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夏天,蝉鸣得像要把整个世界煮开。我,马文昊,刚高考完,像一匹卸了鞍的野马,在筒子楼和胡同里闲逛。我们那片儿,最有风情的地方,就是巷子口苏婉清开的小卖部。
那年夏天,蝉鸣得像要把整个世界煮开。我,马文昊,刚高考完,像一匹卸了鞍的野马,在筒子楼和胡同里闲逛。我们那片儿,最有风情的地方,就是巷子口苏婉清开的小卖部。
苏婉清弯下腰,去够货架最下层那箱沉甸甸的健力宝。白色的短袖衬衫因为汗水紧贴在后背,勾勒出一条惊心动魄的弧线。她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有几缕粘在了光洁的脸颊上。她转过头,脸颊绯红,眼神躲闪着,像受惊的小鹿,用蚊子般的声音对我说:“文昊,弟弟,帮嫂子一下。”
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以为,那只是一个寻常的求助。可多年后我才知道,她那天让我帮的,根本不是那一箱汽水,而是一个能要了她命的秘密。
小卖部几乎就是苏婉清一个人的天下。她手脚麻利,人又随和,不管是谁家孩子来赊一根五毛钱的冰棍,还是谁家大爷来打一瓶两块钱的酱油,她都笑脸相迎。男人们没事就爱往她店门口凑,嘴上说着天南海北的闲话,眼睛却总是不老实地往她身上瞟。女人们则在背后悄悄议论,说她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不像个正经过日子的。
而我,是她店里的常客。高考后的那段日子,我几乎每天都泡在那里。买一瓶北冰洋,搬个小马扎坐在门口,看她忙里忙外。她会跟我聊几句,问我考得怎么样,打算去哪个城市上大学。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夏夜的风拂过耳畔,总能抚平我心里的燥热。
我承认,我对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那是一种少年对成熟女性的仰慕,混杂着一丝朦胧的爱恋和强烈的保护欲。每次看到赵大勇醉醺醺地回来,冲她大吼大叫,我的拳头都会在口袋里捏得咯咯作响。
她让我帮忙,我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学着大人的样子,弓着背,一使劲就把那箱二十四瓶的健力宝给抱了起来,稳稳地放在柜台上。我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阵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混着汗水的味道,让我心跳得像擂鼓。
“谢谢你啊,文昊。”她递给我一瓶冰镇的汽水,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我的手背,凉凉的,滑滑的。她的脸更红了,低着头整理货架,不敢看我。
那一刻,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可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咕咚咕咚”地把一整瓶汽水灌进了肚里,然后像个傻子一样,咧着嘴对她笑了笑,转身跑回了家。
那天雨下得特别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我妈让我去婉清嫂子店里买包盐。我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水过去。小卖部门口的卷帘门拉下了一半,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
我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赵大勇粗暴的咒骂声,夹杂着女人的哭泣和求饶。
“臭娘们!你把钱藏哪儿了?老子今天手气不好,输了三百多!快把钱拿出来!”
“放屁!我昨天明明看见你把钱锁在那个铁盒子里了!”接着,就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和“啪”的一声脆响,像是耳光。
我当时血气上涌,想都没想就一把推开卷帘门冲了进去。眼前的景象让我目眦欲裂。苏婉清倒在地上,头发散乱,嘴角渗着血丝,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赵大勇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正抓着一个上了锁的铁皮盒子,准备往地上砸。
“住手!”我大吼一声。
苏婉清看到我,眼神里先是惊恐,然后是绝望,她冲我微微摇头,示意我快走。
可我怎么能走?我看着她脸上的伤,看着她眼里的泪,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我指着赵大勇,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你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冲我来!”
“哟呵?毛都没长齐,还学人家英雄救美?”赵大勇狞笑着,扔下铁盒子,一步步向我逼近。他比我高一个头,壮得像头牛。我心里很清楚,真动起手来,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赵大勇被她缠住,不耐烦地一脚把她踹开,骂道:“早这样不就完了!”他走过去捡起铁盒子,找到钥匙打开,把里面一沓零零散散的钞票全都塞进了自己口袋,这才心满意足地瞪了我一眼,哼着小曲,推门走进了雨幕里。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苏婉清。她趴在地上,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撕心裂肺。我走过去,想扶她起来,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笨拙地站在一旁。
过了很久,她的哭声渐渐小了。她自己撑着地站起来,默默地整理好散乱的货架,然后走到我面前,从柜台下拿出那个空了的铁盒子,递给我。
我接过那个普通的铁皮盒子,入手很轻。我按照她的指示,在盒子底部摸索,果然发现了一条细微的缝隙。我找来一把螺丝刀,费了点劲,把底板撬开了。
里面没有钱,只有几封信和一本薄薄的日记。
苏婉清颤抖着手,拿出那本日记,翻开其中一页,递给我看。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到上面写满了娟秀的字迹,记录的却全是触目惊心的事实。
那几封信,是讨债的人写给赵大勇的,上面写着再不还钱就要卸他一条腿。
我这才明白,那天她为什么脸红,为什么眼神躲闪。那不是少女怀春般的羞涩,而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女人,在鼓起全部勇气,向一个她唯一能信任的“弟弟”发出求救信号时的恐惧和羞耻。她让我帮她搬那箱汽水,或许只是一个试探,想看看我是否值得托付。而我那天的冲动和守护,让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文昊,我想离婚。”她看着我,眼里第一次燃起了火焰,“这些东西,是我唯一的证据。可我一个人,不敢拿出去。赵大勇在这片儿认识很多人,我怕……”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瞬间长大了。心里那些朦胧的绮念,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迅速蜕变成了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苏婉清秘密地计划着。我知道,硬碰硬不行,必须智取。我通过我爸厂里的一个叔叔,打听到了赵大勇最大的债主——一个叫“黑豹”的混混头子。我还了解到,赵大勇最近又输了一大笔钱,正被黑豹逼得焦头烂额。
机会很快就来了。那天晚上,赵大勇又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要钱。这一次,苏婉清没有哭,也没有求饶,只是冷冷地告诉他,一分钱都没有。
录音机里,清晰地传出了那天晚上赵大勇的咒骂和苏婉清的哭求,以及我冲进来之后的所有对话。这是我提前藏在货架下的。
赵大勇愣住了,酒醒了一半。他没想到,我们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赵大勇,你家暴的证据,你欠赌债的证据,我们都有。”我把那些信和日记的复印件甩在他面前,“你要是再敢动嫂子一根手指头,我们马上就报警!到时候,你不仅要坐牢,黑豹哥那边,恐怕也不好交代吧?”
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们……你们敢!”
“你看我们敢不敢!”我挺直了胸膛,寸步不让。苏婉清也站到了我身边,虽然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就在我们对峙的时候,小卖部的门被推开了。黑豹带着两个小弟,堵在了门口。原来,我提前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赵大勇今晚会拿到一笔钱。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在警察和债主的双重压力下,赵大勇痛快地签了离婚协议,净身出户。为了躲债,他连夜跑路,再也没有在我们那片儿出现过。
没有了赵大勇,小卖部好像都明亮了许多。苏婉清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她把店里重新装修了一下,生意也越来越好。
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她特意关了店门,请我吃了一顿饭。席间,她给我倒了一杯酒,举起来,认真地对我说:“文昊,这杯酒,嫂子敬你。谢谢你,让我重新活了一回。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
很多年过去了,我大学毕业,留在了大城市工作、结婚、生子。而苏婉清的小卖部,也早就在城市改造中被拆除了。听说她后来又嫁了人,嫁给了一个老实本分的老师,日子过得很幸福。
我们偶尔还会通个电话,聊聊家常。但那个暴雨的傍晚,那本泛黄的日记,和那句红着脸的“弟弟帮我一下”,却像一幅深刻的烙印,永远刻在了我青春的记忆里。
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那么一两件让你一夜长大的事儿。对我来说,就是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它教会我,真正的男子汉,不是看你的拳头有多硬,而是看在别人需要的时候,你的肩膀,能不能扛得起一份责任和担当。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