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身后,傅思辰还在急切地叫着我的名字:「林清,你听我解释!」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和焦急。
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已完结,请放心观看)
接上文:
我短暂地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径直迈入了雨幕。
雨水瞬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服,冰冷的感觉让我清醒了许多。
身后,傅思辰还在急切地叫着我的名字:「林清,你听我解释!」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和焦急。
可就在这时,郑栩栩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傅老师,我忘了带伞,能送我上车吗?」
傅思辰叫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冒着大雨朝街边走去,打算去乘公共汽车。
突然,头顶的雨停了。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了黑色的伞面。
我有些惊讶,回身一看,竟然是傅睱站在了我身后。
这孩子紧抿着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个字都不说。
我一时诧异,忍不住问道:「你……你怎么在这?」
我记得,我跟傅思辰来家属院的时候,傅睱明明先离开了。
可现在他却出现在这里,还为我打着伞。
他仍是板着脸,不搭理我。
换做许多年前,我或许还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心疼妈妈,偷偷跟上来的。
但现在,我不会再这么想了。
他不愿开口,我也就不再问了,任由他打着伞跟着我。
我们默默地走了好一段路,终于来到了公交站。
好不容易等到一辆公共汽车,车上却拥挤不堪。
因为这场突然的暴雨,车上的乘客们都带着湿漉漉的雨伞,导致车内的地面全是湿的。
我感觉脚下有些虚浮,站立都有些不稳了。
就在这时,傅睱突然伸出手,一把抓过我的手,轻轻挽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这无声的举动,就像一根细细的针,精准地扎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
我下意识地侧目看向他。
只见他的脸微微泛红,有些别扭地侧开了头,嘴巴紧紧闭着,仍是一声不吭。
我这才恍然惊觉,那个年幼时总爱像个小尾巴一样黏着我,说话奶声奶气的小男孩,如今竟已长这么大了。
现在的我,需要微微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下车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傅睱站在我身旁,嘴唇动了动,似是内心挣扎了许久。
他的手缓缓抬起,很不自然地脱下身上的外衣,然后往我手里塞。
我看着他手里的衣服,眼底有点酸。
我接过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衣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替他穿了回去。
我小心翼翼地给他扣好了扣子,又轻轻将衣领扯平,拢紧了些。
抬眸,我看向他如今清冷的眉眼,轻声说道:「天气冷,自己多穿一点,别感冒了。」
傅睱蹙眉,语气坚定:「我不冷。」
我笑着,耐心劝他:「那也多穿一点,总有冷的时候嘛。」
我在心里默默想着,往后,我也无法再照顾他了。
傅睱站在那里,神情很是不自在,他低着头,手指时不时地捏捏衣角。
好一会,他才吞吞吐吐地再开口:「我跟爸拿的那个科研奖项。」
「这周五,学院还要开颁奖大会。」
「说要让家属去,你别忘了。」
我如实告诉他:「我大概没时间去了。」
傅睱的声音突然变冷:「你总会去的。」
我一瞬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伸手,再拍了拍他已经很平整了的衣领。
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明天有空吗,陪我去看看外公外婆好吗?」
我爸妈葬在首都。
他们生前最喜欢小孩,想来大概也很期待,我每年带傅睱去墓前看他们。
我对男孩说:“我这一走,傅睱大概不会再去了。”
男孩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哦,知道了。”
所以,这算是答应了吧?我心里暗自想着。
随后,我迈进了学校的大门,打算去找宋城。
傅睱这次没再像往常一样跟着我,他站在原地,看着我走进校园。
我开始忙临行前的各种事情,收拾行李、整理证件。
每一件事我都做得很仔细,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
隔天下午,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傅思辰,想和他去办离婚手续。
可他的办公室里堆满了文件,电话铃声也此起彼伏。
他皱着眉头,一脸疲惫地对我说:“我现在实在太忙了,连见你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我看着他忙碌的样子,心里有些失落,但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把签过字的离婚协议放在了他的桌上。
临近傍晚,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说好和我一起去墓地的傅睱,却一直不见踪影。
我有些着急,四处寻找他的身影。
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客厅里看到了他和傅思辰。
傅睱的态度很冷淡,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冷冷地说:“今天郑阿姨过生日,我跟爸爸都要过去,没时间。”
我心里一阵失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但我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我看着他们父子俩穿上外套,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很长的一段路,他们都没有回头,直到消失在拐角处。
“那么,就这样了。”我轻声对自己说。
我转过身,慢慢走到行道树下。
宋城已经提着我的行李在那里等我了。
我们上了研究院的车,车缓缓开动。
透过车窗,我看着身后首都的一切,高楼大厦、街道行人,都渐渐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傅思辰坐在饭桌旁,眼神有些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晚是郑栩栩的生日,学校里来了好多老师和前辈。
郑栩栩的爸爸是一位退休的老教授,也是傅思辰曾经的老师。
老先生的女儿过生日,大家自然都很给面子,纷纷前来祝贺。
饭桌上,大家聊得热火朝天。
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傅思辰身上。
一位老师笑着调侃道:“傅老师跟栩栩关系还是这么好啊!”
傅思辰的思绪还在很远的地方,满脑子都是林清的身影。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这时他才发现,郑栩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挨坐在他身边了。
明明对面还有空着的位置。
郑栩栩红着脸,拿起酒瓶,给傅思辰倒了一杯酒,轻声说:“傅老师,喝点酒。”
寿星倒酒,傅思辰不好拒绝。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拿起酒杯,看着郑栩栩,说:“还忘了跟你说生日快乐。”
郑栩栩的神情瞬间有些尴尬,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旁边有人满脸疑惑,轻轻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什么生日?」
傅思辰下意识地应声,语气自然:「今天不是郑老师生日吗?」
当初郑栩栩叫他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说的,还特意提到是她父亲郑教授特意叫他一起吃饭。
席间,有几个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其中一人打趣道:「傅老师又糊涂了。」
另一人接着说:「今天是不是栩栩生日,你还能不知道?」
傅思辰向来不记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微微一愣,眼神有些茫然,愣了半晌,才好不容易勉强想起。
原来,郑栩栩的生日是上半年,跟林清一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渐渐凑出了真相。
有人说道:「郑栩栩叫上父亲,请大家一起吃饭,是庆祝自己来首都大学任教的第十年。」
又有人笑着调侃:「说起来,更想庆祝的,是认识傅老师的第十年吧?」
旁人继续说笑着,言语里的暧昧之意越来越明显,傅思辰再也无法忽视。
他心里犯起嘀咕:在座的可都是有文化修养的学者老师,怎么会开这样的玩笑?
再看身旁的郑栩栩,她不仅没有半句解释,反倒一张脸变得更红了,头也微微低了下去。
显而易见,她这是默认了大家说的话。
傅思辰瞬间涌起一股火气,「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声线冷沉,一字一顿地说道:
「就算是开玩笑,这样的话也不合适。」
「我是结了婚的人,请诸位别叫人误会。」
围坐着的人,听到这话,一瞬间都陷入了震惊和寂静。
连德高望重、向来寡言少语的郑教授,也禁不住满脸诧异,目光直直地看向他,开口说道:
「小傅,我记得你离婚许多年了。」
周遭的人纷纷点头,小声附和着。
傅思辰不禁蹙眉,赶忙回应道:「我跟我妻子,感情一直稳定,老师怎么会这样说?」
话刚出口的刹那,傅思辰突然感觉心里无端地发虚。
他忍不住暗自思索,自己跟林清,这么多年,真的是感情一直稳定吗?
此时,周遭压低的唏嘘议论声,还在继续。
有人轻声说道:「许多年前不就是离了,还把傅睱那孩子带来了首都。」
另一个人也跟着说:「可不是,孩子来了首都,也几乎没再回过乡下。」
又有人补充:「傅老师书信也不寄了,也没见家属来探望过。」
还有人感慨:「快十年了,这不是离了,还能是什么?」
傅思辰感觉,那些低若蚊蝇的话,像是无数细细密密的针,争先恐后地扎在他的心口上。
他不禁自问,自己上一次给林清写信,还是什么时候?
他又回忆,自己上一次带林清来首都,还是什么时候?
他接着想,除了昨天,林清是否有过一次,去过家属院?
他再寻思,自己又有多少年,不再将林清以「妻子」的身份,介绍给同事朋友?
太久了,太久了……
他竟然,已经开始记不清了。
那个连秋天的一片落叶,都要千里迢迢寄给妻子的傅思辰。
那个傅思辰,他曾特意去学画画。
为了什么呢?只为了画出林清最喜欢的话剧演员最新的一场表演。
他一笔一划,用心勾勒着舞台上的场景,仿佛那样就能离林清的喜好更近一些。
还有一次,他省吃俭用了一个多月。
每顿饭都吃得极为简单,能不花的钱一分都不花。
为啥呀?只为了攒够两张火车票,然后跨越千里,匆匆去见一眼自己的妻子。
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见了的呢?
傅思辰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啪嗒”一声,手边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他整个人愣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慌慌张张地手足无措去捡筷子。
他低眸,看向自己的手。
从前啊,林清的手娇小白嫩,跟那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而他呢,带着重病的母亲,年少时为了赚点钱,做了不少粗活。
搬过重重的货物,干过脏脏的体力活,手上常是灰黑色。
可如今,他的手指变得白皙。
再看看林清,在乡下待了十余年,一双手早已长了茧,摸上去糙糙的。
傅思辰呆呆看着自己的手,心里一阵迷茫。
他突然发现,他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问:那个满眼都是林清的傅思辰去哪里了?
那个满眼都是傅思辰的林清,又去哪里了?
他们之间,有多少年没有好好说一句话了?
就在这时,傅思辰又听到了筷子摔下去的声音。
他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自己手上的筷子又掉了。
他起身时,才发现是坐在对面的傅睱,丢下了筷子,看都没看一眼,就离开座椅径直走向了外面。
有男人拿过了傅睱放在座椅上的纸袋,出声叫他:
「小傅,衣服没拿。」
「这是……送你郑阿姨的礼物?」
傅睱冷着一张脸,缓缓回过身来。
他伸出手,稳稳地接回纸袋,声音低沉却不失礼貌地说道:“谢谢。”
一旁围坐着的人,原本还在小声交谈,听到这话后,都不禁面面相觑。
一时间,四周陷入了一阵静默,气氛有些微妙。
傅思辰站在人群中,无端地感到心里很是不踏实。
那种感觉,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揪着他的心。
他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说道:“我有点事,先走了。”说完,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便急步跟上了已经走出去的傅睱。
此时的林清,早已不在学校。
同学们都摇摇头,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傅思辰心里暗自思索,如今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十有八九,也只能是回乡下了。
傅睱二话不说,径直去请了假,然后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换了往常,傅思辰肯定要责备他胡闹。
但这一次,他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什么都没说。
到了火车站,傅睱买了两张票,递给傅思辰一张。
两人上了火车,找好座位坐下。
火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景色逐渐后退。
傅睱一直沉默着,眼神望向窗外,一个字也没跟傅思辰说。
傅思辰看着他的侧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他们父子之间,第一次这样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压抑。
人的预感真是奇怪。
这么多年,傅思辰从不曾这样不踏实过。
他感觉一刻都等不了,只有回到了老家,见到林清还好好地待在家里,一颗心才能落回肚子里。
他在不安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大概,傅睱也是一样。
火车多日缓慢地前行,哐当哐当的声音仿佛敲在他们的心上。
傅睱依旧沉默,傅思辰偶尔看看他,又看看窗外。
终于,到家时,已是三日后的深夜。
月光洒在小院里,显得有些清冷。
他们轻轻推开家门,就看到隔壁的王婶,正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给躺在床上的傅母喂粥。
那晚林清突然坐火车去了首都。
隔天傅思辰跟傅睱也要走,就给了点钱,将傅母先托付给了王婶。
房子就这么点大。
傅思辰满心急切,眼睛像探照灯一般四处张望,可视线里,根本没有林清的身影。
傅睱双唇紧闭,一言不发,脚步匆匆地径直迈进卧房。
他的步伐又急又快,带起一阵小小的风。
很快,他又从卧房走了出来。
傅思辰瞧见,傅睱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明显在竭力克制着情绪,可那双手还是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林清不在,她没有回来。
傅思辰打心底里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他再次迈进卧房,仔仔细细地搜寻一番,接着又往后院走去。
到了后院,他一眼就看到窗台上的那盆花。
那花竟已经凋谢了,花瓣无力地耷拉着,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林清不过才离开了几天而已。
这花向来耐旱,再加上南方气候潮湿,往常就算几天不浇水都没事。
可如今也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就凋谢了。
傅思辰看得满心诧异。
他就那么直直地盯着那盆花,心里的不安如同藤蔓一般,越缠越紧,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急步往回走,心神不宁的,一脚绊到后院的门槛上,身子猛地往前倾,差点摔了一跤。
他强装镇定地进了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问王婶:「林清呢,去卫生院了?」
王婶一脸震惊地看向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什么卫生院。
你家那位,不是跟你闹离婚跑了吗?」
病床上的傅母,听到这话,立马神情激动起来。
她的脸涨得通红,痛苦地咳嗽出声。
这么多年,她虽然瘫痪在床,却也听得懂话,说得出话。
王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慌张地起身,嘴里念叨着:「呸呸呸,怪我多嘴了。」
说完,她匆忙走了出去。
傅思辰瞬间黑了脸,脚步飞快地追上去,伸手拦住王婶,语气急促:「您这话什么意思?」
王婶有些不安,眼睛朝屋里张望了一眼。
估摸着傅母听不到了,李婶才鬼鬼祟祟地凑到傅思辰跟前,放低声音说道:
“是村东头骑三轮车的老伯说的。”
“那天晚上,你媳妇啊,大晚上的拜托他捎她去县城,说是要坐火车去首都。”
“还说呢,会跟你离婚,往后就不回来了。”
“还有啥……芯片还是铁片啥的,咱乡下人哪听得懂哟!”
如同一道惊雷,在傅思辰头顶倏然炸开。
他整个人瞬间僵滞住,瞪大了眼睛,好一会都没能说出话来。
他死死盯着李婶,目光里满是怀疑,似乎想要从她脸上找出胡言乱语的证据。
李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回身准备离开,一边嘴里还嘀咕着:
“这副模样做什么呀。
一年到头又不回来,离了不是正好嘛,难不成还嫌没了不要钱的老妈子伺候啊?”
傅思辰不知在原地呆站了多久。
深夜里,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雨滴打在他的衣服和头发上,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凉飕飕的。
可他的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根本抬不起来。
夜色越来越深,冬夜的周遭万籁俱寂,只有那细微的雨声在耳边滴答作响。
好一会后,他才隐隐约约听到屋内传来自己母亲的声音。
母亲的声线嘶哑不堪,叫他的时候显得十分吃力,声音含糊不清。
那声音里,有愤怒,有怨恨,更有懊悔。
傅思辰知道,母亲要跟他说什么。
母亲是在怨他辜负了林清,懊悔自己当初让他们结婚,懊悔自己愧对了林清的父母。
傅思辰不敢动。
他不敢进门,害怕一进去就看到母亲那失望的脸。
更不敢面对,林清真正离开了的事实。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
可脑子里却像有个放映机,不受控制地想起林清离开前,找他签离婚协议的场景。
这些年来,她不是头一次跟他闹离婚。
以往那些,不过是小打小闹,嘴上说说。
可这次,手写的离婚协议,却是第一次真正递到他的眼前来。
那天,在家属院的房子里。
林清的眼神突然变得异样,顺着她的目光,他看到了郑栩栩的书本和丝巾。
其实他也很懵,完全不知道郑栩栩是什么时候进了他的房间,还把东西放在那里。
林清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些东西,满是质问。
他心里一慌,刹那诧异后的本能反应,就是掩饰、装傻。
他心里认定,如果自己承认了那些是郑栩栩的东西,林清一定不会再相信,这些东西是他不知情被放在那里的。
“这……这可能是别人放错了。”他慌张地解释。
林清冷冷地看着他,“傅思辰,你觉得我会信吗?”
这些年,她总是容易多心,总是没有安全感。
或许,他这次真的犯了错,而且是个很大的错。
林清多半是认识那些东西的,她和郑栩栩之前也有过交集。
他的掩饰和否认,大概才是真正坐实了,自己的「罪证」。
傅思辰又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林清。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手边好像是带着行李的。
她的神情平静而死寂,没有了往日的吵闹和质问,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如今想来,她那时的神情,似是决定了放弃什么,似是告别。
可那时候,他却以为她只是来催他办离婚手续的。
“你能不能别这么无理取闹,我最近忙着给郑栩栩过生日,没时间跟你办离婚。”他强装冷漠而急切地说。
他不仅自己拒绝了林清,还把林清想离婚的事告诉了傅睱,让傅睱也不再愿意跟林清去墓园。
所有人都坚信,林清去墓园是假的,她不过是想离婚罢了。
傅思辰的脑子里,有一道声音不受控制地拼命叫嚣着。
那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傅思辰:“林清走了,她真的走了。”
傅思辰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觉得是冬夜太冷,可又感觉身体里像是有火在灼烧。
他突然茫然失措,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其实,他只要回到首都,去学校问一句,就能立马得到答案。
可他不愿承认,内心深处,他是害怕面对那个可能的结果。
因为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傅思辰的身体极度僵硬,他极缓慢地回身,呆呆地朝屋内母亲叫他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傅睱。
傅睱正攥紧了手,神情冰冷地看着他。
男孩大概已经在那里呆站了很久很久。
王婶说的话,他应该也都听见了。
仅仅是“芯片”两个字,就足以让人满心绝望。
傅思辰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吃力地说出话来。
他对傅睱说:“不用担心,林清又不是科研人员。”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她根本不懂研究,只是个中医而已,根本不可能进得了那个项目。”
说是安抚傅睱,可这话更像是他在自我安慰。
傅思辰说着话,声音越抖越厉害。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一个可怕至极的事实。
那个进行了十年的芯片研究项目,宋城也进去了。
而宋城,他也是中医。
所以,林清千里迢迢奔赴京都,去找宋城。
真的如傅思辰心里所想,是有着那些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私情吗?
不,这绝不可能……
他肯定是想多了,想得太多了。
傅思辰脚步摇摇晃晃,往屋里走去。
他打算进屋睡一觉,心想睡一觉醒来,林清一定就回来了。
以前总是这样的,他难得回来一趟,她却在乡卫生院忙到深夜。
他先睡下,半夜醒来时,在那微弱的煤油灯光下,总能看到她的脸。
她轻手轻脚地收拾洗漱,对上他的目光后,眉眼弯弯,颇有些过意不去地说:“阿辰,我回来了,吵醒你啦。”
所以,这一次,她也一样会回来的吧?
然而,下雨后的地面十分湿滑,他脚下没稳住,不慎“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傅睱冷漠地看着他,急步走上前,却没有伸手搀扶他,只是从他身旁匆匆经过,然后仓促地出了院子。
傅思辰见到傅睱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他正坐在床边,耳边传来母亲低泣颤栗的声音。
母亲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会走。”
又说道:“你对她不好,她受了好多委屈。”
接着回忆道:“从前她坐在我床边,读你给她写的信,每个月都有新的。”
最后哽咽着说:“后来,一封同样的信,她反复读了大半年。”
再后来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能听见她低声哭泣。
抽抽搭搭的哭声里,还会冒出一个名字——“郑栩栩”。
我是个在床上躺了十年的老太婆。
外面发生了什么,我看不见。
可我心里明白,我什么都知道。
小清她,受了太多太多的委屈……
傅思辰神情空洞,眼神慌乱地想要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跟郑栩栩,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
话刚说完,傅母的面容剧烈地颤动起来。
她缓缓抬手,用尽全身力气,却又轻飘飘地一巴掌,甩在了傅思辰的手臂上。
傅思辰摇晃着站起身,还想去别的地方找找林清。
他一回身,就看到傅睱从外面冲了进来。
男孩浑身被雨水浇透,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他面容苍白,双目血红,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嘶吼着:“你这个骗子!那晚宴请乡邻,你根本没告诉妈妈!”
傅思辰下意识地反驳:“这不可能,我让郑栩栩去通知了……”
可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就闭上了嘴。
是啊,他怎么就能那么肯定,郑栩栩那晚说去卫生院叫林清,就真的去了呢?
就像那天在公共汽车上,他质问林清为什么推郑栩栩。
最后才知道,林清根本没推。
当时郑栩栩说,自己是慌乱中弄错了。
可她真的只是弄错了吗?
过去发生的那么多事情,一件又一件……
那晚,林清从乡卫生院匆匆赶回来,满脸愤怒地质问他和傅睱:
“所以,我身为母亲,身为妻子,连和家人一起吃顿饭的资格都没有吗?”
那时候,他和傅睱都觉得,林清明明提前知道晚宴的事,却故意不回来。
等宴席散了才回来闹,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而现在,傅思辰再仔细回想。
太多事情,好像根本不是他原本想的那样。
他认定林清在说谎,可那真的是谎言吗?他觉得郑栩栩无辜,可她又真的无辜吗?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缓缓地扼住他的脖颈。
错了,错了……
他喃喃自语着,声音里满是悔恨。
好像什么都错了……
傅思辰呆站在原地,眼神空洞。
好一会儿,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失魂落魄地朝外面走去,嘴里坚定地说:「我去首都,接林清回来。」
身后,传来傅母颤抖艰涩的声音:「找不回人,你也别回来了!咳咳咳……」
傅思辰回到了首都。
他找到了周教授。
周教授面容平静,看着他说:「小傅,你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傅思辰面色寸寸惨白,不断地摇头:「林清只是个中医。」
「一个芯片研究的科研项目,不会让一个中医参与。」
他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说服自己。
周教授直白地打破了他的幻想:「小傅,你也不是没参加过这类项目。」
「以前是短期的,尚且需要医生,确保科研人员的身体健康。」
「这样一个十余年的项目,随队医生更不可能少。」
傅思辰的手颤动起来,眼眶渐渐泛红酸胀。
「不会,不会,她不能这样狠心。」
他低声说道。
他本来受邀参与那个项目,都舍不得她和儿子。
「她怎么能舍得,她怎么能舍得?」他的声音里满是痛苦。
周教授的面容,疏冷了几分。
「小傅,你没有照顾好你的妻子,也就不该再责备她的离开。」
他严肃地说。
在这学校里,无数人传着他和郑栩栩的绯闻。
而知道他傅思辰还有妻子的,却屈指可数。
很多事情,不是别人要乱说,要误解。
只是少不了,当事人的放任和纵容。
无数次,傅思辰都不曾直白而严肃地说过一次:「我有妻子,我的妻子叫林清。」
所以,能怪林清吗?能怪别人吗?
能怪的,似乎只有他自己啊。
傅思辰感觉,身体里像是被抽走了一根骨头。
他找不回林清了,也找不回自己了。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急切,哑声说道:「我去叫她跟我回家,我要跟她解释清楚。」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周教授冷冽的声音。
周教授语气严肃,一字一顿地说:「小傅,适可而止吧。
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稍作停顿,周教授接着说道:「十年芯片研究,那可是涉及国家机密的大事。
这关系到祖国的军事和经济未来,影响极其巨大。」
最后,周教授加重了语气:「你不可能再找到她,也无权再过问这件事。」
周教授的话,如同一块巨石,彻底堵死了傅思辰心中最后一点希望。
是啊,他心里分明最清楚。
他找不到她了,真的不可能再找到了。
傅思辰双手撑着墙面,身体微微颤抖,吃力地离开了办公室。
他眼神迷茫,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有学生等着他去带领做实验,有重要的实验等着他去操作,还有课等着他去上。
可他此刻什么都不想做。
他哪里都不想去,满脑子只想找到林清。
他像个失魂落魄的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着。
路灯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熄灭,直到深夜,他才神思恍惚地回到家属院。
他缓缓推开门,昏暗的房间里,书桌前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身上穿着极简单式样的素色衣裳,背影显得单薄又瘦削。
书桌上,点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傅思辰的目光落在那身影上,猝然想起,无数个夜晚,他都看到林清坐在灯下的模样。
就是这样的场景,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的心猛地一紧,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她回来了!
傅思辰只觉得心如擂鼓,心跳声和耳鸣声交织在一起,在耳边剧烈地响起。
他眼神急切,急步上前,颤抖着手一把抓住了女人纤细的手臂,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小清,小清。」
郑栩栩从灯下站起身来,眼底含着泪水,带着一丝委屈和期盼,回身扑进了他怀里,低泣出声:「傅老师,你终于回来了。」
傅思辰如遭雷击,那原本涣散的意识,刹那间清醒过来。
他这才看清,眼前的人不是林清。
他猛地推开了眼前的郑栩栩,脸上瞬间又恼又怒,大声吼道:「郑栩栩,你疯了!」
接着,他更加气愤地说道:「谁让你又进我房间的,你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
郑栩栩被他推开,瞬间痛哭出声,带着绝望和愤怒喊道:「那你就报警抓我好了!」
她声音带着哭腔,继续说道:「反正我也不想过了!我爸知道你没离婚,扇了我巴掌,还把我赶出来了!」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脚步慌乱地扑上来,双手紧紧地抱住他,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思辰,我只有你了。」
「就算以前你没离婚,但现在不是离了吗?」
「你不是早就不爱她了吗?」
「学校里谁都知道,我们才是一对儿。」
「我等了你十年,整整十年啊!你该给我一个交代了!」
傅思辰彻底忍无可忍,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怒目圆睁,猛地抬起手,狠狠推开了她。
郑栩栩整个人狼狈地摔到了地上,发丝凌乱地散在脸上。
他居高临下地站着,眼神冰冷如霜,冷冷地看着她:
「我没有离婚,我的妻子永远都只会是林清。」
「郑栩栩,这些年我看在你是我老师女儿的分上,才处处善待你。」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有这样恶心人的心思!」
郑栩栩满脸都是眼泪,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可她却又突然笑出声来,笑声尖锐刺耳:
「我恶心人?傅思辰,你就不恶心吗?」
「这么多年,你回去见过林清几次?」
「你给过她好脸色吗?」
「嘴上仁义道德,你还不是背着林清,给我买衣服,陪我看话剧!」
傅思辰面容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他急切地解释着,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没给你买过衣服。」
「那衣服,是郑教授要我转交给你的。」
「我看话剧,是因为那是林清最喜欢的话剧演员演的。」
那时候,那场话剧一票难求。
郑栩栩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设法拿到了两张票,然后笑着对他说分他一张。
他想起林清很喜欢那个演员,才去看了话剧。
在看话剧的时候,他还吃力地把精彩的场景画了下来,之后寄给了林清。
而如今回想起来,那许多的事情,又怎能不让旁人产生误会呢?
郑栩栩笑着笑着,眼底渐渐涌起恨意,她恶狠狠地说道:
「你都不知道吧。」
「那时我跟你们去乡下,你们设宴。」
「我就是故意骗你,说我去叫林清。」
「我才没去叫,我就是要看她像个笑话似的,等宴席散了才得到消息,傻子一样赶回来。」
「那天在公共汽车上,我就是故意假装被她推倒,让你替我出头。」
“谁让她总缠着你!”郑栩栩满脸的愤怒,双手叉腰,眼睛瞪得老大,大声叫嚷着,“明知道你不爱她了,现在都宣扬自由恋爱,你们不就是父母之命吗?”
她顿了顿,情绪更加激动,尖着嗓子继续说道:“她识相就该早点走,早点把你让给我!”
说着说着,郑栩栩的笑声渐渐疯狂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大声说:“还有,她跟宋城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我也都是骗你的。”
傅思辰一听,血红着眼睛,整个人像一头愤怒的狮子,猛地扑了上去。
他的手颤抖着扬起,一耳光就要扇到郑栩栩脸上去。
如果不是以为林清跟宋城有什么,他不会那样伤心。
也或许,不会对她那样冷淡,不会与她争执多年。
可说到底,还是他不愿信任她。
甚至连好好问一句,都不曾有过。
他颤抖的手扬到半空。
这时,郑栩栩疯狂却又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开口:“傅思辰,你就是打死了我,林清还能回来啊?”
她顿了顿,又说:“是你自己,把她赶走的啊。”
傅思辰一只手,就那样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嘴里喃喃自语:“是啊,回不来了。
林清她,回不来了。”
“就算十年八年后,她再回来。
在她那里,他跟她,也该是早就彻底结束了。”
“无论他现在再做什么,她都无法回来了。
太晚了,太晚了……”
傅思辰如同游魂一般,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家属院。
深夜,死寂的街头,他见到了同样如同游魂的傅睱。
傅睱声音有些低沉,说道:“周五颁奖典礼,妈妈会来。
她,答应了的。”
林清她,真的答应了吗?傅思辰顾不上多问,只是自欺欺人地点头,嘴里念叨着:“那就好,那就好。”
靠着那一点奢求的希冀和幻想,他们又硬生生熬到了周五。
颁奖的礼堂里,傅睱上台发言。
他一如往常,侃侃而谈。
可傅思辰却能看出来,他频频朝门口张望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他强装镇定的言语间,带上了掩不住的颤音。
傅思辰一身正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
尽管努力克制,可他们还是控制不住,无数次把目光投向门口。
他们心里盼着,林清能突然出现,看到他们最出色的模样。
“她会不会来呢?”傅睱小声嘟囔。
傅思辰沉默着,眼神却一直没从门口移开。
然而直到颁奖典礼结束,那熟悉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会堂里的人渐渐散去,傅思辰站在台上,傅睱坐在台下,都迟迟不愿离开。
父子俩都不说话,气氛死寂。
这时,一位老师走上前,轻声提醒:“傅老师,小傅同学,颁奖典礼已经结束了。”
老师说的结束,指的是颁奖典礼。
可真正结束的,又何止这一场典礼。
傅睱站在台上,旁边放着那件没能送出去的外衣。
那天大雨倾盆,他看到林清浑身湿透。
他悄悄买了衣服,正要拿给她,却见她去找宋城了。
“爸爸,她说心里装着宋城,还决定离婚。”傅睱气愤地对傅思辰说。
傅思辰叹了口气:“唉,有些事没那么简单。”
如今误会解开,想送衣服,却没了机会。
傅睱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突然蹲了下去。
恍惚间,他想起许多年前。
那时他还是个小男孩,抱着林清的手臂撒娇:“妈妈,妈妈。”
林清温柔地把他抱起来,轻轻摸着他的头:“妈妈在。”
“我没有妈妈了。”傅睱喃喃自语。
他双手捂住脸,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
傅思辰坐在台下,眼泪也突然掉了下来。
旁人都不明白,一向沉稳冷静的父子俩,为何突然在这里痛哭。
他们失去了妻子,失去了母亲。
那个曾被他们埋怨嫌弃的女人,彻底放弃了他们。
我走出芯片研究所,已经是十四年后。
这一年,是2002年。
科研团队用十余年的努力,成功拿下了数项专利。
经过无数个日夜的努力,第一块国产芯片,终于顺利面世了!
它的诞生,意义非凡。
它终结了祖国完全依赖进口芯片来生产制造计算机的历史。
从此,国产计算机以及其他许多行业,不再被国外技术和芯片扼住咽喉。
国内的网络信息安全,也因此得到了极大的保障。
“还记得十余年前,周教授带我走进研究所。”我感慨地对宋城说道。
宋城点了点头,“是啊,一晃都十多年了。”
可十余年后的今天,他到底没能再和我一起走出来。
在芯片即将研发成功时,他因数年的过度操劳和疲惫,也因成功近在眼前的激动和欣喜,最终还是倒在了实验台前,再也没能站起来。
“周教授他……”我红着眼眶,声音有些哽咽。
宋城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是为了科研事业奉献了自己。”
长眠于研究所的科研人员,不止他一个。
这十余年里,科研人员夜以继日,奋战于实验台前。
我和宋城一直关注记录着每一位科研人员的身体和饮食情况。
“今天的食谱得再更新一下,得给大家好好调养调养。”我说道。
宋城应道:“没错,不能让大家身体垮了。”
我们每日更新制定食谱,给科研人员调养治疗。
从无一日,敢有懈怠。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祖国的未来,是国之栋梁,无价之宝。”我认真地说。
宋城也认同,“如我所说,我与你可以倒下,而科研人员,一个都不能倒,那将是国家巨大的损失。”
可如今走出研究所的,到底还是没有当初走进来的那么多人。
我们迈出研究所,再一次迈入阳光下。
阳光暖烘烘地照在大地上,我的眼眶却忍不住酸涩起来。
十余年的时间,祖国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们回到了首都,看向这座北城。
它如雨后春笋般,涌起了无数高楼。
“这变化可真大啊,都有些陌生了。”我感叹。
宋城也有同感,“是啊,变得光鲜亮丽了太多。”
唯有天安门前的国旗,永远高高飘扬。
看着那飘扬的国旗,让人禁不住心潮澎湃,泪湿眼眶。
在过去的一年,祖国第一次申奥成功。
无数的第一次,汇聚成了如今日渐强大的国家。
战火早已远去。
曾经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如今都已安居立业,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可那长鸣的警钟,却从未停歇。
它时刻提醒着人们,不能忘记过去的伤痛。
科研的脚步不会止于此,国家前行的脚步,也远不会止于此。
看着眼前这繁荣的景象,我不禁红了眼眶,转头看向身旁的宋城,感慨道:“如果周教授能看到这一幕,该有多高兴。”
宋城眼尾也泛了红,声音温和地说:“周教授在天上,也一定能看到的。
他呀,肯定很高兴。”
我心中思绪万千。
抬眸间,却猝然看到不远处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实在是太多年没见面了。
他们站在对面,中间隔着车流和人群,距离有些远,身影也有些模糊。
我定睛看了好一会,也不确定是不是认错了人。
但我能感觉到,他们正紧紧盯着我的方向。
这时,一辆公交车驶过,阻隔掉了我的视线。
等公交车开走,我再看过去时,傅思辰已经匆忙进了身后的花店。
不一会儿,他抱着一束花,从对面有些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他们走到了我面前。
这时我才看清,傅思辰的头发白了许多。
我在心里算了算,这一年,他已经年过五十了。
他的面孔,苍老憔悴了许多,对我来说也陌生了不少。
他将手上那束郁金香,不安又急切地递向我。
出声时,我听到他从前温润或是冷冽的声音,如今也沧桑嘶哑了许多。
他声线有些语无伦次:“恭……恭喜你,小清,欢迎你回来。”
我温和地笑了笑,说道:“谢谢。”
他眼底一瞬涌起光亮。
我接着又补上一声称呼:“傅老师。”
我不曾这样叫过他。
如今开口时,却是自然而然。
在研究所的十余年,我看着科研人员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也看到了如今国家的巨大进步。
许多年前的那些怨恨,不甘,委屈。
到如今在心头,也到底是消散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在我眼中,他们不过是千千万万个和我一同生活在这片国土上、这片南天下的人民罢了。
说不上恨,可也谈不上爱和情谊了。
“傅老师。”我轻声说道,这三个字顺理成章地从口中吐出。
傅思辰的神情,在那一刹那,变得僵硬不堪。
他递花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中,直直地伸在我眼前。
我又开口,语气平淡:“花就不必了。
我现在,不太喜欢这些了。”
其实,又何止是不太喜欢花了,我也不太,喜欢他了。
记忆如同潮水般倒退,我想起很多年前。
那是我与他结婚的那天,我们实在穷困,结婚没什么仪式。
领完证后,我们走在街边,看到有人卖花。
傅思辰学着别人的样子,局促地在兜里摸索着,捉襟见肘却还是掏出了一块钱,买了一束大红玫瑰。
他把花递过来,我和他的脸都瞬间变得通红。
那时候,我们不曾说过爱,可都清楚对方满心的爱。
而如今,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花这种东西,自然也就不必了。
傅思辰僵硬地收回了手。
我看到,他的眼眶渐渐红了,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小清,我们真的结束了吗?”
我愣了一下。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他还会问这样的问题。
身旁跟我一起来首都的同伴,早已都散开了。
宋城很贴心地给我留出空间,也先离开了。
我看向他,看着记忆里那个温润的少年,如今鬓角已生出了白发。
良久,我平静地说:“我们之间,很早就结束了的。”
那一年那张离婚协议,他没有签字。
但我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
哪怕十余年分别,也不会改变什么。
傅思辰的薄唇哆嗦着,狼狈地侧开了头。
我看到了他眼底的雾气。
站在他身后的傅睱,小心翼翼地叫了我一声:“妈。”
话音未落,眼泪却已经落下。
我想起,我走的前一天。
倾盆大雨里,傅睱为我撑起的那把伞。
曾经的怨恨与疏远交织在一起,偶尔还夹杂着无声的关切。
这让我一时之间,真的分不清,对于这个我十月怀胎、拼了命才生下的儿子,如今到底是怨恨更多一些,还是遗憾更多一些。
在我的记忆里,他真的很少哭。
好像从三岁起,就没再哭过了。
他总是那么坚强,小小的背影透着一股倔强。
我终究还是没忍住,慢慢走近他,抬手轻轻摸了下他的头,轻声说道:「又长高了。」
话刚落,我和他同时愣住了。
我突然回过神来,他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
我离开的时候,他才十四岁,还是个青涩的少年。
如今,他早已大学毕业,工作多年,成熟稳重了许多。
他不再是那个适合被我摸摸头的小孩了。
我有些尴尬,赶紧收回手。
回身准备离开时,听到傅思辰和傅睱急切地喊了一声:「对不起。」
我的步子微微一顿,内心有些波澜,但到底还是没再回头。
春末时分,研究院举办了一场表彰大会。
一众科研人员陆续上台领奖发言。
他们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眼神里满是对科研事业的热爱。
我和宋城坐在台下,用力地为他们鼓掌。
我们替他们骄傲,也替祖国骄傲。
等他们下台后,工作人员把我和宋城也拉上了台。
接着,将特制的奖杯送到了我们手里。
一位科研人员声线动容地说:「科研的成功,有我们研究人员的努力。」
他又接着说:「而你们的付出和牺牲,也同样功不可没。」
他继续说道:「芯片研究能够取得重大突破,祖国能日益繁荣昌盛。
绝不能忘记,像林医生和宋医生这样,站在后面默默做出巨大贡献的无数个人民!」
台下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
我感觉手上的奖杯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
我的心跳得厉害,泪水湿润了眼眶。
在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人潮后面,傅思辰和傅睱正同样为我鼓掌。
这一次,我的荣耀不是来自优秀的丈夫,也不是来自年少有成的儿子。
而是来自自己,来自国家。
后来,我留在了首都。
在宋城和大学教授的引荐下,我进入了首都医院行医。
入秋那天,天气微凉,风里已经有了丝丝的寒意。
傅思辰神色匆匆地来找我,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中满是疲惫与哀伤。
他带来了傅母的死讯。
他寞然地说起,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母亲临死前,一直念叨你的名字,她深感愧对你。」
我温声回应,语气平静而温和:「她从未愧对我。」
傅思辰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是觉得,当初支持我们结婚……」
后面的话,他到底是没再说下去。
我们相对无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良久,我再开口:「傅思辰,我们去把离婚证领了吧。」
傅思辰一双眼通红,他的身形微微颤动着,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他到底是点了头,声音有些哽咽:「好。」
我们离了婚。
儿子看到我们的样子,蹙眉,脸上满是不解,大概是觉得我又无理取闹。
他嘟囔着:「妈,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儿子,有些事,你还不懂。」
当初我离开后,她没能如愿和傅思辰在一起。
她被她父亲赶出了门,站在门口,寒风呼啸,她的眼神中满是悲愤。
她咬着牙,誓要自己做出一番成绩。
结果她剽窃了其他老师的成果。
事情败露后,她被警察带走,她拼命挣扎着,大喊着:「这不是我的错!」
其实她只被判了一年。
可她自小锦衣玉食,没受过委屈。
出狱那天,她看着外面陌生又冷漠的世界,最终寻了死路。
我听着那些事,心里不再剩下太多感觉。
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有些空洞。
我五十六岁那年深秋,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傅思辰躺在病床上,气息微弱。
他临死前,我去见了他最后一面。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我很想看看,落了的枫叶。」
我替他推着轮椅,慢慢地走向医院里的枫树下。
枫叶在风中飘落,像是一只只金色的蝴蝶。
他吃力地捡起了地上的一片金色枫叶,手指颤抖着,似是想给我。
最终,却到底是没有递过来。
我又想起,很多年前,他给我写信。
信件千里迢迢寄来,里面夹着第一片金色枫叶。
还有那一年,我父母猝然离世。
那天,枫叶铺满了地面,像是一层厚厚的红毯。
他站在我的身旁,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跟我说:
「以后不管日子多难,我替你父母照顾你。」
一转眼,我们都已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飘落的枫叶下,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留下极轻的一声「对不起」,转眼间,就散在了风里。
我将他身上盖着的毯子,拉上了些。
我的眼睛有些泛红,心里一阵酸涩。
枫叶飘飞。
我侧目,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傅睱。
他满脸都是泪,泪水不停地流着。
他与我相看无言,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
这一年,是2009年。
我与傅思辰,再无明天。
来源:小爱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