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红色的龙凤被,红色的双喜贴纸,还有窗帘上挂着的、不知道从哪个批发市场淘来的红色俗气挂件。
新婚夜的红,刺得人眼睛疼。
不是喜庆的红,是那种带着塑料质感的、廉价的红。
红色的龙凤被,红色的双喜贴纸,还有窗帘上挂着的、不知道从哪个批发市场淘来的红色俗气挂件。
空气里有股新刷墙漆和劣质喜糖混合的甜腻味,闷得我喘不过气。
我丈夫江涛,今天正式成为我丈夫的男人,已经瘫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敬酒的时候有多豪迈,现在睡得就有多沉。
我卸了妆,换下那身重得像盔甲一样的敬酒服,刚准备去洗个澡,房门就被敲响了。
咚,咚,咚。
声音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我打开门,婆婆刘芬站在门口,脸上那点婚礼上的客套笑容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脏衣篮。
里面花花绿绿的,有我公公的汗衫,有江涛堂弟的球袜,甚至还有几件明显是小孩子的脏衣服。
一股汗味、酒味、菜味混合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小未啊,忙完了吧?”她语气平淡地说,“家里今天人多,换下来的衣服你顺手给洗了。”
我愣住了,像个木雕。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脏衣篮,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累出现了幻觉。
“妈,您说什么?”
“我说,把衣服洗了。”她把篮子往我面前一递,理直气壮,“洗衣机在阳台,你刚来可能不知道怎么用,让江涛教你。哦对,他睡了。那你自己研究下吧,不难。”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新婚夜。
凌晨一点。
让我洗全家老小十几口人的脏衣服?
这已经不是“打秋风”了,这是直接上门抢劫。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你就该这么干”的脸,一股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妈,江涛今天喝多了,我也很累。”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年轻人,累什么累?”她眼皮一翻,“我们那个年代,结婚第二天就要起来给全家做饭。让你洗个衣服,已经很照顾你了。”
她说完,把脏衣篮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要走。
“我不会洗的。”
我的声音不大,但她听见了。
她猛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会洗。”我一字一顿地重复,“今天是我和江涛的新婚之夜,不是我来你家当保姆的第一天。”
婆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这个媳-妇怎么这么懒!让你干点活儿怎么了?我们老江家没这个规矩,娶个媳妇回来是当祖宗供着的!”
她嗓门一下子拔高,生怕睡在隔壁的亲戚们听不见。
我被她这种强盗逻辑气得直想笑。
“您家的规矩,是新婚夜让新娘子洗全家的脏衣服?”我反问,“这规矩是写在法律里了,还是刻在您家祖坟的碑上了?”
“你!你还敢顶嘴!”她指着我的鼻子,手指头都在发抖。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
我不想吵。
在新婚之夜,在这样一个充满廉价红色和奇怪气味的房间里,和我的婆婆为了这么一筐脏衣服争吵,太掉价了。
“妈,衣服我不会洗的。您要是觉得非洗不可,可以自己洗,或者等明天早上大家起来了,各洗各的。”
我说完,直接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婆婆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夹杂着“反了天了”、“没人教的东西”之类的词汇。
我靠在门板上,听着外面渐渐平息的咒骂,只觉得一阵心酸和无力。
我回头看了看床上睡得像头猪的江涛。
婚礼前,他信誓旦旦地跟我说:“未未,你放心,我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人很好的。以后我们过我们的小日子,她不会掺和的。”
现在看来,他要么是眼瞎心盲,要么就是在骗我。
我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这个我名义上的“新家”,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
这里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我的气息。
我走过去,踢了江涛一脚。
他哼唧了两声,翻个身,继续睡。
我看着他,心里的那点温情和期待,被那筐脏衣服和婆婆的咒骂,冲刷得干干净净。
我打开衣柜,里面挂着我带来的几件衣服。
旁边是江涛的衣服,塞得满满当当,连个缝隙都没给我留。
我冷笑一声。
我没再犹豫,从衣柜里拿出我的背包,把我带来的几件换洗衣物、化妆包、充电器,一样一样地塞了进去。
我没拿那件昂贵的婚纱,也没拿那堆崭新的红色床品。
我只拿走了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整个过程,我没发出一点声音。
床上的江涛,依旧在香甜地打着呼噜。
我拉上背包拉链,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所谓的“婚房”。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离。
我轻轻打开房门,那筐脏衣服还戳在门口,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我绕过它,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家。
凌晨一点半的城市,下起了小雨。
我站在路边,雨丝冰冷地打在脸上,我却觉得无比清醒。
我打到了一辆车。
“师傅,去清荷小区。”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 शायद是 thấy我一个年轻女孩背着包深夜出门,有些诧异。
但他什么也没问。
车窗外的霓虹被雨水打成一片模糊的光晕,像我此刻混乱又清晰的心情。
我掏出手机,没有丝毫犹豫,把我妈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拨通了她的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我妈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和担忧:“未未?怎么了?这么晚了?”
“妈,我回来了。”
我话音刚落,就听见电话那头我妈猛地坐起来的声音。
“什么?你不是……你不是今天结婚吗?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到楼下了,你给我开下门。”
挂了电话,我看着手机屏幕上我和江涛的婚纱照,照片上的我笑得像朵花。
现在看来,真像个笑话。
我爸妈穿着睡衣给我开的门,看到我背着包站在门口,脸色都变了。
“这是怎么了?吵架了?”我妈一把拉住我,上下打量。
我爸的脸色更沉,一言不发地接过我的包。
“先进来,外面下雨呢。”
我换了鞋,走进我从小长大的房间。
熟悉的、带着淡淡阳光味道的被子,书桌上还摆着我大学时的照片。
那一瞬间,委屈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从那筐脏衣服,到婆婆理直气壮的嘴脸,再到江涛的鼾声。
我妈听完,气得说不出话,一个劲儿地拍着大腿:“这……这叫什么事啊!欺负人也没这么欺负的!”
我爸则黑着脸,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混账!简直是混账!”他一拳砸在沙发上,“他江涛人呢?睡死了吗?自己的老婆被人这么欺负,他连个屁都不放?”
“爸,妈,你们别气。”我擦了擦眼泪,“我回来,不是想跟你们告状的。”
“我是想告诉你们,这件事,我自己处理。你们谁也别给他家打电话。”
我妈愣住了:“你自己处理?你想怎么处理?未未,你可别犯傻,这刚结婚第一天……”
“妈,正是因为是第一天,我才不能退。”我看着她,目光坚定,“今天我要是把那筐衣服洗了,以后就有无数筐衣服等着我。今天我忍了,以后我就得忍一辈子。”
“婚姻不是扶贫,更不是免费家ur家政。”
这句话,我说得很轻,但很重。
我爸停下脚步,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可。
“好,不愧是我林建国的女儿。”他说,“你自己处理,爸妈给你兜底。天大的事,有家给你撑着。”
那一晚,我在自己柔软的小床上,睡得格外踏实。
第二天早上,我被手机铃声吵醒。
是江涛。
我看着那个名字,冷笑一声,挂断。
他很快又打了过来,我再次挂断。
第三遍,我接了。
“林未!你什么意思?你跑哪去了?”电话那头的江涛,声音里满是宿醉后的沙哑和被吵醒的怒气。
“我回我妈家了。”我声音平静。
“你回娘家了?你疯了?新婚第一天你跑回娘家?你知道咱家今天有多少亲戚要招待吗?你让我的脸往哪搁?”
我被他这套“面子”理论气笑了。
“你的脸?江涛,你还知道你的脸?”我反问,“昨天晚上我被你妈指着鼻子骂,让你洗全家十几口人的脏衣服的时候,我的脸在哪?”
“你睡得跟死猪一样,你老婆在新婚夜被当成旧社会的丫鬟使唤,你现在跟我谈脸?”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用一种弱下去的语气说:“我……我喝多了,我不知道啊。我妈她就是那个脾气,你让着她点不就行了?多大点事,至于你半夜跑回家吗?”
“多大点事?”我重复着他的话,觉得无比荒谬。
“江涛,在你眼里,我的尊严,我们之间最基本的尊重,就是‘多大点事’?”
“这不是尊严的事,这是……”
“是什么?”我打断他,“是你们家根深蒂固的‘规矩’?娶个媳妇回来就是伺候你们全家的?那你们应该去家政市场,而不是婚姻介绍所。”
“林未,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嫌难听?”我冷笑,“那你妈昨天晚上说的话就好听了?江涛,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这件事,没个说法,我不会回去。”
“你想要什么说法?我妈都多大年纪了,你还想让她给你道歉?”他的声音又硬了起来。
“对,我就要她道歉。”我斩钉截铁地说,“不仅要道歉,我们还要把规矩立下来。我的底线,你们不能踩。”
“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吼完这一句,气冲冲地挂了电话。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心里一片冰冷。
我算是看透了。
江涛,这个我曾经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骨子里就是个没断奶的“妈宝男”。
他所谓的爱,在“他妈觉得”面前,一文不值。
他不是我的盟友,他只是个和稀泥的调解员,并且永远偏向他的原生家庭。
我起床,洗漱,吃了我妈做的热腾腾的葱油面。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我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与此同时,江涛家。
据说,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早上七点,亲戚们陆续起床,等着新媳妇敬茶、做早饭。
结果,新媳妇不见了。
婆婆刘芬的脸,比锅底还黑。
她本来以为我只是耍小性子,在房间里生闷气,顶多就是不给她好脸色。
她万万没想到,我直接拎包走人了。
这一下,彻底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江涛被她骂得狗血淋头,说他没本事,连个女人都管不住。
江涛的爸爸,我那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公公,也终于发了话,铁青着脸问到底怎么回事。
刘芬还想颠倒黑白,说我懒,说我容不下她这个婆婆。
可昨天晚上她那堪比广播的嗓门,已经让好几个没睡着的亲戚听了个大概。
尤其是住在隔壁的江涛的二婶,添油加醋地把“新婚夜逼新娘洗全家脏衣服”的事迹给宣扬了出去。
这下,整个江家炸了锅。
来的亲戚,看刘芬的眼神都变了。
有觉得她做得太过分的,有觉得我这个新媳妇太刚烈的,但更多的是看笑话的。
新婚第一天,新娘子跑了。
这事儿传出去,江家的脸算是丢到姥姥家了。
刘芬急了,这才命令江涛给我打电话,想让我赶紧回去,把这场闹剧收场。
没想到,我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上午十点,我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来,里面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
“是林未吧?我是你三姨。”
我脑子里过了一遍,江家亲戚里,好像是有个三姨。
“有事吗?”我语气淡淡。
“哎哟,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她一开口就是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架势,“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哪有新婚第一天就跑回娘家的道理?你让你婆婆和你老公的脸往哪儿搁啊?”
我听着她这套说辞,差点笑出声。
“三姨是吧?我跟我老公家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您要是闲得慌,可以去跳跳广场舞,或者关心一下您自己家的事。”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这是为你好!女人嘛,嫁了人就要以夫家为重,要懂得忍让,要贤惠……”
“打住。”我直接打断她,“三姨,现在是21世纪了,大清早就亡了。您那套‘贤惠’理论,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我还有事,先挂了。”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拉黑。
一上午,我接了七八个类似的电话。
大姑、二舅、堂姐、表哥……
江家这是发动了全家亲戚来对我进行电话轰炸。
他们的话术出奇地一致,无非就是“女人要懂事”、“家和万事兴”、“别为了一点小事闹得大家都不好看”。
在他们眼里,我的委屈和尊嚴,就是“一点小事”。
而他们家的“面子”,比天还大。
我一个个怼了回去,怼完一个拉黑一个。
到了中午,我的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妈看着我,一脸担忧又带着点解气:“你这孩子,把他们家亲戚得罪光了。”
“妈,这种亲戚,不要也罢。”我说,“他们今天能逼着我忍下这口气,明天就能逼着我干更过分的事。这是一条不能退的底线。”
我打开我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处理前几天积压的工作。
我是一名数据分析师,逻辑和数据是我的武器。
我习惯用理性的方式解决问题,而不是情绪化的争吵。
这件事,在我看来,就是一个“边界设定”的失败案例。
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重新设定边界,并且让对方接受我的条款。
下午两点,江涛的电话又来了。
这次,他的语气软了下来。
“未未,你别生气了,是我不对,我昨天不该喝那么多酒。”他先是道歉。
“然后呢?”我问。
“我妈……我妈她也是为了我们好,想让你早点融入这个家。”他开始为他妈开脱。
我冷笑一声:“让她儿子在新婚夜烂醉如泥,让新媳妇洗全家十几口的脏衣服,这就是她所谓的‘为了我们好’?江涛,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显得很无力,“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总得给我个台阶下吧?”
“我昨天晚上就说了,第一,让你妈给我道歉。第二,我们要立下规矩。”
“道歉?这不可能!”他立刻反驳,“我妈那个人,你让她道歉比杀了她还难。规矩?什么规矩?一家人还立什么规矩?”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说,“江涛,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这两个条件,缺一个,我都不会回去。你和你妈,自己看着办。”
“另外,我下午要去公司加班,没空跟你耗。你们想好了再联系我。”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知道,这一轮的交锋,我又赢了。
因为我抓住了他们的痛点:他们比我更害怕事情闹大。
我一个下午都在公司处理数据,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让我暂时忘记了那些糟心事。
傍晚,我接到了我一个闺蜜的电话。
她家和江涛家住一个小区,算是邻居。
“未未,出大事了!”她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兴奋。
“怎么了?”
“你那个婆婆,今天把他们家餐厅的一个大单子给搞砸了!”
我愣了一下。
江涛家是开小餐馆的,生意还不错,主要靠接一些周围小区和公司的宴席订单。
“怎么回事?”
“听说啊,今天本来有个公司订了二十桌的年会餐,下午就要送过去的。结果你婆婆一天都在为你那事儿生气,到处打电话摇人‘教育’你,把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等人家公司打电话来催,她才想起来。厨房里什么都没准备,临时哪来得及啊!人家公司直接取消了订单,还要他们赔违约金呢!”
我听完,心里五味杂陈。
没有幸灾乐祸,但确实有一丝“活该”的快感。
这就是所谓的“现世报”吧。
“这下你婆婆可惨了。”闺蜜继续说,“听说你公公发了好大的火,把她骂得狗血淋头。说她一天到晚就知道作妖,正事不干,把家里的财路都给断了。”
“他们家那个餐馆,最近生意本来就不好,全靠这种大单子撑着。这一下,损失惨重啊。”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这件事,或许是一个转机。
一个让他们真正意识到,这个家,不是她刘芬一个人说了算的转机。
果然,不出我所料。
晚上八点,江涛的爸爸,我那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公公,亲自给我打了电话。
“小未啊,我是爸。”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爸,您好。”我客气地回应。
“今天……今天的事,是江涛他妈做得不对。我代她,向你道个歉。”
这是我第一次,从江家人嘴里,听到一句“道歉”。
虽然是“代为”的。
“爸,您言重了。道歉不敢当,我只是觉得委屈。”我顺着他的话说。
“我知道,我知道。”他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有文化,有工作,不像我们,都是粗人,不懂那么多道理。”
“江涛他妈那个人,就是个炮仗脾气,一辈子都这样,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他又开始打感情牌了。
我没有接话。
“这样吧,小未,你先回来。有什么事,我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谈,行不行?”他放低了姿态。
“爸,不是我不愿意回来。”我说,“只是,我怕我这次回来了,下次还会发生同样的事情。我不想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这种不必要的矛盾和猜忌。”
“那……那你想怎么样?”
“我的条件,跟江涛说过了。”我说,“第一,妈需要亲自跟我道个歉。这不是为了折辱她,是为了让她明白,我也是这个家平等的成员,不是可以随意使唤的保姆。”
“第二,我们要把一些基本的事情说清楚。比如家务怎么分担,我们小两口的财务怎么管理,还有,我们自己的小家,长辈的意见可以参考,但决定权在我们自己手里。”
我把我下午抽空拟定的一份“家庭协议”的主要内容,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公公沉默了很久。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震惊。
在他那个年代,这些都是不可想象的。
“小未啊,你说的这些……是不是太……太见外了?”他斟酌着用词。
“爸,这不是见外,这是尊重。”我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我们把丑话说在前面,把规矩立在明处,是为了以后能更好地相处,避免因为这些琐事伤了和气。”
“就像您开餐馆,跟客户也要签合同,约定好菜品、价格、交货时间。这难道是见外吗?这是为了保证合作顺利进行。”
我用了他能理解的比喻。
他又沉默了。
“好……好吧。”他终于松了口,“我……我跟他们商量一下。你……你也别生气了,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这场战役,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了。
当一个家庭里,那个最有权威的男性,开始从“面子”转向“里子”,从“感情”转向“规则”时,事情就有了解决的可能。
因为他意识到了,我的离开,不仅仅是让他家“丢脸”,更是实实在在地影响到了他家的“生意”。
这比任何道德说教都有用。
第二天,我没有等来他们的电话。
我也不急。
我知道,这需要时间。
让他们接受一个全新的、带着“契约精神”的儿媳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照常上班,下班,回家陪我爸妈吃饭。
我妈看着我,欲言又止。
“妈,你想说什么就说。”
“未未,你真的想好了?这么一闹,以后你跟婆婆还怎么相处?”她还是很担心。
“妈,你想错了。”我说,“如果我不闹,我跟她才没法相处。我会变成一个受气包,一个怨妇。现在我把我的底线亮出来了,她以后跟我相处,才会知道掂量。”
“也许我们永远不会像亲母女一样,但至少,我们可以像两个边界清晰的成年人一样,互相尊重。”
我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第三天,江涛约我见面。
地点选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而不是他们家,也不是我们家。
这是个好兆头,代表着他们愿意在一个相对中立的环境下谈。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未未。”他给我点了一杯我常喝的拿铁。
“说吧。”我没有多余的寒暄。
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推到我面前。
是我发给他的那份“家庭协议”的电子版,他打印了出来。
“我爸,我妈,都看过了。”他说。
“然后呢?”
“我爸原则上同意了。”他深吸一口气,“他说,时代不一样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过法,他不想管太多。”
“那你妈呢?”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江涛的眼神有些闪躲。
“我妈……她情绪还是很大。她觉得……觉得这是你在给她立规矩,让她没面子。”
“所以,道歉的事,就免了?”我问。
“未未,你看能不能……”
“不能。”我打断他,“江涛,你还没明白吗?道歉,不是形式,是态度。这个态度,决定了我们以后能不能在这个家里抬起头来做人。”
“如果她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那份协议,就算签了,也不过是一张废纸。她随时可以撕毁,因为她从心底里就没认为自己错了。”
江涛痛苦地抓了抓头发。
“我妈那个人,你知道的,死要面子活受罪。让她当着你的面说‘对不起’,真的比登天还难。”
“那就让她选。”我说,“是她的面子重要,还是她儿子的婚姻重要。”
我把问题,又抛了回去。
我看着他,心里最后一次问自己,这个男人,还值不值得我给他机会。
他犹豫了很久,最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好。我再去跟我爸商量。但是未未,你也要答应我,如果我妈道歉了,这件事,就彻底翻篇。你不能以后还拿这件事说事,不能给她脸色看。”
“可以。”我点头,“我想要的,是解决问题,不是激化矛盾。只要她拿出诚意,我自然会尊重她。”
“还有,”我补充道,“我们最好不要再跟父母住在一起了。距离产生美,也产生尊重。我们可以自己租个房子,或者,用我们俩的积蓄,付个首付。”
江涛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提出这个。
“搬出去住?我们刚结婚……”
“正因为刚结婚,我们才需要建立自己的小家庭,而不是成为你原生家庭的附属品。”我说,“江涛,你如果想让我跟你过一辈子,你就必须学会长大,学会独立,学会成为一个家庭的‘户主’,而不是你爸妈的‘儿子’。”
这番话,像重锤一样,敲在了江涛的心上。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震惊,有挣扎,但最后,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属于一个成年男人的深思。
那场谈判之后,又过了两天。
这两天里,风平浪静。
我甚至在想,如果他们最终还是无法接受,我是不是该准备走离婚程序了。
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错了。
周六的下午,我正在家里帮我妈收拾阳台上的花草,门铃响了。
我妈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江涛,还有他身后的婆婆刘芬和公公。
刘芬手里提着一堆水果和营养品,脸上带着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尴尬的笑容。
公公的表情则严肃得多。
我妈愣了一下,还是把他们让了进来。
“亲家,亲家母,快请进。”
我爸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
客厅里的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最后,还是公公先开了口。
他清了清嗓子,对我说:“小未,前几天的事,是她不对。”
他用下巴指了指身边的刘芬。
刘芬的脸抽动了一下,嘴唇嗫嚅着,似乎在做什么剧烈的思想斗争。
江涛在旁边轻轻推了她一下,用眼神示意。
我没有说话,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
我爸我妈也没有说话。
整个客厅,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终于,刘芬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低着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小未……妈……妈错了。那天晚上……是妈不对,妈不该那么说你,不该让你干活。你……你别往心里去。”
她的声音很小,还带着点不甘心。
但她毕竟是说了。
当着我爸妈的面,她说了“我错了”。
这就够了。
我看着她,然后转向我爸妈,又看了看江涛。
最后,我开口了。
“妈,您能这么说,我就没什么委屈了。”我语气缓和下来,“我知道您也不是有心针对我,可能就是习惯了。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好好说就行。”
我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刘芬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自然了许多。
我妈见状,赶紧打圆场:“哎呀,说开了就好,说开了就好。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快坐,快坐。”
一场家庭危机,在这样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算是暂时解除了。
接下来,公公主动提起了那份“家庭协议”。
“小未,你提的那些,我和江涛他爸也商量了。”我爸先开口了,他显然不想让场面完全由对方主导。
“孩子们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做父母的,应该支持。家务嘛,谁有空谁多做点。钱嘛,他们自己的工资,自己管。我们老的,不掺和。”
公公顺着我爸的话点头:“亲家说得对。我们也是这个意思。”
他看了一眼江涛:“你们俩商量着办,我们没意见。”
最后,我提了搬出去住的想法。
这个提议,让刘芬的脸色又变得有些难看。
“这……这刚结婚就搬出去,像什么话?让人家以为我这个婆婆容不下你。”
“妈,不是容不下。”我微笑着说,“是我跟江涛,都想过二人世界。而且,我们上班的地方,离家里也确实有点远,每天通勤不方便。”
“我们想在公司附近租个小房子,周末再回来看您和爸。这样既不影响工作,也能经常陪你们。”
我把理由说得合情合理,让她找不到反驳的借口。
江涛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妈。我们都商量好了。这样挺好的。”
公公沉吟了一下,最终拍了板:“行。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决定。只要你们俩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刘芬虽然一脸不情愿,但在公Gong和江涛的双重压力下,也只能默认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我没有立刻搬回去。
我们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在离我们公司都不远的一个新小区,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公寓。
房子不大,但很温馨。
我们一起去宜家买了新的家具,一起动手组装。
搬家的那天,江涛一个人扛着最重的箱子,累得满头大汗。
我递给他一瓶水,他擦了擦汗,笑着对我说:“老婆,以后这个家,我来扛。”
我看着他,心里那块冻了很久的冰,终于开始融化。
他或许不是一个完美的丈夫,但他正在努力学着长大。
这就够了。
我们的小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没有了长辈的打扰,我们之间的关系反而更亲密了。
我们会为今天晚饭谁洗碗而用石头剪刀布决定。
他会记得在我来例假的时候,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姜茶。
我也会在他加班晚归的时候,给他留一盏灯,煮一碗面。
我们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共同体”一样,经营我们的小家庭。
周末,我们还是会回他家吃饭。
刘芬对我的态度,客气了许多,也疏远了许多。
她不再对我吆五喝六,但也很少主动跟我说话。
她会准备一大桌子菜,但再也不会在饭后,把一堆碗推到我面前。
她会看着江涛主动去洗碗,嘴里嘟囔几句“娶了媳妇忘了娘”,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有疙瘩。
但这种有距离的尊重,对我来说,刚刚好。
我不需要她把我当亲生女儿,我只希望她能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值得尊重的成年人。
有一次,餐馆里又接了个大单,人手不够。
刘芬忙得焦头烂额,一个服务员临时请假,眼看就要开天窗。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给我打了个电话,语气很客气:“小未……你……你今天有空吗?能不能……过来帮个忙?”
我正好周末没事,就答应了。
我过去之后,没以前台的身份自居,而是直接换上工作服,帮着端盘子、上菜、收拾桌子。
我做得不比任何一个老员工差。
忙完之后,刘芬累得直接坐在椅子上起不来。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小未,谢谢你。”她低声说。
“妈,说这个就见外了。”我笑了笑,“餐馆也是我们家的生意,我帮忙是应该的。”
从那天起,我能感觉到,她对我的态度,真正开始转变了。
她开始会主动问我工作累不累,会给我们的小家送一些她自己做的酱菜。
虽然还是有些别扭,但那种坚冰,确实在一点点融化。
我和江涛的婚姻,也慢慢走上了正轨。
我们像这个城市里千千万万的普通夫妻一样,会为了柴米油盐争吵,也会在深夜互相拥抱取暖。
生活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
但那晚我的选择,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婚姻里,一味的忍让和退缩,换不来尊重,只会换来得寸进尺。
当你亮出自己的底线,并且有能力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时,你才能赢得真正的平等和幸福。
我的婚姻不是爽文,没有那么多戏剧性的反转。
它只是一个关于边界、尊重和成长的故事。
而我很庆幸,在故事的一开始,我没有选择做一个“懂事”的哑巴。
因为我知道,一个不敢为自己发声的女人,最终会失去整个世界。
后来的生活,也并非全是坦途。
刘芬的“老黄瓜刷绿漆”的审美,偶尔还是会体现在她给我们买的窗帘上。
江涛偶尔还是会因为打游戏忘了答应我的事,被我踹去书房睡沙发。
我们也会因为过年回谁家这种“世纪难题”而冷战两天。
但我们学会了沟通,学会了解决问题,而不是让问题发酵。
有一次,我因为一个项目连续加班了一个星期,身心俱疲。
周末回婆家吃饭,刘芬对江涛说:“你看小未累的,你们女孩子家家的,工作那么拼干嘛?差不多就行了,还是要以家庭为重。”
江涛正在给我剥虾,头也没抬地说:“妈,时代不一样了。未未有她自己的事业和追求,我支持她。家庭是我们两个人的,不是她一个人的。”
他把剥好的虾仁,放进我的碗里。
那一刻,我看着他,眼眶有点热。
我那个在新婚夜睡得不省人事的老公,终于长成了一个真正能为我遮风挡雨的男人。
这就够了。
婚姻是一场漫长的修行,我们都在路上。
而我的修行,从那个勇敢拎包走人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回头看,那筐没洗的脏衣服,是我为自己赢得尊严的第一枚勋章。
来源:亲切艺术家j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