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洞房那晚,红烛摇曳,喜字刺眼,床上等我的,却不是我的新娘李秀莲,而是她妹妹李秀禾。
洞房那晚,红烛摇曳,喜字刺眼,床上等我的,却不是我的新娘李秀莲,而是她妹妹李秀禾。
从我点头答应这门亲事那天起,整整三年,我成了全村的笑话。人人都说我陈实,为了村主任家那点家底,为了能留在城郊这片快要拆迁的地,连个痴傻的女人都要。他们不懂,我只是觉得,李大山书记是个好人,当年我妈病重,是他带头凑的钱。他闺女秀莲,也只是个可怜人,心智停在七八岁,见谁都咧着嘴笑,干净得像张白纸。
我以为我娶的是一份安稳,一份报恩,一份对可怜人的责任。我做好了准备,要用一辈子去照顾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可我万万没想到,李家给我准备的,是这样一个天大的、荒唐的秘密。
思绪拉回到今天,这个我人生中最混乱,也最重要的一天。
第1章 红色的荒唐
唢呐声从清晨一直吹到黄昏,把我们青瓦村的天都染上了一层喧闹的红色。
我叫陈实,二十七岁,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
新娘是村主任李大山的女儿,李秀莲。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复杂得很。有同情,有讥讽,更多的,是一种看傻子似的了然。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陈实这小子,穷疯了,为了李家的房子和以后可能的拆迁款,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了。”
我没理会那些目光,只是闷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敬上来的酒。酒是村里小作坊酿的苞谷酒,辣得很,烧得我喉咙和胃里都火辣辣的。
李大山拍着我的肩膀,他那张常年在田间地头晒出的黑脸上,堆满了笑,可眼角的褶子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和紧张。“小陈啊,以后秀莲就交给你了。她……她就是个孩子,你多担待。”
我点点头,嗓子被酒烧得发不出声。
秀莲就坐在我旁边的主桌,穿着一身崭新的红棉袄,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她不懂什么是结婚,只是觉得热闹,一桌子的菜,她最喜欢那盘浇了糖浆的拔丝山药。她用手抓着吃,弄得满脸满手都是糖丝,然后冲着我傻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她的眼睛很亮,像山里的泉水,清澈见底,但也空洞,映不出人影。
我给她擦了擦嘴,她就把一块粘着口水的糖塞到我嘴边,含混不清地说:“哥,吃,甜。”
周围的亲戚们发出一阵哄笑,善意的,尴尬的,混杂在一起。我的脸像被酒气蒸熟了,烫得厉害。
只有一个人没笑。
李秀莲的妹妹,李秀禾。
她就坐在斜对面,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外套,在这片红色里显得格格不入。她一直低着头,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偶尔抬起眼,目光像淬了冰的针,直直地扎向我,又或者说是扎向她父亲李大山。那眼神里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决绝。
秀禾比她姐姐小两岁,今年二十三,高中毕业就没再念,在镇上的服装厂上班。她和秀莲是两个极端,一个天真烂漫如孩童,一个沉默寡言,心事重重。村里人都说,李家的灵气,全长到小女儿身上了。
闹哄哄的酒席终于散了。李大山的婆娘王桂芬,一个朴实爱哭的女人,拉着我的手,眼泪汪汪地嘱咐:“小陈,我们家秀莲……你要是对她不好,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我郑重地点头:“婶儿,你放心,我既然娶了她,就会对她一辈子好。”
这句话,我是真心的。
我娘走得早,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穷得叮当响。三年前,我爹在工地出了事,腿断了,家里欠了一屁股债。是李大山带头,帮我们家申请了困难补助,又发动村里人捐款,才没让这个家散掉。他说:“陈实,你是个好娃,肯干,人也实诚。叔没别的本事,就想给秀莲找个能疼她一辈子的人。你愿意不?你要是愿意,你爹看病的钱,叔全包了,以后这新盖的二层小楼,也是你们的。”
我看着病床上呻吟的父亲,看着这个为了家操劳了一辈子的男人,我点了头。
从那天起,我就成了李家的“准女婿”。我没日没夜地干活,在村里的合作社开农用机,去镇上打零工,把李大山给的钱,一笔一笔地还他。他总说不用,但我坚持。我知道,我不能让人戳着脊梁骨说,我是卖给了李家。
我欠李家的是恩情,不是钱。照顾秀莲,是我报恩的方式。
夜深了,宾客散尽,院子里恢复了宁静。王桂芬把秀莲哄睡在了西边的次卧,然后红着眼圈把我推进了东边的主卧——我们的新房。
房间是新布置的,墙上贴着大红的喜字,崭新的木床上铺着龙凤呈祥的被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新木头和廉价香皂混合的味道。
桌上的红烛“噼啪”地跳动着,投下摇曳的光影。
我坐在床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紧张,茫然,还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我告诉自己,陈实,从今天起,你就是个有家的人了,有责任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我以为是王桂芬或者李大山还有什么要嘱咐,抬头一看,却愣住了。
进来的是李秀禾。
她换下了一身蓝外套,穿着一件红色的睡衣,虽然款式保守,但依然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材。她的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脸上带着刚洗漱过的潮红,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眼睛,此刻在烛光下,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她反手关上门,还插上了门栓。
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站起来,声音有些干涩:“秀禾?你……你干啥?你姐呢?”
李秀禾没有回答我,而是径直走到桌边,端起那杯合卺酒,自己先抿了一口,然后把另一杯递给我。
“喝了它。”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彻底懵了,脑子里一团乱麻。“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姐睡了,你也赶紧回去睡吧。”
她看着我,眼神里那股我白天看不懂的情绪,此刻终于清晰了——是悲哀,是屈辱,还有一丝自嘲。
她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陈实,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李家占了你天大的便宜?”
“我没有……”
“你不用解释。”她打断我,一步步向我走来,“今天这杯酒,你必须喝。因为,从今天起,我才是你要过一辈子的人。”
说完,她在我震惊的目光中,缓缓地、决绝地,自己爬上了那张铺着大红被褥的婚床。
“我姐,她什么都不懂。”她躺在床上,侧着身子看着我,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可李家,需要一个后代。我爸妈,需要一个能给他们养老送终的真正意义上的女婿。”
“你……你们……”我气得浑身发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个天大的笑话。这算什么?偷梁换柱?把我陈实当成什么了?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工具吗?
“这是我爸妈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李秀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但她依旧努力维持着镇定,“你是个好人,我们家不想坑你一辈子。我姐那情况,给不了你一个正常的家。所以……由我来给。”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一记重锤狠狠砸中。
愤怒、屈辱、荒唐、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瞬间席卷了我全身。我冲到床边,指着她,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红烛摇曳,喜字刺眼。
这洞房花烛夜,成了我陈实一生中,最荒唐的一场噩梦。
第2章 沉默的交易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你给我起来!”我低吼道,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让李大山和王婶过来!我要问问他们,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为了传宗接代,可以随意替换新娘的种猪吗?
李秀禾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把脸埋进枕头里,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哭,但又极力压抑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副模样,让我心里的火气莫名地被浇了一盆冷水。她看起来,不像是个阴谋的策划者,更像是个……牺牲品。
我不再理她,转身猛地拉开房门,大步冲进院子。
夜风很凉,吹得我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堂屋的灯还亮着,李大山和王桂芬就坐在那张老旧的八仙桌旁,没有睡。
桌上摆着一壶凉茶,两个人都没喝,只是沉默地坐着,像两尊等待审判的雕塑。
看到我冲进来,王桂芬的身体猛地一颤,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李大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小陈……你……你都知道了?”他的声音,疲惫而苍老。
“叔,婶儿,你们得给我个说法。”我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我陈实是穷,是没本事,可我不是傻子!你们不能这么耍我!”
王桂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捂着脸,泣不成声:“小陈,是……是我们对不住你……是我们老李家没脸……可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啊……”
“没办法?”我冷笑一声,“没办法就可以把我当猴耍?结婚前你们为什么不说?偏偏要等到今天晚上!你们是觉得,生米煮成熟饭,我就只能认了是吗?”
李大山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比我高半个头,身材魁梧,常年当村干部的气势还在。但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半点威严,只有深深的痛苦和哀求。
“陈实,你坐下,听叔说。”他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声音沙哑,“这件事,是我……是我混蛋!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秀禾!”
我没坐,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像一根杵在屋子中央的木桩。
李大山颓然地重新坐下,双手插进花白的头发里,狠狠地揉搓着。“三年前,我找你,说把秀莲嫁给你,是真心的。你人老实,心善,肯吃苦,我们全家都看在眼里。把秀莲交给你,我们放心。”
“可秀莲她……她毕竟是那个情况。我们老两口一天天老了,总有走不动道的那天。到时候,谁来照顾她?你照顾她一天、一年,你能照顾她一辈子吗?你没有自己的孩子,没有自己的生活,等你老了,谁又来照顾你和她?”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地割在我的心上。这些问题,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我选择了不去深想,以为凭着一腔孤勇和报恩的心,就能扛起所有。
“我们李家,不能绝后啊!”王桂芬哭着说,“我们也不想拖累你一辈子,让你连个后都留不下。我们商量来商量去,就……就想出了这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所以,你们就让秀禾代替她姐姐?”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飘,这太荒唐了,“你们问过秀禾的意见吗?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件可以拿来交易的物品!”
提到秀禾,李大山的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是她自己愿意的……她说,她姐这辈子已经这样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老李家就这么完了。她说,你是个好人,嫁给你,不委屈……”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想起了李秀禾白天那冰冷的眼神,想起了她晚上决绝地躺在床上的样子。原来那不是愤怒,是绝望。她不是在恨我,她是在恨这样的命运。
一个二十三岁的姑娘,本该有自己的爱情,自己的未来。却要为了姐姐,为了所谓的家族后代,用自己的一生,来完成一场沉默的交易。
“所以,你们的计划是,让秀禾给我生个孩子,然后呢?”我的声音冷得像冰,“对外,我老婆是李秀莲。对内,我跟李秀禾过日子?你们觉得,这可能吗?这成何体统!村里人会怎么看?孩子生下来,又该怎么说?”
堂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王桂芬压抑的哭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
是啊,他们根本没有想过这些。或者说,他们想过,但被眼前的困境逼得,只能选择这条最扭曲、最见不得光的道路。他们就像两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就拼命地以为能够上岸,却没想过,这根稻草,会把另一个人也拖下水。
“陈实。”李大山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不求别的。只要……只要你能让秀禾生个孩子,姓李。以后,你想怎么样,都随你。你要是觉得委屈,想走,我们不拦着你。这房子,还有我们攒下的那点钱,都给你,算是我们李家对你的补偿。”
“补偿?”我气得笑了,“叔,你觉得我陈实,是图你家这点东西的人吗?”
如果我是,三年前我就不会一笔一笔地还你钱。
如果我是,今天晚上,我就不会站在这里,跟你理论这一切。我大可以关上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接受这个“天降”的好事。毕竟,比起一个心智不全的妻子,一个健康、漂亮、还能为你生儿育女的女人,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吧?
可我不是。
我陈实,穷得只剩下这点骨气和做人的底线了。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被生活和亲情逼到绝路上的老人,心里的愤怒,不知不觉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我恨不起来他们。
他们是自私的,为了自己的女儿,为了家族的延续,算计了我。
但他们也是可怜的,这份算计的背后,是一个父亲、一个母亲,最深沉也最卑微的爱。
我转身,默默地走回了新房。
李秀禾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姿势,蜷缩在床上,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听到我进来的声音,她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没有上床,而是搬了条凳子,在床边坐下。
“起来吧。”我的声音很平静,“地上凉,回你自己屋去睡。”
她慢慢地转过身,一双眼睛又红又肿,脸上挂着泪痕。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你不……不碰我?”
“我陈实再不是东西,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占一个姑娘的便宜。”我看着她说,“你听着,李秀禾。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不用为了任何人,牺牲你自己。”
她愣愣地看着我,仿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那你……要怎么办?要跟我们家退婚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沉默了。
退婚?
我走了,这个家怎么办?李大山夫妇在村里将彻底抬不起头。秀莲怎么办?她会成为更大的笑柄。而秀禾呢?她今天做出了这样的牺牲,如果我走了,她以后还怎么嫁人?村里的流言蜚语,会把她活活淹死。
我陈实一走了之,是痛快了。可这个家,就彻底散了。
我欠李大山的恩情,还没还完。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地困在了这里。
“先睡觉吧。”我疲惫地说,“天大的事,也得等天亮了再说。”
说完,我站起身,拿起角落里的一床薄被,在地上打了地铺。
躺在冰凉的地上,我睁着眼睛,看着房梁,一夜无眠。
红烛燃尽,天,终究会亮的。可天亮之后的路,又该怎么走?
第3章 一碗鸡蛋面
第二天,我是被院子里的鸡鸣声吵醒的。
天刚蒙蒙亮,我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浑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身上的薄被,根本挡不住后半夜的寒气。
床上的李秀禾已经不见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仿佛昨晚那荒唐的一幕,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我走出房间,院子里静悄悄的。西屋的门紧闭着,想必秀莲还在睡。堂屋里,李大山夫妇也不在。
我走到厨房,灶膛里燃着火,锅里温着热水。案板上,放着一碗面,上面卧着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面条还是热的,显然是刚做不久。
是李秀禾做的。
我心里五味杂陈,端起碗,坐在灶膛前的矮凳上,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面条很劲道,荷包蛋煎得恰到好处,蛋黄还是溏心的。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复杂的一碗面。
吃完面,我把碗洗干净,就听到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大山扛着锄头从外面走进来,他身后跟着王桂芬,手里挎着一个篮子。他们俩像是去地里忙活了一早上,脸上带着疲惫,看到我,眼神都有些躲闪。
“小陈……起来了?”李大山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
“叔,婶儿。”我点点头,算是回应。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姐夫,我爸妈他们……”李秀禾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厨房门口,手里端着一盆刚洗好的青菜。
“姐夫”这两个字,像一根针,扎得我们三个人都浑身不自在。
我没说话,李大山叹了口气,把锄头靠在墙边,对我说:“陈实,你跟我来一下。”
他把我带到院子角落的一棵老槐树下。这棵树,比我的年纪都大,夏天的时候,我和村里的小伙伴最喜欢在树下乘凉。
“昨晚……是叔不对。”李大山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递给我一根。
我摆了摆手,“我不会。”
他自己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沧桑的脸。“叔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有志气。我们家这么做,是委屈你了。你要是想走,叔不拦你。就当……就当这门亲事,从没发生过。村里那边,我去说,就说……就说秀莲的病,突然重了,配不上你。”
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我看着他花白的鬓角,心里那点残存的怨气,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叔,”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答应过你,要照顾秀莲一辈子。我陈实说话,算话。”
李大山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震惊和不敢相信。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从昨天起,我就是你李家的女婿,秀莲是我的媳妇儿。这一点,不会变。”
李大山的手抖了一下,烟灰掉在了他的裤子上。
“那……那秀禾她……”
“秀禾是秀禾,秀莲是秀莲。她是我的小姨子,也只能是我的小姨子。”我加重了语气,“叔,昨晚那种荒唐事,我希望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传宗接代的事,你们也别想了。我就这个态度。”
我把话说得很绝,不留一点余地。
我不能让他们再抱着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个家,已经够扭曲了,不能再错下去了。
李大山愣愣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眼眶红了,这个在村里说一不二的汉子,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
“陈实……你……你这是何苦啊……”
“没什么何苦不何苦的。”我转过身,看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我爹从小就教我,做人,得讲良心。你们家对我有恩,我不能忘。秀莲是个可怜人,我不能欺负她。就这么简单。”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向西屋。
我得去看看我的“新娘”了。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药味和阳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秀莲正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旧得掉了漆的布娃娃,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看到我进来,她抬起头,冲我咧嘴一笑,露出那口白得晃眼的牙。
“哥!”她朝我伸出双手,像个要糖吃的孩子。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的世界里,没有昨晚的争吵,没有那些复杂的算计和交易,只有阳光、布娃娃和面前这个她认识的“哥哥”。
我走过去,坐在她床边,学着王桂芬的样子,帮她梳理有些凌乱的头发。
“秀莲,饿不饿?哥带你去吃早饭。”
“饿!”她用力地点头,然后把怀里的布娃娃塞给我,“给,宝宝也饿。”
我接过那个脏兮兮的布娃娃,心里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我的生活里,不会有花前月下,不会有红袖添香,只有这样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妻子,和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可看着她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我觉得,这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我的心是安的。
我牵着秀莲的手,走出房间。
堂屋里,李大山、王桂芬、李秀禾都站在那里,像是在等我。
看到我和秀莲手牵手的样子,他们三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异常复杂。
王桂芬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一次,不是悲伤,而是感动和愧疚。李大山低着头,不敢看我。
只有李秀禾,她定定地看着我,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我能看懂的情绪。
是震撼,也是一种……释然。
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温柔地对秀莲说:“走,我们去吃饭。今天早上,妹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鸡蛋面。”
这一天,我们一家五口人,第一次同桌吃饭。
饭桌上,没有人说话,只有秀莲吃饭时发出的含糊声音。
一顿饭,吃得比黄连还苦。
我知道,这个家,从今天起,将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模式,继续运转下去。而我,陈实,将是维持这个模式运转的,最核心的那根齿轮。
第4章 拆迁的风声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一天天滑过。
我成了李家名正言顺的女婿。白天,我去村里的合作社上班,开着拖拉机在田埂间穿梭。李大山待我,比以前更客气,甚至带着几分敬畏。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也从讥讽和同情,慢慢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敬佩。
他们都说,陈实这小子,真是个实诚人,对那个傻媳妇,是真好。
我是对秀莲好。
我给她买新衣服,买她喜欢吃的糖果,天气好的时候,就用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载着她去镇上逛。她坐在后座上,搂着我的腰,嘴里唱着跑调的儿歌,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每次看到她那种纯粹的快乐,我心里就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就是个孩子,而我,是她的监护人。
王桂芬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对我越发地好,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我的衣服总是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她看我的眼神,像看自己的亲儿子,充满了疼爱和感激。
这个家里,唯一和我保持着距离的,是李秀禾。
自从那晚之后,她就变得更加沉默了。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很少说话。吃饭的时候,她总是低着头。在院子里碰见了,她会迅速地避开我的目光。
我知道,她在躲我。
我们之间,隔着那晚的荒唐,隔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对我,有愧疚,有感激,或许还有些别的情绪,但她把这些都深深地埋在了心底。而我,也刻意地与她保持距离。我怕靠得太近,会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衡,会让这个本就脆弱的家庭关系,再次崩塌。
晚上,我依旧睡在新房的地铺上。秀莲则被王桂芬哄着,睡在西屋。李大山夫妇不止一次地劝我,让我搬到床上去睡,说地上凉,对身体不好。
我都拒绝了。
那张婚床,对我来说,不是温暖的港湾,而是一个尴尬的符号。我宁愿睡在冰冷的地上,至少心是踏实的。
时间一晃,半年就过去了。
村子里,开始流传一个消息——我们青瓦村,要拆迁了。
消息是从镇上传回来的,说是市里要搞一个大型的生态旅游项目,我们村正好在规划区内。一时间,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家家户户都在讨论着拆迁款,讨论着以后是拿房子还是拿钱。沉寂多年的村庄,一下子变得躁动不安。
我们家自然也不例外。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李大山破天荒地拿出了一瓶好酒,给我和自己都倒了一杯。
“陈实,你来得巧啊。”李大山喝了一口酒,脸上泛起红光,“这拆迁的消息,八九不离十了。我们家这二层小楼,加上院子,还有后面的自留地,算下来,能分不少钱,或者能换两三套城里的楼房。”
王桂芬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小陈,到时候咱们家换个大房子,给你和秀莲弄个好点儿的房间,再给你买辆小汽车。咱们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只有李秀禾,依旧低着头,默默地吃着饭,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我心里却莫名地有些烦躁。
“叔,婶儿,这些都还早着呢。”我放下筷子,“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别高兴得太早。”
“怎么会早?”李大山有些不悦,“我今天还去镇上开会了,文件精神都传达下来了,就等具体方案了。陈实,你放心,这家里有你的一份。你对秀莲好,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他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的心里。
亏待?
从我答应这门亲事开始,我就没想过要从李家得到什么。可现在,他们却反复地把“不会亏待我”挂在嘴边。这让我感觉,我们之间,还是一场交易。我用我的付出,换取他们的物质补偿。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沉声说,“我照顾秀莲,是我该做的,跟拆迁,跟钱,没关系。”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李大山愣住了,王桂芬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李秀禾终于抬起了头,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哥,我爸不是那个意思。”她破天荒地开口帮李大山解释,“他的意思是,你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理应得到回报。”
“我不需要回报。”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我说了,我照顾秀莲,是我自愿的。”
说完,我站起身,走出了堂屋。
我走到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点了一根烟。这是我跟合作社的老师傅学的,心烦的时候,抽一根,能好受点。
烟雾缭绕中,我看到李秀禾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在我身边站定,没有说话。
晚风吹起她的长发,月光洒在她清秀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你别怪我爸。”过了很久,她才轻声说,“他们苦了一辈子,就指望着拆迁能改善一下生活。特别是……为了我姐的将来。”
“我明白。”我吐出一口烟圈,“我不是怪他。我只是……不喜欢他们总把这些挂在嘴边。好像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图他们家什么似的。”
李秀禾沉默了。
“陈实,”她忽然叫了我的名字,而不是“姐夫”,“你……后悔吗?”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她。
她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仿佛能看透我的内心。
后悔吗?
我问自己。娶一个傻媳妇,守着一个没有爱情、没有未来的家,每天睡在冰冷的地板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青春一点点流逝。
如果说一点都不后悔,那是假的。
可每当看到秀莲那张纯真的笑脸,看到李大山夫妇那充满感激的眼神,我又觉得,这一切似乎又有了意义。
“没什么后不后悔的。”我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得走完。”
李秀禾定定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你是个好人。”她说,“比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
说完,她转身回了屋。
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拆迁的风,不仅吹乱了村子里的平静,也吹乱了我的心。我隐隐感觉到,这个家的平衡,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而这一次,风暴的中心,不再是那个荒唐的夜晚,而是即将到来的,巨大的利益。
第5章 裂痕
拆迁的消息越来越真切,村委会的大喇叭每天都在广播相关政策,工作组也进驻到了村里,开始挨家挨户地进行测绘和登记。
村里的气氛彻底变了。邻里之间,往日的和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互相打探和攀比。谁家的院子多一分,谁家的附房多一米,都成了争论的焦点。为了几平米的认定,兄弟反目、妯娌吵架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
我们家也未能幸免。
矛盾的导火索,是李大山的一个远房堂弟,叫李大河。
李大河家就在我们家隔壁,两家共用一面墙。早年间,李大山家盖房子的时候,院子往外扩了一点,占了李大河家大概半米宽的地。那时候,农村人对地界看得不重,李大河也没说啥。
可现在,要拆迁了。
这半米宽的地,按照政策,折算下来,就是好几万块钱。
李大河不干了。
他一天三趟地往我们家跑,唾沫横飞地嚷嚷着,说李大山当年仗着是村干部,欺负他老实,强占了他家的地。现在必须把地还给他,不然就去镇上、去市里告状。
李大山被气得脸都青了。他解释说,当年扩院子是经过李大河爹同意的,还给了补偿,只是没有立字据。
可李大河根本不听,一口咬定就是李大山占了他家的便宜。
“李大山,你别以为你现在还是村主任,我就怕你!我告诉你,现在是新社会,讲究人人平等!你占我的地,就得还给我!”李大河指着李大山的鼻子骂道。
王桂芬气得浑身发抖,跟他们吵。秀禾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一言不发。秀莲被这阵仗吓到了,躲在我身后,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角。
我把秀莲护在身后,对李大河说:“河叔,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好好说?跟他有什么好说的!”李大河把矛头指向我,“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上门女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吃我们老李家的,住我们老李家的,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这话,戳中了我的痛处。
是啊,在上门女婿这个身份面前,我所有的付出和尊严,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闭嘴!”
一声清脆的呵斥,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是李秀禾。
她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菜刀,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
“李大河,你再敢对我姐夫说一句难听的,我今天就跟你拼了!”她把菜刀往地上一剁,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所有人都被她这副不要命的架势给镇住了。
李大河也怂了,他没想到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丫头,竟然这么刚烈。他嘟囔了几句“疯婆子”,灰溜溜地走了。
院子里恢复了平静,但气氛却比刚才更加压抑。
李大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王桂芬在一旁给他顺气,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我看着李秀禾,她还握着那把菜刀,手在微微发抖。
“谢谢你。”我轻声说。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默默地捡起菜刀,回了厨房。
从那天起,我能感觉到,她对我的态度,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她不再刻意躲着我,偶尔在饭桌上,还会主动给我夹菜。看我的眼神里,也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我说不出的情绪。
而我和李大山之间,却产生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痕。
那天晚上,他又喝多了。
他拉着我的手,满嘴酒气地说:“陈实……叔没用……当了一辈子村干部,到头来,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让你……让你受委屈了……”
我沉默地听着。
“他们都说……都说我是为了拆迁款,才招了你这么个上门女婿……他们不知道……我……我只是想给秀莲找个依靠啊……”他哭得像个孩子,“钱……钱算个什么东西!能有我闺女的安稳日子重要吗?”
我不知道他这番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或许都是真的。
人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总是会迷失的。他或许真的心疼女儿,但也真的渴望那些能改变命运的拆迁款。这两种想法在他心里交织、撕扯,让他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又过了几天,工作组的人上门来核实户口信息,要做最后的登记。
登记表上,户主是李大山。家庭成员有:王桂芬、李秀莲、李秀禾。
工作组的同志问:“你家女婿陈实呢?他的户口不是迁过来了吗?怎么没在上面?”
李大山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哦……忘了,忘了,我马上加上。”
我当时就在旁边,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不是忘了。
他是故意的。
按照拆迁政策,户口在本村的家庭成员,都能分到一份人头补偿款。他不在登记表上写我的名字,就意味着,这份补偿款,将与我无关。
虽然我从没想过要这笔钱,但他的这个举动,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脸上。
它无声地告诉我:陈实,你终究是个外人。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李大山,用笔在我的名字后面,笨拙地补上了“女婿”两个字。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他握笔的手,在抖。
晚上,我没有回屋,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抽了一整包烟。
我感觉这个家,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飘摇的破船,随时都可能被利益的巨浪,打得粉碎。
而我,该何去何从?
第6章 最后的摊牌
户口登记事件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了我和李大山的心里。
我们俩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那天的事,但彼此之间的隔阂却越来越深。他看我的眼神里,愧疚和躲闪更多了。而我,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地叫他一声“叔”。
这个家,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最终引爆一切的,是拆迁补偿方案的正式公布。
我们家,因为房子面积大,位置好,总共可以拿到两百六十万的补偿款,或者选择置换三套位于县城新区的楼房。
两百六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我们这个普通的农家里炸响。李大山和王桂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他们俩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翻来覆去地讨论着这笔钱该怎么花。
“咱们先拿一百万,在城里给秀禾买套好点儿的房子,当嫁妆!”王桂芬兴奋地说,“剩下的钱,咱们存起来,给你和秀莲养老。”
“不行!”李大山断然否定,“秀禾的婚事不着急。这钱,得先拿出来,给我办个厂子。我看了,现在搞农产品加工,有前景。等厂子做大了,我们一家人都有依靠了。”
“你都多大岁数了,还折腾什么厂子!万一赔了呢?咱们家就什么都没了!”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这是我们老李家翻身的机会!”
他们俩吵得不可开交,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默默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
他们规划了这笔钱的一百种用途,却没有一种,是和我有关的。
就好像,我陈实,这个名义上的女婿,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局外人。
争吵持续了好几天,最终,李大山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把所有的钱,都投到他的“事业”里去。他联系了几个老朋友,说要合伙开一个食品加工厂,前景无限。
王桂芬拗不过他,只能红着眼睛答应了。
但这个决定,彻底激怒了李秀禾。
那天晚上,李秀禾下班回家,李大山正意气风发地在饭桌上跟我们描绘他工厂的宏伟蓝图。
“爸,这钱,你不能动。”李秀禾冷冷地打断了他。
“嘿,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这是我们家的钱,我怎么不能动?”李大山有些不高兴。
“我们家?”李秀禾冷笑一声,“这笔钱,有我姐的一份,有我妈的一份,有我的一份,也有……我姐夫的一份!凭什么你一个人说了算?”
她第一次,在饭桌上,如此旗帜鲜明地把我划归到“我们家”的阵营里。
我的心,猛地一颤。
李大山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一拍桌子:“反了你了!我是你老子!这个家,我说了算!陈实那份,我以后会补偿他的!”
“补偿?你怎么补偿?”李秀禾站了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像上次在户口本上那样,假装忘了他,然后再补上吗?爸,你别自欺欺人了!你就是被钱迷了心窍!”
“你……你……”李大山气得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我告诉你,这钱,你想都别想!”李秀禾的声音,决绝而响亮,“按照人头,四个人,一人一份!我姐那份,由我姐夫保管。谁也别想动!”
“放肆!”李大山终于爆发了,他扬起手,一巴掌就要扇下去。
我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叔,有话好好说。”
李大山看着我,眼神复杂,最终颓然地放下了手。
“好……好……你们都长大了,翅膀硬了,都来教训我这个老头子了!”他指着我们,声音悲怆,“我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以后能有个依靠!”
“依靠?”李秀禾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我们最大的依靠,早就被你亲手推开了!你忘了当初是怎么求着陈实,让他娶我姐的吗?你忘了他是怎么待我姐的吗?现在家里刚有点钱,你就把他当外人防着!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她的话,像一把尖刀,血淋淋地剖开了这个家最后的遮羞布。
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桂芬捂着嘴,无声地痛哭。
李大山呆呆地坐在那里,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苍老了十岁。
秀莲似乎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害怕地往我怀里缩了缩,小声地叫着:“哥……怕……”
我拍了拍她的背,安抚着她。
然后,我抬起头,看着李大山,平静地开口了。
“叔,婶儿,我们……谈谈吧。”
这是我第一次,用如此郑重的语气,和他们说话。
我把秀莲交给王桂芬,让她带回房间。然后,我对李大山和李秀禾说:“都坐下。”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们俩都愣愣地看着我,然后,默默地坐了下来。
“叔,”我看着李大山,缓缓地说,“从我进这个家门开始,我就没想过要图你们家什么。我照顾秀莲,是心甘情愿的。拆迁款,我一分都不会要。”
李大山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被我抬手制止了。
“但是,”我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不要,不代表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我陈实,是李秀莲的丈夫,是这个家名正言顺的男人。这个家,只要我还在一天,就不能散。”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钱,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们还像不像一家人。”
“从今天起,这个家,我来当。”
我的话,掷地有声。
李大山和李秀禾都震惊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是啊,他们都习惯了我的沉默,我的忍让,我的“老实”。他们忘了,再老实的人,也有自己的底线和脊梁。
“拆迁款,我同意秀禾的方案,分成四份。你和婶儿一份,秀禾一份,秀莲一份,我一份。”
“我不要!”李秀禾立刻说。
“你那份,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姐的。”我看着她,“秀莲那份,加上我这份,都存起来,成立一个信托基金。这笔钱,专门用来保障秀莲以后的生活和医疗。由我和你,共同监管,谁也不能单独挪用。”
我说出了我思考了很久的方案。
我不能把秀莲的未来,寄托在任何人的良心上,哪怕是她的亲生父母。只有白纸黑字的制度,才是最可靠的保障。
“至于叔你,”我看向李大山,“你想办厂,我支持你。你和婶儿那份钱,就是你的启动资金。但是,你得立个字据,算是跟我们借的。厂子赚了钱,要还。赔了,我们谁也不怨你。但是,你不能再打秀莲这笔钱的主意。”
我说完,整个堂屋,鸦雀无声。
李大山愣愣地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羞愧,还有一丝……解脱。
李秀禾看着我,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此刻,却像是燃起了一团火,明亮得惊人。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家,将迎来真正的改变。
而我,陈实,不再仅仅是报恩的工具,不再是沉默的旁观者。
我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第7章 新的家人
那晚的摊牌之后,李家的天,像是被彻底洗过一遍,变得清朗起来。
李大山像是被抽掉了主心骨,又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不再提办厂的事,整个人都沉默了许多,每天只是默默地抽烟,看着院子里的老槐树发呆。我知道,我的话击碎了他作为一个父亲、一个一家之主的权威,但也让他从对金钱的狂热中清醒了过来。
王桂芬倒是很快接受了现实,对我,比以前更亲了。她总是在饭桌上给我夹最大块的肉,嘴里念叨着:“小陈,多吃点,这个家,多亏了你。”
变化最大的,是李秀禾。
她不再刻意躲着我,眼神也变得柔和坦然。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仿佛在那一夜,轰然倒塌了。
她会主动跟我讨论秀莲的康复问题,我们一起去县里的残联咨询,给秀莲报名了周末的特殊儿童康复训练班。她会和我一起,耐心地教秀莲辨认颜色,学习简单的数字。
阳光好的午后,我们三个人,会一起坐在院子里。我给秀莲念故事书,秀禾在一旁,安静地织着毛衣。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秀莲偶尔会发出咯咯的笑声,那笑声,是这个家里最动听的音乐。
有时候,我会恍惚觉得,我们才像一个真正的三口之家。
我和秀禾,是秀莲的监护人,是她世界的守护者。
拆迁款很快就下来了。
我找了镇上信得过的律师,按照我说的方案,把属于秀莲和我的那部分钱,全部投入了一个专项的信托基金。我和秀禾作为共同管理人,签下了一系列复杂的文件。
签完字的那一刻,李秀禾看着我,轻声说了一句:“陈实,谢谢你。”
“谢什么,”我笑了笑,“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这三个字,从我嘴里说出来,无比自然。
李大山最终还是没有去办厂。他把属于他的那份钱,在县城里买了一套小户型的房子,写在了李秀禾的名下。
“这是爸给你的嫁妆。”他对秀禾说,“爸对不住你,以前……总想着让你为这个家牺牲。以后,你想嫁给谁,就嫁给谁,爸不拦着。”
秀禾哭了,抱着李大山,哭得像个孩子。
我知道,他们父女之间多年的心结,在那一刻,终于解开了。
我们没有选择要房子,而是拿了全款。因为我知道,秀莲离不开这个她熟悉的环境。我们用剩下的钱,把家里的老房子重新翻修了一遍。
我把东屋的主卧,彻底改造成了秀莲的房间。墙壁刷成了她喜欢的暖黄色,地上铺了柔软的地毯,还给她买了一个大大的玩具柜。
而我,则搬到了以前秀禾住的西边小屋。
我还是一个人睡。
但我的心,却不再像以前那样空落落的。这个家里,处处都有了我的印记,有了我说话的分量。我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上门女婿,我是这个家的守护者。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淡而安稳。
村子慢慢被拆平了,高楼在我们曾经的田埂上拔地而起。很多老邻居都搬进了城里的新楼房,但我们家,依旧守着这个翻新过的农家小院。
秀莲在康复班老师的指导下,进步很大。她学会了自己穿衣服,自己用勺子吃饭,甚至能说一些简单的句子。她最喜欢说的一句是:“哥,家,好。”
每当这时,我都会摸摸她的头,笑着说:“是啊,我们的家,很好。”
我和秀禾之间的关系,也进入了一种奇妙的默契状态。
我们很少谈及私人的感情,但彼此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对方都能心领神会。我们共同承担着照顾秀莲的责任,像两个并肩作战的战友。
我知道,村里还是有些风言风语。有人说,我陈实傻人有傻福,守着一个傻媳عه,却有小姨子在背后撑着,钱也有了,人也有了,是人生赢家。
我从不在意这些。
他们不懂,我和秀禾之间,早已超越了男女之情。那是一种更深厚、更复杂的联结,是亲情,是友情,是战友情,是两个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人,共同守护一个家的承诺。
这天,是秀莲的生日。
秀禾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李大山和王桂芬也来了,脸上挂着久违的轻松笑容。
我们点上蜡烛,唱起生日歌。秀莲在烛光下,拍着手,笑得口水都流了出来。
吹完蜡烛,秀禾切了一块最大的蛋糕,递给我。
“姐夫,辛苦了。”她看着我,眼睛在烛光下亮晶晶的。
我接过蛋糕,也看着她,由衷地说:“你也辛苦了。”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知道,这样的生活,或许在外人看来,是残缺的,是不幸的。
但对我而言,这却是我亲手建立起来的,最真实、最温暖的家。
第8章 槐树下的约定
光阴荏苒,转眼又是两年过去。
县城边缘,我们青瓦村的旧址上,崭新的住宅小区已经落成,取名叫“青瓦华庭”。昔日的农家小院,只剩下我们这一处,像一座固守着记忆的孤岛。
我们的生活,平静得像院子里那口老井里的水,波澜不惊,却也清澈甘甜。
秀莲的状况越来越好,她已经能在康复中心老师的帮助下,做一些简单的手工活。她做的那些五颜六色的串珠手链,歪歪扭扭,却充满了童趣。我把它们拿到镇上的集市去卖,总有些好心人愿意买上一两条。
每当我把卖来的几十块钱交到秀莲手上时,她都会高兴得手舞足蹈,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钱放进她的小猪存钱罐里,说:“给哥,买肉吃。”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李大山和王桂芬彻底过上了退休生活,老两口身体还算硬朗,偶尔会过来看看我们,每次都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李大山的话依旧不多,但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信赖和倚重。他会和我讨论院子里的菜该怎么种,会和我喝上两杯,聊一些村里的陈年旧事。我们之间,终于有了正常岳父和女婿该有的样子。
而我和秀禾,依旧是这个家的两根顶梁柱。
她已经二十七岁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王桂芬明里暗里催过好几次,镇上的媒人也踏破了门槛。秀禾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家里条件也摆在这里,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但她都拒绝了。
她说:“我姐还需要我照顾,我暂时不考虑个人问题。”
我知道,这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去深究。
那天,又一个媒人无功而返后,王桂芬把我拉到一边,愁眉苦脸地说:“小陈,你……你帮我劝劝秀禾吧。她不能为这个家,耽误自己一辈子啊。你是个明事理的人,你跟她说,她能听进去。”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一阵苦涩。
晚上,我看到秀禾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发呆。月光如水,洒在她身上,她的侧影显得有些单薄和孤寂。
我搬了个小板凳,在她身边坐下。
“今天那个小伙子,听说条件不错,是镇上中学的老师。”我没话找话地说。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不见见?”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见了又怎么样呢?”她转过头,看着我,月光在她的眸子里流转,“见了,谈得好了,就要结婚。结婚了,就要搬出去,有自己的家。那我姐怎么办?这个家,又怎么办?”
“有我呢。”我脱口而出。
“是啊,有你呢。”她笑了,笑里带着一丝自嘲,“陈实,你觉得,这个家离了你,或者离了我,还能是现在这个样子吗?我们俩,就像这槐树的两个主根,少了一个,树就要倒。”
我的心,被她的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是啊,我们早已和这个家,和彼此,长在了一起,密不可分。
“秀禾,”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值得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幸福。你不能为了我们,牺牲自己。”
“幸福?”她轻声反问,“什么是幸福?是嫁一个体面的男人,生一个健康的孩子,过着别人眼中安稳美满的生活吗?或许是吧。但那样的生活,如果需要我抛下这里的一切,我……做不到。”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陈实,你呢?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幸福?”
我愣住了。
我的幸福?
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我的生活,从答应这门亲事开始,就和“责任”、“报恩”这些词绑在了一起。我以为,看着秀莲一天天变好,看着这个家一天天安稳,就是我的幸福了。
“我……”我一时语塞。
“你是个好人。”秀禾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你给了我姐一个家,也给了我们全家一个安宁。可是,陈实,你才三十出头,你的人生,不该只有这些。”
那一刻,我从她的眼睛里,读懂了她所有的未尽之言。
她拒绝所有人,或许不是为了姐姐,也不是为了这个家。她只是在等,等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而我,何尝不是如此?
我守着这个家,守着秀莲,也未尝不是在守着她。守着这份超越了爱情,却又比爱情更坚固的联结。我们都在用一种看似无私的方式,维持着这份自私的陪伴。
夜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
“秀禾,”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或许会影响我们一生的决定,“我们立个约定吧。”
她疑惑地看着我。
“我们一起,照顾秀莲一辈子。不谈婚嫁,不问将来。就我们三个人,像现在这样,把日子过下去。直到……直到有一天,你或者我,遇到了那个真正让你觉得,离开这里也值得的人。”
我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里掏出来的。
这或许是一个自私的约定,它将我们三个人,更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但这也是我能给出的,最真诚的承诺。
李秀禾定定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她的眼眶,慢慢地红了,有泪光在闪烁。
最终,她没有说话,只是在月光下,向我伸出了手,尾指微微翘起。
我笑了,也伸出手,用我的尾指,和她紧紧地勾在了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是孩子们才玩的游戏,但在这一刻,却显得无比庄重。
远处的城市,灯火辉煌。而我们的小院,在月光下,安静而温暖。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很多的艰难和不解。
但只要我们三个人在一起,这个家,就永远不会倒。
因为,家不是房子,不是血缘,而是那个让你愿意用一生去守护的,人和约定。
来源:才思敏捷松鼠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