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还是1995年的夏天,空气里都是粘稠的热气和工厂烟囱飘出的煤灰味儿。我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心里头跟吃了蜜一样甜。我叫陈浩,在红星机械厂当个技术员,女朋友林晓燕是市里纺织厂的一枝花。我们处了快一年,那天是她第一次让我去她家。
那还是1995年的夏天,空气里都是粘稠的热气和工厂烟囱飘出的煤灰味儿。我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心里头跟吃了蜜一样甜。我叫陈浩,在红星机械厂当个技术员,女朋友林晓燕是市里纺织厂的一枝花。我们处了快一年,那天是她第一次让我去她家。
可我刚把自行车停稳,满头大汗地拎着两瓶罐头和一包点心,晓燕却一把将我拽了过去,神色慌张地压低声音:“陈浩,快!我爸妈临时去我姥姥家了,今晚不回来!”我脑子“嗡”的一下,心跳得跟打鼓似的。那个年代,这种话的暗示性太强了。她没等我反应,就把我拉进了屋,然后“咔哒”一声,反锁了房门。屋里光线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她没开灯,只是把我死死地拽进了她的卧室,再次锁上了门。我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洗发水香味,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可我没等到想象中的拥抱,等来的,是她“扑通”一下跪在我面前,递过来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东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陈浩,求求你……救救我们家!”
说起这事儿,还得从头讲起。我和晓燕是在厂里联谊舞会上认识的。她文静漂亮,一笑起来俩酒窝,跟电影明星似的。我呢,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除了技术过硬,人老实本分,一无所有。能追到晓燕,我觉得是老天爷赏饭吃。
晓燕跟我说,她爸妈对她管得特别严,尤其是她爸,总觉得我一个农村娃配不上他“吃商品粮”的宝贝闺女。所以我们俩谈恋爱,基本都是偷偷摸摸的,跟地下工作者似的。这次她让我上门,我以为是关系终于要见光了,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
可眼前这是哪一出?我看着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晓燕,整个人都懵了。我赶紧扶她起来,手忙脚乱地问:“晓燕,你这是干啥?天大的事儿也不能跪啊!快起来,有事跟我说!”
她不肯起,只是把那个沉甸甸的报纸包往我怀里塞。我颤抖着手打开,一层层报纸剥开,里面露出来的,是一件男士的白衬衫。衬衫的胸口和袖子上,是大片大片已经干涸、变成暗褐色的血迹。我的天,我当时吓得魂儿都快飞了,手一哆嗦,那件衬衫差点掉地上。
“是我弟,林晓军的。”晓燕哽咽着说,“他……他出事了。”
林晓军我见过一回,比晓燕小两岁,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整天在外面瞎混,染着一头黄毛,看人的眼神都带着一股子不服气。林建国两口子为这个儿子愁白了头,可又格外溺爱,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晓燕一边哭一边把事情的来龙去处说了个大概。原来三天前,林晓军为了个女孩子,跟社会上一个叫“大头”的混混打了起来。那大头是出了名的狠角色,当时就掏出了一把弹簧刀。晓军本来就年轻气盛,一冲动,抢过旁边肉摊上一把剔骨刀就捅了过去。
“陈浩,我爸妈说,要是大头死了,我弟就得偿命。要是大头活了,我们家也得赔个倾家荡产,我爸的厂长也当不成了。我们家就全完了!”晓燕死死抓着我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我肉里,“这件血衣是唯一的证据,派出所的人来家里问过两次话,都被我爸搪塞过去了。我爸妈让我把这衣服烧了,可我不敢……我怕啊!陈浩,你脑子活,你帮我想想办法,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我听得浑身冰凉,手里的血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这哪里是谈恋爱啊,这分明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包庇罪犯,销毁证据,这两条哪一条都够我这辈子翻不了身的。我一个农村孩子,好不容易在城里扎下根,有了份“铁饭碗”,我怎么敢掺和这种要命的事?
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分手。把东西还给她,立马走人,从此跟这一家人断得干干净净。这浑水太深了,我蹚不起。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挣扎了很久,心里像是开了两个小人,一个声嘶力竭地喊“快跑”,另一个却在说“你不能丢下她”。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扶到床边坐下。
“晓燕,你先别哭了。哭解决不了问题。”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把那天晚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跟我说一遍。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晓燕看我没有转身就走,眼神里燃起了一丝希望。她抽泣着,开始断断续续地回忆。她说,事情发生在西郊的那个旧货市场,时间是晚上八点多,当时天刚黑,市场里人不多。晓军是和那个女孩一起去逛的,大头带着两个兄弟把他们堵在了巷子口……
“对!”晓燕猛点头,“我弟是这么说的,他说他就是害怕,才顺手抄起旁边肉案上的刀子……”
“肉案?”我心里咯噔一下,“哪个肉案?晚上八点多,旧货市场的肉摊早就收了吧?哪来的剔骨刀?”
晓燕也愣住了,她茫然地摇摇头:“我……我不知道,晓军就是这么说的。我爸妈也信了。”
我跟晓燕说:“这件衣服,绝对不能烧。你把它藏好,谁也别告诉。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晓燕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泪水和感激。她不知道,我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我只是觉得,投案自首可能是唯一的出路,但前提是,必须搞清楚全部的真相。盲目地去自首,万一林晓un真的谎话连篇,那才是把他往死路上送。
接下来的两天,我跟单位请了病假,整个人像个幽灵一样,开始暗中调查。我先是去了西郊的旧货市场。晚上八点多,那里确实冷清,大部分店铺都关了,只有几家卖杂货的和夜宵摊还亮着灯。我找到了晓燕说的那个巷子口,地上还隐约能看到被冲洗过的暗色痕迹。
老大爷抬头瞥了我一眼,立马低下头,警惕地说:“不知道,没看见,我耳朵背。”
吃了闭门羹,我不死心。那个年代的人,都怕惹事。第二天,我又去了。这次我没问打架的事,而是去帮老大爷修他那个吱吱呀呀响的馄饨摊的轮子。我是技术员,摆弄这点东西小菜一碟。半个钟头后,轮子不响了,还上了油,推起来顺溜多了。
老大爷看我的眼神缓和了不少。我递给他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蹲在他旁边继续闲聊。聊到了第三天,我们已经很熟了。我才旁敲侧击地又提起了那晚的事。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叫大头的,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那天没带刀。”老大爷一句话就推翻了林晓军的说辞。“是那个黄毛小子,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把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冲上去就捅。大头那两个兄弟都吓傻了,跑了。黄毛小子看大头倒了,也慌了,刀一扔就跑了。”
我听得手脚冰凉。如果老大爷说的是真的,那林晓军不仅是故意伤人,还是蓄意行凶!这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被他扔进旁边那个垃圾桶了,第二天一早,收垃圾的就拉走了,哪还找得到。”老大爷叹了口气,“小伙子,这事儿你别瞎打听,大头那伙人不好惹,那个黄毛小子的爹好像还是个官。咱们老百姓,躲远点好。”
从馄饨摊离开的时候,我感觉天都是灰的。真相竟然是这样!林晓军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把全家人都骗了。林建国要是知道了,非得气疯了不可。
我该怎么办?把这个残酷的真相告诉晓燕吗?那等于把她推进更深的绝望里。不说?那就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家人错上加错,最后万劫不复?
第二天,我揣着那件血衣,又去了林家。晓燕一见我就急切地问有没有办法。我看着她憔ANA的脸,狠了狠心,把馄饨大爷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晓燕听完,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瘫坐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可能……晓军不会骗我们的……他不会的……”她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事实就是事实。我说:“晓燕,现在只有一条路了。去自首。主动交代,争取宽大处理。如果等警察找上门,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陈浩!你在这里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林建国一声怒喝,带着副厂长的威严,像一座山一样压了过来。
我站直了身体,迎着他的目光,把我调查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我没提馄饨大爷,只说是我找当时在场的人打听到的。
林建国听完,身体晃了一下,旁边的王秀英赶紧扶住他。他的脸从铁青变成了死灰,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绝望。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在我脸上盯出个洞来。
我没有理会她的辱骂,只是平静地看着林建国:“林叔叔,我知道您是为了晓军好。但包庇不是爱,是害他。现在去自首,他可能只是故意伤害,判几年。如果你们继续藏着他,销毁证据,被抓到了,就是罪上加罪。而且大头那边要是出了事,他这辈子就完了。您是厂长,是干部,这个道理您比我懂。”
我的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林建国的心上。他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尊敬和羡慕里。让他亲手把儿子送进公安局,比杀了他还难受。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林建国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地对我说:“你走吧。我们家的事,不用你一个外人管。”
我把那件血衣放在桌上,转身离开了。走出那个家门的时候,我觉得我和晓燕之间,可能真的完了。但我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坦然。我做了我认为对的事,我没有昧良心。
之后的一个星期,晓燕没有联系我。我听说,大头的命保住了,但伤情很重,成了重伤。我还听说,林建国动用了一切关系,准备花一大笔钱私了。
就在我以为这件事会以这种方式结束时,一天深夜,我宿舍的门被敲响了。打开门,是林建国。他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头发白了不少,背也驼了。
我愣住了。
“你说得对,包庇是害他。我这几天想了很多,我这个副厂长的位子,我这张老脸,要是跟儿子的一辈子比,算个屁!”他眼圈红了,“我明天,就带晓军去自首。”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你是个好孩子,有担当,比我们这些当大人的都看得明白。晓燕……没看错人。”
林家为了赔偿,卖了房子,从干部楼搬到了普通的旧公房。林建国的副厂长也被撤了,降成了车间主任。曾经风光无限的林家,一下子跌落了谷底。
很多人都以为我和晓燕肯定会分手。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了。可晓燕却在那天之后,主动来找我了。她眼睛红红的,对我说:“陈浩,谢谢你。谢谢你没有让我家一错再错。”
我握住她的手,什么都没说。我知道,我们俩的感情,经历了这场生死考验,已经变得比任何时候都牢固。
三年后,晓军出来了,像是变了个人,踏实肯干。在我的帮助下,他学了门电焊手艺,后来自己开了个小铺子,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再后来,我和晓燕结婚了。婚礼很简单,但林建国在婚礼上,当着所有亲戚朋友的面,端起酒杯,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他说:“陈浩,你不仅是我的女婿,更是我们家的恩人。”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每当我想起1995年那个夏天,那个被反锁的房间,那件触目惊心的血衣,我依然会心有余悸。但我不后悔。人一辈子,总要做几件对得起良心的事。真正的爱,不是无原则地包庇和纵容,而是在对方走错路的时候,有勇气拉他一把,哪怕会弄得自己满身泥泞。这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你们说,我做得对吗?
来源:幸福高山l9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