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夏末的午后,空气黏腻得像化不开的麦芽糖。林峰的公寓里,空调发出有气无力的嗡嗡声,勉强对抗着窗外知了的嘶鸣。三十八岁的林峰,正趴在一堆泛黄的旧地图里,像一头在故纸堆里觅食的困兽。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三十年来,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寻找那列载着我父亲消失的K-77专列。
我翻遍了所有档案,几乎快要相信他真的被世界遗忘了。
“林先生,关于您父亲……我们可能找到了线索。”
那通加密电话改变了一切。可当我在卫星图上看到它时,我几乎疯了。
那列火车竟诡异地停在三百公里外,一个地图上根本不存在的“死亡之谷”!
它到底是怎么过去的?
三十年后,当我亲手拉开那扇冰封的车门时,门后等待我的,又会是什么?
夏末的午后,空气黏腻得像化不开的麦芽糖。林峰的公寓里,空调发出有气无力的嗡嗡声,勉强对抗着窗外知了的嘶鸣。三十八岁的林峰,正趴在一堆泛黄的旧地图里,像一头在故纸堆里觅食的困兽。
他穿着一件领口洗得松垮的T恤,上面还留着昨晚泡面溅上的油点,乱糟糟的头发有好几根不服气地翘着,配合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整个人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潦草劲儿。
他是个历史文献研究员,说得好听点是学者,说得难听点,就是在档案馆里跟灰尘和霉味打交道的。
他未婚,几乎没有社交,所有的薪水和精力,都砸进了一件在外人看来虚无缥缈的事情里——寻找三十年前神秘失踪的“K-77”科考专列。
这件事,是他前半生所有行为的底层逻辑。他的父亲,林卫国,国内顶尖的地质学家,就是那趟专列的领队。林峰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清晨,他才八岁,迷迷糊糊地被父亲从被窝里抱起来,胡子拉碴的下巴蹭得他脸颊发痒。父亲的声音温和又有力:“小峰,爸爸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给你找一块最大最亮的星星石头回来。”
他信了。他看着父亲意气风发地登上那列深绿色的火车,在站台上用力地挥手,直到火车变成一个小黑点,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
从此,杳无音信。
“K-77专列及全体乘员,在进入西北昆仑山脉进行地质勘探任务时,遭遇特大暴风雪,失联。”这是官方档案上冰冷的结论。一个“失联”,便抹去了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以及几十个鲜活的生命。这件事成了林峰心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随着年岁增长,伤口没有结痂,反而往血肉深处溃烂。他没有像父亲期望的那样成为一个伟大的科学家,他怕,怕自己走上和父亲一样的路。他选择了历史,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在时间的废墟里,试图拼凑出那段被强行掩埋的真相。
桌上的手机突兀地振动起来,像一条受惊的蛇。林峰皱着眉瞥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着一串加密的未知号码。他本能地想挂断,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让他划开了接听键。
“喂?”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请问是林峰先生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年轻,但语调严肃、克制,带着不容置疑的官方气场,“我是国家地质资源调查局的,我姓王。”
林峰的心跳漏了一拍。“是我,什么事?”
对方沉默了两秒,似乎在组织措辞。“林先生,我们……可能找到了关于您父亲的线索。是关于三十年前的K-77科考专列。”
“嗡——”的一声,林峰的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手里的铅笔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电话那头后面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三十年了,他曾在一万个不眠的夜里幻想过这个场景,或是在梦里,或是在醉酒后。可当它真的以一种如此平淡的方式发生时,他除了窒息般的耳鸣和浑身的僵硬,做不出任何反应。
挂了电话,他像个梦游的人一样,踉踉跄跄地冲进卧室。
他趴在地上,从积满灰尘的床底下拖出一个沉重的樟木箱子。箱子一打开,一股混合着樟脑丸和旧时光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没有多少东西,几件父亲穿过的、叠得整整齐齐的中山装,一本他八岁时送给父亲,书页已经卷边的《安徒生童话》,以及一张压在最下面的,已经微微泛黄的合影。
照片上,年轻的林卫国穿着厚实的科考服,英姿勃勃,笑容灿烂,背景是即将出发的K-77专列。而他,那个八岁的林峰,穿着小棉袄,仰着圆乎乎的脸蛋,满眼都是对父亲的崇拜和依恋。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父亲的脸,冰冷的相纸却无法传递一丝一毫的温度。三十年的思念,三十年的不解,三十年里埋在心底深处对父亲“不负责任”的隐秘怨恨,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不是在寻找一列冰冷的火车,他是在寻找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和自己的前半生和解的答案。他是在寻找那个,在他生命里永远缺席的父亲。
第二天,林峰被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接到了位于市郊的一处保密单位。会议室里气氛严肃,墙上巨大的显示屏亮着,上面是一张高分辨率的卫星图像。图像的主体是广袤荒凉、白雪皑皑的昆仑山脉。项目负责人,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用激光笔在图像上圈出了一个点。
“林先生,请看这里。”
林峰的目光顺着光点望去。在那片连绵起伏的白色死亡里,赫然显现出一个细长的、被冰雪半掩的深色轮廓。那形状,毫无疑问,是一列火车!
“这是我们新发射的‘勘察者三号’资源勘探卫星,在进行地质热异常扫描时,意外捕捉到的画面。”负责人解释道,“它所在的位置,是昆仑山脉深处一个从未被精确标记过的区域,当地的牧民称之为‘阿格拉’,意思是‘死亡之谷’,据说进去的人和牲畜,没有能活着出来的。”
林峰的心脏又一次被攥紧了。“确定是K-77吗?”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负责人顿了顿,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但这里有一个巨大的疑点,也是我们请你来的主要原因。”
他切换了另一张地图,上面用红线标记出了K-77专列当年预定的路线和最后发出信号的地点。
“你看,”负责人指着屏幕,“这是K-77最后失联的坐标,而这是我们现在发现列车的位置。两者之间的直线距离,将近三百公里。”他说着,在地图上画了一条横线,那条线,硬生生地穿过了好几座海拔超过六千米的巨大山脉和一条深不见底的冰川峡谷。
“这……这不可能。”林峰失声说道。他研究了这些地图三十年,每一条等高线都几乎刻在了他的脑子里。“没有任何铁路能通到那里!三百公里,还要翻越几座主峰……火车……火车是怎么过去的?”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屏幕上那匪夷所思的一幕。那列火车仿佛不是沿着铁轨行驶的,倒像是长了腿,自己翻山越岭,躲进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的禁区。它不像是一场意外,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诡异的“私奔”。
02命令下达得极快。在确认了那列“私奔”火车的重大价值后,一支由地质学家、考古学家、机械工程师和特种搜救队员组成的联合考察队在七十二小时内迅速成立。
林峰,作为唯一的“失踪者家属顾问”和历史资料研究员,经过一番复杂的申请和担保,也破例获准随队前往。
在集结点,一处位于格尔木的军事基地里,林峰第一次见到了周振国。
老周已经快七十了,但身子骨依旧硬朗得像一截风干的胡杨木。他皮肤黝黑,脸上的皱纹像被刻刀一刀一刀精心雕琢过,每一道沟壑里都藏着风霜和故事。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大衣,手里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眼神浑浊又锐利,像一头上了年纪但依然危险的孤狼。他就是三十年前,第一批进入昆仑山搜救K-77专列的队长,也是当年在所有努力宣告失败后,最后一个签下“放弃搜索”命令的人。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空气里就充满了看不见的火药味。周振国上下打量着林峰,那眼神很复杂,有对故人之子的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不耐烦的审视。
“你就是林卫国的儿子?”老周的嗓音像被戈壁滩上的砂纸磨过,粗粝又干涩。
“是,我叫林峰。”林峰挺直了腰板。
“小林,我知道你心里急,三十年了,换谁都急。”老周把烟屁股在嘴里嚼了嚼,又吐了出来,“但是,丑话说在前头。这次行动,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到了那儿,一切行动都得听指挥。你那点在纸上画来画去的玩意儿,在昆仑山里不管用。那地方,能要人命。”
林峰的拳头在袖子里悄悄攥紧。他能听出老周话里没有恶意,但那种过来人的、经验主义的武断,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心里。
这三十年,他把青春和人生都耗在了那些“纸上画来画去”的玩意儿里,那是他接近父亲的唯一方式。现在,这一切被轻飘飘地定义为“不管用”。
“周队长,”林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里的危险。K-77失联后所有的气象报告,每一张不同比例尺的地形图,三十年来的地质变迁资料,我闭着眼都能画出来。我不是去添乱的,我是去……找答案的。”
周振国看着他执拗的眼神,沉默了片刻,最后只是摆了摆手,转身去检查装备了。两人之间,一种无形的冲突就此建立:经验主义与理论研究的对峙,感性寻亲与理性任务的碰撞。
队伍里并不全是这样硬邦邦的男人。一个叫陈雪的年轻女孩引起了林峰的注意。她大概二十七八岁,穿着一身利落的冲锋衣,扎着高马尾,脸上带着一点高原红,显得既专业又充满活力。她是队里的地质工程师,负责操控无人机和各种高精度探测设备。
陈雪对林峰这个“编外人员”充满了好奇和友善。在其他人都在忙着调试设备时,她主动端着一杯热腾腾的酥油茶走到了林峰身边。
“林老师,我看了你的资料,真佩服你,坚持了这么多年。”她的声音像高原的清泉,很好听。
“谈不上佩服,就是放不下。”林峰接过茶,手心的温暖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
“到了那种地方,理论和数据一样重要。我们这次带了最新的地质雷达,说不定能发现一些当年发现不了的线索。”陈雪的话像是在安慰林峰,也像是在给两人之间的合作找一个契合点。在林峰和老周之间那种紧张的气氛里,陈雪的存在,像一个温柔的润滑剂。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风很大,刮得窗户呜呜作响。
林峰睡不着,又一次拿出了他从家里带来的那个小资料箱,想在出发前再梳理一遍父亲的遗物。他一页一页地翻着父亲当年的工作笔记,上面布满了各种地质符号和公式。
突然,一张被夹在笔记本厚硬封皮夹层里的纸片掉了出来。那是一张很薄的复写纸,是货运单的副本,上面的字迹因为年代久远有些模糊。
林峰凑到台灯下,眯着眼仔细辨认。单子上列出的,除了钻探机、地震仪等常规科考设备和大量的罐头、压缩饼干等生活物资外,在物资清单的最后一栏,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潦草而有力的笔迹,手写了一行小字。
那行字被一个红色的墨水圈圈了起来,旁边还有一个“特急”的戳印。
字的内容是:“特殊样本:‘火种’计划-零号原型机,需特级防辐射隔离。”
“火种”计划?
林峰脑子里“嗡”的一声。这是他三十年的研究中,从未在任何公开或非公开的档案里见过的名词。“零号原型机”?“特级防辐射隔离”?这完全超出了地质科考的范畴!这趟列车,当年运载的到底是什么?
他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心脏狂跳,几乎是跑着冲出了房间,找到了正在帐篷里擦拭一把老式手枪的周振国。
“老周!你看这是什么!”林峰把纸递了过去,喘着粗气。
周振国接过纸,借着昏暗的灯光只看了一眼,脸色就瞬间变了。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震惊、了然,还带着一丝被揭开伤疤的痛苦。他拿着纸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这是……哪来的?”他抬起头,眼神躲闪。
“我爸的笔记本里!‘火种’计划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需要防辐射隔离?当年的任务根本不是单纯的地质勘探,对不对?”林峰一连串地发问。
周振国沉默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张纸折好,塞回给林峰,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声音变得异常沙哑和沉重:“别胡思乱想了。可能……可能就是某种放射性地质样本的代号。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他下了逐客令。但林峰从他僵硬的背影和那不容置疑的敷衍里,敏锐地感觉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周振国在撒谎。K-77专列的失踪,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比天灾更为重大的秘密。
03车队像一群笨拙的甲虫,开始在广袤无垠的青藏高原上缓慢爬行。没有慷慨激昂的出发仪式,没有迎风招展的红旗,只有越野车发动机沉闷的轰鸣,和轮胎碾过冻土发出的咯吱声。越往西走,人烟越是稀少,直到最后,连牧民的帐篷都看不见了,天地间只剩下单调的灰黄和远处雪山耀眼的白色。
高海拔的威力很快就显现出来。林峰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太阳穴像被两根钢针顶着,一阵阵地胀痛,胃里翻江倒海,只想呕吐。车厢里的每一下颠簸,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的脑袋上。但他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咬着嘴唇,把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
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单调到令人绝望的景色,心里反复咀嚼着童年时父亲在信里描绘过的昆仑山。
在父亲的笔下,那是“万山之祖”,是壮丽而神秘的,山腹里蕴藏着无尽的宝藏和地球的秘密。而此刻,林峰眼前的昆仑,却像一头沉默而冷酷的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用淡漠的眼神注视着他们这些闯入者,随时准备张开大嘴,将他们吞噬。
旅途的第七天,意外发生了。在一处布满冰川裂缝的陡坡上,负责运输精密仪器的一辆卡车后轮突然打滑,半个车身都陷进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冰裂缝里,车子危险地倾斜着,随时可能坠入深渊。
“所有人下车!带上牵引绳和工兵铲!”周振国从头车里跳下来,吼声在稀薄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暴风雪说来就来,天空在几分钟内就暗了下来,冰冷的雪粒子夹着狂风,抽打在人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
老周在这一刻展现出了惊人的经验和领导力。他像一根定海神针,镇定地指挥着队员们顶着风雪,用绞盘和人力,一点点地将那辆几吨重的卡车往外拖。绳索被绷得笔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林峰也想上去帮忙,他踉跄着下了车,刚走了两步,一阵狂风袭来,缺氧和虚弱让他重心不稳,整个人差点被风吹倒。
“回去!待在车里!”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一把拽回了越野车的副驾驶座。是老周。他冲着林峰吼道:“你那身子骨,别帮忙了!待着,别给我添乱!”
吼声很凶,但林峰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鄙视,而是一种笨拙又焦急的关心。他愣住了。在经历了近一个小时的奋战后,卡车终于在所有人的欢呼声中被拖回了安全的地面。老周最后一个上车,他脱下结满冰霜的手套,从怀里掏出一个军用水壶,拧开,递给了林峰。
“喝口热的。”他说。
林峰接过水壶,里面是滚烫的姜茶,辛辣的暖流顺着食道滑下,驱散了身体里的一部分寒意。他看着老周被冻得发紫的嘴唇和满脸的疲惫,第一次对这个固执强硬的老头,产生了一丝复杂的、类似亲近的感觉。
随着旅途的深入,这种与世隔绝的环境,反而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林峰和陈雪的交流也多了起来。晚上,在摇曳的营地灯光下,陈雪会打开她的笔记本电脑,给他看当天无人机航拍的地形三维图,用专业的角度分析前路的困难。而林峰,则会像个孩子一样,给她讲父亲的故事。
他讲父亲是如何在一个夏夜,用手电筒在天花板上给他画出北斗七星的位置;讲父亲如何从路边捡起一块普通的石头,然后告诉他这块石头经历了亿万年的地质变迁,才来到他手里。他的语调很平淡,但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却让陈雪这个习惯了与数据和岩石打交道的女孩,感受到了一种滚烫的、名为“孺慕之情”的东西。她静静地听着,觉得眼前这个外表沉默、甚至有些不修边幅的男人,内心深处其实有一片极其柔软和温暖的地方。
篝火偶尔会点燃,在没有风的夜晚。老周会坐在离火堆最远的地方,抽着烟,看着跳动的火焰发呆。有一次,他似乎是喝了点带来的烈酒,话变得多了起来。
他断断续续地,说起了三十年前那场失败的搜救。
“那年的雪……娘的,太大了。”他狠狠吸了一口烟,“根本不是雪,是天往下倒冰碴子。直升机飞不过去,我们是徒步进去的,走了四天三夜,才到他们失联的那个地方……什么都看不见,白茫茫一片,风刮得人站不住。有几个弟兄,脚指头冻掉了,回来就截了肢。”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们尽力了,小林。真的……尽力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林峰,像是在对那团火焰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林峰沉默着,往火堆里添了一块干牛粪。那一刻,他心里对老周最后的一点芥蒂,也随着那缕升腾的青烟,消散了。
04经过了整整十三天的艰难跋涉,车队终于抵达了卫星图像上显示的坐标区域。当越野车翻过最后一道山梁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地图上从未被标记过的、巨大得令人心悸的冰川谷地。山谷四周,是刀削斧劈般的黑色山峰,直插云霄,像一圈沉默的巨人,将这片谷地与世隔绝。谷底覆盖着厚厚的、泛着幽蓝色光芒的冰层,平坦得如同一面镜子。
而那列他们苦苦追寻的K-77专列,就静静地停在这片蓝色镜子的中央。
它像一头在远古时代就被瞬间冰封的钢铁巨兽,庞大的身躯大部分都被冰雪覆盖,和整个冰川几乎融为一体。只有几节车厢的顶部和侧面,顽强地挣脱了冰雪的束缚,露出当年那身熟悉的深绿色涂装,和侧面已经斑驳模糊的“K-77”字样。
整个山谷里,死一般的寂静。没有风声,没有鸟鸣,甚至连冰层开裂的声音都没有。无线电里传来滋滋啦啦的强烈干扰声,所有的通讯设备在进入山谷的瞬间全部失灵。专家们很快发现,这里的地磁场强度异常得可怕,这也是为什么这个巨大的金属造物,能在这里隐藏三十年而未被任何雷达发现的原因。
这片山谷,仿佛是地球上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一个独立于世界之外的、绝对零度的次元。
“天呐……”陈雪喃喃自语,脸上的血色褪尽。
周振国推开车门,呆呆地站在雪地里,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林峰,他的大脑在看到列车的那一刻,彻底宕机了。
他扶着越野车的车门,想走下去,腿却一软,整个人几乎要跪倒在雪地里。
他死死地盯着那列火车,那列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火车。
三十年。他终于,看见它了。
眼泪在一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在他的泪眼里,那列冰冷的火车不再是一堆钢铁,那是他父亲的坟墓,是他整个童年和青年时代的终点。他寻找的三十年,在这一刻,似乎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周振国摇摇晃晃地走到林峰身边,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那只不离身的军用水壶,拧开,塞到林峰手里,然后伸出粗糙的大手,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笨拙而有力的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能传递力量。林峰注意到,老周的眼眶也红了,闪着泪光。
他听到老周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找到了……总算……找到了……”
陈雪也走了过来,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林峰那只因激动而冰冷、颤抖的手。她的手很温暖,像一股细微的电流,给了林峰一丝支撑下去的力量。
考察队在距离列车大约五百米的一处避风地带,迅速建立了临时营地。各种仪器被架设起来,对周围的环境进行全方位的检测。结论是:环境安全,无有害气体,无超标辐射。只是那该死的地磁干扰,让这里成了一座信息的孤岛。
所有人都很亢奋,又都异常沉默。他们决定,第二天一早,在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后,正式登车。
那一夜,无人入眠。
林峰坐在自己的帐篷里,一遍又一遍地,用衣角轻轻擦拭着那张和父亲的合影。照片上父亲的笑容,在营地灯的映照下,显得如此鲜活,又如此遥远。他既渴望天亮,恨不得时间立刻飞逝到第二天清晨;又害怕天亮,害怕去面对那扇未知之门。
门后,到底是什么?
是父亲和他的同事们安详的遗体?还是一片狼藉、血腥的惨状?
或者……什么都没有?
这个最恐怖的念头,像一条毒蛇,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05昆仑山的清晨,阳光带着一种不真实的金色,给周围雪白的峰顶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但这壮丽的景色,却驱散不了众人心头愈发浓重的寒意。
队员们换上了厚重的防寒防护服,携带好破拆工具、应急医疗包和强光手电,在老周的一声令下,排成一列,朝着那头冰封的巨兽,一步步走去。
脚下的积雪很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是这片死寂山谷里唯一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历史冻结的脉搏上,沉重而清晰。走在最前面的是老周和几名身手最好的特种搜救队员,他们负责破拆和应对一切突发状况。林峰和陈雪被安排在队伍的中间,被保护得很好。
林峰的心跳得像一面被疯敲的战鼓,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碴,刺得肺管生疼。
他的目光,像被磁铁吸住一样,死死地锁定在那节他再熟悉不过的、车身侧面喷涂着“科研-3”字样的车厢。那是父亲林卫国的专属办公室和实验室。那扇被冰雪封死的、厚重的车门,像一张等待了三十年,终于要开口说话的嘴。
“先从这节开始!五号车厢,普通客运车,先探明内部情况!”老周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他们选择了一节位置最便于接近的普通卧铺车厢。
车门已经被冰雪和车体冻成了一个整体,严丝合缝。
两名队员上前,用便携式的等离子切割机在门轴附近烧灼,刺眼的蓝白色弧光在雪地上闪烁,发出“滋滋”的声响。
接着,几根粗大的撬棍被塞进切开的缝隙里。
“一!二!三!开!”
随着一声呐喊,几个队员同时发力。
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中,那扇冰封了三十年的车门,被猛地向外拉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冰冷、干燥到了极点的空气,从门缝里猛地涌出。
诡异的是,这股空气里,没有众人预想中可能存在的任何腐烂气味,只有一种类似尘封旧书的味道。
当车门被完全拉开,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强光手电的光柱照进漆黑的车厢,眼前的景象让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车厢里的一切,都保持着三十年前最后那一刻的样子。过道里的小折叠桌板是放下来的,上面放着一本翻开的杂志,旁边是一个搪瓷茶缸,里面的水已经结成了厚厚的冰坨,但几根漂浮在顶端的茶叶,还清晰可辨。卧铺上,被子整齐地叠放着,仿佛主人只是下车散了散步。行李架上,网兜里的行李也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个蓝色的人造革旅行包的拉链开着,还能看到里面露出的衣角。
地上没有血迹,没有搏斗的痕迹,甚至连一点物品散落的混乱都没有。
最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以至于浑身汗毛倒竖的是——这节本该睡满了乘客和工作人员的车厢里,空无一人。
所有的铺位都是空的。几十个活生生的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凭空消失在了这节密封的车厢里。他们去哪了?
“检查下一节!”老周的声音有些发颤。
队员们强压下心头的惊骇,带着一种诡异的仪式感,一节一节车厢地搜索过去。
第二节车厢,餐车。吧台上还放着几瓶未开封的啤酒,餐桌上摆着干净的餐盘。空无一人。
第三节车厢,硬座车厢。座椅上散落着瓜子壳和报纸,一切都像是春运列车上寻常的场景。空无一人。
每一节车厢都像是“玛丽·赛勒斯特号”的翻版,整洁、有序,时间在这里被精准地冻结,唯独最重要的东西——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比看到一车厢狰狞的尸体,还要让人感到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是被外星人抓走了吗?还是集体走进了另一个维度?荒诞的念头在每个人脑海里闪过。
最后,他们走到了队伍的尽头,来到了那节让林峰魂牵梦萦的3号科研车厢前。这节车厢明显被特殊加固过,窗户更小更厚,车门也不是普通的拉门,而是一扇像银行金库大门一样的、厚重的铅制防辐射旋门。
“所有人,准备!”老周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亲自上前,指挥队员们架设好小型的液压破门器。
液压钳巨大的钳口咬住了门锁的位置,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压力表上的数字开始飙升。厚重的铅门发出令人牙酸的、不堪重负的呻吟声,像是这头钢铁巨兽最后的哀嚎。
“咔——嘣!”一声巨响,门锁结构被彻底破坏。
老周和另外两名队员合力,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地将那扇沉重的大门向外拉开。
一股比外界的空气温度更低、更刺骨的寒气,从门缝里猛地扑面而来。那股寒气里,还夹杂着一股轻微的、像是打印机工作时发出的,类似臭氧的特殊气味。
林峰几乎是本能地举起手里功率最大的强光手电,第一个朝着门里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照了进去。
就在光柱刺破黑暗,照亮车厢内部景象的瞬间,林峰脸上的所有表情——期待、恐惧、悲伤——全部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极度惊骇与彻底迷茫的空白。他双腿一软,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嘴巴大大地张着,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紧随其后,将头探进来的老周,在看清里面的景象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啊”的怪叫,手里的撬棍“当啷”一声掉在雪地上。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喃喃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跟在后面的陈雪,只朝里面瞥了一眼,随即发出了一声被强行压抑在喉咙里的短促尖叫。她立刻用戴着厚手套的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眼前的景象,让这些身经百战、心理素质极强的专家们,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那是一种超越了死亡、超越了血腥,直接冲击人类认知极限的画面,让所有看到它的人,不寒而栗。
06手电筒的光柱在颤抖,撕开了车厢里凝固了三十年的黑暗。
3号车厢内部,根本不是林峰想象中布满图纸和岩石样本的科研办公室。这里,更像是一个属于未来的、只在科幻电影里才存在的场景。
十几座闪烁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充满了流畅线条感的休眠舱,呈两列整齐地排列在车厢两侧,像一排肃穆的哨兵。柔和的蓝色指示灯在休眠舱的基座上缓慢地呼吸闪烁,给这个冰冷的空间增添了一丝诡异的生命感。透过那些半透明的、结着一层薄霜的舱盖,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躺着的人。
他们都穿着统一的银灰色制服,双目紧闭,面容安详,胸口没有任何起伏。他们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挣扎,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他们,正是K-77专列上失踪的那些核心科学家和少数几位关键技术人员。
而在车厢最中间,那个体积最大、权限最高的休眠舱里,躺着的那个人——林峰只看了一眼,心脏就停止了跳动。
是他的父亲,林卫国。
他的容貌,和三十年前照片上的样子,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岁月这把最无情的刻刀,似乎唯独对他手下留情了。时间在他身上,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将他永远定格在了离开家时的那个年纪。
“爸……”林峰的嘴唇哆嗦着,发出了蚊子哼一样的声音。
在车厢尽头的主控制台旁,队员们找到了一本厚厚的工作日志,和一台在当时看来极为先进的盘式磁带录音机。陈雪立刻着手尝试给设备接上备用电源,而林峰则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抢过了那本日志,用冻得僵硬的手指,一页页地翻开。
日志上的字迹,是他熟悉的、父亲那刚劲有力的笔迹。结合着陈雪费尽周折后,从录音机里播放出的、夹杂着巨大电流声的录音片段,一个被隐藏了三十年的、惊心动魄的真相,终于被揭开了。
原来,K-77专列的公开身份只是幌子。它真正的使命,是为国家一项代号为“火种”的绝密计划,进行实地测试。这项计划的核心,就是林卫国团队研发的、用于未来远距离星际航行的初代人体低温休眠技术。
林卫国的地质团队在昆仑山深处,通过一种全新的理论模型,推测出在这个特殊的山谷之下,存在着一种极为罕见、能够提供稳定且巨量能量的地热异常源。
他们认为,这种能源,正是驱动庞大而耗能的“火种”原型系统的关键。所以,列车才会冒险脱离预定轨道,在一条临时铺设的简易铁路上,艰难地驶入了这片“死亡之谷”。
他们的初期测试非常成功。但是,就在他们准备撤离的时候,一场突发的、强度远超历史上任何一次记录的超级地磁暴,毫无征兆地降临了。地磁暴引发了剧烈的地质活动,山谷唯一的出口被瞬间崩塌的山体彻底堵死。更致命的是,强烈的磁场摧毁了列车几乎所有的常规电子设备和通讯系统,让他们彻底成了一座孤岛。
录音机里,传来林卫国嘶哑而疲惫的声音:“……常规能源系统受损,备用电力最多只能维持七十二小时。食物和饮水正在迅速消耗,我们……被困死在这里了。”
面对着食物耗尽、氧气耗尽,最终在绝望中缓慢窒息死亡的确定结局,林卫国,这位果决的科学家,做出了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决定——启动尚在实验阶段、有着巨大风险的“火种”系统。
“……与其坐着等死,不如把希望交给未来。”这是林卫国在日志里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决定,让所有掌握核心技术的科学家进入低温休眠,等待未来的救援。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设备能撑到被发现的那一天,赌的是未来的技术能将他们安全唤醒。
而列车上其他的普通工作人员和随车警卫,在林卫国的说服和安排下,自愿组成了一支突围队。他们带上了车上所有剩余的常规物资和食物,在磁暴稍稍减弱后,尝试徒步走出这片死亡山谷,向外界求救。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其他的车厢里空无一人,却又如此整洁。那些人,是带着所有人的希望,走向了一场几乎没有生还可能的悲壮远征。他们很可能,早已长眠于这片山谷外的某处冰川雪原之下了。
真相大白了。没有鬼怪,没有外星人,只有一群被逼入绝境的科学家,用超越时代的技术,进行的一场悲壮的自我拯救。
07真相的震撼过后,一个更严峻、更急迫的难题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陈雪指着主控制台上一排闪烁的红色警示灯,脸色惨白:“周队,林老师,情况很糟!‘火种’系统依靠地热能转换的能量储备已经见底了,维生系统的备用独立电源也濒临极限!根据电脑模拟,这些休眠舱最多……最多还能维持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
这个数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六个小时后,如果不能得到外部能源的补充,或者被安全唤醒,休眠舱里的所有人,包括林卫国,将会因为维生系统停摆,在睡梦中真正地、不可逆地走向死亡。
“必须马上想办法!”一个年轻的工程师急切地说。
“怎么想办法?”老周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是三十年前的实验性技术,我们手里连一份完整的说明书都没有!强行唤醒?你知道后果吗?休眠状态下,人体细胞和组织都处于极度脆弱的状态,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大面积的组织坏死、严重的神经系统损伤,甚至直接脑死亡!我们不能拿这些英雄的命当儿-戏!”
老周的态度很坚决,他代表了最稳妥、最理性的选择。“我的意见是,立刻向指挥部汇报!让他们派重型直升机过来,把所有休眠舱完整地、原封不动地运回北京,交给国家最顶级的实验室处理!这是对他们生命最大的负责!”
“来不及了!”林峰猛地吼道,他的眼睛因为激动和焦虑而布满了血丝。他这辈子从未对长辈如此大声说过话。他冲到老周面前,指着父亲那本摊开的日志。
“老周!我爸的日志里有粗略的唤醒流程记录!虽然不完整,但是有!陈雪,你从技术上分析,结合这些笔记,我们在这里进行紧急唤醒的成功率有多大?”
陈雪快速地在电脑上敲击着,脸色变幻不定:“很难说……风险非常大。但是……林老师说的没错,运输的方案,时间上根本来不及。从这里到能起降重型直升机的地方,至少要一天的路程。我们唯一的选择,似乎就只剩下……在这里,赌一把。”
“赌?拿什么赌?拿十几条国宝级科学家的命去赌?”老周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他不能接受这个方案,三十年前,他因为天灾失去了这批战友,三十年后,他不能因为自己一个错误的人为决定,再让他们牺牲一次。
“他是我爸!”林峰双眼通红,几乎是贴着老周的脸在喊,“我比你更不希望他出事!但是你看看他的日志!他当年选择躺进去,就是一次赌博!他选择的是赌一线生机,而不是坐着等死!现在轮到我们了,我们是该继承他的勇气,再赌一把,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这排红灯熄灭,让他们死在我们面前?”
这是理智与情感的终极对决,是程序正义与人性抉择的激烈碰撞。
林峰不再理会争执,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父亲林卫国那座休眠舱冰冷的舱盖。三十年的隔阂、误解与思念,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了一股孤注一掷的巨大勇气。他要替父亲,完成这最后的赌博。无论结果如何,他要陪着父亲,走到最后一刻。
就在这时,一直埋头在控制台前的陈雪突然“啊”了一声。
“我……我好像在系统底层,发现了一段被加密的独立音频文件。权限是最高的,设定为在系统能源低于百分之五时自动解密……我试试能不能激活它。”
几分钟后,一阵刺耳的电流声过后,一个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从控制台的扬声器里,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是林卫国的声音。那是他在进入休眠前,留下的最后一段话。
“小峰……当你能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你可能……已经长成一个大人了吧……对不起,爸爸没能遵守承诺,回去陪你……陪你去看天上的星星。”
“我做了一个选择,一个……一个科学家,也是一个父亲,必须做的选择。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爸爸希望……希望你能理解。我把所有的希望,都留给了未来。也……也留给了你。儿子,不要怕……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好好活着。爸爸……为你骄傲。”
滋啦——
录音到此中断。
这段夹杂着强烈电流声、断断续续的留言,像一颗子弹,瞬间击穿了林峰所有的坚强。他也彻底击溃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林峰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父亲的休眠舱前,将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舱盖上,压抑了三十年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变成了野兽般的嚎哭。
周振国也沉默了。他僵硬地站在那里,浑浊的老泪顺着脸上的沟壑无声地滑落。他看着休眠舱里那张熟悉又年轻的脸,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地对他挥手告别的老战友。
良久,他走到林峰身边,将他从地上扶起,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沙哑而坚定的声音说:“小雪,把所有能用的备用电源都集中起来。小林,你来读你父亲的笔记。我们……救他们出来。”
08时间,成了此刻最奢侈的东西。
在周振国的指挥下,整个团队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将所有车辆的电瓶和备用电源全部拆卸下来,用电缆串联,汇集成一股微弱但宝贵的生命电流,接入了“火种”系统的紧急能源端口。
“先从生命体征数据最稳定的一个开始!”陈雪一边在电脑上飞速建立唤醒模型,一边喊道,“十二号休眠舱,根据记录,是当年最年轻的一位助理研究员,身体素质最好!”
林峰则捧着父亲那本日志,一字一句地,将上面潦草记录的、关于唤醒程序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参数,大声地念给陈雪听。
“……注入血浆复苏剂,剂量0.5……同步提升体表温度,速率每分钟不得超过0.7摄氏度……监测脑电波,在阿尔法波出现后,开始神经刺激……”
整个过程惊心动魄。所有人都围在十二号休眠舱前,死死地盯着控制面板上那一条条不断跳动的数据曲线。有几次,心率曲线几乎变成了一条直线,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加大生物电刺激!快!”陈雪大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随着“咔哒”一声微弱的轻响,十二号休眠舱的舱盖,在一阵白色的冷气中,缓缓地、自动打开了。
里面躺着的那个年轻男人,眼皮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随即,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三十年后的新鲜空气。
“成功了!他还活着!”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整个车厢里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劫后余生般的欢呼。这个成功,给了所有人巨大的信心和希望。
没有片刻的耽搁,他们立刻用同样的方法,将能源接驳到了林卫国所在的中央休眠舱。
林峰的心跳得比刚才还要快,他几乎是跪在控制面板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上面属于父亲的那条心率曲线。
那条线,从一条毫无生气的直线,开始出现微弱的、几乎不可见的波动,然后,那波动越来越强,越来越规律,像一声声来自遥远时空的回响。
“通!”
舱盖开启。
林峰猛地站起身,冲到了休眠舱旁。
舱内的林卫国,比刚才那个年轻人醒来的过程要缓慢得多。他的睫毛颤动了许久,才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初醒的迷茫和混沌,瞳孔无法聚焦。
他看到了眼前模模糊糊站着一个人影。一个留着胡子拉碴、满眼通红、神情激动的中年男人。
“爸……”林峰哽咽着,用尽全身力气,叫出了这个在他心里呼喊了三十年的称呼。
听到这个声音,林卫国的眼神似乎被触动了。他的目光,慢慢地、慢慢地,聚焦在了林峰的脸上。他看着眼前这张陌生而又隐约带着一丝熟悉的脸庞,记忆还停留在他进舱前的那个清晨,停留在他那个只有八岁的、脸蛋圆乎乎的儿子身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极其虚弱、又带着巨大困惑的声音:
“……小峰?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峰情绪的闸门。三十年的等待,三十年的寻觅,三十年的委屈与思念,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决堤的泪水。他再也控制不住,俯下身,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故事的尾声,救援大部队终于赶到。所有的休眠者,都被小心翼翼地用专业的医疗设备运出了这片死亡之谷。K-77“幽灵专列”和“火种”计划的秘密公之于众,震惊了整个世界。后续的新闻发布会、科学研讨会,林峰都没有参加。
一个月后,北京,一所顶级疗养院的花园里。
秋日的黄昏,夕阳的余晖温暖而柔和。林峰推着一把轮椅,在洒满金色落叶的小径上,慢慢地走着。轮椅上坐着的,是他的父亲林卫国。
经过一个月的康复治疗,林卫国的身体正在缓慢恢复,尽管他的部分记忆还些许混乱,需要很长的时间来重新接纳这个已经截然不同的世界,但他毕竟活生生地,回来了。
他抬头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眼神里恢复了几分科学家的神采。他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儿子,就像三十年前的无数个傍晚一样,用温和的声音,开始给他讲起了晚霞的成因,讲起了大气层和光的散射。
林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低头看着父亲花白的鬓角,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寻找了三十年的谜底,最终找到的,不仅仅是一段惊世骇俗的科学奇迹,更是那个在他生命里失落已久的、完整的家。
那列曾满载着秘密、冰封在无人区的幽灵专列,终于鸣响了它迟到了三十年的汽笛。它完成了它的最后一趟旅程,将一个父亲,重新送回到了儿子的生命里。
来源:清风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