
章柠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
列车广播再次响起,提醒乘客杭州东站即将到达,请做好下车准备。
车厢里开始骚动起来。
章柠拉起行李箱的拉杆,背上背包。
苏眠和姜雨绵也站了起来。
“章小姐,那我们以后有缘再见啦!”苏眠笑着冲她挥手。
“再见,谢谢你们的酸奶。”章柠真诚地道谢。
在这个过程中,汪予衡始终像一尊雕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章柠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最后一点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彻底熄灭。
她拉起行李箱,毫不犹豫地转身,跟着人流走向车厢门口。
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下车,走上月台。
江南湿润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与北京截然不同的气息。
章柠深吸一口气,跟着指示牌,朝着出站口走去。
脚步越来越快,仿佛要将身后所有的不愉快都甩掉。
她拿出手机,开机,准备给来接站的同学发个消息。
突然,手臂被人从后面猛地抓住。
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她惊愕地回头。
汪予衡站在她身后,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和……慌乱?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抓着她的手心滚烫,甚至带着点潮湿的汗意。
他的行李箱就胡乱地扔在旁边,轮子都还没摆正。
显然是一路跑着追过来的。
“章柠。”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里面布满了红血丝。
“你昨晚说的话,”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像是极其艰难地才挤出后面的字,“是什么意思?”
月台上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仿佛瞬间被屏蔽。
章柠看着他那双带着某种绝望和恳求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但她还是用力,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手臂从他的禁锢中抽了出来。
她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就是字面意思。”
“汪予衡,我们到此为止吧。”
说完,她不再看他瞬间失血的脸色,拉起行李箱,汇入了前方涌动的人流。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也,不会再回头了。
【5】
杭州的夏天,湿润而炎热。
章柠很快投入到了学术交流和实习中。
忙碌的工作和学习,有效地暂时麻痹了失恋带来的钝痛。
她租了一个离事务所和学校都不远的小公寓,一室一厅,带着个小阳台。
偶尔,她会站在阳台上,看着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华灯初上,想起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人。
心口还是会闷闷的疼。
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她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他试图通过共同的朋友来找她,她都避而不见。
起初,那些朋友还会传话。
“柠柠,予衡他知道错了,他就是那个臭脾气,你给他个机会吧?”
“他说他可以不去他爸妈安排的那个工作,跟你来杭州发展。”
章柠只是听着,不置可否。
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不是一句“知道错了”可以弥补的。
他们之间的问题,不仅仅是那份工作,而是根植于成长环境中,对人生、对未来截然不同的理解和追求。
他或许可以为了她暂时妥协,但那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
时间久了,那些朋友也不再当说客。
生活似乎真的翻开了新的一页。
在实习的事务所,她认识了一个叫谢言深的建筑师。
他是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年轻有为,沉稳内敛,在专业上给了她很多指导。
一次项目庆功宴后,他送她回家。
车上,他状似无意地问起:“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的男朋友?”
章柠看着窗外流泻的霓虹,沉默了几秒,才轻声回答:“没有男朋友。”
“是吗?”谢言深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看来是我消息滞后了。之前听北京的朋友提过,你和汪家的公子……”
“那是以前的事了。”章柠打断他,声音平静。
谢言深很识趣地没有再问。
车子停在她公寓楼下。
章柠道谢,准备下车。
“章柠,”谢言深叫住她,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下周末有个建筑论坛,在乌镇,有兴趣一起去吗?对你目前的项目应该会有启发。”
章柠看着他眼中清晰的好感,犹豫了一下。
谢言深是个很好的人,优秀,成熟,和他在一起很轻松。
或许,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是忘记旧伤最好的办法?
她点了点头:“好,谢谢言深哥。”
日子就这样平稳地向前。
直到有一天,她下班回家,在公寓楼下,看到了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汪予衡。
他靠在一辆黑色的SUV车门上,脚边散落着几个烟头。
人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衬衫显得有些空荡,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和风尘仆仆。
他抬起头,看到她,黯淡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一簇光,但随即又被她冷淡的目光刺痛,那光迅速黯淡下去。
“柠柠……”他哑声开口,带着小心翼翼。
章柠站在原地,没有动,心脏在最初的骤然紧缩后,慢慢恢复冷静。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的语气疏离。
“我问了秦浩……”秦浩是他们共同的朋友之一,也是唯一知道她具体地址的人。
章柠在心里记了秦浩一笔。
“有事吗?”她问。
汪予衡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懊悔,还有一丝近乎卑微的祈求。
“我……我来杭州工作了。”他说。
章柠有些意外,但脸上没什么表情:“哦,恭喜。”
“不是我爸安排的那个。”他急忙补充,“是我自己找的,一家科创公司,做项目策划。虽然……起步会难一点,但我觉得,更有挑战性,也更像你说的,能发挥我自己的想法。”
章柠沉默着。
他能迈出这一步,她确实没想到。
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柠柠,”见她不出声,汪予衡上前一步,声音更哑了,“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只顾着考虑家里的想法,不该忽略你的感受,更不该在火车上……那样对你。”
“我那天……我就是生气,气你非要来杭州,气你好像随时可以离开我……所以我幼稚地想惹你生气,想让你在意……”
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眼神里的悔意是真切的。
“我听到你跟别人说我们只是‘邻居’,我整个人都懵了……我没想到你会那么说……”
“还有那天晚上,我不是故意嫌你吵……我是睡得迷迷糊糊,以为你在上面翻身不舒服……”
他试图解释着当时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误会。
章柠安静地听着,心里不是没有波澜。
但那些曾经让她痛彻心扉的瞬间,如今听起来,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有些模糊了。
“汪予衡,”她打断了他急切的话语,“都过去了。”
汪予衡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她,眼睛里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似乎在一点点熄灭。
“不,没有过去。”他固执地摇头,眼圈微微发红,“柠柠,我们在一起十几年,怎么可能就这么过去?”
“可我已经过去了。”章柠平静地说。
这句话像是一把刀,精准地刺穿了他最后的防线。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不信……”他摇着头,声音带着颤,“你只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气。”章柠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坦然,“我只是觉得,我们可能真的不适合。”
“你为了我来杭州,放弃家里安排的工作,我很感动。但这是你真正想要的吗?还是只是一时冲动的妥协?”
“我们的问题,从来就不只是一份工作,一座城市那么简单。”
“是我们对生活的理解,对自我的认知,存在着根本的不同。”
“这样的我们,就算勉强重新在一起,以后也还是会因为别的事情争吵,冷战,互相伤害。”
“所以,就这样吧。”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把这些日子以来想通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汪予衡怔怔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也仿佛是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真的要失去她了。
那种巨大的、恐慌的、绝望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
“不……”他喃喃着,上前想要抓住她的手。
章柠后退一步,避开了。
她的手,指向他身后那辆车。
“那是你新买的车吗?”她问。
汪予衡茫然地点点头。
“你看,”章柠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淡淡的疲惫和释然,“你习惯了有备无患,喜欢稳定和掌控。”
“而我,可能更喜欢未知,喜欢自己去闯,哪怕会撞得头破血流。”
“我们都没有错。”
“只是,路不同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惨然的脸色,转身走进了单元门。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那个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身影。
章柠靠在冰凉的电梯轿厢壁上,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滑落下来。
咸涩的,也是终结的。
【6】
再次听到汪予衡的消息,是在一个月后。
又是从秦浩那里。
秦浩在电话里支支吾吾:“柠柠,那个……予衡他……回北京了。”
章柠正在画图,闻言,握着鼠标的手顿了顿,语气平淡:“哦。”
“他杭州那个工作……好像干得不太顺心,跟那边理念不合,吵了一架,就辞了。”秦浩叹了口气,“回去后,听说……还是接受了他爸的安排,进了那个单位。”
“嗯。”章柠应了一声,视线落在电脑屏幕复杂的线条上。
这或许,才是最适合他的路吧。
平稳,顺遂,符合家庭的期望。
他当初为了她冲动南下,本身就可能是一时意气。
如今梦醒,各自回归原位,也好。
“他……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秦浩的声音带着些迟疑,“还说……祝你幸福。”
章柠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细微的疼。
挂了电话,她走到阳台。
杭州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阳台的绿植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座城市,记录了她短暂的爱情和漫长的成长。
她想起小时候,汪予衡总是那个替她背黑锅、帮她赶跑欺负她的小男孩。
想起情窦初开时,他笨拙地牵起她的手,耳朵红得滴血。
想起他们曾经一起规划的,有彼此的未来。
那些美好的、温暖的记忆,是真的。
后来的争吵、冷战、伤害,也是真的。
但最终,他们都选择了更适合自己的那条路。
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成长的方向,已然不同。
谢言深依旧对她照顾有加,但她始终无法给出积极的回应。
她发现,经历过那样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后,自己似乎很难再轻易地对另一个人敞开心扉。
至少,现在还不能。
她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工作和学习中。
她参与设计的项目,拿到了一个颇具分量的新人奖。
站在领奖台上,看着台下闪烁的灯光,她忽然觉得,内心充满了力量。
一种靠自己挣来的、踏实而坚定的力量。
原来,离开一段消耗彼此的关系,专注于自我成长,感觉并不坏。
年底的时候,因为一个项目合作,她需要回北京出差一周。
飞机落地,熟悉的干燥冷空气扑面而来。
她拉着行李箱,走在首都机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不经意的一个抬眼,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汪予衡。
他穿着笔挺的深色大衣,身边跟着几个同样穿着正式的人,似乎是在接洽重要的客户或领导。
他瘦了些,但精神看起来不错,眉宇间褪去了些许过去的张扬,多了几分沉稳。
他正侧耳听着身边一位年长者说话,神情专注而恭敬。
然后,仿佛有心电感应一般,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喧嚣的人潮变成了模糊的背景。
他看着她,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随即,那惊讶慢慢沉淀下去,化为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恍惚,有怀念,有一闪而过的痛楚,但最终,都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的释然。
他隔着人群,对着她,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
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真切的弧度。
像是问候。
也像是,告别。
章柠也微微颔首,回以同样平静的目光。
没有怨恨,没有不甘,没有留恋。
只有一种时过境迁后的,云淡风轻。
然后,她收回目光,拉起行李箱,继续走向自己的方向。
他也在同伴的提醒下,转回了头,继续之前的话题。
两条曾经紧密交织的生命线,在经历了一场剧烈的碰撞和偏离后,终于彻底地、平行地,延伸向了各自遥远的、再不相交的未来。
章柠走出机场大厅,外面阳光正好,虽然带着北方的寒意,却明亮得有些刺眼。
她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打给了项目合作方。
“喂,李经理吗?您好,我是章柠,我已经到北京了……”
她的声音清晰,从容,带着对工作的专注和对未来的笃定。
风吹起她的发丝,拂过她微微上扬的嘴角。
故事,到这里,就真的结束了。
而她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来源:小马阅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