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姨挺着巨肚，一遍又一遍地替我检查：「准考证和文具都带齐了吗？我给你准备了一套干爽的衣服放楼上，老公，你快去拿一下。」

小姨挺着巨肚，一遍又一遍地替我检查：「准考证和文具都带齐了吗？我给你准备了一套干爽的衣服放楼上，老公，你快去拿一下。」

姨夫正在费力地发动摩托车，小姨等不及了：「算了算了，我自己去拿。」

我刚穿好雨衣，想说自己去拿就行，一抬头，却看见小姨扶着楼梯扶手，痛苦地捂着肚子，一股水流顺着她的裤腿淌了下来。

小姨要生了，比预产期整整提前了一个月。

姨夫二话不说，打横抱起她就往外冲。我想跟上去，却被他厉声喝住：「你去考试！别跟过来添乱！」

我看着小姨苍白如纸的脸，吓得呆立在原地。

姨夫把小姨安顿在摩托车后座上，车子“突突”地发动，在水里溅起一圈圈涟漪。

他开出去不到两米，又猛地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

他用尽了毕生的耐心，一字一句地说：「梦岚，有我在，你小姨不会有事的。你安心去考试，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等考完了，我来接你去看弟弟妹妹，听见没有？」

我死死地攥着书包带，心里的恐惧和担忧几乎要将我淹没，声音都带着哭腔：「……听到了。」

「梦岚……记得……换上干衣服……好好考……」

小姨的声音断断续续，她一定很痛很痛，但还在为我担心。

就像我妈妈一样。

那一天，我蹚着没过膝盖的积水走进学校，换上姨夫准备的干爽衣裤，坐在考场里，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只剩下不停地祈祷：求求老天爷，一定要保佑小姨，保佑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我浑浑噩噩地考完了第一门，一走出考场，就看到了站在校门口雨幕中的姨夫。

他脸上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大步走过来，一把接过我的书包。

「今天上午，你小姨生了个妹妹，母女平安。」

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12

小姨坐月子的时候，我爸和继母抱着他们的儿子上了门。

继母颠了颠怀里白胖的儿子，满脸得意地说：「还是先生儿子好，明年再接再厉，生个二胎。」

姨夫端着一碗瘦肉粥进来，阴阳怪气地回敬道：「我家就一个猪肉摊，没皇位要继承，有个女儿就心满意足了。」

我伸手想去接碗，被他躲开了：「这里没你的事，上楼看书去。」

「姨夫，我都考完了……」

「考完了就没事了？大学还想不想上了？」

他从小姨生产的喜悦中缓过神来，又开始操心我的中考成绩。旁敲侧击地知道我考试那两天心神不宁，他已经做好了我考砸了花钱去读普通高中的准备。

他还提前买回了高一的课本，让我自己在家预习。

我刚走出房间，就被我爸一把拽了过去：「梦岚，你小姨现在有亲闺女了，以后肯定不会真心对你好。听爸的，还是跟爸回家，照顾照顾弟弟，做做家务，不比在这里当个外人强？」

「那我欠姨夫的钱呢？」

我爸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赖掉呗！反正借条早就没了，你想回家，谁还敢拦着你不成？」

「爸打听过了，你这次肯定考得不好，好高中是没指望了。还不如跟你后妈进厂打工，等满了十八岁，在厂里找个小主管嫁了，彩礼钱正好留给你弟弟娶媳妇……」

如果是以前，听到这些话我一定会心如刀割。但现在，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这样一副狠毒的心肠，怎么就长在了一个父亲的身上。

见我不说话，他用力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林梦岚，你可别跟你妈一样犯傻，好好的班不上，跑出去当婊、子——」

「爸，」我打断他，「你真的不知道我妈当年为什么那么‘蠢’吗？」

他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心虚地不敢看我。

「你出车祸，医药费花了三万五，其中有两万是借的高利贷。我妈为了照顾你，被厂里开除了，她还不上钱，也交不起你后续的治疗费……爷爷、大伯、小姑，所有人都装聋作哑。我妈走投无路，才只能去卖……」

我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在滴血。

「爸，是我妈救了你的命啊！全世界的人都可以骂她，嫌弃她，唯独你，你怎么可以？」

我爸出院回家后，我妈立刻就找了个新厂上班。

可我爸听到了外面的流言蜚语，为了他那可笑的男性尊严，他跑到厂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我妈又打又骂。

我妈在那个厂待不下去，只能又换一个……就这样，镇上所有的厂子，都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地。

也就是在那时，她查出了乳腺癌。

她掏空了家底，放弃了尊严，背负了骂名，救回了我爸的命。

却没能救回自己的。

她死的时候，才三十六岁。

13

我爸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能梗着脖子强行狡辩：「谁让她救了？她自己蠢！行了，废话少说，赶紧跟老子回家！」

「回什么回？成绩出来了！」

姨夫瞪了我一眼，把他的诺基亚手机塞到我手里，「赶紧查分！要是考砸了……」

他顿了顿，终究没把后面的狠话说出口。

我哆嗦着接过手机，颤抖着输入准考证号。只听见“叮咚”一声，成绩短信来了。

「快点啊，磨磨蹭蹭的，点开看啊！」

姨夫在一旁急得不行，但还是硬忍着没有抢手机。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条短信。总分650分，我的分数是639分，全市第九名。

「嗷——！」姨夫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吼叫，一把夺过手机冲进屋里，边跑边喊：「老婆！梦岚成绩出来了！全市第九！我的天呐！老子连买高中的钱都准备好了！」

我爸也惊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喃喃自语：「老子的种……这么厉害？」

继母抱着儿子出来，被他一把抢了过去，高高举起：「宝根！你姐读书这么厉害，你以后肯定更厉害！咱们老薛家也要出清华北大了！」

他和我继母放声大笑，那样子，就好像他们的宝贝儿子已经被清华北大提前录取了一样。

「吵什么吵？要闹回你们自己家闹去！今天我家不留晚饭！」

冷静下来的姨夫，板着脸开始轰人。

我爸临走前，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儿子，撇撇嘴说：「算了，女儿再有出息也是别人家的。还是我的宝根好，一看这小脑门，就是个状元的料。」

从那以后，我爸再也没提过让我回家的事。原本游手好闲的他，也开始正经上班了，据说是为了攒钱培养他的“状元儿子”。

小姨怕我心里难过，拉着我的手安慰我：「梦岚，别管他们。你以后的人生只会越来越好，千万别再把自己和那种人渣绑在一起了。」

14

我当然不难过，我只是有点纠结。

以我的成绩，上市里最好的一中绰绰有余。但如果我选择留在县一中，不仅能直接进最好的重点班，学校还会奖励五千块钱。

那可是五千块啊！服装厂里最熟练的技术工，不吃不喝也要干大半年才能挣到。

而且，留在县里离家近，我也能时常回来帮衬小姨和姨夫。

可姨夫却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去市里！要读就读最好的！」

「可是姨夫，今年县一中的升学率也很高，排在全市第三。而且读书主要还是靠自己，在哪里读其实都……」

我轻声地解释，不知道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我自己。

「你个小麻烦精，你懂个屁！」

他刚准备开始他的长篇大论，就被小姨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只好讪讪地抱过襁褓里的妹妹：「行，你们娘俩聊，我不管了。」

我跟着小姨来到三楼的阳台，她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眼神悠远：「梦岚，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你这么好的成绩。那时候最时兴的是考中专，毕业了包分配。我没考上，只能去读高中。」

「一个学期的学费要一百六十块。现在听起来不多，但在当时，对我家来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你外公外婆不肯出钱，就想让我赶紧嫁人，好拿彩礼给你小舅娶媳妇。是你妈，她从自己那五百块的彩礼钱里，偷偷拿了两百块给我……」

这是我来到小姨家后，她第一次主动提起我的妈妈。

她的眼眶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你妈……她本来不想嫁给你爸的。可是为了供我读书，她把彩礼钱都花光了，你爸家不肯退钱，她……她只能嫁了……」

「小姨，你别说了，你才刚出月子，不能哭。」我慌忙劝她。

小姨搂住我，声音温柔却充满了力量：「梦岚，你现在觉得五千块钱是一笔巨款，可等你十年，二十年后再回头看，它可能只是你一天的收入。很多时候，钱真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

我喃喃地问：「那什么才重要呢？」

她帮我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到耳后，神情无比郑重：「你的前途，你的未来，还有我们一家人能够健康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这些，都比钱重要。」

晚风吹拂着她的发梢，落日的余晖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小姨或许就是妈妈留给我的，心软的神。

「后来我上了高中，考进了国企，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才有了今天的生活。」

「所以梦岚，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这些都是小姨应该为你做的。」

可是我知道，当年的恩情，小姨早已经还清了。她不欠我妈妈，更不欠我。

来源：葡萄很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