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多年后,当苏晚晴的笑脸出现在电视新闻里,作为国内最顶尖的心外科专家,被无数光环笼罩时,我总会下意识地摸一摸自己那条在阴雨天隐隐作痛的左腿。
多年后,当苏晚晴的笑脸出现在电视新闻里,作为国内最顶尖的心外科专家,被无数光环笼罩时,我总会下意识地摸一摸自己那条在阴雨天隐隐作痛的左腿。
那条腿,是我军旅生涯的终点,却也是我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一枚勋章。
记忆最深处的,不是雷区里那根引线的冰冷触感,也不是爆炸瞬间的灼热气浪,而是三天后,王振国营长那间烟味缭绕的办公室里,他掐灭烟头,用那双能看穿人心的眼睛盯着我,沉沉地说了那句改变了我后半生认知的话。
他说,陈岩,你用一条腿,换了一个国家的栋梁,这笔账,咱们赚大了。
可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这笔账是怎么算的。我只知道,从我冲进那片死亡之地的那个瞬间起,我的人生,就已经脱离了原有的轨道。而思绪的潮水,总会固执地退回到那个闷热的午后,一切,都从那声突如其来的求救和那片寂静的山林开始。
第1章 退伍前的阴霾
三个月前,我在一次边境巡逻任务中,为了掩护新兵刘浩,左腿膝盖被一块滚落的山石砸了个正着,半月板撕裂,韧带断了三根。
军区总院的专家会诊后,给出了最终结论:恢复良好,但高强度训练和作战任务,这辈子是别想了。
结论下来那天,我一个人在医院后面的小树林里坐了一下午。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仿佛能一直延伸到我再也回不去的训练场上。指导员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只是塞给我一包烟。我没抽,就那么捏在手里,直到烟盒被手心的汗浸得发软。
我的名字叫陈岩,十九岁入伍,今年二十七。八年,我最好的青春,都献给了这身橄榄绿。我以为我会像我的老班长一样,干到四十几岁,实在跑不动了,才恋恋不舍地脱下这身军装。可现在,一张“因伤退伍”的鉴定报告,轻飘飘地就给我这八年画上了一个句号。
一个我极不情愿的句号。
回到连队,我开始办理退伍手续。昔日里一起摸爬滚打的兄弟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同情和惋惜。他们会刻意避开“腿”这个字眼,会抢着帮我打饭打开水,甚至连我晚上起夜,睡在上铺的刘浩都会猛地坐起来,紧张地问一句:“岩哥,要不要扶你?”
刘浩这小子,就是我受伤时护住的那个新兵,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性格却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他总觉得我的腿是为他伤的,心里那份愧疚,让他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跟在我屁股后面。
“岩哥,喝水。”他把搪瓷缸子递到我面前,里面泡着胖大海,这是他听说对嗓子好,特地托人从镇上买的。
我接过缸子,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伤了嗓子。”
“养养神,养养神。”他嘿嘿笑着,在我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腿,“岩哥,还疼吗?”
“早不疼了,就是使不上劲。”我实话实说。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比疼还难受。就像一个神枪手,突然失去了视力。
“岩哥,对不起……”刘浩的头又耷拉了下去。
“行了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战场上,子弹可不长眼睛。护着你,是我的职责。再说了,你小子现在不也成了尖子兵?我这条腿,换你一个未来之星,值了。”
我话说得敞亮,可心里的那道坎,只有我自己知道有多难迈。
白天,我像个没事人一样,整理内务,帮炊事班择菜,甚至还能拄着拐杖,给新兵们指导一下据枪动作。可一到晚上,熄灯号响起,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的时候,那种被剥离的感觉就排山倒海地涌来。
我常常会梦到自己又回到了训练场,五公里越野我跑在最前面,四百米障碍我第一个冲过终点。可每次冲线的那一刻,左腿就会钻心地一疼,然后我就会从梦中惊醒,摸着那条不听使唤的腿,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负责我康复治疗的,是医疗队新来的一个女医生,叫苏晚晴。
第一次见她,是在医疗室。她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清澈得像山里的泉水。她的声音很好听,温温柔柔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
“陈岩是吧?我是你的主治医生,苏晚晴。”她看着手里的病历,然后抬头看我,“恢复得不错,但别掉以轻心。肌肉萎缩是最大的敌人,康复训练要跟上。”
她给我制定了详细的康复计划,每天要做哪些动作,每个动作做几组,都写得清清楚楚。她很认真,每次我去做康复,她都会在旁边看着,纠正我的动作。
“膝盖再抬高一点,对,保持住。”
“慢一点,感受肌肉的发力。”
她的耐心,让我这个硬汉都有些不好意思。有时候我疼得满头大汗,想偷个懒,一看到她那双专注的眼睛,就只能咬着牙继续。
一来二去,也算熟了。我知道了她是从北京的大医院过来支援的,还是个医学博士,才二十六岁,就已经在专业领域小有名气。
刘浩这帮小子,私下里都叫她“仙女医生”。
“岩哥,你说苏医生这么漂亮,又有才华,干嘛跑到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啊?”刘浩一边帮我按摩腿部肌肉,一边八卦。
“为人民服务,哪分什么地方?”我随口答道。
“切,岩哥你这就没意思了。”刘浩挤眉弄眼,“我可听说了,苏医生是主动申请来的,说是要体验基层生活,为以后研究课题积累素材。你说,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人美心善’?”
我没接话。在我眼里,苏晚晴首先是个医生,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医生。她对我的关心,是医生的本分。我感激她,也尊敬她,但仅此而已。我一个即将脱下军装的伤残军人,和她,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的退伍报告,一级一级地批了下来。离队的日期,定在了半个月后。
连队给我办了个小型的欢送会。那天晚上,大家都没喝酒,因为有规定,但气氛比喝了酒还热烈。指导员说了好多我的光荣事迹,什么比武拿第一,什么演习立大功,说得我脸都红了。最后,他叹了口气,说:“陈岩是我们连队的一把尖刀,现在这把尖刀要入鞘了,我们舍不得。但我们更希望,他回到地方,能继续发光发热,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大家鼓掌,掌声很热烈。我站起来,给大家敬了个军礼,一个标准的、用尽全身力气的军礼。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硬是没让它掉下来。
我以为,我的军旅生涯,就会在这样一种平静而略带伤感的氛围中,画上句号。
我以为,我会像无数退伍的老兵一样,带着一份荣誉和一点遗憾,悄无声息地离开。
直到那天下午,营区里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集合哨。
第2章 死亡禁区的求救
集合哨响得又急又短,那是紧急任务的信号。
我正在宿舍里打包行李,听到哨声,身体的本能反应比大脑还快,抓起帽子就往外冲。可刚迈出两步,左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我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再是战斗序列里的一员了。
我扶着门框,看着外面一个个身影从各个角落里冲出来,迅速在操场上集结。他们的动作迅猛而整齐,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而我,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这里,遥遥地看着。
那种感觉,比腿上的伤还疼。
刘浩冲出宿舍楼时看到了我,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咬咬牙,跟着队伍跑远了。
很快,消息就传了回来。
营区旁边那座常年封锁的后山,因为前几天的暴雨,发生了小规模的山体滑坡。更要命的是,滑坡把一片早年间为了军事防御布下的雷区给翻了出来。那片雷区早就废弃了,地图上都有标注,是严令禁止任何人进入的绝对禁区。
可偏偏,医疗队的苏晚晴医生,带着两个卫生员,为了去给山那边一个偏远村落的留守老人送药,抄了近路。她们不知道那里的危险,或者说,她们以为沿着山民踩出的小路走就没事。
结果,其中一个卫生员在躲避滑坡滚落的碎石时,一脚踩进了雷区边缘,触发了一颗老旧的绊发雷,当场就……
另一个卫生员吓得魂飞魄散,往回跑的时候,也踩到了什么,但万幸,那是一颗压发雷,她不敢动,僵在了原地。
而苏晚晴,为了救那个被吓傻的卫生员,在安抚她、试图靠近她的时候,自己也不慎踏入雷区,脚下,正正地踩住了一颗“M14”塑料壳反步兵地雷。
这种地雷,外号“跳蚤”,威力不大,炸不死人,但足以把一只脚,甚至整条小腿给炸烂。最歹毒的是它的设计,踩下去没事,脚一抬起来,引信就触发了。
苏晚晴就那么单脚站着,保持着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消息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一个平日里沉静温柔的女医生,此刻正孤零零地站在一片死亡之地上,脚下踩着死神,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营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王振国营长亲自带队,把雷区外围封锁了起来。工兵排的人正在紧急清理外围,试图开辟出一条安全的通道。但是,那片雷区地形复杂,又经过了山体滑坡的扰动,地雷的位置早就发生了变化,排雷难度极大。
更关键的是,专业的拆弹专家在军区,赶过来最快也要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
让苏晚晴一个女孩子,单脚站立三个小时,还是在那种极度恐惧和紧张的状态下?根本不可能!她的体力、她的意志力,都会被一点点耗尽。一旦她坚持不住,身体晃动,或者脚下稍微一松……后果不堪设想。
我拄着拐,一瘸一拐地往后山跑。离得老远,就看到了警戒线,还有围在外面神情焦急的战士们。
王振国营长正拿着望远镜,脸色铁青地看着雷区里的情况。他的吼声隔着很远都能听到:“通讯兵!再催!让他们快点!用直升机!我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两个小时内必须到!”
我挤进人群,看到了雷区里的景象。
大概一百多米外,苏晚晴穿着她那身白大褂,孤零零地站在一片乱石和杂草之间。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另一个卫生员瘫坐在不远处,同样一动不敢动,正在低声哭泣。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我当过工兵,而且是全团最优秀的工兵之一。在转入侦察连之前,我跟地雷打了整整三年交道。那片雷区的地图,我曾经在档案室里研究过无数遍,哪一片布的是什么雷,大概的分布格局,我脑子里都有印象。
“M1M14,塑料外壳,非金属地雷,探测器很难发现。引信是弹簧压发,只要压力保持稳定,就不会爆炸。”我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旁边的刘浩听到了,他眼睛一亮,抓住我的胳膊:“岩哥,你有办法?”
我没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远处的苏晚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炙烤着大地,我能看到苏晚晴的额头上全是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她的身体晃动得越来越厉害,显然是快到极限了。
“不行,等不了了!”我对自己说。
我拨开人群,一瘸一拐地走向王振国营长。
“营长!”
王振国回头看到我,眉头皱得更紧了:“陈岩?你来干什么?这里危险,赶紧回去!”
“营长,让我去吧。”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那片雷区我熟,M14地雷我也熟。我有把握救她出来。”
王振国愣住了,随即脸色一沉:“胡闹!你懂规矩!没有上级命令,谁也不准擅自行动!而且你的腿……”
“营长,等命令下来,人可能就没了!”我打断他,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我的腿是瘸了,但我的手没瘸,我的脑子也没糊涂!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同意!”王振国斩钉截铁,“这是拿战士的生命开玩笑!陈岩,我命令你,立刻离开这里!”
他的眼神异常严厉。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我一个马上就要退伍的伤员,如果再出事,他这个营长没办法交代。
可我看着远方那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孱弱身影,那个曾经耐心细致地为我治疗伤腿的医生,我怎么可能掉头就走?
我是一名军人。哪怕明天就要脱下这身军装,今天,我依然是军人。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天职。
我不再跟营长争辩。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猛地转身,拨开身边的战士,直接冲向了警戒线。
“陈岩!你给我站住!”王振G在后面怒吼。
“拦住他!”
几个战士反应过来,立刻上来想拉住我。
我扔掉手里的拐杖,虽然左腿使不上力,但常年训练的底子还在。我侧身一晃,躲开他们的拉扯,用尽全身力气,跛着脚,冲过了那道黄色的警戒线。
身后,是战友们的惊呼和营长气急败坏的吼声。
但我的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的眼里,只有前方那个摇摇欲坠的白色身影,和她脚下那片沉默而致命的土地。
第3章 生与死的对峙
冲进雷区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风声,草木摇动的声音,远处战友的呼喊声,都像是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开来。我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脏“咚咚”的跳动声。
我没有贸然前进,而是先停下来,半蹲着身子,仔细观察着地面。
这片区域因为山体滑坡,地表非常混乱。泥土、碎石、断裂的树枝混杂在一起,给排雷带来了极大的困难。但也正因为如此,一些被翻出来的地雷,反而暴露了蛛丝马迹。
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一寸一寸地扫过地面。那些颜色异常的土块,那些不自然的凸起,那些被金属片划过的痕迹……所有的一切,在我眼里都变成了致命的信号。
我当工兵时的老班长曾经说过一句话:“排雷,不是靠手,是靠心。你要把这片地当成你的,去感受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只有你懂她了,她才不会伤害你。”
现在,我正努力地去“懂”脚下这片土地。
我脱下作训服的上衣,扔在安全的地方,只穿着一件背心。汗水很快就湿透了后背。我从腰间拔出工兵锹,用锹柄代替拐杖,支撑着身体的平衡,然后用锹头,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试探着前方的地面。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左腿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但我完全顾不上。我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脚下和眼前。
大概前进了二十米,我终于离那个瘫坐着的卫生员近了一些。她已经哭得快要虚脱了,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眼神里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别动!千万别动!”我低声喝道,声音不大,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告诉我,你脚下踩到的是什么感觉?是硬的,还是软的?有没有听到‘咔嚓’一声?”
她被我问得一愣,抽泣着回答:“是……是硬的,好像是个铁盒子……没、没听到声音。”
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没有击发声,说明引信还没被完全触发。很可能是一颗老式的69式反步兵雷,只要压力不解除,暂时是安全的。
“好,你听我说,现在开始,保持你现在的姿势,一动也不要动。相信我,我会带你出去。”我安抚了她一句,然后目光转向了更远处的苏晚晴。
她才是最危险的。
我又向前挪动了十几米,终于来到了距离苏晚晴不到五米的地方。
这个距离,我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汗珠,和她因为用力而绷紧的下颌线。她的嘴唇干裂,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倔强。
看到我,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了浓浓的担忧和不解。
“你……你来干什么?回去!快回去!”她用沙哑的声音对我喊道。
“别说话,省点力气。”我头也没抬,继续专注于脚下的地面。
我一边排查,一边对她说:“苏医生,你听我说。你脚下的是一颗M14反步兵地雷,压力引信。只要你的脚不抬起来,它就不会爆炸。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千万不要慌。”
我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进行一次普通的战术讲解。我知道,在这种时候,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都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必须给她信心。
苏晚晴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我终于清理出一条通往她身边的小道。我跪在她面前,距离她的脚只有不到半米。
“把你的手,慢慢地,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命令道。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她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
“现在,我要开始处理了。整个过程,你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看,就看着我的眼睛。”我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目光,“相信我,嗯?”
她的眼睛很亮,像黑夜里的星星。在那片星光里,我看到了一丝信任。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了我这辈子最艰难的一次“手术”。
M1t4地雷的拆除,理论上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暴力拆除,直接引爆。但现在这个情况,显然不行。另一种,就是找到引信,用专业工具将其固定,然后解除压力。
我没有专业工具。我只有一把工兵锹,和一把多功能军刀。
我用军刀,像考古学家一样,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地刮开苏晚晴脚边的泥土。我的动作很慢,慢到几乎能感觉到每一粒尘土的落下。
汗水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我连眨眼都不敢。
很快,地雷那墨绿色的塑料外壳露了出来。和我判断的一样。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我要在不触动压力板的前提下,找到并固定住引信的保险销。这需要在只有几毫米的空间里进行精细操作。
我的手很稳,这是八年军旅生涯练出来的。哪怕此刻我的心脏跳得像擂鼓,我的手,依然稳如磐石。
我用刀尖,一点一点地剔除保险销周围的缝隙。然后,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早就准备好的、足够坚硬的铁丝——这是我从宿舍的旧铁架床上拆下来的。
“苏医生,听我口令。”我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数一二三,数到三的时候,我会把你的脚挪开,同时用工兵锹压住地雷。这个过程必须快,不能有任何犹豫。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她的声音带着颤音。
“看着我。”我再次强调。
我们四目相对。在她的瞳孔里,我看到了自己满是泥污的脸。
“一……”
“二……”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三!”
就在我喊出“三”的瞬间,我的左手猛地抓住她的脚踝,用力向旁边一拉,同时,我的右手握着工兵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压在了那颗地雷上!
“咔嚓!”
一声轻微的、几乎微不可闻的机括声响起。
我知道,那是引信被触发的声音。但是,它被我的工兵锹死死地压住了。
成功了!
苏晚晴的身体一软,直接向后倒去。我眼疾手快,用身体接住了她。
“没事了,安全了。”我抱着她,在她耳边说。
可就在我心神放松的那一刻,我忘记了自己那条受伤的左腿。刚刚那个爆发性的动作,已经超出了它的承受极限。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膝盖传来,我闷哼一声,身体一歪,整个人都向旁边倒去。
而我的右手,还死死地压着那颗地雷。身体的倾倒,带动了手臂的位移。
“不好!”我心里大喊一声。
我知道,压发地雷的引信行程极短,只要有零点几秒的压力解除,它就会……
“轰!”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我感觉自己的右半边身体像是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狠狠撞了一下,一股灼热的气浪把我掀飞了出去。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我看到的,是苏晚晴那张写满了惊恐和泪水的脸,和远处天边那轮血红的夕阳。
第4章 三天的等待
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军区总院的病房里了。
四周一片雪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我动了动,浑身都疼,尤其是右臂和右侧的身体,火辣辣的,像是被烙铁烫过一样。
“岩哥!你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刘浩。他正趴在我的床边,眼睛又红又肿,像是哭过了。
“我……怎么样了?”我开口,嗓子干得像要冒烟。
“医生说你没事!”刘浩赶紧给我倒了杯水,用棉签蘸着湿润我的嘴唇,“就是右臂和右侧身体被弹片划伤了,还有点脑震荡。医生说你命大,幸好那颗地雷是塑料壳的,产生的破片少,威力也小,不然……”
他说着说着,声音又哽咽了。
我没理会身上的疼,挣扎着想坐起来:“苏医生呢?她怎么样?还有那个卫生员?”
“没事没事,她们都没事!”刘浩赶紧按住我,“苏医生就是受了点惊吓,有点脱力,在隔壁病房休息。另一个卫生员也被工兵排的兄弟安全救出来了。岩哥,你放心吧,她们都好好的。”
听到这话,我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整个人一放松,疲惫和疼痛就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我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三天,我都在病床上度过。
连队的领导和战友们轮流来看我。指导员削了个苹果给我,一个劲儿地夸我“好样的”,但说着说着,又叹气,说我“太冲动”。王振国营长也来过一次,他没多说什么,只是站在床边看了我很久,眼神很复杂,临走时,拍了拍我没受伤的左肩,说了一句:“好好养伤。”
我知道,我这次是闯了大祸。
擅自行动,违反纪律,这在部队里是天大的事。尤其是我一个即将退伍的伤员,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会让营队领导非常被动。
我做好了接受任何处分的准备。记过、通报批评,甚至是取消我退伍的一切荣誉。我都认。
因为我不后悔。
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会想起苏晚晴站在雷区里那个无助的身影。如果时间倒流,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第三天下午,苏晚晴来看我了。
她换上了一身便装,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头发也放了下来,不像在部队里时那么严肃,多了几分邻家女孩的温婉。她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
她提着一个果篮,站在病房门口,有些局促。
“进来啊,站门口干嘛。”我笑了笑。
她这才走进来,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轻声说:“谢谢你,陈岩。”
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不用谢,换了谁都会那么做的。”我说的也是实话。
“不一样的。”她摇了摇头,眼睛很认真地看着我,“他们告诉我了,你本来就要退伍了,你的腿……对不起,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不会伤得更重。”
她的眼圈红了。
“跟你没关系。”我摆了摆手,“我这条腿,早就是个‘废品’了。再说了,我好歹是个男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同志在面前出事吧。”
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的伤,医生怎么说?”她换了个话题。
“皮外伤,养养就好了。”我故作轻松地说,“倒是你,没吓着吧?”
“我没事。”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我,“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和在北京的地址。你……你退伍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联系我。”
我看着那张写着娟秀字迹的纸条,没有接。
“苏医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真的不用。”我摇了摇头,“我救你,不是为了图什么回报。我是个军人,这是我的职责。”
“我知道。”她的声音有些急切,“我不是想回报你什么。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欠你一条命。我……”
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急得脸都红了。
看着她这个样子,我心里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是个善良的姑娘。
“好吧,我收下。”我伸手接过了纸条,把它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以后要是有机会去北京旅游,说不定真要找你这个地主带我逛逛故宫长城。”
我用开玩笑的语气,化解了尴尬。
她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虽然很浅,但就像雨后的阳光,让人觉得很温暖。
她又陪我聊了一会儿,说了一些康复的注意事项,然后就告辞了。
她走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我看着天花板,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对我的处分,迟迟没有下来。
这很不正常。
按理说,这么大的违纪事件,处理决定应该很快就会出来。可现在,一切都风平浪静,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我问过刘浩,他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营里下了封口令,谁也不准再讨论这件事。
这种未知的等待,比直接给我一个处分还难熬。
我就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不知道那只悬在头顶的靴子,什么时候会掉下来,又会砸在什么位置。
终于,在事发的第三天傍晚,那只靴子,落了下来。
病房的门被推开,王振国营长走了进来。他没穿军装,只穿了一件普通的白衬衫,表情严肃,看不出喜怒。
他身后没有跟任何人。
“收拾一下东西。”他看着我,声音低沉。
“营长,是要……办手续了吗?”我心里一沉,以为是要提前让我办理退伍离队。
“不是。”王振国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我始料未及的话。
“上级要见你。”他顿了顿,补充道,“跟我走一趟。”
第5章 营长的谈话
上级要见我?
这五个字,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是哪一级上级?团里?还是师里?见我干什么?是当面宣布处分决定,还是另有别情?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开始动作。我忍着伤口的疼痛,挣扎着下床,换上了刘浩早就帮我准备好的一身干净的常服。
王振国营长什么也没说,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等我穿戴整齐,他才走过来,极其自然地帮我整理了一下衣领。他的手指粗糙,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老茧,动作却很轻。
“走吧。”
我跟着他走出病房,穿过长长的走廊。医院里的人来来往往,看到王振国,都会下意识地立正敬礼。他只是微微点头回应,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我们没有去营部,也没有去团部,而是上了一辆挂着普通地方牌照的黑色轿车。车子很普通,但开车的司机,坐姿笔挺,眼神锐利,一看就是部队里出来的。
车子驶出医院,一路向着市区开去。我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心里更加没底了。这架势,不像是要去接受处分的。
“营长,我们这是去哪?”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王振国目视前方,没有看我,只是淡淡地说:“一个招待所。”
他吐出这四个字后,就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七上八下。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家看起来很不起眼的招待所门口。这里没有挂任何招牌,门口站着两个穿便装的哨兵,站得笔直,目光如电。
王振国带着我下了车,哨兵查验了他的证件后,立刻敬礼放行。
我们走进招待所,里面装修得很朴素,但一尘不染,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个穿着干练的年轻军官正在大厅里等着,看到我们,立刻迎了上来。
“王营长,陈岩同志,首长在二楼的小会议室等你们。”
首长?
听到这个称呼,我的心跳得更快了。在部队里,能被称为“首长”的,至少也是师级以上的领导。
我跟着王振国上了二楼。小会议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隐约的交谈声。
王振国在门口停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容,然后敲了敲门。
“报告!”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浑厚而威严的声音。
王振国推开门,示意我跟上。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会议室里很简单,一张长条桌,椅子。主位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肩膀上扛着将星的老将军。他旁边,还坐着一个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
看到那位老将军肩膀上的军衔,我的腿肚子都有些发软。那是我在部队八年,见过的最高级别的领导。
“首长好!”我下意识地立正,敬了一个军礼。尽管右臂的伤口被牵动,疼得我龇牙咧嘴,但我的动作依然标准有力。
老将军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身上。他的眼神并不凌厉,反而很温和,像一个邻家的长辈。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就是陈岩?好小子,坐吧。”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王振国在我身边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小同志,别紧张。”老将军笑着说,“今天请你来,不是要批评你,是要感谢你。”
感谢我?我彻底懵了。
“这次的事,你处理得很好。果断,专业,有担当。”老将军继续说道,“虽然违反了纪律,但在那种人命关天的紧急情况下,你的选择,是正确的。体现了我们人民子弟兵的本色。”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和我预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当然,纪律就是纪律。”老将军话锋一转,“功是功,过是过。功,我们会记。过,我们也要有个说法。不过这个说法,不是处分你,而是要保护你。”
保护我?我更听不懂了。
这时候,旁边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很斯文:“陈岩同志,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李,是苏晚晴同志父亲的同事。”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你可能不知道,苏晚晴同志,不仅仅是一名普通的医生。她的父亲,苏振华教授,是我国‘北斗’系统核心算法研究的首席科学家。苏教授为国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他常年投身科研,对家庭有所亏欠,尤其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更是心怀愧疚。”
我的心,猛地一跳。
“苏晚晴同志本身也非常优秀,她是协和医学院最年轻的博士之一,在心外科领域是公认的天才。她这次来部队基层,一方面是为了锻炼自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完成一个关于高原心脏病适应性的研究课题,这个课题,对于我们国家航天员的选拔和训练,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李先生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所以,陈岩同志,你救的,不只是一名医生,更是苏振华教授的精神支柱,是我们国家一项重要科研领域的未来希望。如果她出了事,对苏教授的打击,对我们整个项目的损失,都是无法估量的。”
听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王振国营长那天会那么紧张。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的“处分”迟迟没有下来。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惊动这么高级别的首长。
原来,我无意中闯进的,是一个我完全无法想象的,更高层面的“战场”。
“你的行为,虽然是无心之举,但客观上,是为国家挽回了重大损失。所以,我们要感谢你。”老将军接过了话头,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但是,这件事,必须严格保密。苏晚D的身份,不能被外界所知。所以,你违纪闯雷区救人的事迹,不能公开宣传,不能报功。你的档案里,只会记录你因伤正常退伍。陈岩同志,这一点,你能不能理解?”
我能不理解吗?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做的,也只是一个士兵该做的事。我从没想过要什么宣传,要什么功劳。
“报告首长!我能理解!坚决执行命令!”我站起身,大声回答。
老将军欣慰地点了点头,示意我坐下。
他看向王振国:“振国啊,你们营,带出了一个好兵。”
王振国一直紧绷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是陈岩自己争气。”
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老将军又问了一些我家里的情况,问我退伍后有什么打算。我一一作了回答。
谈话的最后,老将军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亲自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
“陈岩同志,国家不会忘记任何一个为她做出贡献的人。你放心,你的退伍安置,部队会给你做最好的安排。你的人生,不会因为这条腿就失去光彩。恰恰相反,它会因为你的这次选择,而变得更有分量。”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个好兵。回到地方,也要做个好样的。”
走出招待所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城市的霓虹灯闪烁着,很亮,也很温暖。
回去的车上,王振国营长递给我一支烟,还亲自给我点上。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这样做。
我猛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我直咳嗽。
王振国拍了拍我的背,看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
“陈岩,你知道吗?那天在雷区外面,我比谁都紧张。我气的不是你小子不听命令,我气的是我自己,是我这个当营长的没本事,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好医生陷在里面等死,还要让一个伤员去拼命。”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后来,我知道了苏医生的真实身份,我后怕啊。我当时就一个念头,万幸,是你小子冲进去了。要是换了别人,可能就不是现在这个结果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有光。
“所以,我才说,你用一条腿,换了一个国家的栋梁,这笔账,咱们赚大了。”
那一刻,我心里的所有委屈、不甘、迷茫,都烟消云散了。
我明白了这条腿的价值。
我明白了这身军装的分量。
我明白了,我的军旅生涯,虽然提前结束了,但它有了一个比任何军功章都更闪亮的结尾。
第6章 无声的告别
一个星期后,我的退伍手续全部办完了。
我的伤,经过总院的精心治疗,也好了大半。虽然右臂上留下了一片狰狞的疤痕,左腿也依然不能剧烈运动,但正常行走,已经没有问题了。
离队那天,天还没亮。我不想惊动太多人,只想安安静静地走。
我把自己的军装叠得整整齐齐,像一块豆腐块,放在床头。摸了摸那已经洗得发白的领章,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我背上简单的行囊,走出了宿舍楼。
可我没想到,宿舍楼下,整个连队的兄弟们,都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从指导员到王振国营长,再到新兵刘浩,一个都不少。
他们都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晨曦的微光照在他们年轻而坚毅的脸上,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着光。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走到队伍前,停下脚步,放下行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对着我朝夕相处了八年的战友们,对着我挥洒了八年青春的军营,敬了一个我这辈子最标准、最用力的军礼。
“保重!”
“岩哥,保重!”
“老班长,常回来看看!”
……
压抑的道别声,在队伍里响起。
刘浩第一个忍不住,冲上来给了我一个熊抱,这个一米八几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岩哥,你别走……”
我拍着他的背,笑着说:“傻小子,哭什么。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以后,连队就靠你们了。”
王振国营长走了过来,递给我一个信封。
“这是部队给你的安置费和抚恤金,比规定的标准高了不少,是首长特批的。密码是你入伍的日期。”他顿了顿,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这是我的电话,到了地方,安顿好了,给我来个电话。要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处,也给我打电话。”
我接过信封,感觉沉甸甸的。我知道,这不只是钱,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关怀和认可。
“谢谢营长。”
“行了,别婆婆妈妈的了。”王振国摆了摆手,“车在门口等着了,走吧。”
我最后看了一眼我的战友们,把他们的脸,一张一张地刻在心里。然后,我转过身,没有再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送我的车,还是那辆黑色的轿车。车子缓缓驶出营门,我回头望去,营门口,那些熟悉的身影,依然站在那里,像一排挺拔的白杨树。
我的军旅生涯,就这样,结束了。
车子开到火车站,司机帮我把行李拿下车,递给我一张车票。
“陈岩同志,一路顺风。”
“谢谢。”
我正要走进候车大厅,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陈岩!”
我回头,看到了苏晚晴。
她跑得有些喘,手里拿着一个保温饭盒。今天,她也穿着一身便装,看起来,也是要离开的样子。
“你要走了?”我有些意外。
“嗯,我的研究课题告一段落,今天回北京。”她把饭盒递给我,“我……我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早上自己煮了点粥,你带在路上吃。”
我看着她,心里有些复杂。
“谢谢。”我接过了饭盒,入手还很温热。
“你……多保重。腿要按时做康复。”她叮嘱道,眼神里有关切。
“你也是,以后别再那么傻,往危险的地方跑了。”我忍不住说了一句。
她听了,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火车站的广播响起了催促上车的声音。
“我该走了。”我说。
“好。”
我们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微妙。
我转身,向检票口走去。走了几步,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还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我。晨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她没有哭,只是微笑着,对我挥了挥手。
我也对她挥了挥手。
这是一个无声的告别。
我们都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一生。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为一场意外,轨迹有过短暂的交汇,但最终,还是要回到各自的航道上。
我不会去打扰她的生活,不会用那份救命之恩去要求什么。而她,也把那份沉重的感激,化作了这盒温热的粥,和那句无声的祝福。
这样,就很好。
坐在火车上,我打开了饭盒。里面是白粥,上面用枸杞摆成了一个笑脸。
我用勺子舀了一口,很暖,很香。
火车启动了,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我看着远去的军营,远去的城市,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有失落,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踏实。
我的人生,上半场结束了。
下半场,即将开始。
尾声
回到老家,我用部队给的安置费,在县城里开了一家小小的五金店。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雷区救人的事,包括我的父母。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因伤退伍的普通士兵。
生活过得很平淡。每天开店,关店,进货,送货。左腿的伤,在阴雨天还是会疼,右臂的疤,也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但我从不觉得自卑。每当看到那道疤,我就会想起那个下午,想起王振国营长的话。
我守着那个秘密,也守着一份属于我自己的骄傲。
我没有再联系过苏晚晴。那张写着她电话的纸条,被我夹在了一本旧书里,再也没有翻开过。
只是偶尔,我会在电视上看到她。
第一次,是在一档科技人物访谈节目里。她作为特邀嘉宾,谈论着心脏搭桥手术的最新技术。镜头前的她,自信,从容,专业,闪闪发光。
后来,又在一次国家级的表彰大会上看到她。她和她的团队,因为攻克了一项重大的医学难题,获得了集体一等功。她作为代表,上台发言。
再后来,就是新闻里,她带领医疗队,奔赴各种灾区和偏远地区,救死扶伤。
我看着电视里的她,就像在看一个遥远的朋友。我知道,她没有辜负那场救援,没有辜负自己的才华。她用自己的方式,在为这个国家,为这个社会,做着巨大的贡献。
她成了一棵真正的参天大树,成为了王振国营长口中的“国家栋梁”。
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店老板。
但我心里,却感到无比的满足和自豪。
有时候,刘浩会给我打电话,跟我聊聊部队里的事。他说,王振国营长后来升了副团长。他说,连队里又来了很多新兵,都听过一个关于“瘸腿英雄”的、没有名字的传说。
挂了电话,我会一个人坐在店门口,点上一支烟,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我会想起那片寂静的雷区,想起那颗冰冷的地雷,想起那个倔强的眼神,想起那句“咱们赚大了”。
我的人生,或许没有波澜壮阔,没有惊天动地。
但我觉得,我的人生,很值。
因为我曾经用我的一切,去守护过一些我认为值得守护的东西。这就够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起身,准备关店回家。
街角的电视里,又在播放新闻。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画面里,是苏晚晴带领团队成功完成一例超高难度手术后,走出手术室的场景。她摘下口罩,脸上虽然带着疲惫,但那双眼睛,依然像我记忆中那样,清澈,明亮,像黑夜里的星星。
我笑了笑,拉下了卷帘门。
明天,又将是新的一天。
来源:清闲的湖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