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步鑫生像是延续了父亲体弱的基因,从小身体就不太好,11岁才上小学。
文:朱小鹿
他是衬衫厂的厂长,风光时曾被媒体接连报道,称为改革第一人。
然而,仅过4年却跌落神坛,成为万人唾弃的对象,最后含冤而死。
这期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步鑫生)
1934年,步鑫生出生在浙江海盐县澉浦镇农村。
步鑫生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头还有两个哥哥。
父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裁缝,步家家境不错。
然而,步鑫生9岁那年,父亲得病去世。
顶梁柱一夭折,步家一下子就散架了,从此家道中落。
靠着母亲做些针线活,才能勉强养活三个孩子,供他们上学。
步鑫生像是延续了父亲体弱的基因,从小身体就不太好,11岁才上小学。
虽然体弱多病,但仍消灭不了他爱玩的天性。
他喜欢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发誓,即使自己身体不好,也要憋着一口气,与命运对着干。
他经常瞒着母亲到江里游泳,踩着高跷走到大马路上,也特别喜欢踢足球。
他曾经在美工比赛获得第一名,也会吹口琴,打腰鼓,简直文武兼修,多才多艺。
后来,步鑫生生了一场大病。
考虑再三,母亲决定让他辍学,跟着堂哥学习裁缝,早日谋得一门手艺,养家糊口。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步鑫生的手艺很快赶超堂哥。
他成为镇上出名的裁缝,步家的招牌又再次活了过来。
逢年过节,步鑫生总能收到许多订单,常常工作到深夜。
就连县长夫人也要赏脸,来关照步鑫生的生意。
1956年,国家掀起“公私合营”风,组建缝纫合作社,步鑫生的裁缝铺也就此合并。
作为镇上有名裁缝师,步鑫生被指名为合作社的负责人。
那年,步鑫生22岁。
两年后,“大办钢铁”运动开启,步鑫生被调到安吉县邮局,在那里待了4年。
1962年,海盐县成立红星服装厂,急需剪裁师傅。
步鑫生又被调回来,当裁剪师傅。
步鑫生工作认真,裁剪技术一流。
厂里几乎无人能及,再加上他敢想敢拼,此后不断晋升。
1981年,他已经坐上了厂长的位置,红星服装厂也改名为海盐衬衫总厂。
当时的服装厂是家县属集体企业,发展一直不太好。
步鑫生接手后,更是一度萎靡不振。
当时,全厂固定资产只有2万,年利润5000元。
工人们干活没有积极性,只想着如何钻空子偷懒。
库房里还有几十万件衬衫卖不出去,就连老工人的退休金也发不出去。
步鑫生大刀阔斧,开始对服装厂进行改革。
他严抓生产效率,打破同工同酬,推出联产计酬制。
工人们根据产量计算工资,多劳多得,上不封顶,下不保底。
为了防止工人偷懒,步鑫生规定,工人每天工作8小时,必须要熨够90件衬衫,否则扣钱处理。
然而,这对缺钱、工作积极的人才起作用。
根本叫不动那些只想拿基本工资,计算着何时退休的人。
很多人三天两头请假,一个月下来,没干多少活,工资倒是一分不少。
为此,步鑫生丝毫不留情,规定请病假的工人,每天只发4毛生活费。
请假次数过多,直接辞退。
对于那些工作出色的工人,步鑫生给予一定的补贴奖励。
他强调,工人如果做坏一件衬衫,要赔两倍的价钱,喊出“谁砸我的牌子,我砸谁的饭碗”。
除此之外,步鑫生定下“十不准”。
不准在茶水间放茶杯,迟到早退一律扣钱,上班期间不准聊天讲话。
每天早上,步鑫生准时在厂子门口,等工人们上班。
有些高层迟到几分钟,尴尬地朝他打个招呼,以为可以混过去。
结果步鑫生脸色一沉,把本子递过去,说:“签上字,迟到6分钟”。
这么一改动,工人们吓得不行,个个不敢请假,上班也不敢讲话。
步鑫生在场时,整个车间连脚步声都没有,只有机器运作的声音。
工人们表面上顺从,对步鑫生笑嘻嘻,其实有苦不敢言,暗地里向上头打小报告,希望挫挫他的锐气。
结果,锐气没挫成,反倒给步鑫生打了一波免费的广告……
步鑫生的改革,引起了上头的关注,新华社专门派记者童宝根探访衬衫厂。
原本是打算来找步鑫生的茬子,可童宝根看到衬衫厂一派生气,完全不同于几年前死气沉沉的样子,不由得佩服步鑫生。
于是,十天后,1983年11月16日,新华社头版头条上赫然刊登一篇文章,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篇文章,名叫《一个有独创精神的厂长—步鑫生》,之后全国各大报纸纷纷转发。
人民日报转载时,甚至在开头做了个批示:
“对于那些工作松松垮垮,长期安于当外行,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企业领导干部来说,步鑫生的经验当是一剂良药。”
经这么一宣传,步鑫生一夜之间成为了全中国最著名的企业家,名声大噪。
有了名气,有了靠山,步鑫生腰板也挺直了,做事也神气起来。
他出差只坐飞机,这在当时只有厅局级干部才享有的待遇,而步鑫生只是一个小小的股级干部。
他开订货会,雇出租车把客商从上海接到海盐。
为了打开衬衫厂的知名度,他甚至跑到上海去做广告。
当时的上海只有三块广告牌,一块是日本三洋的广告牌,一块属于中华牙膏的,剩下的一块就是他步鑫生的。
当时,海盐衬衫总厂的广告牌高高地立在嵩山电影院上,特别抢眼。
在步鑫生的努力下,1983年,衬衫厂总产值已经达到了1028万元,光上缴国家的税款就有49万元。
几年前,这是一家濒临破产的小工厂。
可在步鑫生接手后,短短三年时间,它扭亏为盈,成为浙江省最大的专业衬衫工厂。
这样的成就,让县领导赞叹不已,大家都称他为“改革者”。
有人追捧,就有人反对。
改革,顾名思义就是改掉一些坏毛病,革除一些“坏人”,这也必然触动到某些人的利益。
当时有人甚至称他为“冷血的资本家”,将他比作苏联电影里的将领。
暗喻他脾气暴躁,压榨工人。
对于步鑫生的争议,再次引起上头的关注,上头派调查组下来视察。
结果,上头对步鑫生的做法大加赞扬,公开发表声明:
“各大企业应以步鑫生为活榜样,推动经济建设,一切对标步鑫生……”
有了上头的指示,步鑫生大红大紫,各大报社争相报道,步鑫生一下子成为红人。
当时,在建国以来报道最多的先进人物,只有三个人,一个是雷锋,一个是焦裕禄,还有一个,就是步鑫生。
仅1984年3月,新华社播发步鑫生报道,就有27篇,总计3.4万字。
而当时衬衫厂的全厂大会,都能登上当时的新闻联播。
无数聚光灯打在步鑫生身上,那时,他刚过天命之年。
然而,当一个企业家被捧上神坛的时候,他离谷底就不远了……
步鑫生走红后,各地纷纷邀请他去演讲、做报告。
步鑫生满世界跑,无心关注衬衫厂的发展。
此时的步鑫生,不再是区区衬衫厂的厂长,他成为了“改革”的代言人。
文化部门邀他去做文艺改革的报告,部队又找他去做军事改革的报告。
好像讲到“改革”,找步鑫生准没错。
从那之后,巡回演讲、作报告,接待重要领导,成为步鑫生的主业,衬衫厂只是他成名路上的垫脚石罢了。
在盛名的普照下,步鑫生愈发飘飘然。
他甚至规定,只接见厅局级领导,只有厅局级干部才有资格亲临现场,听他做报告。
其他人只能听录音报告,不得面见他本人。
当时,乡镇企业家鲁冠球听闻他的名气,亲自拜访步鑫生。
他的面包车还没开进厂门,就被门卫拦下了,“步厂长今天很忙,下次吧。”
鲁冠球软磨硬泡,最后门卫才同意他进厂学习。
但也只是开着车绕厂区一圈,要想见上步鑫生一面,比登天还难。
步鑫生一听名字,直接问:“鲁冠球?谁啊?不见不见!”
于是,就招呼鲁冠球去听录音报告。
直到后来,底下的人劝他,鲁冠球好歹也是名人,要给人家点面子,步鑫生这才愿意跟他见面。
简单来说,就是没名气的,就不配见上步鑫生一面。
后来,浙江省政府对步鑫生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将厂子做大做强,而不是只做衬衫。
在政府的要求下,步鑫生从日本引起西装生产线,计划年产6万套西装。
听到步鑫生只做6万套,上头大怒:“你是什么人啊,你可是步鑫生,怎么能只做6万套,要做就要做到最大的。”
于是,上头敲定,一口气要做30万套。
而当时衬衫厂的资产只有120多万,西装生产线就需要600多万。
可上头都喊话了,步鑫生哪敢不从,只好硬着头应下来。
然而,口号喊得再响,也抵不过现实的一巴掌打得响。
1987年,国内消费市场出现周期性萧条。
步鑫生的西装生产线还没完工,市场上的西装早已过剩。
这么一搞,步鑫生反倒成了那个在潮水里裸泳的人,潮水一退,就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最后,西装卖不出去,步鑫生只好拿来做善事,给海盐每个市民发一件。
于是,当时海盐城菜市场里,每个人都穿着一件西装,拎着一个菜篮子买菜,杀猪郎都穿着一件西装在砍猪。
1987年,因为西装的失败,衬衫厂负债达到1014万,亏损268万。
西装的失败过后,步鑫生开始走下坡路。
1988年,一篇《粗暴专横 讳疾忌医 步鑫生被免职》文章将步鑫生推入万丈深渊。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先前对步鑫生称赞不已的媒体,纷纷讨伐他,还不忘回踩一脚。
后来,工厂资不抵债,步鑫生被免去厂长一职。
“步鑫生年”匆匆结束,步鑫生神话破灭。
捧红步鑫生,只需要4年,而毁掉步鑫生,也只用了4年时间。
1988年春节刚过,失意的步鑫生负气出走,去了北京、东北,最后隐居上海。
从那之后,步鑫生销声匿迹,消失在大家的视野里。
步鑫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也没人在意,也不值得关注。
1990年7月,鲁冠球得知步鑫生去向,特意写信给他,邀他来萧山一聚。
“事已到此,病有医治,事有人为,老天会怜惜,不必多虑。望你有时间南行一趟。”
两个月后,步鑫生揣着一叠医院病单,来到了萧山。
时隔几年再见面,鲁冠球已成立自己的集团,是乡镇企业家协会会长,而步鑫生却成了失意老翁。
当时,鲁冠球的儿子正巧在场。
步鑫生抱起他,颇有感触对他说:“咱们是靠办厂子吃饭的,离了这一点,真的一钱不值。”
可人家才10岁,自然无法理解他年近60的不如意。
此后,鲁冠球每个月都会给步鑫生寄500块生活费,步鑫生生活才勉强过得去。
后来,步鑫生被上海一家服装公司邀请,去当副经理。
虽说是副经理,但在总经理面前,副经理形同虚设,步鑫生在公司里根本没什么权力。
有一天,上海的记者去采访他,步鑫生很快就答应了。
见到步鑫生时,他已全然没有当年的威风。
穿着中山装,戴着一个袖套,弯腰驼背,说两句话就要大喘一口气。
跟记者碰面,步鑫生还是很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给记者递了一根过去,那是6毛6分钱一包的香烟。
他自己不抽,拿着一个搪瓷茶杯,说两句话就喝口茶,佯装轻松的样子。
在记者提问的过程中,步鑫生说话措辞特别谨慎,已不像几年前挥洒自如。
无论记者问什么,他只有一句话,“我要向上海工人老大哥学习。”
最后,记者问他,过去做了那么多事,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服气吗?
步鑫生突然激动起来,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声说:“我当然不服气,我绝对不服气,服气我就认输了。”
由于他太激动,不小心推翻了桌上的搪瓷茶杯。
茶杯里流出来的都是白开水,没有茶叶。
2001年,步鑫生查出了癌症,做手术切掉了脾脏和一个肾脏。
之后他便不再工作,一心养病。
每天除了吃药,就是坐在书房练书法,没事就养养花。
在上海,步鑫生吃了5年中药,身体依旧不见好。
步鑫生以为自己时日不多,一边绝望地吃药,一边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然而,给他看病的医生都陆陆续续去世,步鑫生还活得好好的。
2013年,步鑫生癌细胞扩散到全身,摘除了肿瘤,第二年他又做了劲椎、肩椎手术。
这时,他已经80岁,但仍蓄着一口气,拼命地活下去。
早在他失意时,他的原配妻子就已经离开他。
步鑫生晚年,只有一个老朋友敏敏陪着他。
她陪了步鑫生二十多年,不要名分,只求为他善终。
受癌症折磨,步鑫生意识逐渐糊涂,认不清家人,天天嚷着他看到,敏敏抱着他的爱犬,在向他招手,其实她正在床边照顾他。
临终前两天,敏敏知道他爱抽烟,便递给他最后一根烟。
步鑫生抽完,呼地一口气,“抽着没味了。”
得了癌症后,他仍然强撑着活了14年。
2015年6月6日,步鑫生去世,享年81岁。
临终前,他执意要为自己选好湖蓝色衬衣、蓝色领带和西装。
担心别人打不好领带,他还亲自提前为自己打好。
二十几年前,他被迫下马,离开自己的阵地。
如今,就算死去,他也要以最体面的方式离开。
这是他对这个世界最无声,最无力的反击。
步鑫生拉着敏敏的手,笑得脸上的褶子不停地抖,开心地说:
“死在自己的家里,落叶归根,我也算赢了一把,值得了。”
来源:爱你万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