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看上夫君后,托人将我卖去西凉苦寒之地,西凉贫苦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0-17 09:00 2

摘要:夫君入了长公主的眼,怕我坏他好姻缘,托人将我卖去西凉苦寒之地。

夫君入了长公主的眼,怕我坏他好姻缘,托人将我卖去西凉苦寒之地。

西凉贫苦,一家人只买得起一个媳妇。

买我的人家,一共三兄弟,让我选一个。

许是我长得太过娇弱,竟被三兄弟宠成了个宝。

老大常说:「都仔细一些,她看起来就金贵易碎。」

是以,我的小日子居然过得不错。

依旧十指不沾阳春水,事事有人侍候。

唯有最终选谁做夫君,难抉择了些……

谢家三兄弟会买我,一为价廉,二为价廉。

押我至此的匪徒,急于返京领赏,便草草将我发卖。

在我发间插了根草,立牌标价一两。

此价,原只够购一老翁看守门户。

而我年方十九,虽曾为人妇,然真正的贫寒之家,并不介怀。

但凡能生育的女子,身价皆在五两之上。

谢家三兄弟,方才售出猎物,囊中恰余一两纹银。

本指望此银过个肥年。

可途经我受卖之处,却驻足不前。

数月颠沛,又遭匪徒凌虐,我早已形销骨立,双颊深陷,肤色枯黄,不复京中闺秀风华。

但这三兄弟,竟对我的模样生了兴致。

「大哥,这姑娘眼眸真大。」

「三弟看差了,是她唇小才衬得眼大……」

他们口中的大哥,却凝视我,若有所思。

「你们是想过年添新衣食肉,还是想娶媳生娃?」

闻其议论,我忍不住抬眼打量三人。

西凉人高壮而精悍,五官深邃,略带异域血统,却不甚明显。

三兄弟容貌酷似,气质却迥然有别。

老大鼻梁一道刀疤横贯,神情冷峻凶悍。

二哥目光精明,老三眼中则透着未经世事的澄澈。

三人衣衫褴褛,如披麻袋。

念及将归此等人户,我心如死灰。

可转念一想,亦无甚意外。前夫赵熙素来审慎,留我性命,全因顾家早年收留之恩。

若无此节,自他为长公主所青眼,我早已命丧京郊。

他遣匪徒带我离京,辗转数月至西凉发卖。

必是授意将我售予赤贫之家,令我永无归京之日,碍他前程。

他这恩将仇报,手段何其高明。

虽留我性命,却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祖父乃三朝元老,父亲官居三品,若非阖府染疫,仅我与赵熙幸存。

我何至沦落至此……

「大哥,我要媳妇!」

「我也要!」

「好,今日起,咱家便有女人了。」

谢家老大谢晏,掏出囊中一两纹银,自匪徒手中买下了我。

那伙匪徒收了银,在我身上肆意掐捏数把,方才懒散离去。

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往城中沽酒去了。

谢宴冷眼睨着其背影,将我交予两位弟弟。

「你们先带她回去,我去买些酒肉,稍后即归。」

老三谢浔挠头道:「哥,你还有银钱?那收猎物的酒家,不就给了咱们一两吗?」

二哥谢蕴在他脑门上重重一叩。

「让你回家便回家,问那许多作甚?」

言罢,便将我抱起,径直朝山中行去。

我蜷于他怀,偷眼望向谢宴,他手按刀柄,循匪徒离去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三兄弟的居所,在城外山麓。

墙以乱石堆砌,屋顶架木梁,覆以厚茅。

三间房舍,一间厨厅相连,院角尚有一茅厕。

虽简陋,却也足以遮风避雨。

然家徒四壁,除桌椅锅釜,再无长物。

谢蕴将我置于他房中石榻,嘱谢浔烧水。

「你去烧水让她洁净,我上山采些草药,再查查陷阱可有猎物。」

谢浔领命,怜惜地瞥我一眼,便去烧水。

烧至半途,又跑来与我攀谈。

「我叫谢浔,年十八。二哥谢蕴二十,大哥谢宴二十二。往后,你便是我们三人的媳妇了,我们会护着你,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我定定望着他,少年目光清亮,眼中是我在京城未曾见过的纯然。

曾几何时,京中顾府,年少的赵熙亦曾信誓旦旦:「你是我指腹为婚的妻,是我此生要护之人,往后我必护你周全,不让你受半点委曲。」

然我此生所有屈辱与苦难,皆由他而起。

成婚后,他仍与我同住顾府。

那日园中坠下一只大雁,他如魔怔般执意要救。那雁明眼人一看便知身染疫病……

可怜我家人,不久后尽染此怪疫,阖府殒命,始作俑者却康健如初,成了顾府唯一的主人。

如今想来,我家人之死,未必是疫病所致,或许一切皆是他预谋。

为夺我顾家家业,精心算计。

陷入回忆的我,齿关咬得咯咯作响。

许是我此刻神情可怖,谢浔俊朗的脸上浮现惊慌。

「你怎么了?是我吓着你了?」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末了竟抓起我的手,狠狠往自己脸上扇去。

「啪!」

清脆声响,将我自回忆中惊醒。

谢浔憨笑着看我。

「往后,若你看我不顺眼,打我便好。我皮糙肉厚,禁得住打。」

此时,院门被推开。

面容冷峻的谢宴,提着一个血迹斑斑的布袋,缓步而入。

进得屋来,他将那血袋径直掷入我怀中。

「往后,你管家。」

言罢,便去院中洗刀。

那刀黑沉沉的,水一冲,便淌下缕缕血水。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怀中布袋。

这袋子,我认得,是那匪首用来装食物的。

如何会到他手上?

念及某种可能,我颤抖着手解开袋口,露出里面一锭锭白银。

我与谢浔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几人,皆在通缉令上。」

谢宴闻声,回头淡然看我。

「既娶了你,总不能让你跟着受穷。便拿他们的人头换些银钱与你。往后,你管家,想买什么便买,若无钱,我们去挣。」

我紧攥布袋,一时百感交集。

这些时日,白日奔波,夜里沦为匪徒玩物,数次求死不得,反遭更甚折磨。

我恨他们,却更恨赵熙。

我不信,他不知我落入此辈手中会是何等光景。

赵熙也曾将我捧于掌心,俸禄尽数交我,逢年过节,礼物从不缺席。

我房中鲜花,皆是他亲手采撷。

春桃夏荷,秋菊冬梅,海棠月季,皆是京中难寻的珍品。

可最终,亦是他亲手将我送入匪徒之手。

青梅竹马,总角之交,呵!

2

谢蕴拎着只灰扑扑、似兔非兔的猎物归来,恰见我蜷在墙角,双手死死攥住那包带着血点的银钱。

他眼角微挑,视线从我脸上滑过,最后定在谢宴身上。

「八个匪徒,就值这么点碎银?我还以为比胡人能多卖几个子儿。」

谢宴神色平静,接过猎物,短刀一挥,利落地割开脖颈,任鲜血滴进陶碗。

「悬赏人头十两,八个共八十两,县衙抽走四十五,余下三十五。」

二哥冷笑,一拳砸在墙角的木桩上。

「周扒皮如今连官府的银子都敢贪,要不是当年……算了,不提了!」

谢宴没接话,只是走近我,手掌轻轻搭在我肩上。

「你住这屋,二弟和三弟挤一间。往后谁做夫婿,就在谁门口放双鞋。记着,二弟的鞋尖朝里,三弟的朝外。」

我肩膀一颤,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过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从布袋里摸出一两碎银,递给谢蕴。

「劳烦二哥,帮我买些粗布衣裳。」

谢蕴垂眼打量我,目光如刀,刺得我脊背发凉,才慢吞吞接过银子。

「想穿细棉绣边的?这点钱可不够。」

我摇头。

「还在守孝,粗麻素布就行。」

从前,这样的料子,连我的丫鬟都嫌粗糙。

我又摸出十两,塞进他怀里。

「多买些棉花细布,你们的衣裳也破了,一人做两身。被褥也换新的……」

谢宴皱眉,又从我袋中抽出十两,扔给谢蕴。

「照她说的买,再添些白米、腊肉、干菜。」

谢蕴抱着银子靠在门框上,咧嘴笑:「铁公鸡终于拔毛了?你床底那点私房钱,莫不是要全掏出来?」

「闭嘴,滚。」

谢蕴走后,我在厨房边的冷水房里,用冰水一遍遍搓洗身子。

几处旧伤裂开,脓血混着水淌下。我咬着牙撕开痂皮,冲洗时疼得浑身打颤。

「嘶——」

一锅热水早已凉透,可我仍觉得浑身肮脏。

洗头时,我把脸埋进桶底,只想就此沉下去。

可脑海里浮现出赵熙在京城花天酒地的模样,恨意如火,硬生生把我拽回现实。

「咳……咳咳……」

窒息让我剧烈咳嗽,胸口像被火烤。

不久,一套青灰色细布袄子从帘外递进来。

衣襟里夹着一瓶药膏和干净纱布。

谢蕴的声音隔着布帘传来:「你身上有血腥味,伤得不轻。这药……是爹留下的,你用吧。」

我拧开瓶盖闻了闻。

金麟散……

宫中秘药,极少外流。祖父曾受御赐,因我幼时常磕碰,他怕留疤,便全给了我。

这药,怎会出现在他们这种贫苦人家?

传闻几位获赐此药的大将中,有一位姓谢,后来被诬通敌,满门抄斩,唯有一女流放边关……可那女子早该死了。

我压下心头疑惑,涂药包扎后穿上新衣。

刚踏出水房,就被谢蕴拽到灶台后,用布巾擦我的湿发。

炉火烤着脸颊,锅里炖着肉香四溢。

我忽然想起那只被放血的野兽,胃里一阵翻腾,随即苦笑。

晚饭后,三兄弟各自回屋,无人再提鞋子的事。

我裹着层层补丁的薄被,僵在床上。

不能不放。

此地风俗,女子若拒选夫,便是挑衅,轻则挨打,重则被赶出家门。

我深吸一口气,起身穿上新鞋,拎着那双早已脏污的绣花鞋,走向谢宴的屋子。

门忽然开了。

他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我手中的鞋上,眼底幽深,闪过一丝痛楚。

「不必勉强。」

我抿唇,终究还是慢慢把鞋放在他门前。

转身往回走,脚步虚浮。

身后传来一声轻叹,接着是他缓慢的脚步声,一路跟着。

我像具空壳般挪回屋中,喉间不断泛起恶心。

闺房之事,我曾偷偷学过。那时面红耳赤,心中却藏着羞怯的期待。

赵熙是我自小定下的夫君,顾家养他多年,我待他如命。

他温文尔雅,才名远播,多少闺秀倾心。

我也曾是其中之一。

那些教习的画面,夜里常化作梦境缠绕我。

婚后,他温柔体贴,初夜虽痛,后来却令人沉醉。

我以为男女之事本该如此。

直到他哄我喝下迷药,亲手将我交给那八人。

从此,那曾令人心醉的亲密,成了日日凌辱的酷刑。

整整数月,日日折磨,稍有反抗便是拳脚相加。

如今我每走一步,下身仍在隐隐作痛。

所谓夫妻之实,在我心中,只剩污秽与恐惧。

进屋后,我机械地解衣,却被他按住手腕。

下一瞬,天旋地转,我已被他抱起,轻轻放在床上。

他为我拉过被子,声音低沉:「夜里冷,和衣睡吧。」

随后,他坐在床沿,手掌一下下轻拍我的背,哼起一段陌生的曲调,像是摇篮谣。

男子的气息清冷而陌生,我本能地绷紧身体。

可太久没有安眠,疲惫如潮水般淹没神志。

意识模糊之际,仿佛听见他极轻地唤了一声——

「瑶瑶……」

我从未告诉过他们,我的名字是顾曦瑶。

3

天刚亮透,日头已爬得老高,我从混沌的睡梦中惊醒,窗外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刚推开屋门,就见老三谢浔蹲在灶台旁,正凑着柴火轻轻吹气,火星子在他指尖跳了跳,他见我出来,立刻站起身,端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饼,旁边碟子里盛着切碎的咸菜。

「大哥他们一早都进山了,说北岭那边最近有能挣钱的营生。大哥还说,等多攒些银子,就带咱们去城里安家。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可我本事有限,也护不住更多人……」

我接过面饼,咬下一口,口感虽粗糙,却顺着喉咙暖到了肚子里。

「营生?到底是什么活计?」

谢浔抬眼望了我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从北边来的那些人,都穿着黑袍,脸上戴着铁面具,骑着快马,来的时候一阵风,走的时候也没个踪影。我们都叫他们‘柴’,砍倒一个,就能得十两赏钱。可这差事风险大,县衙还要抽走六成,剩下的几两银子,还得跟一起干活的兄弟分。」

我心里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是要杀人换钱?」

他既没点头,也没否认,只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挂在腰间的短刀,指节都泛了白。

「那些人长得跟咱们不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外族。但也有人丧良心,拿普通百姓的脑袋去冒充…… 你待在屋里别出来,也别出声,要是听见外面有动静,说什么都不能开门。」

我还想再问些什么,可话刚到嘴边,远处就传来了像闷雷一样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谢浔的脸色瞬间变了,他飞快地跑过去关紧院门,拔出刀握在手里,站在门后,又回头紧紧盯了我一眼。

「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

我赶紧退回到屋里,心脏跳得飞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官府要是默许这种事,又怎么会管你是对是错?前夫赵熙好歹是个五品官,还不是把我像扔垃圾一样抛弃,卖给山匪换他的前程,更何况这荒山野岭里的小小县令?

马蹄声越来越近,院墙外面都扬起了尘土。

没一会儿,院门就被猛地撞开,三匹披着铠甲的战马闯进了院子,马上的骑士全身都裹在黑铁铠甲里,脸上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没有一点温度。

三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怪。

领头的那个人开口了,声音像是从铁瓮里挤出来的,又沉又闷:「这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谢浔摇了摇头。

话音刚落,最后面的那个骑士突然策马冲了过来,手里的弯刀直朝着谢浔的喉咙砍去。

谢浔赶紧侧身躲开,反手一刀砍向马腿,战马痛得发出一声哀鸣,跪倒在地,骑士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谢浔趁机扑上去,手里的匕首狠狠刺进了对方的眼眶。

惨叫声一下子划破了清晨的安静。

另外两个骑士立刻围上来攻击谢浔,谢浔左躲右闪地抵挡,可终究是一个人对付两个人,没一会儿,他的背上就被划开了一道深口子,鲜血一下子就把衣服浸透了。

我在窗户后面看得手脚冰凉,要是谢浔死了,我肯定也活不成。

可我还没报仇,怎么能死在这里?

慌乱中,我的目光扫到了屋角 —— 一个木箱旁边,静静地放着一把小巧的机关连弩。

小时候在府里玩过类似的玩具,结构差不多,应该能用。

这时,谢浔已经被骑士踢倒在地,其中一个骑士高高举起弯刀,准备了结他的性命。

我咬了咬牙,抓起连弩,拖到窗台边,双手不停地颤抖,却还是强迫自己稳住,对准其中一匹战马的眼睛。

「嗖!嗖!嗖!」

三支箭一下子射了出去,有一支正好射中了马眼,那匹马顿时变得狂躁起来,嘶吼着到处乱冲乱撞,把背上的骑士甩了出去。

我赶紧又往连弩里装箭。

又是三支箭射了出去,虽然没射中要害,却吸引了另一个骑士的注意。他猛地转过头朝我这边看过来,看清我的样子后,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好像在看一只不自量力、想撼动大树的小虫子。

下一秒,他抬手扔出了手里的弯刀,一道寒光直朝着我的脸飞过来!

我僵在原地,连动都动不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那匹被射瞎眼睛的疯马正好冲了过来,弯刀的方向一下子偏了,竟然削开了那个骑士歪戴着的头盔下面的脖颈。

鲜血一下子喷了出来,那个人用手捂着脖子从马上掉下来,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剩下的最后一个骑士想逃跑,我强压着心里的恐惧,又射出三支箭,全射中了马的蹄子。

马匹一下子跪倒在地,骑士从马背上滚下来,挣扎着想爬起来,谢浔强撑着站起身,一脚踢飞了他的头盔,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

接着,谢浔又踉跄着走到之前被刺瞎眼睛的那个骑士身边,补上了致命一刀。

确认三个人都死了之后,他又挥刀杀死了三匹战马,然后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回屋前。

刚走到门口,他就整个人重重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院子里到处都是尸体,血流成了小河。

我站在屋门口,看着眼前这片像地狱一样的场景,心里竟然没有一点害怕,反而有种奇怪的轻松感。

这些年,我从京城一路被人贩卖到这里,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女人像草一样被随意践踏。

清白的大家闺秀,就因为一句谣言,被逼得自杀;穷人家的女子,被租给别人当妻子,生了孩子就被抛弃;家里的婢女,被主子虐待致死,尸体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独自赶路的女子,只要长得有几分姿色,就会被人掳走,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这世道就是这样,哪里有什么公平正义可言?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费力地把谢浔拖进屋里,用剪刀剪开他染血的衣服,打来清水,一点一点冲洗他的伤口。

我拿出昨天剩下的金麟散,撒在他的伤口上,又找来了针线,一针一针地缝合那道吓人的裂口。

他疼得醒了过来,虚弱地睁开眼睛,问我:「你…… 怎么会用西域的医术?」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把他偏过去的头按正,继续手里的活。

祖父曾经说过,天下的奇术没有他不知道的,家里藏了上万卷书,我虽然没有亲自学过医术,但现在也只能凭着记忆试一试。

这道伤口要是不缝上,他肯定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我们已经一起经历过生死了,我就试一试,救他一命。

4

谢宴和谢蕴回来时,脚步急促,脸色阴沉,一进门便直奔屋内。

此时谢浔已能勉强坐起,正靠在床头低声呻吟。

我则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生火做饭,灶台却迟迟不见火星,浓烟反倒灌满了屋子,呛得我眼泪直流,脸也熏成了炭灰色,差点把整间厨房引燃。

他们寻到我时,见我满脸黑灰、狼狈不堪的模样,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抬手指了指灶台上一个布包。

「从那三个贼人身上搜出来的,十六两银子,六十八枚铜钱。」

两人扫了一眼,并未多言。

入夜后,他们将马尸与阵亡军士草草掩埋,随即让我收拾行李,说明日就搬进城去住。

哪怕只是赁一间陋室,也不能再留在城郊。

如今兵荒马乱,今日之事,绝非最后一次。

我自然没有异议。

迁至凉州城后,谢宴花了二十两银子租下一处小院,租期一年。

这数目在乡下足以盖起一座大宅,可在这西凉首府,却只能换得一方窄院。

好在院子还算齐整,四间房各有所用,厨房、茅厕、水井俱全。

其实不必如此宽裕,但谢浔坚持说我救了他的命,是家中贵人,不可亏待。

他日后定会挣回这些银钱。

两位兄长看了看我的神情,又冷眼看了一眼谢浔,最终选了伢人手中最好的一处宅子。

当晚,我尚未如常在门口放鞋,谢宴便抱着一只陶罐敲开了我的门。

我伸手去接,罐子沉重异常,若非他及时托住,险些砸落在地。

「好重!」

廊下传来谢蕴一声轻笑。

「那是我家铁公鸡攒了十几年的积蓄,怎会不沉?」

我掀开盖子,只见里面堆满了铜板,少说也有十几贯。

数量看着不少……

可铜钱终究不值钱。

谢宴有些局促,抬手摸了摸脸颊。

「我们兄弟吃得多,这些年也没攒下多少。这些你拿去,平日买些零碎吃食。」

说完耳根发红,匆匆转身离去,仿佛多留一刻都是羞耻。

我明白他的心意。

这一罐铜钱加起来,也不过几两银子,连一匹细布都买不起,只够换些粗布棉絮罢了。

我把罐子藏在床底,不久后谢蕴踱步进来,递给我一支素银钗,样式简单,雕着几瓣兰花。

「昨晨斩了三名探子,我悄悄留了个脑袋去领赏,换了这支钗。」

那钗子,从前在我眼里连赏人都嫌寒酸。

他见我愣住,神色略显尴尬。

「我瞧过你换下的旧衣,虽破旧,却是上等丝绸。你从前定是富贵人家的女儿。这钗子配不上你,先戴着,以后我会给你更好的。」

我的首饰与云锦华服早被流寇劫走,只剩几件贴身旧衫,经数月颠沛早已褴褛不堪。没想到他竟留意至此。

「好。」

我接过钗子插在发间,他咧嘴一笑,负手哼着小调离开了。

我坐在床边,指尖抚过银钗,心中并无多少欢喜,对男人依旧心存厌憎。

只是那长久压抑的心绪,终究松动了几分。

夜里,我在谢浔门前放下鞋子。

他咬牙扶墙挪进我房间,脸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

我看着他扭曲的面容,在心里暗笑自己恶趣味得逞。

「很疼吗?要不……」

话未说完,他已咬牙打断:

「不疼!男人……不能喊疼!」

明明疼得浑身发抖,仍强撑着直视我。

我叹口气,拉他进屋,让他趴下,自己睡在里面。

夜里他想翻身靠近,被我一把按回。

「老实养伤!」

他闷哼一声。

「你欺负老实人!」

我翻个白眼,懒得搭理。

其实我选他,谁都看得出来——我只是不愿面对那事。

所幸这三兄弟守规矩,半月来我每晚都在老三门口放鞋,他们从未多言。

谢浔也始终安分,夜里规规矩矩睡觉。

只是白天谢蕴为他换药时,总能听见他杀猪般嚎叫。

「哥!轻点!轻点啊!你要疼死我了!」

「不,男人不能说疼!」

……

西凉连年战祸,女子稀少,粮食紧张,兄弟共妻早已司空见惯,无人以此为耻。

两兄弟同娶一妻者有之,四兄弟共室者亦不少见。多数女子深居简出,操持炊事与家务。

当然也有败类兄弟,买来女人只为典卖其生育权,靠她换粮度日。

半月之后,西突厥大军压境。

官府开始征兵,谢宴临行前,我把鞋子放在了他门口。

夜里他走进我房间,激动得双手微颤,紧紧将我搂入怀中。

我竭力压制心底的排斥,试图回应,却控制不住全身僵硬。

他察觉到了,轻轻叹了口气。

「睡吧。」

又一次和衣而卧,我竟莫名感到一丝歉意。

天刚蒙亮,他便背起弓箭刀剑,卷起铺盖出征。

谁知形势恶化,次日又来新一轮征召,这次竟要每户出两人。

「哪有这样的征兵法?」

谢浔冷冷质问前来传令的士兵。对方手按刀柄,面无表情。

「你以为我们愿意?突厥骑兵已至百里外,若破城,你能活命?你女人能保住?」

说罢,冷冷瞥了我一眼。

「你们好歹三兄弟,我家只有两个男丁,婆娘还怀着孩子,今早也上了城墙。多少人家已经断了香火。你们只盼着明天别再抽丁吧!」

孕妇上战场?

那岂不是……

「局势真这么危急了?」

谢蕴眉头紧锁,脸色铁青。

我沉默片刻,开口道:

「我能替她去,让她留下。」

话音未落,谢浔立刻拽了我一下,眼神像看疯子。

「天下苦人何其多,你救得过来吗?」

那军士深深望我一眼,摇头。

「可以代役,但不必了。一家人死在一起,也好。留她一人在家,未必能熬到我回来。就算活着,孩子也养不大。」

我哑口无言,只能目送他们离去。

孕妇上战场,何其荒唐!

他们走后,整座城陷入死寂。

前几日还喧闹的凉州城,转眼被愁云笼罩,街头再无笑语。

有些人家,只剩婴孩啼哭不止。

我提篮上街买菜,却发现集市空无一人。

肉摊角落,一个红布襁褓孤零零躺在那里,婴儿哭得声嘶力竭。

我快步上前,小心翼翼抱起孩子。

小脸冻得发紫,哭声已沙哑。

「谁家的孩子?有人在吗?」

无人应答,街道空荡。

正不知所措,肉摊旁的小屋里传出细弱的声音:

「没人要了……他爹娘被抓去当兵,嫌他吵,被军官扔在这儿的。」

我一怔,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约莫五岁的男孩躲在门缝后,怯生生望着我。

「你爹娘呢?」我问。

他猛地关上门。

我再唤几声,始终无人回应。

我不觉意外,心中早有预感。

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婴儿,一股悲意涌上心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抱着孩子回家,用米汤喂他。

活一日,算一日吧。

所幸第二日并未再征兵。

有人从城头回来,说暂时守住了,众人稍稍松了口气。

可街头多了许多流浪孩童,个个饿得眼冒绿光。

有老妇跪在路边痛哭:「老天爷啊,朝廷援军何时才到?我家要绝户了!」

「爹爹,我饿……呜呜……」

「哥哥!救我……」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拉着弟弟蹲在河边喝水充饥,弟弟失足落水,她哭得撕心裂肺。

街上行人寥寥,皆冷漠观望,无人施救。

我远远看见,拔腿狂奔,跳入河中捞起孩子,用力压出腹中积水。

一位路过的老妪看了眼,叹息一声:

「救回来又能如何?他父母昨夜已战死。你今日救他,明日他也得死……不,我们都得死。胡骑所至,寸草不生。」

5

我知道那老妇人说的没有半句虚言。

城中百姓尚不知外头战火已烧到何等地步,可我清楚,一将功成,脚下必是累累白骨。

世人只赞乱世豪杰气吞山河,却看不见他们身后堆积如山的亡魂与哭声。

我不过是个寻常妇人,手无缚鸡之力,连自保都难。

可当我在街头看见那些蜷缩在墙角、饿得只剩一口气的孩子时,心口像被刀剜过一般疼。

祖父曾说:“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我小时候总觉得这话太狂,太不近人情。

如今站在寒风刺骨的巷口,看着一个个瘦得皮包骨的小脸,我才终于明白——这世间若无人敢斗上一斗,便永远不会有光。

“孩子们,跟我走。”

我一个接一个把他们抱起,大的牵着手,小的背在背上。有些孩子还记得家在哪,带我去翻出藏在灶台底下的半袋米、几块干饼。

就这样,我收留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竟有六十余口。

粮尽那天,锅里只剩一把陈年豆子熬出的浑汤。

就在我们几乎绝望之时,朝廷援军终于抵达凉州。二十万大军压境而来,随行还有满车的军粮和赈灾物资。

那一日,死寂已久的城池重新有了人声。

新任凉州知府开仓放粮,按人头发放口粮。

我立刻让稍大些的孩子抱着襁褓里的婴儿赶去府衙排队,生怕慢一步就再无生路。

当我们这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子出现在衙门前时,队伍长得望不到头,引得众官侧目。

其中一人身披银甲,眉目清俊,立于高台之上。

他目光扫来,声音低沉:“这些孩子……”

仅这一句,我的心猛然一颤,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咽喉,几乎喘不过气。

半年流离,风吹日晒,早已磨去了我昔日京城贵女的模样。

他认不出我,理所应当。

我低头掩住面容,用沙哑的声音道:“都是城里没人管的孤儿,请大人开恩,赐一口活命的饭。”

赵熙怔了片刻,忽然朝我走来。

我本能后退一步。

“瑶瑶?”

我摇头,声音冷硬:“官爷认错人了。”

如今我满脸尘灰,发丝散乱,粗布麻衣上沾着奶渍与泥痕,哪还有半分当年闺阁千金的影子?

更何况,他是最重名声之人,即便真认出我,也不会在此刻相认,徒惹非议。

“是么?”

他终是停下脚步,眸光微暗,转头对下属道:“粮食送到她家中去,这般多的孩子,怎搬得动?”

“节度使放心,定不让一个孩子挨饿。”

粮车送至院中时,天已擦黑。

我连夜生火熬粥,一碗一碗喂进孩子们嘴里。

直到最后一声啜泣归于寂静,所有孩子都沉入梦乡,我才倚在门边喘口气。

就在这时,院门轻轻响了三下。

我站在檐下,望着那扇微微晃动的木门,指尖微微发颤。

良久,还是走上前,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赵熙,一身玄色长袍,眼神深不见底。

“瑶瑶……”

他唤我名字,轻得像一阵风,却又重重砸在我心上。

一个亲手将妻子推入深渊的男人,如何还能用这般温柔的语气叫我?

“我说过了,官爷认错人了。”

他苦笑:“我知道你恨我。可当时公主亲下令,若我不顺从,你活不过三日。送出京城,已是唯一能保你性命的办法。”

说着,他抬手欲抚我鬓边碎发。

我猛地偏头避开。

他收回手,叹息一声。

“我如今是凉州节度使,若有需要,你尽管开口。公主暂不会来此,你不必避讳。”

我沉默不语,袖中手指却紧紧扣住了那柄藏了半年的匕首。

片刻后,他神色微变,低声问:“我听说……你嫁给了三兄弟为妻,可是真的?瑶瑶,你出身名门,怎能如此自贬身份?”

我抬眼看他,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

“外面冷,进来坐坐?”

他略一迟疑,打量着屋内昏暗的格局。

“也好。”

屋中挤满了熟睡的孩子,只有一张小桌尚能容身。

我请他在桌旁落座,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

他目光掠过那些梦中仍在抽噎的孩童,又落在茶壶旁另一个空杯上。

“你开始喝茶了?”

“夜里要守着孩子,怕困,便煮些浓茶提神。”

“哦?”

他端杯轻嗅,眉头微皱。

“西凉茶叶粗劣,又苦又涩。”我淡淡道,随即举杯一饮而尽,喉头滚动,忍不住咳了两声。

“确实难咽。”

他试探着抿了一口,旋即皱眉吐出。

“果然不堪入口。”

我笑了笑,倒掉残叶,从厨房端来一壶滚水,重新为他续上。

“喝点热水吧。”

他接过杯子,却没有喝,只是摩挲着杯壁,忽而低笑。

“瑶瑶,你从来不会撒谎。每次心里有事,耳朵就会红透。”

我指尖一颤,下意识摸向耳后——果然,灼热如焚。

我轻轻叹了口气。

6

「确实不擅长,否则怎会一次次落入你的圈套,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赵熙眉头微动,忽然抬手扶住额角,踉跄着后退一步。

「头……怎么会这么沉?你什么时候动的手?」

我静静站在阴影里,看着他双膝一软,缓缓瘫倒在地上。

直到他彻底失去反抗能力,我才缓缓勾起嘴角。

「我知道你防我如防贼,茶不敢喝,饭不敢用。可孩子呢?你会提防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婴孩吗?我让年纪稍大的孩子服了解药,让他们睡在这屋中,又在烛芯里混入西凉马奴惯用的迷香——无色无味,却能让壮汉顷刻昏沉。」

「你……」

他声音颤抖,眼中终于浮起一丝惊惧。

我将他拖进地窖,用粗麻绳一圈圈缠紧,俯身凝视着他苍白的脸,像在端详一件即将碎裂的瓷器。

「既然知道我恨你入骨,就该躲远些。偏偏要在这三更半夜,避开所有人,悄悄来看我如何苟延残喘,好满足你那可笑的优越感。赵熙,你真让我作呕。」

他冷笑出声,尽管身体被缚,语气依旧倨傲:

「绑了我又如何?你敢杀我?我是西凉节度使,是长公主的夫婿。你若动我一根手指,满院孩童皆陪你陪葬。」

我抽出匕首,寒刃贴上他脸颊,轻轻拍了两下。

「清风霁月的赵大人,可还记得自己曾亲手将结发妻子灌下迷药,送进三十六寨盗窟?如今她日夜受辱,沦为三兄弟的共妻,你却还能在这里谈仁义道德?」

「瑶瑶,不是我……啊——!」

我不耐烦听他辩解,一刀割下他身下之物,顺手扯块破布塞进他口中。

「嘘,别吵醒孩子们。」

我盯着他因剧痛扭曲的脸,指尖轻抚他的眉眼,笑意渐深。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太痛快。你给我的每一分苦楚,我都打算一一还给你。不然,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对了,听说公主有孕了。你说,若她得知你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会不会惊惧过度,胎气不稳?」

话音未落,匕首已划过他的手腕脚踝,筋脉尽断。

他在地上翻滚挣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咽,却无法呼喊。

我蹲下身,拔出他口中的布条,用木楔撑开他的嘴,一刀削去他的舌头。

血如泉涌,我迅速撒上金鳞散止血。

「别急着死……我们才刚开始。」

次日清晨,西凉节度使失踪的消息传遍全城。

「节度使大人怎会突然不见?定是突厥奸细所为!必须彻查!」

「没错,绝不能乱了军心!」

……

城中妇孺四处奔走寻找,唯独无人踏足我的小院。

她们不敢来。

这里收养的孩子,大多与她们沾亲带故。若孩子认了亲,她们忍心带走吗?

更何况,在她们眼里,我不过是个柔弱女子,怎么可能动得了那位权势滔天的男人?

所幸,赵熙这个节度使不过是靠着公主裙带得来的虚名,军中并无多少真心拥戴之人。

凉州知府顺势接管兵权与粮草,率军迎战关外突厥。

战鼓连天,烽火半月不熄,最终西突厥败退。

半个月后,院门被轻轻叩响。

大孩子跑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浑身伤痕、衣衫褴褛的男人,目光急切地扫过院中嬉戏的孩童。

「轩儿,我的儿子轩儿在吗?」

我闻声从厨房走出,菜刀握在手中,目光冷峻。

回头看向屋角蜷缩的那个瘦弱身影。

「小轩轩,过来瞧瞧,这人可是你爹?」

这孩子是我最初捡回来的几个之一,就藏在肉摊后那户人家。

那次我去探望,敲门无人应答,破门而入时,只见他饿得只剩一口气躺在灶台边。

我把他救回,喂米汤、熬药汤,足足半月才缓过神来。

可自那以后,他总爱躲在角落,夜里常惊醒哭泣。

其实,哪个孩子不哭呢?谁心里没有一道回不了的家?

「轩轩?」

男人一听名字,立刻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我知道,他不只是悲痛——更是庆幸。

因为他还活着,还能回来……

轩轩听见声音,怔了片刻,猛地冲出去,扑进那人的怀里。

「爹——!」

院子里瞬间安静。

其他孩子停下游戏,眼巴巴望着那对相拥的父子,有人默默低头擦泪,有人忍不住放声大哭。

我一个个走过去,轻拍他们的背,低声安抚。

「别哭,还有希望。等不到亲人,我们就去找他们的坟茔,立碑祭拜。往后,你们还有我……」

……

后来陆陆续续有人归来,可被接走的孩子,不足一半。

剩下的一半,依旧每天守在门口,望着巷口的方向。

我也一样,在等。

等谢家三兄弟,平安归来。

7

战事结束之后,侥幸活下来的人都陆续返回了家乡。

我原以为那三兄弟身怀武艺,定能在乱军之中保全性命。

可等来等去,终究没有等到他们的身影归来。

后来才听说,有一批略通拳脚的人被征调去做探子,一拨接一拨地派出去,大多音讯全无。

生死未卜,无人知晓他们究竟倒在了哪片荒野,还是苟延残喘于某处边陲。

我常常带着孩子们去城门口张望,只是站着,什么也不做。

每一次空手而归,心口就像压了块石头,沉得喘不过气。

为了养活几个孩子,我开始靠默写古籍换些银钱度日。

祖父曾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家中藏书极丰,许多都是外人见都未曾见过的孤本。我自幼耳濡目染,常被要求背诵典籍,一字不差。

从前只当是修身养性之举,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要以此糊口。

因那些孤本稀世罕见,世人难求,我每月仅默一本,便足以支撑家用。

再加上之前收留过的那些孩子的父母感念旧情,时常送来些自家种的新鲜菜蔬,帮我们添些饭菜滋味。

见我三位夫君迟迟未归,邻里便有人劝我改嫁,其中便包括轩轩的父亲。

他妻子死在战场上,自己带着孩子不易,又见轩轩与我亲近,便动了心思,几次登门试探。

我都婉言谢绝了。

并非执着于为谢家守节,而是对男人、对姻缘早已心如止水。

如今身边有这些孩子相伴,闲时还能去地窖看看赵熙,日子也算过得踏实。

半月后,京城传来消息——公主殿下得知驸马失踪,不顾已有身孕,执意从京城一路赶来凉州。

我听闻此事,只是轻笑一声,并不在意。

年关将至,我想着让孩子们过个像样的新年,便多默了几卷珍本,竟卖出了二百两白银。

这数目在边城已是惊人。

但这些书籍本就贵重,向来是权贵之间争相收藏之物。

凉州上下官员听闻公主将至,正愁拿不出像样礼物讨好其近侍,恰好我的书流出市面,立刻被抢购一空。

夜深人静,待孩子们全都入睡,我点燃烛火,独自走下地窖。

赵熙已被关了半月,手脚筋脉尽数挑断,舌头也被割去,只能趴在地上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

我站在远离他的角落,静静看着。

这半个月,我只是偶尔下来,扔些发馊的饭菜在他身边,顺便同他说说,当年他把我送给山匪之后,我是如何熬过那些日夜的。

我不是想让他高兴,而是要他知道,他曾让我承受多少苦痛,如今便要加倍偿还。

我不会让他轻易死去。

每次我说这些话时,他总是怔怔望着我,眼神深处似乎藏着愧疚与心疼。

他依旧擅长演戏。

那双眼睛生得确实动人,哪怕看一条狗,也能流露出万般柔情。

这些日子他一直被捆缚着,大小便都在原地,浑身污秽不堪,早已看不出昔日风流公子的模样。

可即便如此,他仍不肯绝食。

也是,他向来最能忍耐。

当年他家族获罪流放,亲族几乎死尽,唯独他因体弱寄养寺院得以幸存,后来被父亲带回府中,与我一同长大。

明知与我有婚约,便处处迎合,极尽温柔,哄得我倾心相付。

如今回想,这般人物,最是懂得隐忍低头,也最擅长伪装深情。

今晚他见我下来,竟不像往常那样挣扎怒视,反而对我轻轻笑了笑,如同儿时哄我开心的模样。

「啧。」

我微微摇头。

「你还是这般没骨气。怎么?是不是也听说了,那个被你骗得团团转的公主,挺着肚子千里寻你来了?心里欢喜得很吧?」

他眼神微动,片刻后又恢复平静,强作镇定,试图维持最后一点体面。

我冷笑出声。

「你不妨想想,你现在这副模样,她若亲眼看见,还会认你吗?」

他沉默地看着我,目光幽深,仿佛什么都不在乎。

望着他这副样子,我忽然有些懊悔——早知如此,就不该那么快割了他的舌头。

若他还能说话,此刻或许正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我,那才有趣。

8

公主抵达凉州那日,朔风卷雪,天地肃杀。

我的小院经不起连日暴雪,屋梁断裂,墙垣倾颓。

为护几个孩子周全,我变卖残物,另购一处宅子,雇了两位稳重婆子照料起居。

为了筹钱,我日夜誊抄古籍,墨未干,人已病倒。

当公主命人抬着我进府衙时,我已在榻上昏沉三日。

她执意相见,派御医诊脉,听闻我命不久矣,便令人将我用软轿抬入凉州府最华贵的庭院。

那庭院暖香氤氲,红烛高照。公主斜倚在紫檀雕花美人榻上,锦裘裹身,指尖抚着隆起的腹部,神色慵懒。

见我面容,她眸光微闪,似早有所料。

挥手令众人退下,冷眼俯视。

「顾曦瑶,终究还是你。」

她将我所抄的书册掷于地上,冷笑出声。

「顾家那些孤本,早在先帝年间就被尽数收归宫中藏阁。如今竟重现世间,必是顾家血脉未绝。」

我躺在软榻上,气息微弱,却仍抬眼直视她。

「所以……我顾氏满门三百余口,皆因挡了公主登天之路,才惨遭屠戮?」

她轻抿一口热茶,唇角勾起。

「你祖父顾兰洲,辅佐幼帝,处处掣肘本宫政令。修宫不行,征役不准,他以为他是忠臣?不过是碍事的老朽罢了。本宫岂容他活着碍眼?」

我咬牙切齿:「祖父一生清正,匡扶社稷,从未谋私。公主不敬忠良,反以权谋私,还妄谈为民?」

她抚着肚子,笑意渐寒。

「本宫所为,自是为江山稳固。至于他——挡路者,死不足惜。倒是你,本该死在那场‘瘟疫’里,为何还活着?」

我闭目苦笑:「原来那井中毒药,是你授意赵熙所为?」

她嗤笑一声:「赵熙?他不过是个棋子。当年你父参劾赵家贪腐,赵熙怀恨在心。本宫只需稍加引诱,他便甘愿为你家掘坟。」

「你去上香那日,是他亲自催促。他还想偷偷放你南逃,真是痴心妄想。本宫早换掉他的人马,让你尝尝被八个匪徒轮番凌辱的滋味……如何?可还记得那夜的雪?」

我心头剧震,想起那夜风雪中的哀嚎与血迹,手指攥紧被角。

随即冷笑:「公主千里迢迢来凉州,真只是为了寻那失踪的驸马?」

她眼神微动。

我缓缓坐起,声音冰冷:「陛下已察觉你图谋不轨,你在京中难再立足。借寻夫之名离京,实则欲夺凉州兵权。赵熙带二十万大军至此,你只要除掉他,再笼络知府,军权便可尽握手中。」

她脸色骤变,尚未开口,我已从怀中洒出一撮幽蓝粉末,直扑她面门。

「啊——!」

她惨叫倒地,双手抓脸,泪水混着黑血流下。

我扑上前,抽出她发间金簪,狠狠刺入她咽喉。

贴耳低语:「这一刀,替我爹娘;这一滴血,祭我全家亡魂。」

门外侍卫破门而入,见状怒吼挥剑。

我闭目待死,却只听见刀剑落地、血肉横飞之声。

睁眼,谢宴持刀立于我前,身后谢蕴与谢浔浴血而立,尸横遍地。

知府跌撞冲入,面色惨白:「谢宴!你们已潜入西突厥一月,生擒可汗在即,此刻现身,前功尽弃啊!」

我望着公主渐渐僵冷的尸身,轻轻道:「无妨。就说她途中染疫暴毙,焚尸避祸便是。」

知府颤抖指着我:「你……你不是那个收养孤儿的善人吗?怎会……怎会是这般人物……」

9

谢家三兄弟押着西突厥可汗返京时,我默默跟在队伍末尾,一路风尘未语。

孩子们已被知府接去安置,约定等我在京城落脚安稳,便派人来接他们团聚。

……

归途漫长,黄沙漫天,马蹄踏碎晨霜。三兄弟自那夜之后,再未与我说过一句话。

只因前一晚,在租住的小院里,我低声说:“京城不同于西凉,共妻会被讥讽的。你们洗脱罪名后,凭军功必受重用,而我已嫁过人,又曾落入盗匪之手,如何配得上你们未来的身份?你们的妻子,该是高门贵女,清白端方。”

说完,我没有像往常那样,在他们房门前放下一双绣鞋。

我以为这是成全,是体面,是为他们好。

可他们却脸色骤沉,一句话未回,转身离去。

后来我去地窖看赵熙,人早已断气多时。地面干涸的角落,他用指尖蘸血写下一首诗: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回到顾府,一切如旧。只是藏书阁少了些兵法谋略的孤本,库房也遗失了几件珍玩。

谢家三兄弟果然因擒获可汗立下大功,冤案昭雪,三人皆封将军,仍镇守西凉,回归凉州谢府。

临行前,他们专程来顾府一趟。

将皇帝赏赐的金银玉器、绸缎珠宝尽数搬入我院中,动作干脆利落,却不发一言。三人面色冷峻,仿佛我是个仇人。

我恳求他们带走这些东西,反招来更冰冷的目光。

临走时,谢宴终于开口,声音低哑:“我们谢家人,一生只娶一妻,绝不纳妾。若将来因你无子绝了香火,你自去谢家族谱前谢罪便是。”

我原以为他不过是赌气放狠话。

男人哪个不盼着三妻四妾?如今身居高位,前途无量,怎会真的守着一个女人到老?

更何况,我已非完璧,又曾为人妇,他们年轻力盛,岂能真忍得了寂寞?

我心想,不过一时执拗罢了,时日久了,自然会忘了我。

谁知第二年春,我带仆从车马浩荡出发,欲接孩子们赴京。

刚至凉州城门,便见三人伫立道旁,目光森寒地盯着我的马车。

我命管家继续前行,不必理会。

谢蕴冷笑一声:“也是,京城男子个个细皮嫩肉,胭脂熏香,哪像我们风吹日晒,粗鄙不堪。”

谢浔撇嘴,小声嘀咕:“我买了胭脂,正学着涂呢……”

谢宴嗤笑:“人家压根不想看你,你脸上抹十层粉也没用。”

我坐在车内,指甲掐进掌心,强忍怒意,一路沉默进城,直抵那处旧宅。

孩子们扑上来抱住我,哭得撕心裂肺。

“娘!爹爹们说你不回来接我们了,我们不信!呜呜呜……”

“爹爹们?”我愕然回头,只见那三人阴沉着脸,竟一路跟到了院中。

孩子们一见他们,立刻规规矩矩喊:“爹!”

我喉头一哽。

夜里,我才发觉他们三人竟也住在这院子。

三十多个孩子围在堂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们。

“一家人终于齐了。”

我本打算安寝,却在自己房门口看见三双整齐摆放的男鞋。

荒唐!

偏有个孩子认真抬头,叹了口气:“娘,要不今晚让三位爹爹陪你睡吧?他们天天在城门口等你,一等就是半年,都快站成石像了……”

阴影中,谢宴缓缓走出,低头捡起自己的鞋,神色竟有些局促。

“你不愿共妻,那就……从我们中间选一个吧。我年纪最大,刀疤满脸,你定不喜欢,就不勉强了。”

我望着地上剩下的两双鞋,胸口忽然发闷。

这时,谢蕴和谢浔也走了出来,各自拾起鞋。

谢蕴抿唇:“不选也无妨,我们不会逼你。只是……日后我们去京城探望孩子,哪怕你另嫁他人,也请让我们见见孩子。”

谢浔点头:“只看看就好,不打扰你。”

他们走后,我靠在门框上,捂着心口,心跳紊乱,喉咙发紧。

低头问孩子们:“你们真想去京城吗?”

孩子们神情黯淡,一个胆大的轻轻摇头:“父亲母亲葬在这里,我不想走……”

“我也是……怕离得太远,清明不能扫墓。可是……我们也不想离开娘……”

我看著一张张稚嫩的脸,终是弯了嘴角:“那就不走了。以后,我们都留在凉州,哪儿也不去。”

“真的?太好了!”

欢呼声瞬间响彻小院,那一刻,我心里被填得满满当当。

当晚,我在谢宴房门前,轻轻放了一双绣鞋。

次日清晨,谢蕴与谢浔低头走过我面前,声音低低:“嫂子。”

谢宴却像只餍足的猫,懒洋洋倚在我房门外。

我抿唇未语。

第三夜,我在谢蕴门前放了鞋;第四夜,轮到了谢浔……

一年后,我诞下长子。

谢宴抱着孩子,靠在我耳边轻问:“是不是我给你买的鞋不够好看?怎么从来没见你三个人门前都放?”

我怔住。

他轻笑,指尖温柔抚过我耳后那枚玫瑰色的桃花胎记。

“瑶瑶,还记得那年你带着三个小乞丐,从京城城墙的狗洞爬出去吗?最小的那个,才刚学会叫姐姐……后来,你被你爹抓回去了。”

完结

来源:轩宝贝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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