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毒日头下,那碗水递到我嘴边时,我正蹲在苏婉清家的屋脊上,汗水跟不要钱似的,从额头淌下来,扎得眼睛都睁不开。我叫赵建军,一个在村里有点木匠手艺的老实人。苏婉清是村里出了名的寡妇,三十出头的年纪,男人前年干活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没了,留下了她和一个刚上小学的娃。
毒日头下,那碗水递到我嘴边时,我正蹲在苏婉清家的屋脊上,汗水跟不要钱似的,从额头淌下来,扎得眼睛都睁不开。我叫赵建军,一个在村里有点木匠手艺的老实人。苏婉清是村里出了名的寡妇,三十出头的年纪,男人前年干活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没了,留下了她和一个刚上小学的娃。
我接过那粗瓷大碗,“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碗,干裂的喉咙总算舒坦了点。“嫂子,谢了。”我抹了把嘴,想把碗递回去。
她却没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蒸腾的热气里看着我,脸上有点不自然的红。她声音压得极低,像蚊子哼哼,却一字不落地钻进我耳朵里:“建军哥,这水不解渴。真正解渴的东西,在屋里。”
我看着她那张俏生生却带着一股子倔强的脸,心里顿时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乱成了一锅粥。而这一切,都得从三天前那场大雨说起。
我们这靠山,一下雨就没个完。那天夜里的雨,跟天漏了窟窿一样,哗哗地下。第二天一早,苏婉-清就红着眼圈找上门了。她家那老房子,又是土坯墙,屋顶的瓦片早就松了,一夜的雨,屋里跟下了小雨似的,孩子睡觉的床都湿了半边。她一个女人家,站在那儿,话说得颠三倒四,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看着就让人心酸。
我老婆秀萍是个心善的,当下就说:“建军,你看你这几天正好在家歇着,不然就帮婉清嫂子一把吧,她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我还能说啥?我们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家没个难处。我当场就拍了板,说:“嫂子你放心,等天一放晴,我就去给你把房顶拾掇好,保证以后下再大的雨都不漏。”
秀萍就这么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我呢,等了两天,雨总算停了,日头一出来,晒得地皮都发烫。我扛着梯子,带着工具就去了苏婉清家。她家院子不大,收拾得倒还干净。我一到,她就又是端茶又是递毛巾,客气得让我有点不自在。我跟她说:“嫂子,你忙你的去,这点活我一个人干得来。”她点点头,就进屋去照顾孩子写作业了。
我爬上屋顶,一看,好家伙,这比我想的还严重。好多瓦片都裂了,房梁有的地方都被雨水泡得有点糟。这活儿不大,但是个细致活,得一块块瓦揭下来,把坏的换掉,再重新码好,用水泥勾缝。我这一干,就从大清早干到了日头当头。村里人来人往,路过她家门口,总有人意味深长地朝房顶上看一眼。我心里明白,这帮人肚子里没啥好心眼,我只管埋头干活,身正不怕影子斜。
可我万万没想到,苏婉清会在这个时候,跟我说出那么一句话。
这话像个钩子,把我所有的思绪都给勾住了。我看着她,她的脸在阳光下白得晃眼,眼神里有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期盼?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我的心“怦怦”乱跳,活了四十多年,第一次碰上这种事。下去?还是不下去?下去,万一她真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我怎么对得起秀萍?可不下去,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倒显得我心里有鬼。
村里的风言风语我不是没听过。自从苏婉清的男人走后,她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有些不三不四的光棍汉,晚上喝了点猫尿就爱往她家门口晃悠,说些脏话。但苏婉清性子烈,抄起扫帚就能把人打出去。时间长了,大家嘴上说她可怜,心里却难免有些别的揣测。寡妇门前是非多,这是老话,也是实话。
我赵建军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老实人,跟老婆秀萍结婚二十年,脸都没红过一次。我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或者说是一时的糊涂,毁了我半辈子的名声。我深吸一口气,把碗递还给她,声音有点干涩:“嫂子,这水就很好了。我不渴,你快下去吧,这上面太阳大。”
我愣住了。她男人留下的东西?我一个木匠,能帮她看懂什么?我心里那点乱七八糟的念头像被一盆冷水浇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疑惑。我看着她不像说谎的样子,那眼神里的焦急和无助是装不出来的。我心里斗争了半天,最后一咬牙,妈的,豁出去了!就算被人看见了,我赵建军行的正坐得端,我怕什么!
“行,我这就下来。”我把剩下的半碗水一饮而尽,擦了擦手,顺着梯子爬了下去。脚一沾地,感觉腿都有点软。
苏婉清家的堂屋很暗,窗户小,光透不进来,一进去就感到一股凉意。她让我坐下,自己转身快步走进里屋。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坐在那张掉了漆的八仙桌旁,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屋子里有股淡淡的草药味,还有一股子旧书本的霉味。我听见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翻箱倒柜。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那个箱子。我倒要看看,这能“解渴”的,到底是个什么宝贝。
箱盖打开,里面没有金银财宝,也没有我想象中任何不堪的东西。最上面放着的,是一沓泛黄的信纸,看得出是被人反复摩挲过,边角都卷了起来。信纸下面,是几个笔记本,还有一个牛皮纸袋,鼓鼓囊囊的。苏婉清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哽咽着说:“建军哥,这就是我男人,周伟,他留下的所有东西了。”
我更糊涂了:“嫂子,你这是……?”
我一页页翻下去,手开始抖了。镇卫生院的报告说周伟身体健康,各项指标正常。可市里医院的报告上,却清清楚楚地写着:慢性农药中毒,建议立即住院治疗!我猛地抬起头,看着苏婉清:“这……这是怎么回事?周伟不是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意外死的吗?”
苏婉清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摇着头,声音都在发颤:“不是的……不是意外!他出事前几天,就一直跟我说头晕、恶心、吃不下饭。我让他去镇上看,镇上的王大夫说他是中暑,开了几包藿香正气水。可他喝了也不管用,反而越来越严重。他不放心,偷偷跑去市里查了一次,回来就把这个袋子交给我,让我收好,还说,如果他真有个三长两短,就让我找个信得过的人把这东西拿出来。”
我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王大夫?就是我们村南头的那个赤脚医生王德海?他行医几十年了,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都找他。他怎么可能把农药中毒看成中暑?
马富贵!我心里咯噔一下。这马富贵是我们村的首富,靠着承包工程发了家,为人霸道,手底下养了一帮小混混,村里人没人敢惹他。我听说,苏婉清的男人周伟就是跟着他干活的。
苏婉清接着说:“我男人出事那天,工地的人都说是他自己脚滑摔下来的。马富贵赔了我们家五万块钱,就了事了。当时我整个人都懵了,也没多想。可后来我夜里老做噩梦,梦见周伟对我哭,说他死得冤。我才想起他交给我的这个袋子。我一个女人家,不识几个字,这些报告上的字我一个都看不懂。我想过去报案,可我没人没证据,马富贵在镇上派出所都有熟人,我怕不但告不倒他,还把我们娘俩给搭进去。”
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和恳求:“建军哥, 我知道你是好人,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我今天把你叫下来,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些东西放在我这里,就像揣着一团火,烧得我没一天能睡安稳觉。你说的对,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刚才在房顶上跟你说那话,也是实在逼得没办法了。我怕在外面说,隔墙有耳,只能把你请到屋里来。我说的‘解渴’,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心里太苦了,我男人死得太冤了,这口冤气堵在我心里快两年了,只有把真相揭开,我心里的这股‘渴’才能解!建军哥,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赵建军是个老实人,但我不是个孬种!人家都把身家性命托付给我了,我还能缩着脖子当乌龟吗?我扶着苏婉清站好,斩钉截铁地对她说:“嫂子,你起来!这事,我管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白天继续帮苏婉清修房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心里却在盘算着这件事。马富贵在村里势力很大,王德海又是大家敬重的老医生,想扳倒他们,光凭这一份诊断报告还不够。我让苏婉清把她男人留下的那几个笔记本也拿了出来。周伟文化不高,但有个习惯,爱记账,也爱写点日记。我俩就着昏暗的灯光,一页一页地翻。
果然,我们在一个笔记本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皱巴巴的欠条。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马富贵欠周伟工程款三万八千元!日期就是周伟出事的前半年。周伟在日记里写到,他多次找马富贵要这笔钱,马富贵都赖着不给,两人还为此吵过好几次架。出事前一周,周伟写道:“今天又去找马富贵了,他把我骂了出来,还说再敢要钱,就让我好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这钱是我拿命挣来的!”
我气得浑身发抖。这两人,一个为了钱,一个为了帮凶,简直是丧尽天良!我把我的分析跟苏婉清一说,她哭得更厉害了,嘴里一直念叨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死得冤……”
光有动机还不行,还得有证据。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老婆秀萍的表弟,在市里的农药检测中心上班。我找了个借口,去镇上给秀萍打了个电话,让她想办法联系上她表弟。然后,我从苏婉清家厨房里不起眼的酱油壶、醋瓶甚至盐罐子里,都取了一点样本,又偷偷跑到王德海诊所的垃圾堆里,翻找到了他最近丢掉的一些药渣。我把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包好,连夜坐车去了市里。
秀萍的表弟很帮忙,他答应加急检测。三天后,结果出来了。苏婉清家的调料样本里,果然检测出了和周伟诊断报告上一致的慢性毒药成分!而王德海丢弃的药渣里,也发现了同样的物质!铁证如山!
我们直接越过了镇派出所,到了县里。接待我们的警察很负责,看到我们拿出的诊断报告、欠条和检测报告,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个大案。当天下午,县里的警车就悄无声息地开进了我们村。马富贵正在家打麻将,当场被戴上了手铐,他那张肥脸瞬间变得跟死人一样白。另一边,王德海也从他的诊所里被带走了。据说,警察在他诊所的暗格里,搜出了还没用完的毒药。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下传遍了全村。那些曾经在背后对苏婉清指指点点的婆娘们,一个个都傻了眼。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柔柔弱弱的寡妇,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和本事,把村里两个最有头有脸的人物给拉下了马。
案子很快就审结了。马富贵和王德海对他们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马富贵被判了死缓,王德海被判了无期。周伟的冤屈终于得以昭雪。
我老婆秀萍也从娘家回来了,她听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把抱住我,眼睛红红的:“建军,你做得对!我没看错人!”
从那以后,村里再没人敢在背后嚼苏婉清的舌根了。大家看她的眼神,都从同情和猜忌,变成了敬佩。她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也为自己的男人讨回了公道。我呢,还是那个爱帮人忙的赵建军。只不过我心里更明白了,这人呐,做一件好事不难,难的是在风言风语和诱惑面前,还能守住自己的良心和底线。真正的“解渴”,不是满足一时的欲望,而是能让自己一辈子都活得心安理得,坦坦荡荡。
来源:西域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