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许应问我:“眼下你岳丈已然离世,陆家的生意也全落到了你手里,再没人能管束你了,何不纳上两房美妾,也好弥补没有子嗣的遗憾?”
与珍娘结为夫妻的第五个年头,我暗中豢养了外室。
许应问我:“眼下你岳丈已然离世,陆家的生意也全落到了你手里,再没人能管束你了,何不纳上两房美妾,也好弥补没有子嗣的遗憾?”
我摇了摇头。
我深爱珍娘,她于我有恩,让我从一个孤苦无依的小乞丐,到如今娇妻爱女环绕身旁。
我怎会因外面的庸脂俗粉而负了她?
他又问:“那你养在杏花巷的那个外室又怎么说?”
我沉默良久。
“她与旁人不同,我不会将她领回家,珍娘也定然不会知晓。”
1
许应嗤笑一声,那模样仿佛在笑我自找麻烦。
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你不懂,珍娘绝不会允许我纳妾,她眼里向来容不得半点沙子。”
况且,我也不舍得让她伤心。
自打我十岁时饿晕在陆府门口,珍娘把我救进家门那一刻起。
我便清楚,自己这辈子都欠着她。
这些年,被陆府悉心呵护长大的珍娘,从未嫌弃我出身卑微。
她敬我、爱我,还为我诞下一个可爱的女儿。
陆老爷对我也如同亲生儿子一般。
不仅教我读书识字,还亲自教我做生意。
我崔诏并非不懂感恩之人。
即便男人们三妻四妾已是平常,我也不会让珍娘受这份委屈。
这是我必须给她的体面。
许应微微一怔,随即“唰”地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摇动。
他向来坦率,喜欢什么、厌恶什么,都会表现得淋漓尽致。
前阵子,他看上了一个良家女子。
甜言蜜语哄了那女子几天,便将人哄上门做了妾。
最近更是着了魔,各种珍宝首饰毫不犹豫地往那良妾房里送。
所以,他实在无法理解我这般别扭的性子。
思索片刻,他似乎为我的行为找到了理由。
“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如今这般也挺好,以你那外室的手段,恐怕你这日子过得逍遥快活得很吧。”
他夸张地用扇子拍了下额头。
“我怎么就没早点想到这么妙的主意,早知道我就不急着接婉儿入府,也跟她在外面逍遥自在地过上几天好日子。”
我脸色一沉,将酒杯重重地搁在桌上,道:“许应,你过分了,轻音她性子清高孤傲,绝非你所说的那种行事放荡的女子。”
2
我这辈子有两个女人,想忘也忘不掉。
一个是几乎让我重获新生的珍娘,另一个则是柳轻音。
初次见到柳轻音时,她还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娇娇女。
她看到我这小乞丐,满脸嫌弃,骄横地将一个咬了一口的馒头扔在我脚边。
“吃吧,赏你的。”
她并不喜欢我,只是把我当作逗趣的玩意。
每次看着我狼狈地吃她施舍的剩饭时,她都会咯咯笑得格外开心。
可我却靠着她的施舍,熬过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于我而言,她就像照亮我那黑暗贫瘠人生的第一道曙光。
只是这道光消失得太快。
等我再次见到她,已是十年之后。
那天,我被许应哄骗着来到一处私娼馆。
我气得当即就想离开,恰在此时,老鸨领着几个装扮得如同良家女子的姑娘推门而入。
而柳轻音就在其中。
记忆中她张扬的眉眼此刻低眉顺眼地垂着,唯有眼角的那颗胭脂痣依旧如往昔般醒目。
我愣在原地,只觉心尖像是被人猛地戳了一下,难受至极。
在我心里,柳轻音应该是娇纵蛮横、没心没肺以戏耍他人为乐的。
而不是如今这般,曲意逢迎地讨好恩客。
那种滋味,就如同我曾经只能仰望的一枝寒梅,如今却被人摘下,扔在泥里肆意践踏。
我僵在那里,如同木偶一般,看着其他人喝酒调笑。
酒过三巡,男人们开始暴露本性。
就连许应也搂住一个半推半就的女子。
一个富家公子抓住柳轻音的手,想让她喂酒。
她瞬间脸色煞白,身体僵硬得动都不敢动,却不得不依从。
我只觉胸口仿佛有一股怒火在燃烧,猛地站起来,抢过酒杯摔在地上。
等我反应过来时,柳轻音已被我护在怀里,身体轻轻颤抖。
所有人都愣住了,许应也像见了鬼一般惊讶。
3
我从老鸨口中,知晓了柳轻音的全部过往。
六岁之时,她那原本经营着布坊的父亲,遭人设局,在赌坊里输光了全部家业。
她母亲被活活气死,而她自己,则被输红了眼的父亲,用十两银子给卖掉了。
我给了老鸨一大笔银子,从她手中拿到了柳轻音的卖身契。
当我把这些摆在柳轻音面前时,她却惊恐万分,宛如一只被遗弃在荒野,只能独自面对一切的幼兽。
我心里一阵难受,将当年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姑娘莫怕,这是我本就该还你的,你是我的恩人,我定不会伤害你。”
哪料柳轻音瞬间变了脸色。
“怎么,如今轮到你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你很得意是吧?”
她眼眶泛红,将我赶了出去。
站在门口的我,听着里面传来的阵阵悲泣声,胸口仿佛被人用力揪了一下,又酸又麻。
后来,我在杏花巷购置了一套院子,将她安置其中。
柳轻音对我并无好脸色。
心情愉悦时,她会给我一个笑脸。
若是我哪句话说得不妥,她甚至会当场发火。
可我却觉得,她本就该如此。
我们的关系真正有了突破,是在半年之前。
那时陆老爷离世,我忙于处理家中事务,许久都未曾来看她。
那日她格外沉默。
直到我要离开时,她突然拉住我的衣袖,低头咬着嘴唇道:
“崔诏,今日你能不能多陪我一会儿,我昨夜做了个噩梦,现在想来还有些害怕。”
我喉咙一紧,面对她难得的示弱,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靠得很近,后颈的肌肤白皙细腻,清雅的香粉气息萦绕在我的鼻尖,让我莫名地燥热起来。
我在心里暗骂自己的莫名其妙。
低头正欲说话,恰好柳轻音见我久久没有动静,也抬头看向我。
就这么巧,我们的唇碰到了一起。
后来,谁也说不清是谁先主动的。
我们从大厅一路纠缠到卧室。
我万万没想到,平日里总爱对我使小性子的柳轻音,在床榻之上竟热情似火。
这把火从我的身上烧到心里,烧得我理智全无。
4
那晚我回到陆府时,已近深夜。
陆老爷的头七还未过,家中还停着灵柩,珍娘则疲惫地守在灵前。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睁开眼睛,眉眼间还带着亲人离世的冷清,却对我微微一笑:
“夫君,你回来了,那些掌柜可是很难应付?”
我僵硬地点点头:“还行。”
心里终究有些心虚,我又补充道:“你放心,外面的事有我。”
珍娘并未察觉我的异样。
陆老爷去世后,陆家庞大的产业都交由我打理。
即便他生前早已将我带在身边,手把手教我经营生意,可他一离世,几个掌柜仗着资历深厚,没少给我使绊子。
我既要办理丧事,又要应付他们。
她只当我是处理府外事务累到了。
她拉着我回了房,还吩咐丫鬟给我准备了燕窝滋补身体。
夜里,我看着床榻另一侧的珍娘陷入沉思。
柳轻音已是我的人,我不能辜负她。
可我也深爱着珍娘。
成婚那日,她便与我约定,我此生只能有她一人。
我想,只要她永远不知道柳轻音的存在。
我便不算违背自己的誓言。
我无法给柳轻音名分,只能用其他东西补偿她。
可她并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
甚至将外人千金难求的南珠,随意串成一串,丢在桌上。
直到我把她的弟弟从老家接来,想尽办法送他去了书院。
那天,得知此事的柳轻音激动不已。
床榻之上,她从我的胸口一路吻遍全身,娇媚地躺在我身下,任我摆布。
那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卸下所有骄傲。
我心底除了涌起一种莫名的快意,还有些感动。
只恨不得对她更好一些,让她能日日如此待我。
我沉着脸看向许应:“若你再这般轻慢她,日后我们这兄弟不做也罢。”
许应见我动了真怒,连忙收起脸上的嬉笑: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只是你虽如此打算,可她毕竟已是你的人,真的甘愿没名没分地当一个外室?”
我抬了抬眼眸:“轻音并非那些庸脂俗粉,她根本不在意这些。”
甚至,她还对此颇为不屑。
我很理解她。
曾经她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
若不是经历那场变故,她本该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成为当家主母。
她不屑为妾。
可她越是如此。
我对她除了愧疚,还多了一丝敬重。
5
离开如意楼后,我直接回了家。
刚到陆府门口,珍娘便带着女儿迎了上来。
阿诺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到我身边,仰着小脸满是孺慕地看着我:
“阿爹,你怎么离开这么久呀,阿诺都想死你了。”
她拽着我的袖子晃了晃,奶声奶气地加重语气。
“阿娘也想你,我们都想你想得晚上都睡不着觉呢。”
我望过去,一旁的珍娘脸色微微泛红,却并未否认。
这是我入陆府后,我们头一回分别这么长时间。
心里莫名有些发闷,我勉强扯出一抹笑,索性将阿诺抱了起来,避开了她的目光。
晚上吃饭时,已到了阿诺平常睡觉的时辰。
她没吃几口,脑袋就一点一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可她还是紧紧抓着我的手,让我答应明天不准出门。
我点头应下。
等丫鬟终于将她抱走,我一回头,就瞧见珍娘正含笑看着我。
她把一碗面推到我面前,柔声道:
“吃吧,再不吃,面都要坨了。”
陆府有个不成文的惯例,以前每次陆老爷去外地做生意回来,已故的陆夫人总会亲手给他做一碗面。
如今,珍娘把这个习惯延续了下来。
想来,她一大早就亲自揉好了面,就盼着我到家能吃上一口最劲道的面。
可今日我回到临安府,柳轻音的丫鬟就在码头等着。
她在杏花巷备好了一桌酒席,我与她缠绵许久,肚子早就饱了。
见我难以下咽,珍娘皱起眉头问道:
“之前你送信回来说,本来今日上午就会到家,怎么拖到这么晚,是不是攀山府那边的事不太顺利?”
我身体一僵,索性放下筷子。
“很顺利,只是我回来时正好碰上许应,他拉着我去了如意楼。”
珍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许应的夫人是她的手帕交,每次许应荒唐时,她总会跑到珍娘这儿哭一场。
久而久之,珍娘对许应自然没什么好印象。
她冷哼一声,眸中满是鄙夷。
“上次许应的生意出了问题,是慧珍姐姐拿出所有嫁妆填补进去,还求娘家帮他拉关系,许家才度过那次难关。”
“现在他不过才刚缓过来一点,就大张旗鼓地纳了个良妾,还捧着那个妾来打慧珍姐姐的脸。”
她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此刻说得极为刻薄:
“夫君,许应这样负心薄幸的人根本不值得结交,我们以后还是离他远一点。”
她本是无心之言,听在我耳中却句句扎心。
我心里有些发堵,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
“许兄曾经帮过我很多,我怎能因为这点小事就疏远他?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在生意场上立足?”
“可他对自己有恩的妻子都如此凉薄,能指望他对其他人有情有义吗?”
“好了,别人家的事,我们何必在这儿多嘴多舌!”
若不是清楚她根本不知道柳轻音的事,我还以为她是在借机敲打我。
而且,寻常妇人哪敢插手自家夫君在外交友的事。
珍娘敢如此肆意,不过是因为我是陆家的上门女婿。
我重重打断她,沉着脸站起身。
“我累了,先去洗漱,你自己慢慢吃吧。”
6
我从未对珍娘发过火,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不过她向来不是爱计较的性子。
浴室里雾气氤氲,我坐在注满热水的木桶中,头微微后仰,惬意地倚在木桶边缘。
珍娘主动推门而入。
她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见我还是没反应,干脆拿起浴巾给我搓起背来。
我装不下去了,赶忙拦住:
“好了,再搓下去,我这皮都要被你搓掉了。”
她噗嗤一下笑出声:
“诏哥哥,都是我不好,明知你为家里生意操劳不已,还拿这些事烦你。”
“不过你不许怪我,不然我也会生气的。”
我睁开眼,定定地望着珍娘。
她自小是陆府的独女,被陆老爷视作掌上明珠般养大。
那时我刚入陆府,十分担心陆家这位千金小姐会给我难堪。
初次见她,我忐忑得连站都站不稳,她却从陆老爷身后探出头,歪着脑袋喊了我一声诏哥哥。
后来,每次犯了错,她也会用额头在我背上轻轻蹭。
“诏哥哥,你要是不帮我,以后我就不理你了。”
可自从她十五岁后,就再也不肯这么喊我了。
有时我们亲密缠绵时,我故意逗她,才会听到她含嗔带怒地喊这么一句。
久而久之,这便成了我们闺房中的一点小情趣。
我轻声说:“是我不好,不该对你发脾气。”
缭绕的热气中,珍娘玉白的脸被熏成了粉色。
她眸中似含着一汪春水,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我。
陆老爷病逝后,珍娘开始守孝,而我忙着在生意场和杏花巷之间周旋。
我们已有许久未曾亲近。
我心里一软,正想开口,珍娘突然轻咦一声。
她俯身凑到我耳边,仔细瞧了瞧:“夫君,你这里怎么有一块红印?”
那一刻,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以往每次与柳轻音缠绵,我都会格外注意分寸。
绝不会在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唯独今日,许是小别胜新婚,我们都沉醉其中。
最动情时,她在我耳后狠狠吮了一下。
而我,竟一时忘了。
我装作若无其事,用力揉了揉。
“有吗?许是我不适应攀山府的水土,身上不知何时长了疹子。”
背后许久没有声响。
越是安静,我越是疑神疑鬼,脑子里乱成一团。
可我不敢回头,怕她看穿我的情绪。
好在,事实证明,一切只是我想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珍娘靠在我肩头,重重叹了口气:
“诏哥哥,生意再重要,你也要保重身体,你要是出了事,我和女儿可怎么办。”
丝毫没察觉,我紧绷如石的肌肉此刻才放松下来。
7
因这场惊吓,我有好些天没去杏花巷。
我陪着阿诺放风筝,和她一起在草地上疯跑。
也陪着珍娘处理家事。
忙着看账本的珍娘见我一直粘着她,不禁哭笑不得。
可她明亮的眸子里,满是沉浸在幸福中的满足。
每当看到这一幕,我心里总会忍不住得意。
珍娘温柔体贴,贤惠持家,她敬爱我,是我的贤内助。
而柳轻音娇媚动人,风情万种。
能给我别样的刺激。
我自信能在两者之间平衡得很好。
直到这天,许家老夫人举办寿宴,我带着珍娘一同出席,却在这里见到了柳轻音。
她跟在许应的良妾身后,像主人家一样,向我们行礼。
只是在看向我时,微微地对我眨了下眼。
我全身紧绷,一动都不敢动。
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在这里。
更不懂她到底想干什么。
找了个没人的机会,我把柳轻音拉到花园的假山后面,愤怒地质问她:
“你来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
我一直以为,我和柳轻音之间是有默契的。
如今这样的关系对我们两人来说都是最好的。
可是现在,我感受到了失控的危险。
我一字一顿地再次提醒她:“轻音,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
面对我的质问,柳轻音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崔诏,你想哪儿去了?今日不过是婉儿姐姐第一次主持许家老夫人的寿宴,想让我过来帮忙撑撑场面。”
“我要是想求个名分,何必在这儿迂回试探,我早就可以去陆府,在你夫人面前说个明白!”
她眸中已含着泪,带着被刺伤的倔强:
“我以为你懂我,可没想到你根本就看不起我,既然你如此爱重你的夫人,我们又何必再纠缠,从今日开始,我们就一别两宽,就当之前的事从来没发生过!”
8
我拽住负气欲走的柳轻音,不顾她的抗拒将她拥入怀中。
待她渐渐平复下来,才在她耳畔轻声说:
“都是我的错,是我误会你了。”
其实冷静下来,我便知道自己怕是错想了。
柳轻音向来孤傲,怎会愿意上门为妾,平白矮了珍娘一头。
是我小瞧她了。
为安抚她,我许诺道:“过些时日,我们带着你弟弟一起回趟代州,可好?”
其实说起来,我和柳轻音都不是临山府的人。
代州,才是我们的故乡。
我们曾在那里相遇,而后又都漂泊到异乡。
但人皆如此,衣锦总得还乡,让故人瞧瞧自己如今的体面。
尤其是柳轻音,曾那般落魄地离开。
从前我只是个遭人嫌弃的小乞丐,根本帮不了她。
如今我是陆氏商号的实际掌舵人,我愿将一切捧到她面前。
让她风风光光地回到故乡。
这次,柳轻音终于抬起头,激动得声音都发颤:
“崔郎,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应了一声,含笑望着她:
“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回应我的,是柳轻音滚烫的吻扑面而来。
9
许家的这场寿宴,办得既体面又不体面。
原本这样的场合,理应由许夫人出面招待宾客。
可许应最近对他那良妾极为上心,竟纵容她在客人间周旋,比当家主母还张扬。
偏她又什么都不懂,闹出不少笑话。
宾客们面上虽未言语,私下里却都在诟病许家没规矩。
我也觉得许应这次做得太过分。
妻子是男人的脸面,关键时候能与自己同进退。
况且许夫人也并非毫无背景,他这般打她的脸,就不怕她一时恼怒,索性弃了他回娘家。
许应却不以为意:
“不过是主持个寿宴罢了,只有内宅妇人才会计较这些脸面。”
“而且我夫人性子一向和顺,就算闹得再大,也不过回房哭一场,你放心,不会出事的。”
可我们都未曾料到,这把火终究还是烧了起来。
而且,还烧到了我头上。
没过多久,小厮就来禀报许应,女客那边闹起来了。
我和许应一同赶过去时,就看到珍娘搀扶着脸色煞白的许夫人,语气冰冷地质问面前的两人:
“我竟不知你们许府的规矩竟是如此,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竟敢管到当家主母头上,我今日倒要问问,你许家是不是想宠妾灭妻?!”
现场一片寂静,无人敢出声。
就连许家老夫人,虽脸色难看,也沉着脸未发一言。
当今圣上是原配嫡出,可未继位前,却受尽先皇宠妃的刁难。
这些年朝堂上不少重臣因宠妾灭妻闹到圣前,结果被盛怒的圣上要么训斥,要么贬官。
朝堂如此,上行下效,民间更是如此。
所以许应哪怕再偏心,也不敢将这个名号安在自己头上。
许家良妾见许应一言不发,兀自揪着帕子,委屈得眼泪簌簌而落。
就在这时,站在她身旁的柳轻音却站了出来。
“陆夫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哪家女子不想嫁得良人,成为受人敬重的当家主母,可不是所有人都有陆夫人这般好运,出身富贵又得爹娘疼爱。”
“如今你们已得了天大的好处,自己不得夫君宠爱,却拿我们这些弱女子撒气,这就是你陆府的教养?”
我的心猛地一紧,有些烦躁柳轻音不知轻重。
可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心里又软了下来。
正当我欲阻止时,珍娘还是留意到了柳轻音。
她先是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继而目光落在她的发髻上。
再开口时,她的语气已冷了下来:“你又是何人?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
10
柳轻音还是那副我熟知的倔强神态。
“我不过是个替可怜人仗义执言的弱女子罢了,陆夫人有空来质问我,不如问问自己,你一个姓陆的,凭什么在这里管许家的事。”
“弱女子?”
珍娘冷笑一声: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弱女子,你能把贪慕虚荣、贪图富贵说得这般无可奈何,能把欺压主母、嚣张跋扈说得这般理直气壮,我看你可一点都不弱。
“还有,你这么急着帮这良妾,莫非也想学她,去谁家当个妾室不成?”
“你——”
柳轻音已被气得双眼通红。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人群中的我:
“崔公子,我柳轻音虽非名门闺秀,却也容不得你夫人这般羞辱,今日你们陆家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她远远望着我。
眼神中满是愤怒、屈辱和失望。
仿佛在对我连连质问。
我心里也很不好受。
自从跟了我,柳轻音已许久没受过这种委屈了。
她都退让到这般地步,为何珍娘还不肯罢休?
眼见她眸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我再也按捺不住。
“珍娘,道歉!”
珍娘转头,诧异地看着我,仿佛根本没反应过来。
我不得不加重语气:“还用我再重复一遍吗?你作为客人,不仅把主人家搅得一团糟,还胡乱造谣生事、羞辱这位柳姑娘,还不快跟她道歉!”
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许夫人见我动了怒,赶忙解释道:
“崔公子,珍娘她都是为我出头,你千万别怪她。”
她苦涩地拉着珍娘,委婉地劝道:“珍娘,今日闹成这样都是我没用,你千万别为了我伤了夫妻情分,要不你先和崔公子回去,今日的事就作罢。”
可珍娘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脚未挪动分毫,只是定定地看了我许久。
“如果我不呢?”
我失望地叹了口气:“珍娘,你何时变得如此蛮横无理了?”
我不再看她,而是走到柳轻音面前,愧疚地拱了拱手。
“今日让柳姑娘受惊了,我崔某作为陆家的当家人,代夫人向姑娘赔个不是,稍后我会命人送礼物给姑娘赔罪,还望姑娘别跟我夫人计较。”
场面瞬间变得极为安静。
在座的不少夫人小姐都用异样的目光在我和珍娘之间来回打量。
我知道,我作为陆家家主,出面给柳轻音道歉。
就等于给珍娘定了罪。
可如今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今日要不是珍娘先挑起事端,也不会闹到如此难堪的地步。
而且,柳轻音从未对我提过任何要求。
我本就亏欠她,不能再让她失望了。
柳轻音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眼角的得意和娇俏又浮现出来。
“罢了,有崔公子这句话,今日我便原谅尊夫人的无礼,只是希望崔公子回去后对尊夫人多加管教,别再让她做出这等荒唐之事。”
噗嗤——
珍娘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全然不顾体面。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她,包括我。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反应,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慌乱。
良久后,她抹了把眼角笑出的泪,眼神再次变得冰冷。
“我有何错?需要你来原谅,这位柳姑娘,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今日,我作为陆家女,便在此许下承诺,从今往后,你与这位婉姨娘,不许踏进我陆氏商号半步!”
11
许家的这场寿宴被搅和成这般模样,其他人自然无法再待下去。
柳轻音面色阴沉地站在原地,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我也没法对她表现出亲近。
只能抛下她,追着珍娘而去。
回到家中,我故意冷落珍娘。
我不与她说话,也不看她,好似她根本不存在一样。
就连阿诺眼巴巴地跟在我身边,我也懒得搭理。
阿诺年纪还小,藏不住自己的心思。
再次尝试博取我的关注却失败后,她沮丧地趴在珍娘怀里哭了起来:
“娘亲,爹爹为什么不理阿诺了,是不是阿诺不乖,爹爹不喜欢我了。”
珍娘温柔地抚摸着阿诺的脑袋,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我:
“阿诺很好,阿诺是这世上最乖的孩子,别人不喜欢你,是他们不好。”
阿诺被她哄睡着了,我再也按捺不住。
我挡在她面前,用最冰冷的语气说道: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没有。”
“陆珍娘!”
我的怒火一下子就蹿了起来。
“你在许府如此肆意妄为,我阻止你,是为了你好,是为了维护陆家的颜面!”
“可你却当众反驳我的话,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夫君,有没有把我当成陆家的家主!”
珍娘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那你呢?崔诏,你心里可有把我当成你的妻子?”
“你今日把我的脸面踩在脚下,真的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那个柳姑娘?”
她将头上那支镶嵌着珠贝的簪子拔了出来,举到我眼前: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从攀山府进的那批首饰陆氏还没开始售卖吧,你告诉我,为何柳轻音头上就已经戴上了?”
我的表情僵住了。
那天为了哄柳轻音开心,在床榻之上,我把用料最贵重的那支簪子送给了她。
攀山府靠近海边,那边的首饰与其他地方大不相同。
而珍娘竟然如此细心,连这点小破绽都记在了心上。
但此刻,我绝不能承认。
极度心虚之下,我愤怒地大声质问:
“不过是一支样式相似的簪子罢了,你何时变得如此多疑,难道你还怀疑我跟她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不成?”
珍娘静静地看了我许久,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
“这倒没有,只是一切都太凑巧了。”
“崔诏,我不管你与那位柳姑娘有什么关系,你既然能为了她不顾我的脸面,我自然也能如此。”
“我只想告诉你,尊重是相互的,并不是我作为你的妻子,就必须得低你一等。”
看着她眼中的认真,我的心猛地一颤。
珍娘平日里善解人意,从不让我为难。
但有时候,她总会在一些小事上有着莫名的坚持。
她就像一汪水,平时看起来风平浪静。
只有遇到拦路的顽石,才会激起湍急的水流。
一种莫名的不安在我心底蔓延开来。
我也说不清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可此刻我不能退缩。
我只能顺着自己的感觉,越发理直气壮。
“陆珍娘,你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自古夫为妻纲,你要是嫁的是别的男人,你也会这样?”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崔诏是你陆家的上门女婿,你才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
12
我离开了陆府,去了杏花巷,当夜便没有回去。
除了安抚受了委屈的柳轻音,我也想借此让珍娘看清我的态度。
我要让她难受。
要让她不安。
要让她知道我崔诏不是那些软弱可欺的上门女婿,要重振我的夫纲。
就连柳轻音也说:
“你就是太容易说话了,你早该让她明白,现在陆氏当家做主的人是你,你已经不是那个任她差遣的小乞丐了。”
我知道她还在为许府的事情生气,便吩咐小厮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抬了进来。
闪闪发光的首饰头面摆了一地,琳琅满目。
还有让女子们梦寐以求的浮光锦,一匹就值一两金。
“这些都是陆氏的新货,轻音,你不用去陆氏,我自会把你想要的一切都送到你面前。”
柳轻音看着我的眼神炽热得吓人。
她转身去了屏风后面,很快披着一件薄纱似的袄裙来到我面前。
那一刻,我理智全失。
像疯了一样扑了上去。
我们在昏暗的天地里厮混了许久,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第三天。
柳轻音把我送到门外,恋恋不舍地看着我:
“一定要走吗?”
这几天的缠绵,已经让她逐渐在我面前卸下了冷淡的面具。
我有些得意,却还是坚定地说:
“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去代州吗?要离开这么长时间,总得先安排好一切。”
柳轻音嫣然一笑,只能依依不舍地放我离开。
回到陆府后,我却发现气氛有些诡异。
丫鬟小厮们都神色凝重,仿佛府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问之下我才知道,原来在我离开的这几天,阿诺突然生了一场大病。
当时她的情况十分危急,差点没挺过去。
看着阿诺那张惨白的小脸,我的心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
“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人来告诉我!陆珍娘,我是阿诺的亲爹!”
珍娘看着我的眼神冰冷至极。
“你有什么资格做阿诺的爹?你能告诉我,她出事的这几天你去了哪里?!”
13
我所有的话语都梗在了喉咙之中。
极度的愧疚与心虚让我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
“我……我还能去哪儿,陆氏有批货出了状况,我忙着去处理了,难不成你以为我在外面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珍娘闭了闭眼,好似已到了忍耐的极限。
再度睁眼时,她的眸子里满是难以掩饰的厌弃。
“崔诏,你真让我感到无比恶心!”
门“砰”地一声被重重关上。
碰了一鼻子灰的我呆立在原地。
我不明白为何珍娘会有这般强烈的反应。
却本能地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直到见到许应,我心底那股不安的猜测才得到了证实。
“那日阿诺突然发病,陆珍娘派人找上门来,我看情况实在危急,只能告诉她你在杏花巷。”
我脑袋“嗡”地一下炸开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极度的惊慌之中,我揪住许应的衣领大声吼道:
“你怎么能跟她说这种事!”
我根本无法想象,当珍娘得知阿诺正处于生死边缘时,我却在与别的女人缠绵悱恻。
她会作何感想。
我更不敢想象,她日后会以怎样的心境面对我。
我脑子乱成一团,各种杂乱的想法一股脑地涌上来。
却又好像毫无头绪,什么都抓不住。
“崔诏!”
许应按住我的肩膀:“你冷静些。”
“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平常之事,你不过是养了个外室,又没到她陆珍娘面前碍眼,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我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
“不一样,珍娘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女子不都是如此,嘴上再强硬心肠也是软的,再说有了孩子作为牵绊,她们就更舍不得闹得太僵了。”
许应一脸不屑:“你看我家慧珍,哪怕哭得再厉害,不也还是老老实实地做着许家的夫人。”
“真的会这样吗?”
我执拗地看着许应。
似乎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又好像想要一个保证。
许应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听我的准没错,你回去好好哄一哄,等她想通了,一切就会烟消云散的。”
14
我信了许应的话。
或许说,我不得不信。
因为,我已经承受不起其他的结果了。
跟许应说的不同,珍娘没有哭闹,也似乎没有太过伤心。
她只是对我极为冷淡,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
她甚至让丫鬟把我的被褥搬到了书房,让我与她分房而睡。
她好像变得格外忙碌,忙着查看各种账本,根本没再有多余的心思分给我。
我多次试图跟她解释,可话刚到嘴边,就被她眼中的冷意刺痛。
再也说不出口了。
好在,除此之外,她倒也并没有其他的举动。
我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也许许应说得没错,女子碰到这种事,总是伤心一阵就会习惯了。
许应那么过分,被他伤透了心的许夫人也没有离开他。
而我只是养了个外室。
应该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不过话虽这么说,我已经下定决心跟柳轻音彻底断绝关系。
我不想再让珍娘伤心了。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柳轻音倒是先找上门来。
我看着她,一股怒火瞬间冲上脑门。
“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这里的!”
柳轻音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又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崔诏,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回代州?你忘了吗?”
我顿了顿,本想跟她把话说清楚,却又犹豫了。
柳轻音对我有恩,而我却即将抛弃她。
终究对她心怀愧疚。
那代州之行,就当我满足她的最后一个心愿吧。
我深吸一口气,许下承诺:“我记得,等我把事情处理好,会通知你的。”
“那何时能处理好,崔郎,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三日之后,我们便出发。”
当我跟珍娘说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时,我以为她会询问我。
可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
倒是阿诺反应强烈。
她先是冷冷地对我哼了一声,然后鼓着像包子一样的小脸,噔噔噔地扑到珍娘怀里。
自从阿诺病愈后,她便对我十分冷淡。
哪怕我使出浑身解数哄她开心,她也不像以前那样亲近我了。
望着母女俩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有些发酸。
我心想。
等我完成对柳轻音的承诺,我便再也不离开她们母女俩了。
以后,我将会用余生来弥补她们。
15
代州比我印象中更为繁华喧闹。
我离去之时,不过是个遭人白眼的小乞儿。
往昔回忆里,唯有饥饿与寒冷如影随形。
而如今我锦衣华服,出手阔绰,迎接我的是数不清的灿烂笑脸。
可我其实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开心。
柳轻音却满心欢喜。
她的父母已然离世,可族人尚在。
面对衣锦还乡的她,族人们恨不得以最热烈的姿态迎接。
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风光无限。
夜晚,她再次身着薄纱袄裙,轻轻敲开了我的房门。
她扑进我怀里,话语中满是柔情缱绻:
“崔郎,谢谢你,往后我再也不会怀疑你对我的情意。你愿为我做到这般地步,我也愿为你有所牺牲,我甘愿为你在陆珍娘面前低一头,进陆府做个妾室。”
“往后我进了陆府,你可不能看轻我,还要像如今这般疼我爱我。”
我定定地凝视柳轻音许久许久,察觉到她似乎真觉得自己受了莫大委屈后,我只觉一阵讽刺。
许应早先就跟我说过,他说柳轻音不会甘心只做个外室。
那时我信心满满,认定她清冷孤傲,绝非那些庸脂俗粉。
可原来,我从未真正看清过她。
柳轻音见我没反应,娇嗔地瞪了我一眼,手顺着我的胸膛缓缓下滑。
“崔郎,你怎的不说话?”
我后退一步,用力甩开她的手。
“你如今也该有些庄重模样!”
自从决心与柳轻音彻底断绝关系后,我便再未与她亲近过。
从前,我恨不得时刻与她缠绵悱恻。
如今,我却觉得她远非我想象中那般美好。
她的肤色并不白皙细腻。
腰肢也不似珍娘那般纤细柔软。
身上香粉气息浓烈刺鼻,熏得我头疼不已。
我不知从前自己是否鬼迷心窍,为何会对她如此痴迷。
我想珍娘和阿诺了。
从未如此强烈地想念过。
离开临安府的那一刻,我的心口仿佛被剜去了一块肉。
又疼又痒,难受至极。
我一刻都不想在此多留,只想尽快回去。
回到她们母女俩身边。
柳轻音察觉到我的异样,问道:“你怎么了?从前几天起,你就有些不对劲。”
到了如今,已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轻音,该做的我都已做完,我给你的钱也足够你过上富足日子,接下来的路,你得自己走了。”
“你什么意思?!”
柳轻音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我别过脸,狠下心来。
“我已不能再让珍娘和阿诺伤心,我和你就到此为止,从现在起,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崔诏!”
身后传来柳轻音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可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推门离去。
16
回去的路上,我兴奋得难以自抑。
我已想好如何求得珍娘的原谅。
我会跪在她面前,向她忏悔我一时的糊涂行径,并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此类错误。
珍娘向来骄傲,我深知她不会轻易原谅我。
但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来向她证明。
只是我千算万算,也没算到。
回到临安府后,我第一时间见到的不是珍娘和阿诺,而是陆氏的掌柜们。
他们堵在城门口,一见到我便满脸焦急地围了过来。
“家主,你快管管夫人吧,前些日子她突然命人把我们都赶走了,还把以前的一些老掌柜都请了回来。”
我一怔,这才发现,在场的这些都是我接手陆氏后新提拔的掌柜。
我的心猛地一沉,却还是强装镇定。
“你们先别慌,我回去看看情况。”
只是我到了陆府门口,却进不了门。
往日对我笑脸相迎的管家一脸冷漠地看着我:
“崔公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陆伯,你在说笑吧,我是你姑爷啊。”
管家讽刺地冷笑了一声:
“我家小姐前几日已经把休夫文书提交给官府盖了印,现在我陆府已经没有姑爷了。”
“你说什么?!”
我站在那里,忘了动作,只觉脑子嗡嗡作响。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胸口蔓延至全身。
冷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可能的。
珍娘怎会弃我而去?
我不相信,我要去向珍娘问个清楚。
“我要见珍娘,让我进去!”
可管家却指挥小厮们将我赶走,陆府的门也吱呀一声关上了。
曾经我以为,只要我回头,永远会为我敞开的门。
此刻却在我面前关得严严实实。
17
我在陆府门口苦苦守了三天,才再度见到了珍娘。
再度现身于我面前的她,依旧如往昔那般清丽动人,好似我的存在与否对她并无影响。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的心口愈发疼痛难忍。
“珍娘,是我错了。”
我低着头,走上前想要去牵她的手。
“我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可我已经后悔了,我早就打算跟柳轻音分开。”
“珍娘,往后我会用一辈子来补偿你和阿诺,你别抛下我,阿诺也不能没有我这个阿爹啊。”
珍娘往后退了一步,眼角眉梢满是嘲讽。
“崔诏,你知道阿诺病得奄奄一息那日,我找到杏花巷,却瞧见你和柳轻音纠缠在一起时,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么?”
“我觉得荒唐,无比荒唐!”
“你我自小相识,我爹待你如同亲生儿子,他教导你、养育你,从未有过半分对不住你,我把自己的一腔深情都寄托在你身上,以为能与你携手一生,就连阿诺也对你满心依赖,她病得连呼吸都困难了,还一直拉着我的手问爹爹怎么还不来看她,是不是不喜欢她了。”
“那时你在做什么?你在跟别的女人你侬我侬,那时你怎么不记得你是我的夫君,是阿诺的爹?”
“哪怕到了现在,你还在撒谎,你带着柳轻音去了代州,让她风光无限地荣归故里,崔诏,你虚伪自私到了极点,你不觉得你那虚情假意的忏悔听起来就让人作呕么?”
“不是这样的……珍娘,你听我解释。”
我的心口好似破了一个大洞,哽咽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我跟柳轻音去代州,只是想在那里和她做个了断,这段时间,我们什么都没发生,我早就决定要回来和你们好好过日子,珍娘,你相信我,这次我绝对没骗你……”
啪——
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我的脸上,将我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可脸上火辣辣的刺痛竟让我觉得好受了一些。
我竟然笑了起来:
“打得好,珍娘,要是你觉得还不够解气,你就再打我几巴掌,不,我自己打,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你别离开我好不好?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和阿诺。”
我不停地扇着自己巴掌,眼睛却一刻也不眨地盯着珍娘,试图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情绪。
可最终无论我怎么哀求,她始终不为所动。
珍娘只是淡淡地看着我,刚刚那汹涌的情绪似乎正在一点点消散。
我的心里愈发慌乱,泪不知何时流了下来,滴滴答答地掉落在地上。
“别这样,珍娘,我求你了,你别这样。”
她定定地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崔诏,成亲那日我就跟你说过,君既无情我便休,别再白费力气了,无论你的忏悔是不是真心,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
“是你亲手摧毁我对你的信任,是你打破了我对这桩婚姻的美好憧憬。所以,我要收回所有,把你彻底从我的生命里赶出去,崔诏,我们以后最好再也不要见面了,因为,我一想到你就觉得恶心。”
她抛下我,渐行渐远。
直至背影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而我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突然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18
自那日起,我便开始整日混迹于各大酒肆。
每日浑浑噩噩,只求能沉醉不醒。
因为唯有在梦里,我才能回到往昔。
回到那个我尚未犯错、一切皆美好的时光。
我能察觉到有许多人在嘲笑我。
他们说我咎由自取,才会从风光无限的陆家掌权人,沦落成如今这般失魂落魄的废物。
其实我自己也觉得罪有应得。
喝醉之际,我甚至会故意去招惹旁人。
每次换来他们一顿拳打脚踢,我便觉得格外畅快。
因为仿佛身体疼痛了,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
如此一来,越来越多的人干脆称我为疯子。
我也不在意,有时甚至会笑嘻嘻地应和。
这天,我如往常一样,醉醺醺地从酒肆出来时,迎面撞上一个人。
柳轻音与分别时相比,消瘦了许多,干瘪的皮肤贴在她高耸的颧骨上,看着便显刻薄。
一瞧见我,她眼中便闪过一抹亮光,犹如一只走投无路的恶狼。
“崔诏,陆珍娘那个贱女人,她把我的钱都夺走了,她说你送我的那些物件都带有陆家商号的标记,还诬陷我偷了陆家的东西,指使人把我关进了大牢,你必须得帮我把这面子讨回来!”
我醉得稀里糊涂,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即便听清了,其实我也不关心。
我绕开她想走,身后传来柳轻音的怒吼:
“崔诏,你给我站住!我怀了你的孩子,你真要抛下我们母子俩不管吗?”
我猛地转身,古怪地盯着她的肚子,仿佛那里藏着个怪物。
眉心开始抽痛,不停地跳,疼得我的心也跟着抽痛起来。
见我有反应,柳轻音欢喜地凑近,像恶魔一般在耳边蛊惑。
“陆家能发展到如今,也有你崔诏的一份功劳,她陆珍娘凭什么就这般把你赶出陆府!崔诏,你要振作起来,我会和孩子一起陪着你,我们一起把失去的都夺回来。”
“不……不……”我慌得连连后退。
我明明只有阿诺一个孩子,那是我和珍娘唯一的孩子。
我怎能背叛珍娘,背叛阿诺?
我不能!
“滚开,你这个怪物,别再缠着我,我绝不会背叛珍娘的!”
等我回过神来,柳轻音已尖叫着倒在地上,裙摆下流出一滩血。
而我连看都没看,便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19
我不知柳轻音最终结局如何,不过她也没打算放过我。
几天之后,一伙人闯进我家,把我从房里拖了出来。
他们恶狠狠地将我打倒在地,让我拿出一千两银子,否则就打断我的腿。
最终,他们自然没要到钱。
于是这些人把我的双腿打断后,扬长而去。
我是后来见到许应,才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柳轻音的那个弟弟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去赌坊把你留给他们姐弟的那点财物输了个精光,还欠下一大笔债。”
“这个混账东西怕被赌坊的打手打死,不但把柳轻音卖到青楼抵债,还打起了你的主意,那些人才会找上你。”
我坐在墙角,蜷缩成一团,无所谓地哦了一声。
那次受伤太过严重,我的腿骨没接好,落下了跛脚的毛病。
每次站久了便钻心地疼。
许应也陪着我坐着,许久都没说话。
半晌后,他苦涩地笑了笑。
“前些日子慧珍跟我和离了,她一走,仿佛也带走了我所有的好运,最近我的生意又出了差错,这次却再也没有一个慧珍能不顾一切地帮我了。”
“崔诏,你说,我这是不是报应?”
我没回答,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的街道。
一辆马车从前面驶过,车帘被人掀起,珍娘搂着阿诺坐在里面,笑靥如花。
清脆的童音从车里传来:“阿娘,这次上元灯节我也要逛灯会,阿娘,你就答应我嘛……”
女声中满是甜蜜的无奈,似乎是被缠得没办法了。
“别摇了,别摇了,阿娘答应你,再摇阿娘就要散架了。”
马车渐渐远去,带走了一切。
我看着眼前空荡荡的街道,喃喃道:
“是啊,辜负真心的人,都会遭到报应。”
来源:指尖画浮尘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