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酒没有剧本

摘要：大抵没人能说清头回喝酒是啥滋味，喝的啥酒。我那回也一样，没什么深刻的念想。喝酒好像中国人的成人礼，长辈们肯让你碰杯，饭桌上大约就有了几分说话的份儿，不再是纯粹的旁听者。

大抵没人能说清头回喝酒是啥滋味，喝的啥酒。我那回也一样，没什么深刻的念想。喝酒好像中国人的成人礼，长辈们肯让你碰杯，饭桌上大约就有了几分说话的份儿，不再是纯粹的旁听者。

小时候我是有点不知深浅的，饭桌上逮着话就说。长辈们也不知是爱看我出洋相，还是真乐意听，只要我开腔，准有一串附和，笑声能掀了屋顶。有回凑了个夜宵局，是老辈子最时兴的消遣——三五个或是十好几人，从晚饭闹到半夜，又扎到大排档。后半夜的摊子，较着劲刺激味觉：烤串儿油乎乎的，辣子面撒得厚，烤得焦边儿，油珠子滴在炭上，滋啦冒白烟；海鲜河鲜里，葱姜蒜比主料还多，一股子冲劲儿；再就是本地啤酒，大瓶，便宜，是发胖的利器。推杯换盏间，我这热场子的渐渐就成了背景板。家长里短一件接一件数来，我听不懂；冰冻啤酒一件接一件搬来，我也喝不出个好来。

大排档的灵魂伴侣，没橙汁甜，没可乐爽，就一股寡淡的香，混着酸水儿刺舌头，末了留股子苦。大叔郑重讲解，这叫小麦香，那神情和鉴宝大拿讲解古董一样，任谁都听得出那眼神里“说了也白说”的潜台词。入口倒是不难，在我尝过高度白酒之前。头回举杯的感觉，像啤酒沫子，噗地炸开，眨眼就没了。只记得胀得慌，夜宵没吃两口就撑住了。

再大些，跟网友约会。也是夏天，好像躁动心事儿都该在热天里冒头。我备了支桃红起泡酒——RoséWine：果皮跟果汁短时间搭个伴，提点儿色再发酵，颜色也就成了粉红、橘红，或是三文鱼肉的颜色，正合我那点少女心思。精心拾掇了一番，幻想约会该是又美又惊心的。头回见网友，心跟揣了兔子似的，就像那酒，带点微干，许是柠檬的酸，清得像山泉，又或是白胡椒的辣，总之不会太甜。

男孩说去吃韩式烤肉，又说老板是朋友，来自韩国。店在闹市步行街，招牌简约。墙上贴些热门韩剧海报，吊顶电视里正放着韩国偶像蹦跶，唱的啥听不清。

我们被安排在店外的矮座，椅子像咖啡店外的露营凳，坐也不是，蜷也不是。那会儿除了闷热的空气和我浑身的不自在，倒也没别的。直到男孩从包里掏出个蓝牙音箱。他大约觉得，浪漫约会得有独特品位的音乐，就像我觉得，约会，得有支能让人微醺的漂亮起泡酒。

音箱开始播放他“珍藏”的歌单，步行街人来人往，我总觉有无数眼光往这边飞来。他吃得欢，嘴里不停讲他的见闻，顿时让我想起电影《无穷动》里洪晃调侃陈凯歌约会时从哲学聊到艺术，从东方扯到西方，恨不能聊到太阳出来，一股子好像“特想了解你”的劲儿。嗯，我现在看见了生活里的真实版。潮热的空气包裹着他的喋喋不休，而我后背早被汗浸得发黏，贴在衣服上，难受得像裹了层塑料布。

他站起来替我递菜，顺势就坐到了我的身边，手指找机会一而再地擦过我手背，热烘烘的……这已经在我的意料之外了。

我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凳子腿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响。他眼神落下来，目光比炭火炙热，嘴角勾着笑，继续说他的事，可那笑里没什么暖意。

蓝牙音箱还在唱，调子黏糊糊的，空气也黏糊糊的，身后烤肉的油烟还在飘，像一场没演完的戏，剧情超出意料，可以到此为止了。

告辞，回家，独自开了那瓶桃红。凌晨的风从窗户钻进来，烦躁略微退去。酒的味道跟我想的一样，喝酒的过程却和我想的太不一样。

后来遇过不少人，凑过不少局。威士忌酒馆的低明度氛围提供安全距离，对面的酒友是熟悉的面孔，我问他苏格兰的跟日本的有啥不一样，是不是苏格兰的烟熏味更重？他说：“度数太高，不一样也一样了，都是酒。门道太多，再好的酒，都没个节奏了。”

真是金玉良言。我品尝过那么多奇奇怪怪的酒，总想拿捏那点微醺的劲儿——既能尝着酒精的趣，又不至于在桌上失了体面，情绪和理智都攥在自己手里。这比酩酊大醉好，好得多。微醺时看桌上人碰杯，恍惚又回到小时候，在大人酒桌旁，啥也听不懂，只觉得热闹。

我还是在桌上“胡说八道”，跟前辈讲罗曼尼康帝为啥贵，和闺蜜聊蓬巴杜夫人和国王的八卦，向朋友显摆勃艮第和波尔多的爱恨情仇……时不时逗出笑声一挂，我还是那个热场子的。

也不想预设是什么表情了——年份酒那样的正襟危坐，红酒杯摇来晃去的风姿绰约，小众酒馆的浅酌低唱，夜市摊上大杯啤酒的烟火气……戏太多，会忘了自我。

近来爱上德国雷司令甜白葡萄酒，果香清清爽爽，酸甜刚好，带着点矿物的冷冽，极好入口。一个人在家抿着，不知是累了，还是头回敢放心醉一次，竟沉沉睡了过去。醒来时天刚亮，嘴里还余着微甜。世事不是我原想的模样，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