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彼时,屋外狂风裹挟着鹅毛大雪,肆意地呼啸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我静静地躺在那冰冷刺骨的床榻之上,耳边只能听到自己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呼吸声,那声音,就像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艰难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我竟在嫁给顾珩的第十个年头,于一个看似平常的初雪之日,悄然闭上了双眼。
彼时,屋外狂风裹挟着鹅毛大雪,肆意地呼啸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我静静地躺在那冰冷刺骨的床榻之上,耳边只能听到自己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呼吸声,那声音,就像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艰难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我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苦涩,想到自己这十年来的付出,如今却落得这般结局,不禁暗自神伤。
忠心耿耿的丫鬟春纷,此刻正满脸悲戚地跪在床边,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止都止不住。她抽抽搭搭地哭着,嘴里还不时念叨着对我的不舍。
而我的夫君,当朝最为年轻有为的丞相顾珩,却并未出现在我的床前,他此刻正在书房之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听闻下人前来报信,他只是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那语气,仿佛我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随后,他便挥了挥手,让报信的人退下,接着又全神贯注地为一幅亡妻的画像题起诗来。
那个被他视作亡妻的人,并非是我,而是他心中那如白月光般存在的、早逝的青梅竹马——林清嫣。
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起来,心中满是无奈与悲凉。这十年夫妻,我们一直相敬如宾,我以为我们之间有着深厚的感情,可如今看来,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这十年来,我为他操持着偌大的家业,从柴米油盐到人情往来,每一件事我都亲力亲为;我为他周旋于朝堂后宅之间,小心翼翼地应对着各种复杂的关系;我为了他,日夜操劳,身体早已被熬坏,可最后,却只换来他那一句冷漠至极的“嗯”。
魂魄离体的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清晰的画面。我看见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缓缓推开书房的门,任由那凛冽的风雪扑了他满身,他就像一个迷失在风雪中的旅人,孤独而又无助。
他静静地站在廊下,目光望向我院子里的那株早已枯死的梅树,那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茫然与失落,仿佛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那么一丝触动的吧。我这样安慰着自己,魂魄不由自主地飘在他身侧,心中还存着一丝幻想,以为我的死亡,至少能在他心中留下一丝涟漪,让他能记住我曾经的存在。
然而,直到三天后,我的幻想彻底破灭了。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皇帝请旨,要与已故的林清嫣举行冥婚,还要追封她为正妻。而我,沈晚月,这个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则要被迁出顾家祖坟,牌位贬为妾室,为他的白月光腾出位置。
满座皆惊,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而我,只是静静地飘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心中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悲凉。
原来,我的死,并没有在他心中掀起任何波澜,不是那轻轻泛起的涟漪,而是为他的深情扫清了最后一道障碍,让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追寻他心中的白月光。
1
顾珩的决定,犹如一块巨大的巨石,狠狠地砸入平静如镜的湖面,在整个上京都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们纷纷议论,这等荒唐之事,简直闻所未闻。
丞相要为逝去多年的白月光举办冥婚,还将发妻贬为妾室,这无疑是对传统礼法的公然挑衅。
我那老实巴交的父亲,兵部侍郎沈敬,得知此事后,当场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顾珩的鼻子,嘴唇不停地颤抖着,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眼中满是愤怒与无奈。
顾珩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给他,只是对着龙椅上的皇帝,声线平稳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陈述着他的理由:
“陛下,微臣与清嫣自幼便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身,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若非十年前林家突遭变故,清嫣抱憾离世,今日站在臣身侧,本该是她,与臣携手共度一生。”
“沈氏晚月……不过是当年为安抚家母,不得已而娶的权宜之计罢了。”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如同锋利的刀刃,将我十年的付出与坚守,轻飘飘地定义为“权宜之计”,仿佛我这十年的青春与努力,都不过是一场笑话。
我飘在金銮殿的横梁上,冷冷地看着这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他的侧脸依旧俊朗如画,眉眼间的清冷一如初见时那般,让人心动又心寒。
可从他嘴里吐出的话,却比我棺材里那冰冷的身体还要冰冷,让我如坠冰窖。
周围的同僚们开始窃窃私语,他们看向我父亲的眼神充满了同情与鄙夷,仿佛在看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
“原来沈侍郎的女儿,只是个占了位置的……”
“啧啧,还以为是丞相夫人,风光无限,闹了半天不过是个替代品。”
“这下可丢大人了,死了都不得安宁。”
父亲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跪下,对着皇帝重重地磕头,声音带着一丝哀求:“陛下!小女晚月嫁入顾家十年,侍奉公婆,操持家务,恪尽妇道,从未有过行差踏错!顾相此举,不合礼法,更是对我沈家天大的羞辱!恳请陛下明鉴!”
皇帝皱了皱眉,显然也觉得此事十分棘手,他看向顾珩,语气带着一丝探寻:“顾爱卿,此事……是否有些不妥?沈氏毕竟是你发妻,如今尸骨未寒,你便要……”
顾珩打断了皇帝的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坚决,仿佛他的决定不容任何人质疑。
“陛下,臣意已决。臣亏欠清嫣良多,此生唯一的愿望,便是让她名正言顺地入我顾家祠堂。至于沈氏……臣会给予沈家足够的补偿。”
“足够的补偿?”
我几欲发笑,心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他以为钱财能买断我十年的青春,能抚平我沈家的屈辱吗?这简直是对我感情的亵渎。
我看见父亲气得嘴唇哆嗦,老泪纵横,他声嘶力竭地喊道:“顾珩!我沈家不稀罕你的补偿!我只问你,我女儿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在她死后如此作践她!”
顾珩终于舍得将目光转向我父亲,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愧疚,只有冰冷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没有对不住我。”
他淡淡地说,“她只是……不该占着不属于她的位置。”
一句话,如同宣判了我十年婚姻的死刑,让我彻底死心。
2
皇帝最终还是准了顾珩的请求。
顾珩手握重权,又是他最倚重的肱骨之臣,为了一个死人去得罪他,实在不划算。皇帝心中或许也有自己的考量,毕竟朝堂的稳定才是最重要的。
圣旨一下,我被追封为“淑人”,这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封号,仿佛在刻意贬低我的身份。我的牌位择日移出顾家祠堂,而林清嫣,将被追封为一品诰命夫人,以正妻之礼,与顾珩举行冥婚,风光大葬。
消息传回顾府,整个府邸都炸开了锅,人们纷纷议论,仿佛这是一件天大的奇事。
下人们交头接耳,眼神各异,有的充满了幸灾乐祸,有的则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那些平日里受过我恩惠的,脸上满是愤愤不平,他们为我感到不值,觉得我这么多年的付出都白费了。
而那些惯会捧高踩低的,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去讨好未来的“新夫人”了,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荣华富贵。
我的灵堂被草草地撤掉,换上了喜庆的红绸,那鲜艳的红色,在此时显得格外刺眼。原本为我准备的丧仪,一夜之间,变成了为林清嫣准备的婚仪,这真是天大的讽刺,仿佛在嘲笑我这十年的婚姻。
我那忠心耿耿的丫鬟春纷,得知此事后,哭着冲到顾珩面前,将脑袋狠狠地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砰砰作响,那声音仿佛是她心中的悲愤在呐喊。
“相爷!夫人待您一片赤诚,为您操持家务,日夜不休,这才熬坏了身子!您怎么能……怎么能如此待她!”
“她临死前,还念着您的名字,盼着您能去看她一眼啊!”
顾珩正在亲自挑选冥婚要用的喜烛,他神情专注,仿佛在挑选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听到春纷的哭喊,他连头都未回,只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那表情仿佛春纷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麻烦。
“聒噪。”
他冷冷吐出两个字,“她病了,自有大夫医治。至于操持家务,那是她身为顾家主母的本分,何谈恩情?”
“拖下去,掌嘴二十。”
立刻有几个粗壮的婆子冲上来,捂住春纷的嘴,将她拖了下去。春纷拼命挣扎,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和绝望。
我看着春纷被拖走时那绝望而不敢置信的眼神,心如刀绞,仿佛那疼痛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我飘过去,想碰碰她的脸,给她一些安慰,可手指却径直穿了过去,我这才想起,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再也无法触碰这世间的任何事物。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按在长凳上,一下又一下的巴掌,狠狠地甩在她的脸上,那声音仿佛是打在我心上一般。
很快,她的脸颊就高高肿起,嘴角渗出了血丝,她那原本清秀的脸庞,此刻变得惨不忍睹。
而顾珩,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依旧细致地摩挲着那对龙凤喜烛,仿佛那才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而我和春纷的遭遇,都与他无关。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冷了下去,我对他的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顾珩,原来你竟凉薄至此,我这么多年的感情,终究是错付了。
3
顾珩对林清嫣的深情,很快就如狂风一般,传遍了整个京城,人们纷纷议论着这段看似浪漫却又荒唐的感情。
他为她亲手布置婚房,每一个细节都精心设计,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的美好都赋予她;他为她挑选嫁衣,那华丽的嫁衣,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的一般,彰显着她的高贵与美丽;甚至将我院子里那株我最爱的、已经枯死的梅树连根拔起,移栽了一株林清嫣生前最喜欢的海棠,那海棠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他们的爱情。
整个顾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顾相要迎娶哪家贵女,而不是办一场荒唐的冥婚。那热闹的场景,与我这冷清的处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我的棺椁,被孤零零地停放在偏僻的柴房里,无人问津,仿佛我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人。
那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还是我父亲托人寻来的。父亲心疼我,他说,我生前受了委屈,死后不能再简慢了,要让我走得体面一些。
可如今,这口名贵的棺材,却成了我最大的笑话,它仿佛在嘲笑我这十年的婚姻,嘲笑我这么多年的付出。
我即将被刨出祖坟,连入土为安都成了一种奢望,我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游魂,不知该何去何从。
顾珩的母亲,我的婆母,顾老夫人,是府中唯一为我感到不平的人。她一生正直善良,看不惯顾珩的所作所为。
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找到顾珩,气得浑身发抖,那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敲击着,仿佛在表达她的愤怒。
“混账东西!晚月哪里对不起你?她嫁给你十年,我们顾家亏欠她良多,你如今还要将她赶尽杀绝吗!”
顾老夫人早年守寡,一手将顾珩拉扯大,在府里有着极高的威望,府里上下,也只有她敢这么和顾珩说话。
顾珩放下手中的合卺酒杯,扶住老夫人,语气难得地放软了些:“母亲,您别动气。儿子知道,这些年委屈您了。”
“你委屈的不是我!是晚月!”
老夫人一把推开他,指着满院的红色,声音颤抖而又愤怒:“你看看这些!像什么样子!晚月尸骨未寒,你就在府里大搞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顾珩的脸色沉了下来,那原本温和的表情瞬间变得冰冷。
“母亲,这是我欠清嫣的。当年若不是我……她不会死。我答应过她,要让她做我唯一的妻。”
“那晚月呢?晚月算什么?”
老夫人厉声质问,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对顾珩的不满和对我的同情。
顾珩沉默了片刻,眸色深沉如海,仿佛藏着无数的秘密。
“她是顾家的功臣。”
他缓缓说道,“儿子会记着她的好。但妻子的位置,从来都只属于清嫣一人。”
“你……”
老夫人气得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过去,她身体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我看着这一幕,心中一片麻木,仿佛所有的情感都被抽离了一般。
功臣?
原来我这十年,只是一个功臣。
为他稳定后方,让他可以安心地在朝堂上施展才华;为他孝敬母亲,让老夫人可以安享晚年;为他打理家业,让顾府可以井井有条。最后,换来一个“功臣”的名号,然后被一脚踢开,就像扔掉一件无用的旧物。
顾珩,你好算计,你把我这一生的感情和付出,都算计得清清楚楚。
冥婚的日期已然敲定,就在七日之后。
在这漫长的七天时光里,顾珩几乎把家安在了那间为林清嫣精心布置的“新房”之中。
可那间屋子,原本是我们的婚房啊。遥想十年前,我带着满心的憧憬嫁入顾家,踏入那间婚房时,里面冷冷清清,仅有寥寥几件简单陈设,显得格外空旷寂寥。
顾珩当时对我说,他向来不喜奢华,追求的是简约质朴。我那时竟天真地信了他的说辞,心中满是对他的理解与体谅。
于是,我满心欢喜地亲自为这个家添置物件,每一件桌椅,每一株草木,都倾注了我无尽的心血与爱意。我满心期待着,能用这些温暖的小物件,慢慢融化他那颗看似冰冷的心。
然而如今,这间屋子早已今非昔比,被布置得富丽堂皇,各种珍奇古玩琳琅满目,名贵字画错落有致,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彰显着奢华与尊贵。
更让我心如刀割的是,每一件物品,都仿佛刻着林清嫣的喜好,透露出顾珩对她的深情与用心。
他常常静静地坐在桌前,目光紧紧地凝视着林清嫣的画像,一坐就是一整夜。他会轻声细语地和画像交谈,仿佛林清嫣就在他面前一般。他会讲述今日在朝堂上的种种见闻,会兴奋地说又发现了哪家新开的点心铺子,还满心期待地说等她“过门”了就带她去品尝。
那温柔缱绻的模样,是我在这十年婚姻里,连做梦都不敢奢求的场景。我曾以为他生性冷漠,不善言辞,所以才会对我如此冷淡。可直到此刻,我才如梦初醒,他不是不善言辞,他只是把所有的温柔与深情,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另一个女人。
我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为另一个女人倾尽所有,付出一切。心中的那点残存的爱意,就像被一点点抽走的丝线,逐渐消磨干净。原来,不爱一个人,竟是这样的,连心痛的感觉都变得如此迟钝,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膜包裹着,不再那么尖锐与深刻。
转眼间,就到了冥婚的前一日。
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要将我的棺椁从顾家祖坟移出,好为明日林清嫣的棺椁腾出位置。
顾家的祖坟位于京郊的西山,那里风水极佳,被视为福泽深厚之地。当初我嫁入顾家,牌位得以入祠堂,死后能与顾珩合葬于此,这在我看来,是作为正妻应得的荣耀,是我一生最大的慰藉。
可如今,这份来之不易的荣耀,也要被无情地剥夺了。父亲和兄长得知消息后,心急如焚地赶来,带着沈家的家丁,气势汹汹地堵在了顾家门口,誓死不让我移坟。
“顾珩!你简直欺人太甚!我妹妹生是你的妻子,死也是你的鬼!你想把她从坟里刨出来,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那性情如烈火般的兄长沈昭,双眼通红,仿佛要喷出火来,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剑身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顾珩带着一队府兵,神色冰冷地站在他们面前,仿佛一座无法撼动的冰山。
“沈昭,看在你我同朝为官的份上,我不想与你动手。”他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在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圣旨在此,你想抗旨不成?”他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刺向沈昭。
“我……”沈昭被气得满脸通红,一时语塞,却无力反驳。
父亲见状,连忙拉住冲动的儿子,老泪纵横地哀求道:“顾相,求求你,看在晚月为你操劳十年的份上,给她留最后一点体面吧!她已经死了,你何苦还要如此折辱她,让她死后都不得安宁啊!”
顾珩的眼神没有一丝动容,仿佛一块冰冷的石头。
“体面?”他嗤笑一声,那笑声充满了嘲讽与不屑,“沈侍郎,你是不是忘了,我顾家给她的体面还少吗?她一个商贾之女,若不是嫁给我,岂能有十年的丞相夫人风光,享受这世间的荣华富贵?”
“我给了她十年富贵荣华,已经仁至义尽。如今,不过是让她把不属于她的东西还回来,有何不妥?”
这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沈家所有人的脸上,让我们无地自容。
是啊,我父亲原是皇商,后来才捐了官。在这些世家大族眼里,我们沈家,就是上不了台面的暴发户,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当年他肯娶我,在外人看来,无疑是我沈家高攀了。
我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顾珩,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背影,心疼得仿佛被千万根针同时扎着,无以复加。是我,是我连累了家族,让父亲和兄长在我死后还要遭受如此奇耻大辱,我的心中充满了愧疚与自责。
“动手。”顾珩懒得再废话,冷冷地下令,仿佛下达一个无关紧要的命令。
府兵们如狼似虎地一拥而上,我沈家的家丁哪里是对手,很快就被制服了。兄长沈昭被人死死地按在地上,依旧不甘心地嘶吼着:“顾珩!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妹妹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顾珩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轻蔑与不屑。
“她看上我,是她的福气。”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带着人,往西山祖坟去了,仿佛我们沈家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西山,顾家祖坟。
我的棺椁已经被下人抬了出来,孤零零地放在一旁,仿佛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原本属于我的那个位置,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静静地等待着它新的主人。
顾珩站在墓穴前,神情肃穆,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他亲自拿起铁锹,为林清嫣的墓穴铲了第一抔土,那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弄坏了分毫。
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突然,一阵喧哗声传来,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原来是顾家的几位族老,拄着拐杖,在家人的搀扶下,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为首的是顾家的三叔公,辈分最高,也是族里最重规矩的老人,他一向以严谨和守旧著称。
“顾珩!你给我住手!”三叔公声如洪钟,虽然年迈,但威严不减当年,仿佛一头威严的老狮子。
顾珩停下动作,微微皱眉,似乎对三叔公的到来有些意外:“三叔公,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我顾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三叔公用拐杖重重地敲着地,发出“咚咚”的声响,仿佛在敲打着顾珩的心,“自古以来,只有夫死妻再嫁,哪有发妻尸骨未寒,就急着另娶,还要将发妻刨坟掘墓的道理!你这是要让天下人戳我顾家的脊梁骨,让我们顾家成为世人的笑柄啊!”
顾珩面不改色,仿佛一块坚硬的石头,不为所动:“三叔公,此事我已请了圣旨,合乎情理,不算法外之事。”
“圣旨?圣旨也大不过祖宗家法!”三叔公怒道,脸上的皱纹因愤怒而更加明显,“沈氏晚月,是我顾家明媒正娶的媳妇,牌位入了祠堂,生是顾家人,死是顾家鬼!你想让她迁坟,除非她犯了七出之条!”
“七出之条?”顾珩冷笑一声,那笑意里充满了嘲讽与不屑,“她倒是没犯。不过,我与她成婚十年,夫妻缘薄,感情淡漠,形同陌路。这样的关系,难道还不足以让我为真正心爱之人正名吗?”
他这番话,等于是在向族人宣告,我和他的婚姻,不过是一场有名无实的空壳,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族老们面面相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毕竟,夫妻感情这种事,外人确实不好评判,就像雾里看花,水中望月,难以看清真相。
三叔公沉着脸,盯着顾珩看了半晌,突然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口说无凭。你说夫妻缘薄,那总得有个凭证。”他指着我那口停放在一旁的棺材,一字一顿地说道:“开棺,验身!”
“开棺验身”四个字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被一股寒意笼罩。这对于一个已逝的女子来说,是极大的侮辱,是对她尊严的践踏。
只有在女子被怀疑与人私通,败坏门风的情况下,夫家为了撇清关系,才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验明其贞洁,这无疑是一种最残酷的惩罚。
我父亲和兄长当场就炸了,仿佛两颗被点燃的炸弹。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沈昭挣脱束缚,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仿佛一头愤怒的野兽,“我妹妹已经死了!你们还要开棺验尸来羞辱她!我跟你们拼了!”
父亲也气得嘴唇发紫,手指着三叔公,颤抖着说:“我女儿一生清清白白,行的端坐得正!你们凭什么这么污蔑她,让她死后还要遭受这样的屈辱!”
三叔公却不为所动,他冷冷地看着顾珩:“顾珩,不是我们要羞辱她。是你做的事,已经将顾家的颜面置于火上烤,让我们顾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你若想让清嫣姑娘名正言顺地入祖坟,就必须给族人一个交代。”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严厉:“我们要知道,沈氏晚月,她到底有没有尽到一个妻子的本分!她与你十年婚姻,究竟是不是有名无实,以至于让你如此厌弃,做出这般荒唐之事!”
这话里的潜台词很明显。如果我和顾珩只是感情不和,那将我迁坟,终究是顾珩理亏,会受到世人的指责。
但如果能证明我这个妻子“名不副实”,甚至有什么“不贞”的行径,那顾珩的行为,就有了可以被理解的理由,他也可以摆脱一些道德上的压力。
这是族老们在情理和规矩之间,给顾珩找的最后一个台阶。只要证明我“有问题”,那他们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顾珩的荒唐行径,保全顾家的颜面。
我看着顾珩,心中充满了好奇与期待。我很好奇,他会怎么选。
他知道我和他之间是什么关系。十年来,他从未踏入过我的房门一步,我们之间就像两条平行的线,没有交集。
他知道我清清白白,守了十年活寡,就像一朵在寂寞中绽放又凋零的花。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免去我这场死后的羞辱,让我保留最后的尊严。
他会吗?他会为了我,顶撞看重规矩的族老吗?他会不顾世俗的眼光,维护我的名誉吗?
顾珩沉默了。他的目光落在我那冰冷的棺椁上,眼神复杂,晦暗不明,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和情感。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就像一潭死水。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同意,开棺验身。”
轰的一声,我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在瞬间被震碎了,仿佛被一阵狂风席卷,失去了所有的支撑。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十年,为他付出一生,死后还要被他作践的男人。他为了给他的白月光一个名分,为了给他自己的薄情寡义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竟然……竟然同意了如此羞辱我的方式,让我死后都不得安宁。
父亲当场就喷出了一口血,瘫倒在地,仿佛一棵被狂风折断的大树。
“爹!”兄长沈昭撕心裂肺地喊着,冲过去扶住父亲,眼中满是悲痛与愤怒。
顾珩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他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冷漠地批准了对我最后尊严的践踏,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原来,在他心里,我连一个死人的体面,都不配拥有。
为了确保这场“验身”的绝对“公正”,三叔公特意不辞辛劳,从京城那赫赫有名、声名远扬的“仵作行”里,费尽周折请来了一位年逾花甲的女入殓师,这位在业内颇具威望的女士,被众人敬称为“秦婆婆”。
秦婆婆投身这一行已然四十载春秋,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却也赋予了她无比丰富的经验。她为人刚正不阿,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偏袒任何一方,在业内口碑极佳。
由她来主持这场验身,无疑是当下最为公正妥当的选择。
很快,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就绪。
我的棺椁被众人小心翼翼地抬到了一处临时搭建的帷帐之中,那帷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事情而紧张。
秦婆婆缓缓换上了一身干净素雅的素衣,那素衣洁白如雪,仿佛象征着她内心的纯净与公正。她仔细地净了手,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严谨与庄重,而后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了帷帐。
顾家族老、我父亲和兄长,以及顾珩,都静静地站在帷帐外,每个人的神情都各不相同,却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期待。
此时的气氛凝重得如同一块巨石,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兄长沈昭死死地瞪着顾珩,那眼神中满是愤怒与怨恨,仿佛恨不得将顾珩生吞活剥,以泄心头之恨。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为妹妹讨回公道。
而顾珩却是一脸的平静,那平静的表面下,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
是啊,他笃定。
他笃定我与他十年无夫妻之实,这是一个在顾家上下虽众所周知,却无人敢轻易言说的秘密。
他笃定开棺验身后,结果只会证明他所言非虚——我们的婚姻,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场徒有其表的空壳。
这样,他便更能理直气壮地将我踢开,去迎他那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入门了。想到此处,他的嘴角甚至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我飘在帷帐上空,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满是悲凉。看着他如何一步步,精心策划,将我推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的心,此刻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剩下那无边无际的荒凉,如同漫天的大雪,将我彻底淹没。
时间一分一秒地悄然流逝。
帷帐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传出,仿佛里面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
外面的众人,开始有些焦躁不安起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三叔公皱着眉,不时地朝帷帐里投去担忧的目光,心里暗自揣测着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珩负手而立,那挺拔的身影在冬日那略显惨淡的阳光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仿佛是他内心孤独的写照。
他看起来很有耐心,仿佛在等待一个早已在他心中预知的结果,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只有我知道,帷帐里的秦婆婆,此刻是何等的震惊。
我看见她缓缓揭开了盖在我身上的白布,那动作轻柔而又庄重。我看见她那苍老而布满褶皱的手,缓缓地落在了我的手臂上。
然后,她的手顿住了,仿佛被什么定住了一般。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我右臂内侧,那一点殷红如血的朱砂痣,那朱砂痣鲜艳夺目,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守宫砂。
秦婆婆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收缩的瞬间,仿佛时间都为之停滞。
她做了一辈子入殓师,为无数女子整理过遗容,见过各种各样的女子,却从未见过如此情形。
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一个嫁为人妇十年,且官至一品丞相的夫人,手臂上,竟然还留着象征女子贞洁的守宫砂。
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超出了她所有的认知!
秦婆婆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反复地揉着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
可那点朱红,依旧顽固地烙印在我的肌肤上,鲜艳得刺眼,仿佛在向世人宣告着什么。
十年婚姻,有名无实。
不,这已经不是有名无实那么简单了。
这是……守了十年活寡啊!这十年,她该是如何的孤独与痛苦,秦婆婆不禁在心中为这位夫人感到深深的悲哀。
秦婆婆的脸上,血色尽褪,如同一张白纸。
她看着我平静安详的遗容,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悲悯。那悲悯的眼神中,仿佛包含了对这位夫人一生遭遇的同情与无奈。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这位丞相夫人,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府邸里,过的究竟是怎样一种孤苦无依、形同囚徒的生活。每日面对着那空荡荡的房间,守着那有名无实的婚姻,该是何等的煎熬。
帷帐外的等待,变得愈发漫长,仿佛时间都被拉长了。
顾珩的眉头,终于微微蹙起,那蹙起的眉头中透着一丝不耐烦。
“怎么回事?验个身需要这么久吗?”
他有些不耐烦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急躁。
三叔公也觉得有些蹊跷,正要开口询问,心中暗自思量着里面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就在这时,帷帐的帘子,被一只颤抖的手,猛地掀开了。
秦婆婆脸色煞白地走了出来,她的眼神空洞无神,脚步虚浮,仿佛受了巨大的惊吓,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秦婆婆,结果如何?”
三叔公立刻上前问道,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期待。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秦婆婆的身上,仿佛她是这场谜题的唯一解答者。
顾珩也转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那询问的眼神中却又隐隐透着一丝不安。
秦婆婆没有回答三叔公的话,她只是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震惊、愤怒和怜悯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顾珩。那眼神仿佛一把利刃,直直地刺向顾珩的内心。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婆婆?”
顾珩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声音冷了几分,那冰冷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耐烦,“到底怎么了?”
秦婆婆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她没有直接说出结果,而是反问了顾珩一个问题。
“顾相……您与夫人,成婚……多少年了?”
顾珩眉头皱得更深了,眼神中透着一丝疑惑:“十年。这与验身有何关系?”
“十年……”
秦婆婆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里的悲悯更深了,那悲悯的眼神仿佛要将顾珩看穿。
她突然笑了,那笑声凄厉而悲凉,在这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哀鸣。
“呵呵……十年……好一个十年啊!”
她猛地抬起手指,直直地指向顾珩,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戳向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顾相!你与夫人成婚十年,你可知……你可知她……她至今,仍是完璧之身!”
“完璧之身”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整个山谷,陷入了一片死寂。
风声,鸟鸣声,所有的一切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离了,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三叔公愣住了,那愣住的神情中透着一丝难以置信。
族老们愣住了,他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震惊。
我父亲和兄长,也愣住了,他们脸上的愤怒和悲伤,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惊所取代,那震惊如同潮水一般,将他们彻底淹没。
十年夫妻……仍是完璧?
这怎么可能?
这比“开棺验身”本身,还要荒唐,还要令人难以置信!仿佛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顾珩脸上的平静,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碎裂。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座石雕,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你……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那颤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恐惧。
秦婆婆看着他,眼神冰冷如霜,那冰冷的眼神仿佛要将顾珩冻结。
“老身说,相爷您的夫人,沈氏晚月,她手臂上的守宫砂,尚在!”
“老身为无数女子入殓,从未看错过!”
“她嫁你十年,为你操持家业,为你孝敬公婆,为你耗尽心血,至死……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
“顾相!”
秦婆婆的声音,一字一顿,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顾珩的心上,“你让她守了十年活寡啊!”
“轰——”
顾珩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他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如同一张白纸,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的石碑上,发出一声闷响,那闷响仿佛是他内心崩溃的声音。
守宫砂……还在?
怎么可能……
他明明……他明明记得……他在心里不停地否认着,试图找到一丝反驳的依据。
顾珩的记忆,被猛地拉回到了十年前的新婚之夜。
那晚,他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回到婚房。
红烛高照,那跳动的烛光仿佛在诉说着新婚的喜悦,可那喜字却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一种讽刺。
我穿着大红嫁衣,安静地坐在床边,头上盖着红盖头,那红盖头如同一片神秘的云雾,遮住了我的面容。
他没有去掀那盖头。
他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眼神中透着一丝不屑与冷漠,说:“沈晚月,你记住。我娶你,只是为了给我母亲一个交代。我的妻子,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清嫣。”
“从今往后,你我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你管好你的后宅,我走我的阳关道。井水不犯河水。”
说完,他便转身去了书房,那决绝的背影仿佛要将我彻底抛弃。
那一夜,他让新婚的妻子,独守空房,留下我一人在那空荡荡的房间里,默默流泪。
从那以后,他再也未踏足过我的房间。
他以为,这就是我们关系的全部。
他以为,我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挂名的“顾夫人”,一个可以随意忽视的存在。
所以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冷落我,无视我,甚至在我死后,毫无愧疚地要将我踢出顾家。
因为在他看来,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交易,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他给了我富贵,我给了他安宁。
两不相欠。
可他忘了。
不,他不是忘了,他是从来没有在意过。
这场交易里,他付出的只是一个虚名,一个可以随时丢弃的虚名。
而我,付出的,是一个女人一生的清白和尊严,那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不可能……这不可能……”
顾珩失神地喃喃自语,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这个事实如同一个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个事实,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十年来的荒唐与可笑。
它将他引以为傲的“深情”和“坚守”,彻底撕碎,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让他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
他以为自己是为了白月光守身如玉,是一个痴情的男子。
却原来,他身后,还有一个女人,在为他所谓的“婚姻”,守了整整十年的活寡。
这是一种怎样的羞辱?
这不只是对他个人的羞辱,更是对他引以为傲的顾家门楣的羞辱!让整个顾家都蒙上了一层耻辱的阴影。
当朝一品丞相,娶妻十年,却不曾同房。
这要是传出去,他顾珩,他顾家,将成为全天下最大的笑柄!人们会在背后指指点点,嘲笑他的无能。
他会成为人们口中那个“无能”或者“有隐疾”的男人!这将是他一生的污点。
比起这个,之前所谓的“薄情寡义”,简直不值一提!之前的那些指责在他看来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我不信!”
顾珩突然发出一声怒吼,那怒吼声仿佛要冲破这寂静的山谷,他猛地推开身边的人,疯了一样地冲向帷帐,“我要亲眼看!我要亲眼看!”
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掀开帘子,冲到了我的棺椁前。
15棺盖已然被缓缓推开。
我静静地躺在里面,面容宁静而祥和,仿佛只是沉浸在了一场深沉的梦乡之中,暂时未曾醒来。
顾珩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颤抖着,缓缓落在了我的右臂之上。
那里,衣袖被轻柔地挽起,露出了我那洁白如羊脂玉般的手臂。
而在那一片如雪般纯净的肌肤之上,一点殷红似血的朱砂,宛如一滴凝固的血泪,直直地灼痛了他的双眼。
真的是守宫砂啊!
那鲜红的色泽,刺目得如同燃烧的火焰,好似一个无声却有力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脸上。
“啊——”
顾珩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那声音仿佛从灵魂深处迸发而出。他双腿一软,竟狼狈不堪地跪倒在了我的棺椁之前。
他缓缓伸出手,似乎想要去触碰那点朱砂,可手指却抖得厉害,仿佛承受着千钧之重,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带着无尽的挣扎与痛苦。
十年……
这十年间的点点滴滴,如汹涌的潮水般,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我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第一次为他打理书房的情景,那时我不小心碰倒了林清嫣的画像,他瞬间对我怒目而视,那眼神仿佛要将我吞噬,随后罚我跪在冰天雪地的雪地里整整一个时辰。我当时满心委屈,却只能默默忍受。
还有我为了讨好他,努力学着林清嫣的口味,为他洗手作羹汤,满心期待地端到他面前,可他却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将汤碗狠狠地挥落在地,汤汁溅得到处都是,我的心也随之碎了一地。
有一年他生了重病,高烧得厉害,我衣不解带地守在他床前三天三夜,眼睛都不敢多闭一会儿,生怕他有个闪失。可他醒来后,看到我,却只冷冷地说了一句:“谁让你进来的?出去。”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寒冰包裹,冷得彻骨。
我为了帮他巩固在朝中的地位,不惜动用我沈家的全部财力,四处奔走,为他铺路搭桥,可他却只当我是在为自己“顾夫人”的地位投资,对我的付出视而不见。
无数的画面,无数被他忽略的细节,在这一刻,都如同电影般在脑海中清晰无比地放映着。
我的忍耐,我的付出,我的顺从,我的不争不抢……
在他看来,这一切似乎都是我的本分,是我麻木的表现,是我没有感情的证明。
可直到今天,直到我死后,直到这颗小小的守宫砂被公之于众,他才如梦初醒。
那不是麻木啊!
那是被伤透了心之后,彻底绝望的体现。
那不是没有感情!
那是一个女人,在用自己的一生,去守护一场名存实亡的婚姻,去维护他顾家最后的体面!
而他,却亲手将这份体面,撕得粉碎,如同狂风席卷过后的残垣断壁。
16整个西山,仿佛被一层浓浓的阴霾笼罩,陷入了更深的死寂之中。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得魂飞魄散,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堂堂丞相,竟跪在一个被他贬斥的亡妻棺前,痛哭失声,那哭声仿佛来自灵魂的深处,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
这画面,太过震撼,太过颠覆人们的认知。
三叔公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犹如调色盘一般。他拄着拐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这根拐杖也支撑不住他内心的震惊。
他本意是想给顾珩一个台阶下,逼他承认夫妻感情不和,好让迁坟的事显得不那么突兀,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谁能想到,竟然会验出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这已经不是台阶了。
这是把顾珩,把整个顾家,都架在了熊熊燃烧的火上烤,让他们无处可逃。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三叔公仰天长叹,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栽倒在地,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族老们也是面如死灰,一个个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呆立在原地。
完了。
这下全完了。
顾家的百年清誉,今日,算是彻底毁在了顾珩的手里,如同美丽的瓷器被狠狠摔碎,再也无法复原。
我那老实的父亲,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爆发出惊天的悲恸。
他踉踉跄跄地扑到我的棺椁前,看着我手臂上那点朱砂,老泪纵横,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的女儿……我的晚月啊……”
“爹对不起你……爹没有保护好你……”
“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不跟爹说啊!你怎么这么傻啊!”
兄长沈昭,这个七尺高的汉子,此刻也跪倒在地,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地面,发出野兽般的哀嚎,那声音仿佛要穿透整个西山。
他终于明白,他那温柔娴静的妹妹,在这十年里,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
那不是富贵荣华的丞相夫人该有的生活。
那是一场长达十年的凌迟,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着她的心灵。
17顾珩跪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一动不动。
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仿佛置身于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我手臂上那点刺目的红。
那点红,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在他的心上,烙在他的骨髓里,让他痛不欲生,每一丝疼痛都顺着血液蔓延到全身。
他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他想起我嫁给他的时候,不过十六岁,正是如花的年纪,眼眸里还带着少女的羞涩和对未来的憧憬,仿佛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希望。
他想起她第一次笨拙地为他整理衣冠,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脖颈,会羞得满脸通红,像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
他想起她会在他深夜从宫里回来时,永远为他留一盏灯,一碗热汤,尽管他从未喝过一口,可那盏灯却一直温暖着他的心。
他想起她的身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差的?
好像是五年前,为了帮他应对政敌的弹劾,她三天三夜没合眼,翻遍了所有的卷宗,眼睛布满了血丝,终于找到了对方的破绽。
从那以后,她的身体就落下了病根,时常咳嗽,脸色也总是苍白的,像一片飘零的落叶。
可他从未关心过。
他觉得,那是她自找的。
她那么努力,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顾夫人”的位子。
现在想来,多么可笑。
一个守着活寡的女人,需要用命去保住一个虚名吗?
她不是为了“顾夫人”的位子。
她是为了他顾珩!
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固执地,爱着他,哪怕这份爱从未得到回应。
而他,又是怎么对她的?
冷漠,无视,羞辱,践踏。
甚至在她死后,还要将她最后一点尊严,剥夺得干干净净,让她死不瞑目。
“我……我做了什么……”
顾珩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仿佛是对他罪行的宣判。
这一巴掌,打得又狠又重,他的嘴角,立刻就渗出了血丝,像一朵绽放的血花。
可他感觉不到疼。
脸上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那是一种被活生生撕裂,再用盐水反复搓洗的剧痛,仿佛灵魂都被撕裂成了碎片。
悔恨,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痛不欲生。
18“顾珩!”
一声怒吼,如同一道惊雷,将顾珩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是兄长沈昭。
他通红着双眼,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冲过来,一拳就将顾珩打翻在地。
“你这个畜生!你还我妹妹的命来!”
沈昭疯了一样,骑在顾珩身上,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每一拳都带着无尽的愤怒和悲痛。
“十年!你让她守了十年活寡!你还是不是人!”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她!”
“我妹妹那么好……那么好……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啊!”
沈昭一边打,一边哭,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顾家的府兵想上来拉,却被三叔公一个眼神制止了。
“让他打。”
三叔公闭上眼,满脸疲惫,“他该打。”
顾珩没有反抗。
他就那么躺在地上,任由沈昭的拳头落在他的脸上,身上,仿佛这样能减轻他内心的罪恶感。
身体的疼痛,反而让他混乱的心神,有了一丝丝的清明。
他活该。
他确实该打。
他甚至觉得,这点疼痛,根本不足以赎他罪孽的万一。
他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一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
这场闹剧,最终以顾珩被打得面目全非,狼狈不堪而告终。
沈昭打累了,哭累了,最后被我父亲扶着,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临走前,父亲看着顾珩,眼神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失望,那失望如同深渊一般,看不到底。
“顾珩,你好自为之吧。”
这是父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仿佛是给他的人生画上了一个沉重的句号。
顾家族老们也纷纷离去,他们看顾珩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家族的罪人,仿佛他身上带着不可饶恕的罪孽。
西山上,只剩下顾珩,和他手下的府兵,以及我那口大开的棺椁。
原本为林清嫣准备的空旷墓穴,此刻看来,像一个巨大的、嘲讽的嘴巴,仿佛在无情地嘲笑他的愚蠢和虚伪。
“相……相爷……”
一个亲信小心翼翼地上前,“这……这冥婚……”
“滚!”
顾珩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可怕,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声音。
冥婚?
他还哪有脸举办什么冥婚?
他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所谓的对林清嫣的深情,在“守宫砂”这三个字面前,变得不堪一击,荒唐可笑,如同一张脆弱的纸,轻轻一戳就破。
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谈论爱情?
他连做一个丈夫,最基本的责任和尊重,都没有尽到,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世人?
来源:明明如月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