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说起我这辈子,最险的一步棋,就走在1980年的那个除夕夜。外头是震天响的鞭炮声,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透着暖黄色的灯光和饺子味儿,我,赵志刚,一个二十出头的小技术员,却在厂长钱卫东家的门口,手心里全是冷汗。
说起我这辈子,最险的一步棋,就走在1980年的那个除夕夜。外头是震天响的鞭炮声,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透着暖黄色的灯光和饺子味儿,我,赵志刚,一个二十出头的小技术员,却在厂长钱卫东家的门口,手心里全是冷汗。
开门的不是钱厂长,也不是他爱人,而是他的女儿,钱晓静。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里,昏暗的过道灯光打在她脸上,一张素净的脸,眼睛又红又肿,像刚哭过。她身上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旧棉袄,与这栋干部楼的气派格格不入。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眼泪却先掉了下来。我当时脑子“嗡”的一声,手里提着的两瓶泸州老窖,重得像两块石头。
这一切,都得从那天下午,厂里广播喇叭里传出的那个通知说起。
没想到,我这点笨功夫,还真让钱厂长看上了。有次车间解决一个技术难题,几个老师傅都挠头,我熬了两个通宵,硬是拿出了一个解决方案。钱厂长在全厂大会上点名表扬了我,说“年轻人就要有赵志刚这股钻研劲儿”。那是我长这么大,最高光的时刻。从那以后,我感觉钱厂长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带着点欣赏。
临近年关,厂里都在传,开春要提拔一个副科长,管技术革新。我心里也跟着活泛起来,要是能当上副科长,工资涨一级不说,还能分个单身宿舍。这样,我跟对象孙秀兰的婚事,也就能早点办了。秀兰是个好姑娘,不图我啥,就图我这个人老实、上进。
除夕那天,我正帮着我妈包饺子,家里的黑白电视机里放着联欢晚会,热闹非凡。电话铃突然响了,我爸接起来,“喂”了半天,一脸惊奇地把话筒递给我:“志刚,钱厂长找你。”
我的天,这可是天大的面子!除夕夜,领导亲自打电话让我去家里拿文件,这说明什么?说明器重我,拿我当自己人啊!我激动得脸都红了,连声说:“没问题没问题,钱厂长,我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我爹这个老工人,却皱起了眉头。他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志刚,这事儿有点不对劲。啥文件这么急,非得大年三十晚上拿?你去了,多看,少说,别瞎答应什么事。”我当时满脑子都是提拔副科长的事,压根没把我爹的话往心里去,只觉得他老人家是小心过头了。
我揣着刚发的年终奖,跑去小卖部买了当时最好的两瓶泸州老窖和几斤大白兔奶糖,骑上我那辆擦得锃亮的永久牌自行车,顶着寒风就往干部楼赶。
门开了,然后我就看到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钱晓静,我见过几次,听说是市文工团的,长得漂亮,性子也傲。可眼前的她,哪还有半点文工团台柱子的样子,就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姑娘。
“钱同志,你好,我是赵志刚,钱厂长让我来拿份文件。”我结结巴巴地说。
她没说话,只是往旁边让了让,示意我进去。屋里暖气开得很足,但气氛却比外面的冰雪还冷。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过年的样子,桌上连盘瓜子都没有。钱厂长和他爱人都不在。
我局促地坐在沙发边上,把带来的年货放在茶几上。“这是我一点心意,祝厂长和阿姨过年好。”
她看了一眼那些东西,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像是嘲讽又像是悲哀的情绪,轻声说:“谢谢你……可我们家,已经不过年了。”
我心里更毛了。这是怎么回事?两口子吵架了?我正想找个话头问问文件在哪,钱晓静却突然抬头,用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压低声音,几乎是在哀求:“赵师傅,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求求你,你快走吧,就当我没开过门,你也从来没来过。”
就在我脑子乱成一锅粥,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的时候,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钱厂长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琢磨不透的微笑。
“小赵来了啊,快坐,快坐,别客气。”他好像完全没看到女儿脸上的泪痕,热情地招呼我。
“钱厂长,新年好。”我赶紧站起来。
他给自己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小赵,你在厂里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有技术,肯吃苦,是个好苗子。开春那个副科长的位置,我是很看好你的。”
我心跳瞬间加速,紧张地搓着手:“谢谢厂长栽培,我一定……”
他打断我的话,话锋一转:“但是呢,光有技术也不行。现在的社会,讲究的是个‘活络’。有时候,机会就摆在眼前,看你敢不敢抓,懂不懂得抓。”
我不是傻子,那一刻,我全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拿文件,这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易,一场肮脏的考验。钱卫东这是在用他女儿的前途,甚至是她这个人,来给我铺路,同时也是在试探我,看我愿不愿意为了往上爬,跟他变成一样的人。
那个所谓的“紧急文件”,就是个诱饵。钱晓静的眼泪,就是最真实的答案。我看着她那张绝望的脸,仿佛看到了我自己的妹妹。我再看看钱卫东那副志在必得的嘴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看我半天不说话,笑意更深了:“晓静这孩子,不懂事,从小被她妈惯坏了。她工作上的事,还得我这个当爹的操心。小赵,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今晚……我就不留你了,你跟晓静,年轻人,多聊聊。”
门“砰”地一声关上,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钱晓静,还有死一般的寂静。她浑身都在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屈辱和一丝哀求。
我猛地站起身,心里那股血直往脑门上冲。我想起了我爹的话,想起了孙秀兰清澈的眼睛。这个副科长,如果需要用这种方式去换,那我赵志刚宁可一辈子当个学徒工!
我走到钱晓静面前,她吓得往后缩了一下。我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干净的手帕,递给她,用我这辈子最柔和的声音说:“钱同志,把眼泪擦擦。这么冷的天,别冻着。”
走到门口,我拉开门,外面的冷风灌进来,让我瞬间清醒。我对屋里那个还在发愣的女孩说:“新年快乐。早点休息。”
那一夜,我骑着车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我的副科长没了,甚至以后在厂里的日子,也难过了。但我一点也不后悔。人活一辈子,总有些东西,是不能卖的。
果不其然,年后的日子,钱卫东在厂里见了我,就跟不认识一样,眼神冷得像冰。没过一个月,副科长的任命下来了,是另一个车间里最会拍马屁的马师傅。厂里开始传我的闲话,说我赵志刚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
可我知道,在钱卫东手下,我这块“金子”可能要被埋一辈子了。我没有气馁,反而被激起了一股狠劲。你不让我凭技术吃饭,那我就把技术做得更扎实。白天我在车间干活,别人休息的时候,我抱着书啃;晚上我报了夜校,学机械自动化。
转机出现在半年后。市里要搞一个技术大比武,我们厂也要派人参加。这种抛头露面的事,钱卫东自然不会推荐我。但他没想到,初选是笔试,我考了全厂第一。按规定,必须让我去。
比赛那天,我沉着冷静,理论和实操都拿了满分。市里的领导当场就夸我们厂人才济济。钱卫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比调色盘还精彩,却也不得不挤出笑脸来祝贺我。
又过了几个月,一纸调令下来,我被调到了市总工会的技术部。走的那天,厂里很多人来送我,眼神里有羡慕,有嫉妒,也有敬佩。我没看到钱卫东,也没看到钱晓静。
后来我听说,就在我调走后不久,钱卫东因为经济问题被纪委调查了。他不仅贪污公款,还利用职权,把厂里好几个年轻女工的工作关系,当成了自己向上爬的筹码。他那个宝贝女儿钱晓静,也因为他做的丑事,在文工团抬不起头,最后辞职去了南方,再也没回来。
听到这些消息时,我正在灯下看着秀兰给我织的毛衣,心里一片平静。我想起那个除夕夜,如果我当时选了另一条路,此刻的我会是什么样?也许是钱卫东的乘龙快婿,也许是他的同伙,但绝不会有现在这份心安理得。
来源:小蔚观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