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像是把一整罐方糖都倒进了过度萃取的咖啡粉里,搅拌不匀,结成了块,沉在杯底,只留下一股子虚张声势的香气。
那家咖啡馆的空气里,漂浮着一种廉价的速溶甜腻。
像是把一整罐方糖都倒进了过度萃取的咖啡粉里,搅拌不匀,结成了块,沉在杯底,只留下一股子虚张声势的香气。
我搅动着面前那杯颜色浑浊的液体,勺子碰到杯壁,发出一声清脆但孤独的“叮”。
对面坐着的女人,叫林微。
介绍人发来的照片上,她笑得很好看,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但现在,她没笑。
她只是端坐着,背挺得笔直,像一根随时准备出鞘的箭。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擦得过分干净的小方桌,桌面的反光里,她的脸有些模糊。
“所以,你现在是……做什么的?”她先开了口,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干脆利落,不带一点多余的温度。
我放下勺子,抬起头看她。
她化了很精致的妆,眼线一丝不苟,口红的颜色是那种很有攻击性的正红色,把她的嘴唇勾勒成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可我还是看到了她眼角下淡淡的青色,那是再好的遮瑕膏也盖不住的疲惫。
“我在一家公司做些……嗯,杂事。”我说。
这是一个准备好的答案,一个安全、模糊、不会引起任何波澜的答案。
她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荡开一圈名为“失望”的涟漪。
“杂事?”她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对,就是……什么都做一点。”我笑了笑,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整理资料,跑跑腿,有时候也帮忙看看项目。”
“哦。”她应了一声,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
杯沿在她的红唇上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记,又被她用纸巾优雅地擦掉。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长期训练出来的、不动声色的疏离。
沉默。
咖啡馆里的人声、音乐声、杯盘碰撞声,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又退下去,把我们之间的沉默衬托得更加刺耳。
我能感觉到她的耐心正在一点点被耗尽,像沙漏里的沙,无声无息,却坚定不移地流向终点。
“那……收入方面呢?”她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
这个问题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直指最现实的内核。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照片上笑起来像月牙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里面没有月亮,只有一片漆黑。
“税后,一万左右吧。”
我说出了那个数字。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然后,我看到她笑了。
不是照片上那种发自内心的笑,而是一种……怎么说呢,像面具一样,嘴角向上牵动,但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
那笑容里,混杂着了然、轻蔑,还有一丝几乎可以称之为“怜悯”的东西。
“一万?”她把这个数字在舌尖上滚了一圈,好像在品尝什么味道奇怪的糖果,“在这个城市,一万块,能做什么呢?”
她没有等我回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宣判。
“租个看得过去的单间,三千起步吧?交通、吃饭,再怎么省,三千也打不住。偶尔买件衣服,和朋友吃顿饭,应付一下人情往来……你算算,还剩多少?”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小的钉子,不偏不倚地敲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一个月下来,能攒下一千块,都算是你自律了。”
“一年一万二。十年,十二万。不吃不喝,不生病,不出现任何意外……十年,你连个首付的零头都凑不齐。”
她说完,端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口,仿佛刚才那番话耗费了她巨大的能量,需要补充点什么。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看着她。
看着她紧紧抿着的嘴角,看着她握着杯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突然觉得,她不是在对我说话,她是在对生活说话。
是在对这个巨大、冰冷、吞噬一切梦想的城市说话。
她眼里的那种疲惫,不是一天两天熬夜就能熬出来的。
那是一种被生活反复捶打、碾压过后,留下的印记。
像一块被河水冲刷了千百年的石头,所有的棱角都被磨平了,只剩下坚硬和冰冷。
“我不是看不起你。”她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语气缓和了一些,但那份居高临下的姿D态还在,“我只是觉得,人总得为以后想想。尤其是男人。”
“生活不是请客吃饭,光有情怀是填不饱肚子的。”
她说完,从包里拿出了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我们的这次“相亲”,可以结束了。
“我还有个会,得先走了。”她说,站起身,动作依旧干脆利落。
“我送你。”我也跟着站起来。
“不用了。”她摆了摆手,脸上又挂上了那种礼貌而疏远的面具,“外面不好打车,我自己坐地铁就行。”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风衣,穿在身上。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她包上挂着的一个小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手工雕刻的木头鸟。
鸟的翅膀展开,做着飞翔的姿势,木头的纹理很粗糙,看得出雕刻的人手艺并不精湛,甚至有些笨拙。
但那只鸟的形态,却异常地生动。
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
那只木头鸟……
太熟悉了。
熟悉到我的指尖甚至能回忆起雕刻它时,木屑划过皮肤的触感。
她已经走到了门口,推开玻璃门,一阵夹杂着尾气和尘土的风灌了进来。
她没有回头。
就那么消失在了人来人往的街上。
我坐回原位,看着她没喝完的那半杯咖啡,已经凉透了。
空气里那股廉价的甜腻,似乎也变得苦涩起来。
介绍人很快发来了微信。
“怎么样?”
后面跟了一个挤眉弄眼的表情。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对方的第二条信息就来了。
“女方说跟你不太合适,觉得你……嗯,事业心不太强。”
“她说,她想找个能一起并肩作战的,而不是需要她去扶贫的。”
“兄弟,你也别往心里去。现在女孩子现实,也正常。下次哥再给你介绍个更好的!”
我看着那句“扶贫”,突然就笑了。
笑得有些无奈。
我关掉手机,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只木头的鸟。
还有很多年前,那个扎着羊角辫,哭花了脸的小女孩。
五天后。
我坐在办公室里,看最后一轮面试的候选人资料。
我的办公室很大,一面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旧书、旧物件,甚至还有几台修复好的老式放映机。
另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从这里看下去,整个城市的CBD尽收眼底,车流像一条条沉默的河,在高楼大厦的峡谷里缓缓流淌。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墨水混合的味道,我喜欢这种味道,它让我觉得安心。
助理敲了敲门,探进头来。
“老板,林微到了,在会客室等您。”
“嗯,让她进来吧。”我合上面前的文件夹。
文件夹的封面上,印着两个字——“拾光”。
这是我公司的名字。
我们做的事情,很简单,也很复杂。
就是把那些被时间遗忘的东西,一点点捡回来。
修复一部褪色的老电影,整理一套残缺的古籍,复原一门濒临失传的老手艺……
我们把这些“光”捡起来,擦干净,让它们重新被世人看见。
这是一件很烧钱,也很需要情怀的事。
所以,当我在林微的简历上,看到她申请的职位是“拾光”的“非遗项目部总监”时,我着实愣了很久。
简历上的她,履历光鲜,名校毕业,在顶尖的咨询公司做了五年,战绩斐然。
每一项工作经历,都透着一股精明、干练、以结果为导向的职业范儿。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来我这里?
来这个在外人看来,情怀大于收益,理想重于现实的地方?
门被轻轻推开了。
林微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套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依旧是精致的妆容。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准备去打一场硬仗的将军。
她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资料,似乎在做最后的准备。
当她走到办公桌前,抬起头,准备开口做自我介绍的那一刻。
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
震惊、错愕、难以置信……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汇成了一片空白。
她的嘴唇微微张着,准备好的说辞,就那么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
仿佛在看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我也看着她。
没有说话。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剩下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和窗外遥远的车流声。
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瞳孔的收缩,看到她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苍白。
她握着文件夹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会转身就走。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
“……是你?”
我点了点头。
“是我。”
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她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僵硬地坐了下来。
她的背,不再像那天在咖啡馆里那样挺得笔直。
她整个人都垮了下来,像一株被暴雨打蔫的植物。
她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的膝盖上,不敢看我。
我能想象她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那个在她眼里,月薪一万,没有事业心,甚至需要被“扶贫”的男人。
此刻,却坐在了决定她职业命运的位置上。
这世上,恐怕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了。
“我们……开始吧。”我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拿起她的简历,像对待一个完全陌生的面试者一样,公事公办地提问。
“林小姐,你的履历很优秀。但坦白说,你之前在咨询行业的工作经验,和我们公司的业务方向,似乎并不完全匹配。”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拾光’?为什么会选择‘非遗项目’这个方向?”
我的声音很平静。
我努力把那天在咖啡馆里的情绪,从我的声音里剥离出去。
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是在报复,或者是在炫耀。
那没有意义。
林微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头抬了起来。
她的眼圈红了。
但她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羞愧。
“我……”她开口,声音依旧有些颤抖,“我……很喜欢‘拾光’的理念。”
“‘让被遗忘的,重现光芒’。这句话,我很喜欢。”
“我一直觉得,这个时代走得太快了。快到我们所有人都只顾着往前看,往前跑,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时代抛弃。”
“我们追求最新的款式,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我们把所有不能量化的东西,都称之为‘没用’。”
她说着,攥紧了拳头。
“我……我也是这样的人。”
“我从一所普通的大学毕业,没有任何背景。我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拼命。我不敢停下来,我怕我一停下来,就会被后面的人超过,就会被这个城市淘汰。”
“我告诉自己,要现实一点,要精明一点。情怀、理想……这些都是奢侈品,是我这样的人消费不起的。”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
“直到……直到我看到了‘拾光’做的一个项目。”
“你们修复了我们老家的一种……一种快要失传的木雕手艺。”
“我小时候,我们那条街上,家家户户的窗棂、门楣上,都是那种雕花。我爷爷,就是做那个的。”
“后来,老街拆了,大家都搬进了高楼。那种费时费力的木雕,再也没人要了。我爷爷,也就不做了。”
“我以为,那门手艺,就那么没了。”
“但是,我在你们的纪录片里,又看到了它。你们找到了我们那儿最后一位还会这门手艺的老木匠,把他请了过来,记录下了所有的工序,还和现代的设计师合作,把那些古老的纹样,用在了新的产品上。”
“我看到纪录片里,那个老木匠,一边雕刻,一边流着泪说,‘以为这辈子,再也摸不到这些伙计了’。”
“那一刻,我……”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她黑色的西装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没有去擦,就那么任由眼泪流着。
像是在祭奠着什么,又像是在忏悔着什么。
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我当然记得那个项目。
那个项目,是我亲自带队去做的。
那个老木匠,姓王,是我爷爷的师弟。
我小时候,就是在他们那条老街长大的。
那条街上,总是飘着一股好闻的木头香气。
阳光从老房子的屋檐缝隙里洒下来,照在那些飞扬的木屑上,像金色的尘埃。
我爷爷,是那条街上最好的木匠。
他的手,很粗糙,布满了老茧和伤痕。
但就是那双手,能把一块平平无奇的木头,变成一只展翅欲飞的鸟,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他总是说:“木头是有生命的,你得懂它,敬它。你用心待它,它才能活过来。”
我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看他刨木头,看他画样子,看他一刀一刀地雕刻。
他教我认识每一种木头的纹理和脾气。
他说,樟木香,可以驱虫,适合做衣柜。
楠木韧,千年不腐,是做房梁的好材料。
黄杨木质地细腻,最适合雕刻小玩意儿。
我就是在他的那个小小的、堆满了木料和工具的作坊里,度过了我的整个童年。
后来,我也离开了那条老街,去很远的地方读书,创业。
等我回来的时候,老街已经不在了。
取而代লেও,它变成了一片钢筋水泥的森林。
爷爷也不在了。
他留给我的,只有一个装满了他的手稿和工具的旧木箱。
还有那句,他说过无数遍的话。
“别让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在我们这辈人手里断了根。”
创办“拾光”,就是为了这句话。
我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林微,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想到,我们之间,竟然还有这样一层联系。
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呼吸过同样的空气,甚至可能,在某一个午后,在那条洒满阳光和木屑的老街上,擦肩而过。
可我们,却走上了两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她拼命地想要逃离那个地方,逃离那种在她看来“没用”的过去。
而我,却拼命地想要回去,想要把那些被她,被无数个像她一样的人,丢掉的东西,再一点点捡回来。
这算什么?
命运的玩笑吗?
“所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来‘拾光’,是因为……情怀?”
我问出了那个,被她定义为“奢侈品”的词。
她愣了一下,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全是。”
她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当然,情怀是一部分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这个方向的……价值。”
她又变回了那个精明的咨询顾问。
“现代人生活节奏太快,压力太大,精神世界也越来越空虚。他们需要一些东西,来填补这种空虚。一些有温度的,有故事的,能和他们的情感产生连接的东西。”
“‘拾光’在做的,就是这件事。你们不是在简单地复原传统,而是在用现代的商业模式,赋予传统新的生命。”
“这是一个巨大的蓝海市场。我觉得,我过去积累的那些商业分析和项目管理经验,可以用在这里。”
“我可以帮助‘拾光’,把这些有情怀的好东西,卖出个好价钱。让情怀,可以落地,可以变现。”
她看着我,目光灼灼。
那一刻,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面试者。
她精准地抓住了“拾光”的核心,也清晰地阐述了自己的价值。
她没有再沉溺于个人的情绪,而是迅速地回到了一个职业经理人的角色。
理智、冷静、目标明确。
可是,我却觉得有些……悲哀。
她把一切都分析得头头是道。
商业模式,市场前景,变现能力……
唯独,她忘了问一句。
那些老手艺人,他们想要的,仅仅是把手艺卖出个好价钱吗?
我爷爷,他想要的,仅仅是把那些木雕,变成钱吗?
我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好了,我的问题问完了。”我说,“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犹豫什么。
最终,她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为什么?”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那天在咖啡馆……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为什么要说,你月薪只有一万?”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
远处的地平线上,夕阳正在缓缓下沉,给这座钢铁森林,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
“因为,那就是我的月薪。”我说。
她愣住了。
“我每个月,从公司给自己开的工资,就是一万。”
“剩下的钱,都投到项目里去了。”
“修复一部老电影,需要几十上百万。养一个手艺人团队,一年下来,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我们做的很多项目,短期内,根本看不到任何回报。”
“‘拾光’,到现在为止,还在烧我以前创业赚的钱。”
我转过头,看着她。
“所以,我没有骗你。”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确实需要一个,能和我并肩作战的人。”
“而不是一个,需要我‘扶贫’的人。”
我把她那天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她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要白。
那是一种被击碎了所有骄傲和自尊的颜色。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她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站起身,对我鞠了一躬。
“对不起。”
说完,她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没有再回头。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地带上。
巨大的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在我的身上,却没有带来一丝暖意。
我拿起桌上那个小小的木头鸟。
这是我闲暇时,自己雕刻的。
和她包上挂着的那个,一模一样。
当年,在老街的巷子口,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因为弄丢了妈妈给的买酱油的钱,蹲在地上哭得惊天动地。
我爷爷,那个不善言辞的老木匠,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黄杨木,又摸出随身带着的刻刀。
没一会儿,一只小小的木头鸟,就在他粗糙的手里诞生了。
他把木头鸟递给那个小女孩。
“丫头,别哭了。你看,鸟儿都要飞走了,你的眼泪,会把它翅膀打湿的。”
小女孩止住了哭,接过那只木头鸟,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爷爷,它叫什么名字?”
“它没有名字。”爷爷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嘴,“你给它取个名字吧。你叫它什么,它就叫什么。”
那个小女孩,就是林微。
而那个站在爷爷身边,看着这一切,满身都是木屑的半大孩子,就是我。
我一直以为,我忘了。
直到那天在咖啡馆,我再次看到那只木头鸟。
我才发现,有些记忆,就像那些藏在木头纹理里的年轮。
你以为它消失了,其实,它只是被时间,藏得更深了而已。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她带着她的骄傲和羞愧,离开。
我守着我的“拾光”和回忆,继续。
我们就像两条相交后,又迅速分开的直线,将沿着各自的轨迹,越走越远。
直到三天后,我收到了她的一封邮件。
邮件的标题,只有四个字。
“一份提案”。
我点开邮件。
附件里,是一个长达五十多页的PPT。
PPT的封面,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那条已经被拆掉的老街。
青石板路,白墙黑瓦,屋檐下挂着一串串红灯笼。
照片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水印——“拾光·记忆”。
我愣住了。
这张照片,是我亲自拍的。
就存放在“拾光”的内部资料库里,从未对外公布过。
她是怎么拿到的?
我压下心里的疑惑,一页一页地往下看。
那份PPT,做得极其专业,也极其……用心。
她把我们老家所有濒临失传的非遗项目,都做了一个详细的梳理和调研。
从木雕,到剪纸,到土布纺织,再到一种快要没人会唱的地方戏曲。
每一个项目,她都分析了其历史渊源、工艺特点、传承现状,以及……商业开发的潜力。
她甚至为每一个项目,都设计了一套完整的商业化方案。
比如,把木雕的纹样,和现代家居品牌合作,推出联名款。
把剪纸的图案,做成文创产品,开发成数字版权。
把土布,和独立设计师合作,做成高端定制服装。
把地方戏曲,和旅游项目结合,打造成一个沉浸式的文化体验空间。
她的每一个方案,都兼顾了文化传承和商业价值,既有天马行空的创意,又有详尽到每一个细节的可行性分析。
看得出来,她下了极大的功夫。
这绝对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出来的东西。
看到最后一页,我明白了。
最后一页,是一张鸣谢。
“特别感谢王爷爷、李奶奶、张大伯……”
下面,是一长串的名字。
那些名字,都是我们老家,那些还在坚守着老手艺的匠人。
也是“拾光”那个非遗项目纪录片里,出现过的所有人。
原来,她回去了。
回到了那个,她拼命想要逃离的地方。
她找到了那些老人,一个一个地去拜访,去聊天,去记录。
邮件的最后,她写了这样一段话。
“老板:”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再奢求什么。那天在您办公室,我说了很多功利、现实的话,现在想来,无比汗颜。”
“这份提案,是我这几天,回到老家,和那些手艺人聊过之后,整理出来的。或许很幼稚,很不成熟,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我去找了王爷爷,就是那位木雕的传承人。他告诉我,他根本不指望靠这个手艺赚多少钱。他只是怕,他眼睛一闭,这门手艺,就真的没了。他想让现在的年轻人,还能知道,我们这个地方,曾经有过这么美的东西。”
“他说,他最感谢的,是‘拾光’,是您。是您让他的手艺,被更多人看见了。他说,他现在收了两个徒弟,都是看了纪录片之后,专门找过来的年轻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我从来没有在哪一个上市公司的CEO眼睛里,看到过那样的光。”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拾光’在做的,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我才明白,我那天说的那些话,有多么浅薄和可笑。”
“这份提案,就当我……为我那天的无知道歉吧。”
“无论您是否采纳,都谢谢您,让我看到了另一种……活法。”
“祝好。”
“林微。”
我关掉邮件,久久没有说话。
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像一片片虚假而璀璨的星海。
我拿起电话,拨通了助理的号码。
“通知人事部,给林微发Offer。”
“职位,非遗项目部,首席运营官。”
“薪水……就按她上一份工作的最高标准来。”
电话那头,助理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惊讶。
“老板,您确定吗?”
“我确定。”
“情怀需要落地,理想也需要有人帮它披上铠甲。”
“我觉得,她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挂掉电话,我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巨大的城市。
我想起了林微邮件里的那句话。
“他眼睛里有光。”
是啊。
光。
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曾有过一束光。
只是后来,走着走着,有的人,就把光弄丢了。
而“拾光”要做的,就是帮他们,也帮我们自己,把那束光,重新找回来。
林微入职的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办公室,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穿了一件很简单的白色衬衫,牛仔裤,帆布鞋。
没有再穿那身像铠甲一样的黑色西装,也没有化那种攻击性很强的妆。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干净,清爽,带着一点点不确定的羞涩。
她走到我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老板。”
“进来吧。”
她走进来,站到我办公桌前,有些局促地绞着手指。
“谢谢您……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不是我给你机会。”我说,“是你自己,为你自己赢得了这个机会。”
我把那份打印出来的PPT推到她面前。
“这份提案,我看过了,做得很好。很多想法,和我不谋而合。甚至有一些,比我想得更周全。”
“从今天起,这个项目,就交给你了。”
“我给你最大的权限,也给你最充足的预算。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看着她的眼睛。
“不要让那些守着手艺的老人,寒了心。”
“不要让那些冲着情怀来的年轻人,失望而归。”
“不要让‘拾光’,变成一个只谈钱,不谈光的,冷冰冰的生意。”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我明白。”
从那天起,林微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把她在咨询公司练就的那一身“十八般武艺”,全都用在了“拾光”的项目上。
她可以为了一个细节,和设计师团队,连续熬上几个通宵。
也可以为了说服一个固执的老手艺人,冒着大雨,坐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跑到偏远的山村里去。
她会穿着高跟鞋,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健步如飞。
也会挽起袖子,和工匠们一起,在尘土飞扬的作坊里,打磨一件产品。
她身上,有一种惊人的能量。
那种能量,不再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再是为了在这个城市里生存下去。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想要把一件事情做好的,纯粹的热爱。
公司的同事们,都很喜欢她。
他们说,林总监就像一个女超人,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她搞不定的。
但只有我知道,她不是超人。
她只是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来弥补她内心的某种……亏欠。
那天,我们一起去拜访王爷爷。
王爷爷的作坊,已经扩建了。
政府给了补贴,村里也出了地,原来的小作坊,现在变成了一个宽敞明亮的传习所。
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木雕作品,有传统的,也有和现代设计师合作的改良款。
几个年轻的徒弟,正在埋头雕刻,空气里,又飘荡着那股熟悉的,好闻的木头香气。
王爷爷看到我们,高兴得合不拢嘴。
他拉着林微的手,一个劲儿地说:“好丫头,好丫头啊!多亏了你,多亏了你们‘拾光’!”
林微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只是笑着,摇着头,说:“王爷爷,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从传习所出来,天色已经晚了。
我们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路边的稻田里,传来一阵阵蛙鸣。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像一个银色的盘子。
“我小时候,最喜欢夏天。”林微突然开口,“因为夏天,可以抓萤火虫。”
“我们会把萤火虫装在玻璃瓶里,挂在床头。那一点点微弱的光,好像能把整个黑夜都照亮。”
“后来长大了,离开了这里,就再也没见过萤火虫了。”
“我甚至一度以为,萤火虫这种东西,已经灭绝了。”
她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我。
月光洒在她的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直到来了‘拾光’,我才发现,原来,萤火虫一直都在。”
“只是我们,走得太快了,忘了回头看看。”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那片比月光更明亮的,温柔的星海。
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那道因为一场尴尬的相亲而产生的隔阂,在那一刻,悄然消融了。
我们不再是面试官和求职者,不再是老板和下属。
我们只是两个,从同一个地方走出来,走散了很久,又因为同样一束光,而重新相遇的……同路人。
“走吧。”我笑了笑,“天黑了,该回家了。”
“嗯。”她点了点头,跟上了我的脚步。
我们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远远看去,就像是,依偎在了一起。
“拾光”的项目,在林微的带领下,进展得非常顺利。
我们和故宫文创合作,推出了联名款的木雕摆件,上线第一天,就卖断了货。
我们和国际知名的服装品牌合作,把土布纺织的元素,带上了巴黎时装周的T台,惊艳了全场。
我们投资拍摄的,关于地方戏曲的纪录电影,入围了国际电影节,让一门快要被遗忘的艺术,重新回到了大众的视野。
“拾光”,火了。
媒体的报道,铺天盖地而来。
投资人的电话,几乎被打爆。
所有人都说,我很有眼光,很有情怀,把一门看似冷门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他们都叫我“情怀资本家”。
但我知道,如果没有林微,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是她,用她最擅长的商业逻辑,为“拾光”的情怀,搭建起了最坚固的骨架。
是她,用她近乎苛刻的执行力,把那些看似天马行空的想法,一步步变成了现实。
她才是那个,真正让“拾光”发光的人。
庆功宴的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喝多了。
大家围在一起,又唱又跳,庆祝着来之不易的胜利。
林微也被灌了不少酒,脸颊红扑扑的,眼神也有些迷离。
她一个人,悄悄地走到了露台上。
我有些不放心,也跟了出去。
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城市的万家灯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我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瓶水。
她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
“没什么。”她笑了笑,“就是觉得,有点像在做梦。”
“一年前,我还在为了一个项目的PPT,和客户吵得面红耳赤。我每天想的,都是怎么帮我的客户,赚更多的钱。怎么让我的KPI,更好看一点。”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做的事情,可以改变一些什么。”
“可以……让一个老人,重新拿起刻刀。可以让一门手艺,不至于消失。”
“可以……让那么多人的眼睛里,重新有光。”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柔软的东西。
“谢谢你。”她说。
“如果不是遇到你,我可能一辈子,都会是那个……在咖啡馆里,用一万块钱,去衡量一个人的价值的,可悲的女人。”
我摇了摇头。
“你不是可悲。”
“你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被抛弃,害怕被淘汰,害怕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你用一身的铠甲,把自己包裹起来。你以为那样,就不会受伤了。”
“可是,你也把所有的光,都挡在了外面。”
她愣愣地看着我,眼眶,又红了。
“我……”
“都过去了。”我打断了她的话。
我伸出手,轻轻地,帮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到耳后。
我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她温热的耳垂。
我们两个,都像是被电了一下,同时僵住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暧昧而微妙的气氛。
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发水的香气,混合着一点点红酒的醇香。
我能听到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像花瓣一样,柔软的嘴唇。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我心底冒了出来。
我想……吻她。
就在我准备付诸行动的那一刻。
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她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猛地后退了一步,和我拉开了距离。
她慌乱地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走到露台的另一边,背对着我,接起了电话。
“喂,妈。”
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疲惫。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最近很忙……钱?我上个月不是才给你打过一笔吗?又没钱了?”
“他又要钱了?这次又是什么理由?赌博?还是又在外面欠了债?”
“妈!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他就是个无底洞!你把所有钱都给他,也填不满的!”
“我没有不管你!我每个月给你打的生活费,还不够吗?你为什么非要把钱都给他!”
“我没有家?这里不是我的家?那哪里是我的家?那个除了跟我要钱,从来不会关心我一句的家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最后,变成了压抑的哭腔。
“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她挂断电话,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不住地颤抖。
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孩子。
我走过去,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轻轻地披在她身上。
她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
“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
我摇了摇头,在她身边蹲下。
“想说就说出来吧,会好受一点。”
她看着我,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开口了。
她给我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一个关于,原生家庭的故事。
她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染上了赌博的恶习。
输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她的母亲,是一个典型的,软弱而又“伟大”的女人。
一边咒骂着丈夫的不争气,一边又拿出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去替他还债。
她总说:“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看着他去死吧?他再怎么混蛋,也是你爸啊。”
林微的整个童年,都充满了争吵,打骂,和上门讨债的人。
她从小就知道,钱,有多么重要。
没有钱,就没有尊严,没有安宁,甚至,没有活下去的权利。
她拼命地读书,考上最好的大学,进入最好的公司。
她想逃离那个家,越远越好。
她想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
她以为,只要她赚的钱够多,就能把那个家,从泥潭里拉出来。
就能让她的母亲,过上好日子。
可是,她错了。
那个家,就像一个无底洞。
无论她填进去多少钱,都无济于D事。
她的父亲,变本加厉。
她的母亲,依旧执迷不悟。
她赚的钱越多,他们跟她要的,也就越多。
他们把她当成一个予取予求的提款机。
却从来没有,真正地关心过她。
从来没有问过她一句,累不累,开不开心。
“所以,你明白了吗?”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我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我为什么,会对钱,那么看重。”
“因为,钱是我唯一的安全感。是我对抗这个世界的,唯一的武器。”
“我害怕贫穷,怕得要死。我怕自己,会变得和我妈一样。”
我看着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又酸又胀。
我终于明白,她那身坚硬的铠甲之下,藏着一颗,多么脆弱,多么千疮百孔的心。
我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
她的身体,一开始很僵硬,但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像一个迷路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
她放声大哭。
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不甘,和痛苦,都哭了出D来。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那一刻,我什么都不想。
不想我们的过去,也不想我们的未来。
我只想,给她一个,温暖的,安全的拥抱。
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懂她,心疼她。
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和林微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们依然是老板和下属,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但我们之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们会默契地,在加班到深夜的时候,给对方点一份热腾腾的宵夜。
会在对方因为项目而焦虑的时候,不动声色地,递上一杯温水。
会在开会的时候,下意识地,去寻找对方的眼神,然后,相视一笑。
那是一种,超越了同事,又未满恋人的,温暖的默契。
我们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或许,是时机未到。
又或许,是我们都害怕。
害怕一旦说出口,就会打破现在这种,刚刚好的平衡。
直到,王爷爷的生日。
我们带着公司的几个核心成员,一起回了趟老家,给王爷爷祝寿。
王爷爷的传习所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村里的乡亲们,都来了。
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寿面,说着家长里短,脸上都洋溢着淳朴的笑容。
王爷爷喝了点酒,脸颊红扑扑的。
他拉着我的手,又拉着林微的手,把我们的手,叠在了一起。
“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啊。”
“爷爷我,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就守着这点木头,过了一辈子。”
“我以前总觉得,我这辈子,活得挺窝囊的。没给子孙后代,留下什么金山银山。”
“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他看着我们,眼睛里,闪着泪光。
“我留下的,是这些手艺。是这些,能让你们这些年轻人,记着根在哪儿的东西。”
“这就够了。比什么金山银山,都值钱。”
“你们俩,都是好样的。你们做的事,是有德行的事。老天爷,都看着呢。”
“你们俩,要好好的。啊?”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身边的林微。
她的手,就放在我的手心里。
温热的,柔软的。
她的脸,在灯笼的红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动人。
她也在看着我,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在闪。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犹豫和害怕,都烟消云散了。
我反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对她,笑了笑。
她也对我,笑了。
那笑容,就像很多年前,照片上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的女孩。
不,比那更美。
因为,那笑容里,有光。
从王爷爷家出来,我们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慢慢地往回走。
谁也没有说话。
但我们紧紧握着的手,已经说明了一切。
快到村口的时候,林微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看。”她指着前面的一片草丛。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黑暗中,有几点微弱的绿光,在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是萤火虫。
我们有多久,没见过萤火虫了?
我们俩,像两个孩子一样,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那几只萤火虫,似乎并不怕人。
它们在我们身边,飞来飞去,像几颗调皮的,会飞的星星。
有一只,甚至落在了林微的指尖上。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那只萤火虫,捧到了我的面前。
“你看。”她轻声说,“它回来了。”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映出的那点点萤光。
我点了点头。
“是啊。”
“它一直都在。”
“只是我们,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了。”
我低下头,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她的嘴唇,很软,很甜。
带着一点,晚风的清凉,和萤火虫的,微光。
那一刻,我觉得,我等了很久,很久。
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但一切,都值得。
因为,我终于,捡回了,我生命里,那束最亮的光。
故事的最后,我想说。
我们每个人,或许都曾是林微。
被现实追赶,被欲望裹挟,用一身的铠甲,去抵御这个世界的冰冷。
我们也或许都曾是我。
守着一份看似“没用”的执着,在所有人都向前奔跑的时候,选择回头,去捡拾那些被遗忘的时光。
我们都曾在人生的某个路口,迷失过,彷徨过,甚至,放弃过。
但请你相信。
总有那么一束光,在等着你。
它可能,是一门被遗忘的手艺。
可能,是一段被尘封的记忆。
也可能,是那个,愿意陪你一起,去看萤火虫的人。
不要怕,不要急。
慢慢走,用心找。
你总会,找到它的。
来源:优雅艺术家n8EAs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