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出生那日,据说是霞光满天,引得无数珍禽盘旋于沈府上空,久久不散。恰逢一位得道高僧云游路过,见状称奇,入府看了尚在襁褓中的我一眼,便留下“辅国凰格,命运多舛,终将涅槃”的批语,飘然离去。
他们都说我是“辅国凰格”,却把我像弃子一样丢给那个眼盲嗜杀的活阎罗靖王。
未婚夫和我那好妹妹设计让我顶替,等着看我被折磨至死。
大婚第二天,我就在书房撞破了靖王密谋造反。
他掐住我脖子问我想怎么死。
我看着他桌上残缺的布防图笑了:
“殿下,你这图错了三处——巧了不是,我刚好能补全。”
01
我出生那日,据说是霞光满天,引得无数珍禽盘旋于沈府上空,久久不散。恰逢一位得道高僧云游路过,见状称奇,入府看了尚在襁褓中的我一眼,便留下“辅国凰格,命运多舛,终将涅槃”的批语,飘然离去。
这“辅国凰格”四字,如同烙印,刻在了我沈芷兰的命运里。
今上听闻,龙心大悦,当即下旨,为我与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府嫡长孙韩烨赐下婚约。
若无意外,待我及笄,便是风光无限的韩家妇,未来大将军府的当家主母。
可惜,天总不遂人愿。
高僧只说了“凰格”,却没说我这“凰”生得如何。娘亲生我时难产,挣扎了整整一日一夜,我落地便比猫儿还弱,更不巧的是,左臂之上,竟带了一片暗红色的奇异胎记,形似火焰,却在那时的人看来,如同不祥之兆。
而韩烨,那位将门虎孙,自幼习武,英姿勃发,最是厌恶怪力乱神与柔弱之物。幼时他随长辈来沈府做客,顽皮撞见正在院中喝药的我,被我病弱的模样和露出的些许胎记骇到,回去后便高烧不退,梦呓中皆是对“沈家病女”的恐惧与排斥。
自此,京中皆知,未来的韩少夫人是个病秧子,身上还带着丑陋的印记。
“辅国凰格”成了笑话,“病弱丑女”却成了我甩不掉的标签。
韩家碍于圣旨,不敢退婚,但韩烨对我的厌恶,几乎摆在明面上。连带着他身边的朋友、乃至大将军府的下人,都视我为韩烨辉煌人生中的污点。
转机发生在上元灯节。
我耗尽心力,亲手绘制了上百盏精巧花灯,又调度安排,将灯会布置得既雅致又热闹,连宫中的贵妃娘娘见了都赞不绝口,称我“内有锦绣”。
灯会后不久,韩烨破天荒地派人送来了礼物,不是给我,而是指明送给“沈府小姐”的,是几盒当下最时兴的珠花和一方上好的徽墨。
紧接着,各种时新衣料、首饰、玩物,开始零零星星地从大将军府流入沈府。
风向似乎变了。
下人们开始用艳羡的目光看我,说我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打动了韩小将军。
连一向对我不假辞色的继母柳氏,脸上也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
我开始更努力地学习女红,力求每一针每一线都完美无瑕;我翻阅那些枯燥的兵书策论,只盼将来能与他有只言片语的共同言语;我甚至偷偷观察府中管事如何理事,想着日后能替他打理好后宅……
我像个即将溺毙的人,拼命想抓住韩烨这根浮木。毕竟,生母早逝,父亲忙于公务,继母面甜心苦,嫁入韩家,离开沈府,似乎是我唯一的出路。
直到那天。
我为韩烨绣的骑射披风只差最后几针,却独独缺了一股金线。府中库房归柳氏掌管,我不欲求她,便想起似乎曾在府中旧库的杂物里见过,遂自行前去翻找。
旧库灰尘蛛网遍布,我正弯腰寻找,却隐约听见库房深处隔间传来异响。
是……女子的娇笑声,夹杂着男子粗重的喘息。
我心头一跳,下意识放轻脚步,隐在一排破旧的屏风后。
“烨哥哥,你别……这样,若是被姐姐知道……”那声音娇柔婉转,带着欲拒还迎的羞怯,是我那继妹沈玉柔。
“提那个病痨鬼作甚?看见她那副风一吹就倒的样子,我就倒尽胃口!她也配得上我韩烨?”男子不耐的声音,正是我那位未婚夫婿。
我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可……你们终究有婚约在身,柔儿……柔儿心里难受……”沈玉柔带着哭腔。
“放心,”韩烨的声音放缓,带着安抚,“婚约照旧,我自有办法。赏赐那些,本就是给你的。等那病秧子过了门,也不过是个摆设,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
沈玉柔破涕为笑,接着便是令人面红耳赤的亲吻与更不堪入耳的声响。
我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原来那些赏赐,那些转变,从来都不是给我的。我只是他们偷情戏码里,那个被蒙在鼓里,愚蠢又可悲的幌子。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作呕的声音才渐渐平息,两人整理好衣物,相拥着离去。
我瘫软在冰冷的杂物后,腿脚早已麻木,站不起来。
巨大的羞辱感和绝望感如同潮水将我淹没。我想冲出去质问,想撕碎那对狗男女虚伪的面具!可是,我拿什么去质问他?他是圣旨钦定的未婚夫,是权势滔天的大将军府嫡孙!而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恨他们的无耻,更恨自己的无能。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父亲!对,还有父亲!他毕竟是朝廷命官,总要顾及颜面。若他知道韩烨与沈玉柔做出此等苟且之事,定然不会任由他们胡来,毁了我这桩御赐的婚姻,也毁了沈家名声!
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我,我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向父亲的书房。母亲去世得早,父亲书房里一直挂着母亲的画像,他或许……或许还能念及一丝旧情?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柳氏的声音。
“老爷,柔儿年纪小,不懂事,可韩小将军他……他是一片真心啊。”
我的手顿在门前。
“糊涂!”父亲的声音带着怒气,“婚约是落在芷兰身上的!韩烨此举,将我们沈家的脸面置于何地?”
“老爷息怒,”柳氏的声音愈发柔婉,“说到底,都是沈家的女儿。芷兰那身子骨,您也是知道的,嫁去韩家那武将府邸,怕是……唉,不如成全了柔儿,韩小将军必然感念我们沈家的好,日后对老爷的仕途也有助力啊。”
父亲沉默了。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至于芷兰,”柳氏继续道,“她那相貌……还有那胎记,京中谁人不知?与其嫁入高门备受冷眼,不如我们为她寻一门‘妥当’的亲事,保她后半生衣食无忧,也算是我们做父母的对得起她了。”
“妥当的亲事?”父亲沉吟着。
“是啊,老爷,”柳氏的声音压低,带着某种暗示,“我听闻,靖王府近日正在物色人选……”
靖王萧玦!
那个名字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我仅存的希望。
靖王萧玦,当朝三皇子,曾是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半年前在北境遭逢大变,双目失明,身中剧毒,虽侥幸保命,却性情大变,暴戾嗜杀,人称“活阎罗”。更重要的是,他重伤回京后,皇帝怜惜,允许他在府中静养,实则形同软禁,前途尽毁!而且传闻他府中姬妾虽多,却无一人能得善终!
他们……他们竟然想把我推入那个火坑!
“砰——”我再也忍不住,猛地推开了书房门。
映入眼帘的情景更是让我如坠冰窟。父亲衣衫不整,柳氏更是发髻散乱,依偎在父亲怀里,而书案上,母亲那幅小小的画像,竟被随意地压在几本账册之下,只露出一角!
“父亲!”我的声音因愤怒和绝望而颤抖。
“逆女!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父亲慌忙推开柳氏,厉声呵斥,脸上满是恼羞成怒。
我看着那被压在账册下的画像,心如刀割。原来这书房挂着的念想,早已成了他们苟且之间的遮羞布!
“父亲,您就是这样……怀念母亲的?”我指着那画像,声音哽咽。
“混账东西!”父亲勃然大怒,一把将书案上的东西扫落在地,连同母亲的画像,“滚!拿着你这晦气的东西,给我滚!”
画像飘落在我脚边,上面沾满了墨渍和灰尘。
我弯腰,颤抖着拾起那小小的画像,母亲温柔的笑容已然模糊。最后一丝奢望,彻底破碎。
我抱着冰冷的画像,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偏僻的小院,守在母亲那个连祠堂都进不去的简陋牌位前。
曾经,父亲也曾执着母亲的手,说她是此生挚爱,破例为她立下这府中唯一的牌位。
可如今,新人笑,旧人哭,连这唯一的念想,都成了可以随意践踏的东西。
画像上的污秽,如同刻在我心上的屈辱。
我点燃了火盆,将画像缓缓投入其中。
火焰跳跃着,吞噬了母亲温柔的面容,也吞噬了我对父亲、对沈家最后的一丝眷恋。
“娘,女儿无用……”我看着升腾的火焰,喃喃自语。
就在此时,我唯一的贴身丫鬟云雀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脸色煞白:“小姐,小姐!不好了!靖……靖王府来人了!”
我猛地抬头,心脏骤停。
云雀带着哭腔道:“他们……他们是来提亲的!指名道姓,要求娶府上的小姐!老爷和夫人……他们已经在前厅接待了!”
手中的火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靖王萧玦……他果然来了。
而我,沈芷兰,这个被家族舍弃,被未婚夫背叛的“辅国凰格”,就要被亲手送上花轿,去往那个人间炼狱了吗?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绝望之中,却又有一点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火星,在眼底深处,悄然燃起。
涅槃……高僧所说的涅槃,难道就是要经历这般焚心蚀骨的痛苦吗?
我看着盆中渐熄的灰烬,挺直了脊背。
既然无路可退,那便……去吧。
靖王府的花轿来得很快,几乎是提亲后的第三日。
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热闹的迎亲队伍,只有一顶玄色为底、镶着暗金纹路的轿子,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沈府侧门。冷硬,肃杀,如同它主人的名声。
继母柳氏假惺惺地抹着眼泪,说着“兰儿此去便是王府贵人,莫要忘了娘家”的虚情假意。父亲则站在一旁,面色复杂,终究没有与我对视一眼。沈玉柔躲在人群后,嘴角那抹压抑不住的得意,刺眼无比。
我没有哭闹,也没有哀求。只是平静地穿上那身赶制出来的、并非正红的嫁衣,盖上了红盖头。在云雀低低的啜泣声中,我弯腰,踏进了那顶如同囚笼般的花轿。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轿子起行,平稳得几乎没有颠簸,但那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却无处不在。
一路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下。外面传来低沉而规矩的通报声:“王妃,王府到了。”
轿帘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伸了进来,并非丫鬟,而是一名身着玄甲、面无表情的侍卫。“王妃,请。”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我将手搭在他的腕上,借力下轿。红盖头遮挡了视线,我只能看到脚下暗色的石砖,以及两侧肃立的人影,听不到丝毫喧哗,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没有拜堂,没有仪式。我被直接引着,穿过一道道回廊、庭院。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冷冽气息,想来是那位靖王殿下身上带来的。
“王妃,此处便是您的居所,‘听竹苑’。”引路的嬷嬷声音刻板,带着疏离的恭敬,“王爷吩咐,王妃一路劳顿,今日不必前去请安,可在苑中歇息。一应起居,自有婢女伺候。”
听竹苑,名字倒是雅致。院落不算小,陈设也精致,却透着一股长期无人居住的清冷。伺候的婢女有两个,名唤秋月和冬雪,规矩行礼,动作一丝不苟,眼神却如同古井,毫无生气。
“王爷他……”我试探着开口。
“王爷喜静,不喜打扰。”秋月垂眸,语气平淡地截断了我的话,“王妃若无要事,不必前往主院。”
我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这一夜,我独自一人躺在陌生的、宽大的床榻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没有合卺酒,没有新郎,只有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以及萦绕在鼻尖,那挥之不去的药味和冷冽。
这就是我未来的归宿了吗?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一个名义上的王妃。
次日清晨,我起身梳洗。秋月和冬雪伺候得依旧周到,却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冷漠。我用过早膳,决定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无论如何,我已是靖王妃,总要见一见我那位名义上的夫君。
“带我去给王爷请安。”我对秋月说道。
秋月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很快恢复平静:“王妃,王爷有令……”
“我知道王爷喜静,”我打断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但礼不可废。我是新妇,理应向王爷奉茶。若王爷怪罪,我一力承担。”
许是我态度坚决,秋月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躬身:“是,王妃请随奴婢来。”
主院“惊澜院”比听竹苑更加肃穆,守卫森严,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书房外,守着两名带刀侍卫,眼神锐利如鹰。
通报之后,书房门被打开,一股更浓郁的药味混杂着墨香扑面而来。
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书房内光线有些昏暗,窗扉半掩。一个身影背对着我,坐在临窗的软榻上,身着玄色常服,墨发未束,随意披散着。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孤寂与戾气。
他缓缓转过身。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靖王萧玦。
他的脸上毫无血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薄唇紧抿,下颌线条绷得极紧。最慑人的是他那双眼睛,覆着一条三指宽的白绫,遮住了大半张脸,却遮不住那白绫之下,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的冰冷“视线”。
他明明看不见,我却觉得他正精准地“盯”着我,如同猛兽审视着闯入领地的猎物。
“谁让你来的?”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久病的虚弱,却又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浓烈的厌弃。
我稳住心神,依礼屈膝:“妾身沈氏,特来向王爷奉茶。”
“奉茶?”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刺骨的凉薄,“本王不需要。滚出去。”
我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如传闻般喜怒无常。
“王爷,”我没有动,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礼不可废。妾身既入王府,便是王府的人,理应侍奉王爷……”
“侍奉?”他打断我,语气更加冰冷,“就凭你?沈家送来的,一个被韩烨弃如敝履的‘凰格’?你们沈家,打的什么主意,当本王是瞎子吗?”
他话语中的刻薄与直白,像鞭子一样抽在我心上。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我的狼狈,知道我的不堪。
一股屈辱感涌上心头,但我强行压了下去。此刻退缩,我便真的永无翻身之日。
我直起身,迎向那他覆着白绫的“目光”,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王爷明鉴,妾身与韩家公子婚事乃陛下所赐,如今妾身既入王府,前尘往事便与妾身无关。妾身此刻,只是靖王妃。”
萧玦沉默了片刻,周身的气息愈发冷冽。
“巧言令色。”他冷冷道,“本王不管你是什么‘凰格’还是废物,既然进了这靖王府,就安分守己待在听竹苑,苟延你的残喘。若敢生出半点不该有的心思,或踏足不该去的地方……”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骤然升起的杀气,已足以让我遍体生寒。
“妾身……明白了。”我知道今日只能到此为止。再多言,恐怕真的会激怒这头濒临疯狂的雄狮。
我再次屈膝:“妾身告退。”
转身离开书房的瞬间,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冰冷的“视线”依旧牢牢锁着我,如同实质。
回到听竹苑,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萧玦,比我想象的更加危险,也更加……绝望。他像一座被冰雪覆盖的火山,内里是翻滚的岩浆与死志,对外则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极致寒冷。
我的前路,似乎一片黑暗。
在听竹苑的日子,如同死水。
每日除了必要的起居,我几乎无人可以交谈。秋月和冬雪如同两个会呼吸的木偶,问一句答一句,绝不多言。府中其他下人见到我,更是远远便垂首肃立,噤若寒蝉。
萧玦那日的警告言犹在耳。我知道,在这座看似平静的王府里,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然而,坐以待毙并非我的性格。我必须要了解这座王府,了解萧玦,才能找到一线生机。
听竹苑虽偏,却有一个小小的书房,里面堆放着一些杂书,多是些风物志异、诗词歌赋,想来是前任主人留下的。我每日大部分时间便泡在书房里,一方面排遣寂寞,另一方面,也是想从这些故纸堆里,或许能找到一丝半缕关于萧玦,关于朝局的蛛丝马迹。
可惜,收获甚微。
这日午后,我心绪不宁,在听竹苑内踱步。苑内的竹子长得极好,苍翠挺拔,但我却觉得无比压抑。目光不经意间瞥向苑外那条通往主院的小径。
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萧玦的书房。
他那日如此紧张,警告我不许踏足不该去的地方。除了他的寝殿,这王府里,最“不该”去的地方,恐怕就是他那守卫森严的书房了。那里,是否藏着他最大的秘密?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疯长。
我知道这极其冒险,若被发觉,后果不堪设想。但……若不去探一探,我难道真要在这听竹苑里,无声无息地腐烂掉吗?
犹豫再三,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支撑着我。我找了个借口支开秋月和冬雪,凭着那日模糊的记忆,小心翼翼地朝着惊澜院的方向摸去。
许是午后人手换防,亦或是萧玦的威势太盛,无人敢轻易靠近主院,我竟一路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巡逻的侍卫,来到了书房的后窗下。
窗扉并未关严,留着一道缝隙。我屏住呼吸,贴近缝隙,向内望去。
萧玦依旧坐在那张软榻上,但榻前还站着一个人,正是那日引我入府的玄甲侍卫,似乎是叫墨羽,是他的心腹。
“……北境送来的消息,粮草被劫并非意外,是有人里应外合。”墨羽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凝重。
“查到是谁了?”萧玦的声音冰冷,听不出情绪。
“线索指向……京畿大营的副将,是韩家的人。”
韩家!我的心猛地一跳。
“韩家……”萧玦咀嚼着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本王还没死,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想瓜分北境的势力了。”
“王爷,他们此举,恐怕不止是为了军权。断我北境粮草,是想坐实您当初‘指挥失误、后勤不继’的罪名,让您永无翻身之日!”
“永无翻身?”萧玦冷笑一声,“他们以为,本王瞎了,就真的成了废物?”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暴戾与杀意:“既然他们不仁,就休怪本王不义!传令下去,按计划行事,先拔了韩家安插在北境的钉子!至于京中……找个由头,参韩老匹夫一本纵容家奴、侵占民田!”
“是!”墨羽应道,随即又有些犹豫,“王爷,此举是否会打草惊蛇?陛下那边……”
“父皇?”萧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讥诮,“他如今只信钦天监和那些方士的鬼话,担心我这‘煞星’冲撞了他的长生梦!他既已默许旁人折我羽翼,我又何必再顾忌父子之情!”
我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他们……他们这是在密谋对付大将军府!甚至话语中对陛下也充满了怨怼与不敬!这已不仅仅是党争,这分明是……
“清君侧”三个字,如同惊雷般在我脑海中炸响!
我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软,不小心碰到了窗下的花盆,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谁?!”
书房内,萧玦厉喝出声,杀气瞬间弥漫开来!与此同时,一道破空之声袭来!
“嗖——”
一枚冰冷的铁蒺藜擦着我的耳畔飞过,深深钉入身后的廊柱,尾端兀自颤抖不已!
我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冻结。
书房门被猛地拉开,墨羽持刀而立,眼神如电,瞬间锁定了窗下的我。而软榻上的萧玦,已然“望”向我的方向,覆眼的白绫下,唇边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本王的王妃,”他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看来,你把本王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将我牢牢钉在原地。墨羽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芒,只需萧玦一个眼神,下一刻我就会身首异处。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大脑一片空白。求饶?辩解?在绝对的权力和杀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电光火石之间,我猛地想起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北境粮草!
几乎是本能,我脱口而出,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清晰:“王爷!北境粮草被劫路线蹊跷,韩家若真要坐实罪名,必不会只动一处!需速查三日后抵达雁门关的第二批辎重,尤其是押运官背景!”
话音落下,书房内外死一般的寂静。
墨羽持刀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软榻上的萧玦,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覆着白绫的脸缓缓转向我,那冰冷的“视线”仿佛要将我穿透。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杀意,多了几分审视与……极淡的探究。
我强撑着几乎软倒的身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已经开口,就没有回头路了。
“妾身方才……无意听闻王爷与墨侍卫谈及北境粮草。”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韩家既已出手,必求一击必中。第一批粮草被劫,若只是意外或试探,那紧随其后的第二批,才是真正致命的关键。若能同时毁去两批粮草,北境军心必乱,届时所有罪责,便可顺理成章推到王爷昔日‘调度不力’之上。且押运官若为韩家安排的人,途中动些手脚,制造‘意外’,再容易不过。”
这是我根据方才听到的信息,结合自己平日里偷偷翻阅那些杂书、甚至一些被父亲丢弃的邸报抄本上学来的粗浅见识,进行的拼凑和推断。成败,在此一举!
萧玦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软榻的扶手,发出规律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我的心弦上。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如何得知第二批辎重的行程?又如何断定押运官有问题?”
“妾身不知具体行程,”我老实回答,“但兵贵神速,后勤补给更讲究衔接。第一批出事,第二批必定已在路上,且距离不会太远,三日至五日是常理。至于押运官……韩家深耕军旅,安排一两个不起眼的押运官,并非难事。此乃……妾身妄加揣测,请王爷恕罪。”
我将头垂得更低。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墨羽。”萧玦忽然出声。
“属下在。”
“立刻去查,第二批辎重的行程和押运官名录,要快。”
“是!”墨羽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随即领命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书房内,只剩下我和萧玦两人。
那无形的压力再次笼罩下来。我知道,真正的审判,现在才开始。
“沈芷兰,”他叫我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沈家将你送来,究竟意欲何为?你这‘辅国凰格’,莫非真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他的话充满了讥讽,但我却听出了一丝极细微的动摇。
我抬起头,迎向他“看”不到的方向,声音清晰而坚定:“王爷,沈家送妾身来,意在弃子,或许还存了借王爷之手除去妾身的心思。妾身与王爷一样,皆是他人棋局中的弃子。至于‘凰格’……”我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若真有那般神通,妾身又何至于此?不过是幼时体弱,无法出门,只能于书本中寻求片刻安宁,胡乱看了些杂学,懂得些揣摩人心的微末伎俩罢了。今日之言,是求生之举,亦是……不忍见忠良被诬,边关将士寒心。”
这番话,半真半假。我确实读了不少书,但能迅速抓住关键并做出推断,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仿佛某种潜藏的本能被危机激活。
萧玦闻言,久久没有说话。他覆眼的白绫让我无法窥探他的神情,只能感觉到他周身那骇人的戾气,似乎在慢慢收敛。
“倒是伶牙俐齿。”他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冷淡,但那股必杀的意图,似乎消散了,“今日之事,你若敢泄露半句……”
“妾身今日从未离开过听竹苑,更不知王爷书房在何处。”我立刻接口。
“哼。”萧玦轻哼一声,算是默认了我的表态,“滚回你的听竹苑。没有本王的吩咐,不许再踏出苑门半步!”
“是,妾身告退。”我如蒙大赦,强撑着发软的双腿,行了一礼,几乎是逃离了这座令人窒息的书房。
回到听竹苑,我瘫坐在椅子上,许久才缓过神来。
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湿透。
我知道,我赌赢了。暂时保住了一条命。
而且,似乎……还在萧玦这颗看似完全冰冷死寂的心里,投下了一颗极细微的石子。
“辅国凰格”……难道,这竟是我在这绝境中,唯一的依仗吗?
自书房惊魂那日后,听竹苑的禁足令并未解除,但气氛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秋月和冬雪依旧沉默寡言,但送来的饭菜、衣物、用度,明显精细周到了许多,不再带着那种敷衍的冷意。偶尔,我甚至能从她们低垂的眼帘下,捕捉到一丝极快闪过的、类似于好奇的情绪。
萧玦没有再传唤我,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那日书房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但我清楚,那绝不是幻觉。墨羽定然去查了,而结果,将决定我未来的处境。
我按捺住内心的焦灼,每日依旧在听竹苑的小书房里看书,或是打理一下院子里那几盆半死不活的花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
这日,我正在翻阅一本前朝地理志,秋月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叠账册似的本子。
“王妃,”她将账册放在书案上,语气依旧是平板的,却少了几分疏离,“府中负责采买的一位老管事病了,临时缺人,王爷吩咐,将上月府中部分用度支取的记录送来,请王妃……过目,看看有无疏漏。”
我微微一怔,看向那叠账册。
让我过目账册?萧玦这是什么意思?试探?还是……?
我压下心头的疑虑,面上不动声色:“放下吧,我稍后看看。”
“是。”秋月躬身退下。
我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翻开。里面记录的是王府日常采买米面粮油、布匹炭火等物的支出,条目清晰,数额也看似合理。但当我仔细核对数量和单价时,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对的地方。
例如,记录显示采购了上等银霜炭一百斤,单价却比市价高了近三成。又如,一批江南绸缎的进价,也明显虚高。
若只是一两处,尚可解释为市价波动或品质差异。但接连几处都是如此,便显得蹊跷了。
是采买管事中饱私囊?还是……另有隐情?
我沉吟片刻,没有声张,而是将这几处疑点默默记下,然后将账册合上,放在一边。
接下来的几日,秋月又陆续送来了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书,有时是府中下人月度赏罚的记录,有时是库房器物修缮的清单。我都一一仔细看过,偶尔会发现一些不易察觉的疏漏或不合常理之处。
我渐渐明白了萧玦的用意。他并非真的指望我能管理王府,而是在用一种近乎苛刻的方式,考验我的观察力、耐心,以及……忠诚。
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在黑暗中谨慎地试探着可能存在的盟友。
而我,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机会很快来了。
那日,我正在苑中修剪花枝,冬雪匆匆来报,说府中负责浆洗的一个小丫鬟,失手打碎了库房送来准备清洗的一套雨过天青瓷茶具,吓得跪地求饶。
按府中旧例,损坏贵重器物,轻则杖责,重则发卖。
我赶到浆洗房时,那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周围的其他下人皆面露不忍,却无人敢出声求情。
管事嬷嬷拿着鞭子,正要行刑。
“住手。”我出声制止。
管事嬷嬷见到我,愣了一下,还是依礼停下:“王妃,这贱婢损坏了王爷心爱的茶具,按例当罚。”
我看了一眼地上碎裂的瓷片,的确是上品,但……“这茶具,是库房何时送来的?为何会送到浆洗房清洗?记录在册吗?”
管事嬷嬷被我问得一怔,支吾道:“是……是前日送来的,说是沾染了灰尘,要仔细清洗。记录……应是有的。”
“去查记录。”我吩咐道,又转向那小丫鬟,“你是在何处,如何打碎的?”
小丫鬟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是在从库房捧回浆洗房的路上,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才失手打碎的。
我走到她所说的那段路,仔细查看。路面平整,并无明显障碍物。但我在路边的草丛里,发现了几颗散落的、圆溜溜的鹅卵石,像是有人故意撒在此处的。
这时,去查记录的秋月也回来了,脸色有些凝重:“王妃,库房记录显示,这套雨过天青瓷茶具,半月前因王爷不喜其色,已登记入‘待处理’册,按理……不应再送出库房清洗。”
事情很明显了。有人利用库房管理疏漏,将本该处理的茶具取出,故意设计让这小丫鬟打碎,要么是想陷害这小丫鬟,要么,就是想试探我这位新王妃会如何处理,甚至可能想借此生事,扰乱王府。
我心中冷笑,这靖王府的水,果然很深。
“此事蹊跷,”我沉声道,“茶具来历不明,路上又有异物,显是有人故意构陷。这小丫鬟虽有失手之过,但情有可原,杖责可免,罚她三个月月钱,以儆效尤。至于幕后之人……”我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管事嬷嬷身上,“嬷嬷,着你细查此事,库房、浆洗房相关人员,一一问询,务必查出是谁将茶具取出,又是谁在路撒石!”
我的处置,既免了无辜者受重罚,又揪住了疑点,要求彻查,立威的同时,也展现了公正。
管事嬷嬷连忙躬身:“是!老奴遵命!”
下人们看向我的目光,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多了几分敬畏。
回到听竹苑不久,秋月便来禀报:“王妃,王爷听闻了浆洗房之事。”
我的心提了一下:“王爷……有何示下?”
秋月垂眸道:“王爷只说了两个字:‘尚可’。”
尚可……
我缓缓松了口气,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我知道,我通过了又一次试探。在这暗流涌动的靖王府,我终于,勉强站稳了脚跟。而我和萧玦之间,那层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尚可”二字之后,我在靖王府的处境有了实质性的改善。听竹苑的禁足令虽未明令解除,但我偶尔在府中走动,侍卫和下人不再如临大敌,甚至会恭敬行礼。秋月和冬雪伺候得愈发尽心,偶尔甚至会主动告知一些府中无关紧要的动向。
萧玦依旧没有召见我,但我能感觉到,那双覆着白绫后的“视线”,似乎不再充满纯粹的杀意与排斥。
平静的日子被一道宫谕打破。
皇帝于宫中设宴,为北境传来的一场小捷庆功,特命靖王与靖王妃一同入宫赴宴。
接到谕旨时,我正在临摹一幅前朝山水。笔尖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乌云。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我知道,这场宫宴,于我,于萧玦,都是一场鸿门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等着看靖王的笑话,看我这个“病弱丑女”兼“弃子”如何出丑。
赴宴那日,我选了一身藕荷色宫装,样式简洁,不失礼制,又能恰到好处地遮掩几分病弱之气。发髻也梳得简单,只簪了一支素银嵌白玉的簪子,是母亲留下的遗物。
萧玦已在府门外等候。他今日换了一身玄色亲王常服,金线绣着蟠龙纹,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但那挺直的脊梁和周身散发的冷冽气场,却让人无法忽视。墨羽推着他的轮椅(这是他对外示弱的伪装),侍立一旁。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微微侧头,白绫“望”向我这边,没有任何表示。
马车一路行至宫门。换乘步辇,穿过重重宫阙,来到设宴的麟德殿。
殿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我们的到来,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瞬间引来了无数道目光。
好奇的,探究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尤其是落在我身上的那些,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轻蔑。
我垂眸,亦步亦趋地跟在萧玦的轮椅旁,感受着那几乎要将人穿透的视线,掌心微微沁出冷汗。
“三弟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太子萧玚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三弟身子不便,何必亲自前来?在府中静养便是。”
他话是对萧玦说,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扫过我,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
萧玦声音冷淡:“有劳太子挂心,父皇设宴,臣弟岂敢不至。”
“这位便是三弟妹吧?”太子妃也笑着上前,亲热地拉住我的手,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遭不少人听见,“果然……嗯,是个温婉的性子。妹妹在靖王府住得可还习惯?听闻三弟脾气不大好,若有委屈,尽管与嫂嫂说。”
这话看似关怀,实则句句带刺,暗指我不得萧玦欢心,在王府备受冷遇。
我抽回手,屈膝行礼,声音平稳:“劳太子妃挂念,王爷待妾身甚好,王府上下亦井然有序,妾身并无委屈。”
太子妃碰了个软钉子,笑容微僵。
就在这时,一个更加令人厌恶的声音插了进来。
“烨哥哥,你瞧,那不是姐姐吗?”沈玉柔挽着韩烨的手臂,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她今日打扮得光彩照人,与韩烨站在一起,俨然一对璧人。
韩烨看到我,眼神复杂,有愧疚,有尴尬,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疏离。他避开我的目光,对萧玦拱手:“靖王殿下。”
萧玦连头都未点一下,完全无视。
沈玉柔却不肯罢休,她走到我面前,故作惊讶地打量着我:“姐姐今日这身打扮,倒是……素净。可是王府用度紧张?若是缺了什么,尽管与妹妹说,妹妹与烨哥哥,定会帮衬姐姐的。”
她语带挑衅,刻意提起韩烨,无疑是在众人面前撕扯我的伤疤。
周围已传来低低的窃笑声。
我抬眸,平静地看着她,如同看一个跳梁小丑:“妹妹有心了。不过靖王府再不济,也不至于短缺王妃用度。倒是妹妹,尚未出阁,便与韩公子如此形影不离,怕是于礼不合吧?”
沈玉柔脸色一变,泫然欲泣地看向韩烨。
韩烨眉头一皱,似乎想说什么。
我却不等他开口,目光转向他,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韩公子,听闻北境小捷,固然可喜。但不知韩公子对‘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理,有何高见?如今敌军虽退,却未伤筋动骨,若我方因小胜而骄,后勤补给又屡出纰漏,只怕这捷报,转眼便会成为催命符。”
我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谁也没想到,我这个被视为花瓶和弃子的靖王妃,会突然在宫宴之上,谈及兵法,直指北境隐忧!
韩烨更是愕然,他显然没料到我会说出这番话,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他自幼习武,于兵法韬略实则并不精通。
“你……你一介妇人,懂得什么军国大事!”韩烨面红耳赤,憋了半天,才斥道。
“妾身是不懂,”我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只是幼时无聊,多读了几本杂书,记得古人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连妾身这深闺妇人都知后勤紧要,韩公子身为将门之后,更应谨记才是。莫非韩家觉得,劫掠敌资,便可弥补自身补给不足之困?”
我这话,已是隐隐点出之前偷听到的粮草被劫之事,虽未明说,但足以让知情人心中巨震。
韩烨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指着我:“你……你胡言乱语!”
“够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并不高昂,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是萧玦。
他依旧端坐在轮椅上,覆眼的白绫让他看起来脆弱不堪,但此刻,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却让整个麟德殿都安静了下来。
他没有看韩烨,也没有看沈玉柔,只是微微抬手。
墨羽会意,推着轮椅,转向御座的方向。
萧玦对着御座微微躬身,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臣弟管教不严,致使王妃妄议朝政,惊扰圣驾,请父皇恕罪。”
他这话,看似请罪,实则将所有的焦点都引到了自己身上,以一种强硬的姿态,终结了这场针对我的闹剧。
皇帝高坐御座,光影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淡淡道:“无知妇孺,口无遮拦。玦儿既已知错,便罢了。开宴吧。”
一场风波,看似被萧玦轻描淡写地压下。
但我知道,不同了。
经过此事,无人再敢明目张胆地嘲笑我这个靖王妃。他们看我的眼神里,多了惊疑,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而自始至终,萧玦没有再对我说一句话。
直到宫宴结束,离开麟德殿,坐上回府的马车。
车厢内一片沉寂。
许久,萧玦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辅国凰格’……倒也不算全然浪得虚名。”
我心中微动,侧头看向他。
他依旧靠着车壁,白绫覆眼,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我的错觉。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宫宴归来后,靖王府似乎恢复了一贯的死寂。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那冰封的表象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松动。
萧玦没有再禁锢我在听竹苑。我可以在王府大部分区域自由行走,甚至偶尔,墨羽会奉萧玦之命,送来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书或消息,似是询问,又似是考验。
我皆谨慎应对,提出的建议虽未必惊才绝艳,却总能切中要害,角度刁钻,带着一种超越闺阁女子的见识。
这日深夜,我正准备歇下,秋月却来传话:“王妃,王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我心下一凛,这么晚?莫非出了什么事?
不敢怠慢,我披上外衣,随着秋月再次踏入惊澜院书房。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黄。萧玦依旧坐在那张软榻上,墨羽不在,只有他一人。他手中摩挲着一块冰冷的玄铁令牌,听到我的脚步声,微微抬头。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依言坐下,静候他开口。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今日宫宴,”他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你做得不错。”
这是……夸奖?我有些意外。
“妾身只是不愿任人宰割。”我如实回答。
“不愿任人宰割……”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不知是针对我,还是针对他自己,“那你可知,在这京城,在这皇权之下,不愿任人宰割,需要付出何等代价?”
我迎向他“看”不到的方向,声音坚定:“妾身不知具体代价,但妾身知道,若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便真的只能沦为鱼肉。妾身……不想那样。”
萧玦沉默了片刻。
“沈芷兰,”他忽然唤我全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究竟是谁?沈家绝养不出你这样的女儿。你那‘凰格’批言,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来源:青草小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