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陈默,今年二十三岁,大专毕业没找到对口工作,经远房表哥介绍,进了市殡仪馆下属的火葬场,做火化师助理。报到那天是三月,天还冷,火葬场在城郊的山脚下,门口两排松树立得笔直,风一吹,叶子响得像有人在叹气,我攥着报到证的手,汗把纸都浸湿了。
第一章 入职第一天,炉前的“规矩”
我叫陈默,今年二十三岁,大专毕业没找到对口工作,经远房表哥介绍,进了市殡仪馆下属的火葬场,做火化师助理。报到那天是三月,天还冷,火葬场在城郊的山脚下,门口两排松树立得笔直,风一吹,叶子响得像有人在叹气,我攥着报到证的手,汗把纸都浸湿了。
带我的师傅姓周,五十多岁,头发白了一半,脸上全是皱纹,像被火烤过的树皮。他没跟我多说话,只把一套藏蓝色的工作服扔给我:“换上,跟我来。” 工作服上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点说不出的焦糊味,我套在身上,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火葬场的结构很简单:前院是接待室和告别厅,后院是停尸间和火化车间。老周带我往后院走,路过停尸间时,门没关严,冷气从缝里钻出来,我打了个哆嗦。老周回头看了我一眼:“怕?” 我赶紧摇头,他没再说话,脚步没停,径直走进火化车间。
车间里有三个火化炉,两个正烧着,炉口的火是橘红色的,映得墙上的“尊重生命”四个大字发暗。空气里飘着灰,混着消毒水的味道,我忍不住捂了捂鼻子,老周瞪了我一眼:“别捂,习惯就好。咱们干这个的,得对死者敬着点。” 我赶紧放下手,指尖还在发麻。
上午十点多,接尸车来了。是辆白色的面包车,车身上印着“市殡仪馆”,停在车间门口时,司机师傅探出头喊:“周师傅,新活儿,年轻的。” 老周原本在擦炉门,听见这话,手里的布一扔,快步走了过去。
我跟在后面,看见担架从车上抬下来,盖着白色的尸布,轮廓看着很瘦小。“多大?” 老周问司机。“十九,车祸,刚从医院拉过来的。” 司机叹了口气,“可惜了,还没成年呢。” 老周没说话,蹲下来,掀开尸布的一角。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是个男孩,脸很白,嘴唇没血色,额头上有块淤青,眼睛闭着,像睡着了。老周的动作很轻,先摸了摸男孩的口袋,左边口袋是空的,右边口袋里掏出个折叠的纸团,展开一看,是张情书,字迹歪歪扭扭的,写着“小雅,我喜欢你,周末想约你去看电影”,落款日期是昨天。
老周把情书叠好,放进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递给跟来的男孩母亲。女人已经哭肿了眼睛,接过信封时,手一抖,信封掉在地上,她蹲下去捡,眼泪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我的儿啊……昨天还跟我说要去约会……” 老周拍了拍她的肩膀,没说话,眼神里有点沉。
等家属走了,我忍不住问老周:“周师傅,为啥年轻的尸体,您要亲自过目啊?” 老周正用消毒液擦担架,听见这话,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擦:“规矩。” “啥规矩啊?” 我追问,他却不答了,只说“把炉温升到800度,准备烧”。
我不敢再问,赶紧去调炉温。火化炉的控制面板是老式的,按钮上的字都磨掉了,老周之前教过我,红色按钮是升温,绿色是降温。我按了红色按钮,听见炉子里传来“轰隆”的声音,像打雷。
烧的时候,老周站在炉前,一直盯着炉口,没离开过。我站在旁边,看着火从橘红变成金黄,心里有点发慌。烧了大概一个小时,炉温降下来,老周打开炉门,里面是灰白色的骨灰,还有几块没烧透的骨头。他用长柄的铁钩,小心地把骨头勾出来,放在石臼里,慢慢碾成粉,然后倒进骨灰盒里。
“年轻的骨头脆,烧得快,但得盯着,别让骨灰粘在炉壁上。” 老周一边倒骨灰,一边说,“他们来的时候干干净净,走的时候也得干干净净。” 我点点头,看着他把骨灰盒盖好,贴上男孩的名字,心里突然有点酸——十九岁,本该是谈恋爱、看电影的年纪,却这么早就没了。
下午没活儿,老周带我去休息室。休息室里有张旧沙发,一个茶几,茶几上放着个搪瓷杯,印着“劳动模范”,是2008年的。老周给我倒了杯热水:“你刚毕业,为啥来这儿?” 我挠了挠头:“找不到别的工作,表哥说这儿稳定,工资也还行。” 老周“嗯”了一声,喝了口茶:“这儿是稳定,但也熬人。你要是怕,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赶紧说:“我不怕!” 其实我心里还是怕的,但想到爸妈在老家种地,弟弟还在上学,我要是没工作,家里就没指望了,只能硬撑。老周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从抽屉里拿出个相册,翻开给我看。
相册里是个年轻男孩的照片,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眼跟老周有点像,笑得很阳光。“我儿子,” 老周指着照片,声音有点低,“二十岁那年,跟人打架,被捅了一刀,没救过来。”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周合上册子,放进抽屉:“那时候我还没调去烧炉,在停尸间打杂。他送来的时候,我没敢看,后来听说,他口袋里有张给我的字条,说‘爸,对不起,以后不惹你生气了’,结果被烧了,没取出来。”
我心里一紧,突然想起上午那个男孩的情书,原来老周亲自过目,是怕这样的遗憾。老周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后年轻的尸体送来,你别碰,等我来。记住,咱们干这个的,手里攥着的是死者的体面,还有家属的念想,不能马虎。” 我重重地点头,这时候才明白,火葬场里的“规矩”,不是死板的规定,是对生命的敬畏。
第二章 二十二岁的女孩,攥着没寄出去的日记
入职半个月,我慢慢适应了火葬场的节奏。每天早上七点到岗,先打扫车间,消毒,检查火化炉的设备,然后等接尸车。大多数时候送来的是老人,走得安详,家属虽然难过,但也有心理准备。可一遇到年轻的,整个车间的气氛都不一样,老周会变得更沉默,我也会跟着紧张。
四月初的一个雨天,接尸车来了,司机师傅的脸色很难看:“周师傅,这次是个姑娘,二十二岁,自杀的。” 老周的眉头皱了起来,快步走过去。担架抬下来时,我看见尸布上有深色的印子,像是血。
女孩躺在担架上,很瘦小,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裙摆上沾了泥。老周蹲下来,掀开尸布,女孩的手腕上缠着纱布,纱布已经被血浸透了。她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
“家属呢?” 老周问司机。“在接待室,她妈快哭晕了,她爸在旁边撑着。” 司机说。老周没说话,开始检查女孩的口袋。左边口袋是空的,右边口袋里有个小小的笔记本,蓝色的封面,上面印着卡通图案,看起来很可爱,跟眼前的场景格格不入。
老周把笔记本拿出来,翻开一看,是本日记。第一页写着“2022年9月1日,今天入职啦,要好好工作,加油!”,后面的内容大多是记录工作中的小事,有时候写“今天被领导骂了,好难过”,有时候写“今天跟闺蜜去吃了火锅,开心”,最近的一篇是昨天写的:“爸妈又吵架了,说我不争气,没找到好工作,还没对象。我觉得好累,活着好像没什么意思……” 最后一句的字迹很潦草,墨水晕开了,像是哭着写的。
老周把日记合好,放进信封里,让我送到接待室。我拿着信封,走到接待室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声,撕心裂肺的:“我的女儿啊,你怎么这么傻啊!妈不逼你了,你回来好不好!” 我推开门,看见一个中年女人坐在椅子上,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全是眼泪,旁边的男人低着头,手里攥着女孩的身份证,指节都发白了。
“叔叔阿姨,这是……这是你们女儿的东西。” 我把信封递过去,声音有点发紧。女人接过信封,打开一看,是日记,她抱着日记,哭得更凶了:“这是我给她买的日记啊……她说要写满一本,就跟我去旅游……” 男人抬起头,眼睛通红,对我道了声“谢谢”,声音哑得像破锣。
我走出接待室,心里堵得慌。二十二岁,跟我差不多大,本该是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年纪,却因为家里的压力,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想起自己刚毕业时,爸妈也催我找工作,我也焦虑过,可我还有弟弟,还有念想,她却把自己逼到了绝路。
回到车间,老周正在擦女孩的连衣裙。他用湿毛巾,一点一点地擦裙摆上的泥,动作很轻,像在照顾一个熟睡的孩子。“她妈说,这是她最喜欢的裙子,买的时候舍不得穿,昨天穿了,说是想出去走走。” 老周的声音很轻,“可惜了,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烧女孩的时候,老周站在炉前,一直没动。炉子里的火映在他脸上,我看见他眼角有泪光。烧完后,他把骨灰倒进骨灰盒,还特意找了个粉色的绸布,铺在盒子里:“女孩家,爱漂亮,得让她走得体面点。” 我帮他把骨灰盒盖好,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死者,都要像老周一样,好好对待他们。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给家里打电话,跟爸妈说“我在这儿挺好的,你们别担心”,还跟弟弟说“在学校别调皮,有什么事跟哥说”。挂了电话,我坐在宿舍的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觉得,活着真好,能跟家人在一起,能有念想,就是最大的幸福。
后来,女孩的爸妈给火葬场送了面锦旗,写着“尽职尽责,温暖人心”,指名要送给老周和我。老周把锦旗挂在休息室的墙上,看着我说:“你看,咱们干的活儿,看着冷,其实也能暖到人。” 我点点头,这时候才明白,火葬场不是只有冰冷的炉子和骨灰,还有人与人之间的温情,还有对生命最后的尊重。
第三章 十年前的遗憾,藏在“规矩”里
五月的天越来越热,火葬场的树都绿了,松树叶挡住了阳光,车间里也凉快了些。我跟老周越来越熟,他偶尔会跟我讲以前的事,讲他刚到火葬场的时候,那时候还是土炉子,烧一具尸体要三个小时,现在换成了电火化炉,快多了,但规矩没改,对死者的尊重也没改。
有天下午没活儿,老王过来串门。老王是停尸间的管理员,五十多岁,爱说爱笑,跟老周是老同事。他看见我在擦炉子,就跟我开玩笑:“小陈,跟周师傅学了这么久,会自己烧了吧?” 我笑着说:“差不多了,但年轻的还是不敢,得等周师傅来。” 老王叹了口气:“你周师傅啊,就是太较真,不过也是,十年前那事儿,换谁都忘不了。”
我心里一动,想起老周之前跟我说过他儿子的事,就问老王:“王叔,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老王看了看老周,老周没说话,只是喝着茶,老王就跟我说:“十年前,周师傅的儿子小周,二十岁,在外面跟人打架,被人捅了肚子,送到医院没救过来。那时候周师傅还在停尸间打杂,小周送来的时候,是个新来的火化师接的,没经验,也没检查,直接就烧了。”
“后来呢?” 我追问。“后来周师傅去收拾小周的遗物,才发现小周口袋里有张字条,是写给周师傅的,说‘爸,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跟人打架了,等我发了工资,就给你买瓶好酒’。可字条已经被烧了,只剩下点灰,找都找不回来。” 老王叹了口气,“周师傅那时候哭得跟个孩子似的,他跟我说,他儿子从小就调皮,总跟他吵架,可心里孝顺,知道他爱喝酒,就想给他买瓶好酒。结果呢,最后一句话都没说上,字条也烧了,成了一辈子的遗憾。”
我心里一酸,终于明白老周为什么定下“年轻尸体必须亲自过目”的规矩了。不是不信任别人,是怕再发生十年前的遗憾,怕死者带着没说出口的话、没送出去的东西,就这么烧了,怕家属留下一辈子的念想。
“从那以后,周师傅就申请调去了火化车间,当了火化师,还定下规矩,只要是三十五岁以下的年轻尸体,必须他亲自过目,检查有没有遗物,有没有没说出口的话,确保死者走得干净,家属不留遗憾。” 老王说,“这十年,周师傅没出过一次错,不管多晚,只要年轻的尸体送来,他都第一时间过来,再累也不马虎。”
我看向老周,他低着头,手里攥着搪瓷杯,指节都发白了。我知道,他心里还在想十年前的事,还在为没见到儿子最后一面、没收到儿子的字条而遗憾。我走过去,给老周添了点茶:“周师傅,都过去了,您也别太自责了。” 老周抬起头,眼里有点红:“过去是过去了,但规矩不能忘。咱们干这行的,手里攥着的是别人的念想,不能马虎,一马虎,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想起老周的儿子,想起那个十九岁的男孩,想起那个二十二岁的女孩,他们都那么年轻,却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这个世界。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他们生命的最后一程,给他们体面,给家属安慰,不让遗憾延续。
后来,有次送来一个二十五岁的小伙子,是个程序员,过劳死在电脑前。老周检查的时候,从他的背包里找出一个保温杯,里面还有没喝完的枸杞水,还有一张给女朋友的求婚戒指发票,日期是第二天。老周把保温杯和发票交给小伙子的女朋友,女孩抱着东西,哭得站都站不稳:“他说等这个项目结束,就跟我求婚……他还说要给我泡一辈子枸杞水,怕我熬夜……”
烧小伙子的时候,老周站在炉前,说了句“年轻人,别太拼了,身体是本钱”。我看着炉子里的火,心里想,要是小伙子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要是他能多陪陪女朋友,就不会有这么多遗憾了。
从那以后,我每次检查尸体,都会特别仔细,不管是老人还是年轻人,都怕错过什么。老周看在眼里,跟我说:“你这孩子,越来越像个样子了。” 我知道,这是老周对我的认可,也是对我最大的鼓励。
第四章 二十五岁的医生,白大褂里的产检单
六月的天,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火葬场的知了叫个不停,车间里的风扇转个没完,还是觉得热。这天中午,我正跟老周在休息室吃饭,接尸车来了,司机师傅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周师傅,小陈,赶紧的,医院送来的,年轻医生,过劳死。”
老周放下筷子,拿起工作服就往外走,我也赶紧跟上。接尸车的门打开,担架抬下来,盖着白色的尸布,上面印着医院的标志。“多大?” 老周问。“二十五,儿科医生,昨天值夜班,早上被发现趴在办公桌上,没气了。” 司机师傅说,“可惜了,听说他特别好,孩子们都喜欢他,家长也信任他。”
老周掀开尸布,是个年轻的男人,戴着眼镜,脸上很白,双手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他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工作牌,上面写着“李医生”。老周的动作很轻,先检查他的口袋,左边口袋里有个手机,已经没电了,右边口袋里有个小本子,记着病人的信息,还有一张纸,折叠得很整齐。
老周把纸展开,是张产检单,上面写着“孕妇:张某某,孕周8周,胎儿正常”,日期是昨天。老周的眉头皱了起来,叹了口气:“这么年轻,刚要当爸爸,就走了。” 我凑过去看,产检单的边缘有点皱,像是被反复折叠过,看得出来,李医生很珍惜这张单子。
“家属呢?” 老周问司机。“在接待室,他老婆怀着孕,情绪不太好,他爸妈陪着。” 司机说。老周把产检单和小本子放进信封里,让我送去接待室。我拿着信封,走到接待室门口,听见里面有女人的哭声,很轻,像是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我推开门,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坐在椅子上,肚子已经有点显了,旁边坐着一对中年夫妇,是李医生的爸妈。女人看见我,抬起头,眼睛通红:“是……是我先生的东西吗?” 我点点头,把信封递过去:“这是李医生口袋里的东西,您看看。”
女人打开信封,拿出产检单,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这是昨天他陪我去做的产检……他说等忙完这阵,就陪我去买婴儿床……” 李医生的妈妈抱着女人,哭着说:“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让她们娘俩怎么办啊?” 李医生的爸爸没说话,只是不停地抹眼泪,手里攥着李医生的工作牌,指节都在抖。
我走出接待室,心里很难受。二十五岁,本该是事业起步、家庭幸福的年纪,却因为过劳,永远地离开了。他还没来得及看到孩子出生,还没来得及陪妻子走完一生,还没来得及给父母尽孝,就这么走了。我想起自己有时候也会熬夜玩手机,觉得无所谓,可现在才明白,身体不是自己的,是家人的,要是自己出了什么事,最难过的是家人。
回到车间,老周正在整理李医生的白大褂。他把白大褂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一个袋子里:“他老婆说,这是他最喜欢的白大褂,第一次穿上的时候,跟她说‘以后我要当一个好医生,救很多人’。” 老周的声音有点低,“可惜了,救了别人,没救自己。”
烧李医生的时候,老周特意把炉温调低了点,说“年轻的骨头脆,别烧太急,让他走得慢点”。烧完后,他把骨灰倒进骨灰盒,还在盒子里放了一朵白色的花:“他是医生,救死扶伤,配得上这朵花。” 我帮他把骨灰盒盖好,心里想,李医生虽然走了,但他救过的人,他爱过的人,都会记得他,这就够了。
后来,李医生的医院给火葬场送了封信,感谢老周和我,说我们让李医生走得体面,给了家属最后的安慰。老周把信放在抽屉里,跟我说:“你看,不管是什么职业,只要你对人好,对工作认真,就会被人记得。咱们干这行的,虽然不被很多人理解,但只要咱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死者,就够了。”
我点点头,这时候才明白,职业没有高低贵贱,重要的是你怎么去做。火葬场的工作虽然特殊,但只要我们怀着敬畏之心,认真对待每一位死者,认真对待每一份家属的念想,就能让冰冷的死亡,多一点温暖,多一点体面。
第五章 十七岁的高中生,书包里的道歉信
七月,放暑假了,天气热得像蒸笼。火葬场的生意却没少,反而多了些年轻的死者,大多是溺水、车祸的。老周说,夏天是年轻人出事最多的时候,玩得太疯,忘了注意安全,所以每次接到年轻的尸体,他都格外小心。
这天下午,接尸车来了,司机师傅的脸色很沉重:“周师傅,这次是个高中生,十七岁,考试失利,自杀了。” 老周的眉头一下子就皱紧了,快步走过去。担架抬下来,是个男孩,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看起来很瘦小。
老周蹲下来,掀开尸布,男孩的脸上很平静,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他的手腕上有一道伤口,已经处理过了,缠着白色的纱布。老周开始检查男孩的书包,里面有课本、笔记本、试卷,还有一张折叠的纸。
老周把纸拿出来,展开一看,是封道歉信,写给老师的:“王老师,对不起,这次高考我没考好,辜负了您的期望。我知道您一直很照顾我,我也想努力,可我实在太累了,压力太大了,我想休息了。请您转告我爸妈,别为我难过,我会在天上看着他们的。” 落款是男孩的名字,日期是昨天。
老周把道歉信叠好,放进信封里,然后看向我:“小陈,你去把这封信送给家属吧。” 我愣了一下,问:“周师傅,您不一起去吗?” 老周摇了摇头:“你去就行,你跟他年纪差不多,跟家属沟通起来,可能更方便。” 我点点头,拿着信封,走向接待室。
接待室里,男孩的爸妈坐在椅子上,哭得很伤心。男孩的妈妈抱着男孩的校服,不停地喊着男孩的名字:“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傻啊!考不好没关系,咱们再考一次啊!你怎么就不跟妈说啊!” 男孩的爸爸坐在旁边,手里攥着男孩的准考证,眼泪掉在准考证上,晕开了字迹。
“叔叔阿姨,这是……这是你们儿子的信。” 我把信封递过去,声音有点发紧。男孩的妈妈接过信封,打开一看,是道歉信,她抱着信,哭得更凶了:“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懂事啊!你压力大,怎么不跟妈说啊!妈不逼你了,你回来好不好!” 男孩的爸爸接过信,看了一遍,手不停地抖,然后把信递给男孩的妈妈:“咱们的儿子,是个好孩子,就是太傻了……”
我走出接待室,心里堵得慌。十七岁,本该是在教室里读书、在操场上奔跑的年纪,却因为高考的压力,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想起自己高考的时候,也很紧张,也怕考不好,可爸妈跟我说“考不好没关系,只要你努力了就好”,现在想想,能有这样的爸妈,真好。
回到车间,老周正在检查男孩的书包,把里面的课本、笔记本都拿出来,整齐地放在一边:“他爸妈说,这些都是他的宝贝,要留着做纪念。” 我帮老周把课本放进袋子里,说:“周师傅,您说现在的孩子,压力怎么这么大啊?” 老周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从小就被比来比去,学习、考试,压得喘不过气。咱们做大人的,总想着让他们好,却忘了问他们累不累。”
烧男孩的时候,老周让我来操作。我有点紧张,老周站在旁边,跟我说:“别慌,按步骤来,记得盯着炉口,别让骨灰粘在炉壁上。” 我点点头,按了升温按钮,看着炉子里的火慢慢变旺。烧了大概一个小时,炉温降下来,我打开炉门,用铁钩把骨头勾出来,放在石臼里碾成粉,然后倒进骨灰盒里。
老周看着我做完这一切,点了点头:“不错,越来越熟练了。记住,不管是老人还是年轻人,都要用心对待,他们都是别人的孩子、别人的亲人,不能马虎。” 我重重地点头,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处理年轻的尸体,虽然心里还是有点怕,但更多的是责任感——我不能让死者带着遗憾走,不能让家属留下念想。
后来,男孩的爸妈给我们送了箱水果,说“谢谢你们,让我们的儿子走得体面”。老周把水果分给大家,跟我说:“你看,只要你用心,就能得到别人的认可。咱们干这行的,虽然辛苦,但也有意义。” 我点点头,这时候才明白,意义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做出来的。只要我们认真对待每一份工作,认真对待每一个生命,就能找到自己的价值。
第六章 二十三岁的消防员,手里攥着的奖章
八月,天热得让人不想出门,可火葬场的接尸车还是每天都来。有天早上,刚上班,就听见外面传来警笛声,不是接尸车的声音,是消防车的声音。我跟老周跑出去看,只见几辆消防车停在火葬场门口,下来几个消防员,抬着一副担架,脸色很沉重。
“周师傅,” 一个消防员走过来,敬了个礼,“我们队友,二十三岁,昨天晚上救火,被砸伤了,没救过来。” 老周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快步走过去。担架上盖着消防服,上面印着“消防”两个字,很醒目。
老周掀开消防服,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脸上有烟灰,头发被烧焦了,双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他的胸前别着一枚奖章,是“优秀消防员”奖章,闪闪发光。老周的动作很轻,检查了小伙子的口袋,左边口袋里有个手机,屏幕碎了,右边口袋里有张照片,是小伙子和队友的合影,笑得很开心。
“家属呢?” 老周问消防员。“在后面,他爸妈从老家赶过来,还没到。” 消防员说,“他是独生子,爸妈就他一个孩子,我们都不敢跟他们说……” 老周没说话,把照片和奖章放进信封里,然后对消防员说:“放心,我们会好好送他的。”
等消防员走了,老周坐在休息室里,半天没说话。我给他倒了杯茶,他喝了一口,说:“二十三岁,多好的年纪,为了救人,就这么走了。他们是英雄,是咱们的守护神,得让他们走得风风光光的。” 我点点头,心里很敬佩这个年轻的消防员——他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别人的安全,这样的人,值得所有人尊敬。
中午的时候,消防员的爸妈来了。是对农村夫妇,穿着朴素的衣服,头发都白了,看起来很憔悴。他们一进接待室,就问:“我的儿呢?我的儿在哪里?” 当他们看到儿子的尸体时,女人一下子就晕了过去,男人也哭着瘫在地上:“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跟妈说过,你会平平安安回来的啊!”
老周走过去,把信封递给男人:“这是你儿子的东西,他是英雄,他为了救人,牺牲得光荣。” 男人打开信封,看到奖章和照片,哭得更凶了:“这是他去年得的奖章,他说要拿回家给我和他妈看……他还说,等他放假,就带我们去北京玩……” 女人醒过来,抱着奖章,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儿啊,你怎么就不遵守诺言啊!你回来啊!”
我看着这一幕,眼泪也掉了下来。二十三岁,本该是陪伴父母、享受生活的年纪,却因为责任和担当,永远地离开了。他是英雄,可在父母眼里,他只是个孩子,是他们的牵挂。我想起自己的爸妈,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他们肯定也会这么难过,心里就更觉得,要好好活着,好好孝敬他们。
烧消防员的时候,老周特意让车间里的人都过来送送他。我们站在炉前,看着炉子里的火慢慢变旺,老周说:“孩子,一路走好,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 烧完后,老周把骨灰倒进骨灰盒,还在盒子里放了一面小小的国旗:“英雄,就该配国旗,这是他应得的。”
后来,消防大队给火葬场送了块牌匾,写着“致敬英雄,缅怀先烈”,挂在火葬场的门口。老周每次路过,都会停下来看一眼,跟我说:“这些孩子,用生命保护我们,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他们走得体面,让他们的精神被记住。” 我点点头,这时候才明白,英雄不是活在课本里的,是活在我们身边的,是那些为了别人的幸福,愿意付出自己生命的人。
第七章 老周退休,把“规矩”传给我
九月,天凉了,火葬场的松树开始掉叶子,车间里也没那么热了。老周到了退休的年纪,领导找他谈了好几次,让他退休回家养老,他都舍不得,说“再干段时间,等小陈能独当一面了再说”。我知道,他是放心不下这里的工作,放心不下那些年轻的死者,放心不下那些家属的念想。
十月初的一天,老周跟我说:“小陈,我下周就退休了。以后这里的工作,就交给你了。记住,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死者,都要用心对待,尤其是年轻的,一定要亲自过目,检查有没有遗物,有没有没说出口的话,别让他们带着遗憾走,别让家属留下念想。” 我重重地点头,眼泪差点掉下来:“周师傅,您放心,我一定记住您的话,把您的规矩传下去。”
老周退休前的最后一天,来了个年轻的死者,二十四岁,女孩,因病去世。老周还是像以前一样,亲自过目,检查女孩的口袋,从她的包里找出一个音乐盒,是粉色的,上面印着小熊图案。女孩的妈妈说,这是女孩小时候最喜欢的音乐盒,她一直带在身边,说“听到音乐,就像妈妈在身边一样”。
老周把音乐盒交给女孩的妈妈,说:“孩子带着这个走,就像您在身边一样,她不会孤单的。” 女孩的妈妈哭着道谢,说“谢谢周师傅,您是个好人”。老周笑了笑,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烧女孩的时候,老周站在炉前,一直没动。烧完后,他把骨灰倒进骨灰盒,跟我说:“小陈,以后就靠你了。记住,咱们干这行的,手里攥着的是生命的最后体面,还有家属的最后念想,不能马虎,一马虎,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我点点头,接过老周手里的铁钩,说:“周师傅,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老周退休那天,车间里的人都来送他。老王给了他一个保温杯,说“老周,退休了就好好休息,别总想着这儿的事”。我给了他一本相册,里面是我跟他一起工作的照片,还有那些家属送的锦旗和牌匾的照片。老周接过相册,翻了翻,眼睛红了:“小陈,谢谢你,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说“不辛苦,跟您学了很多东西,是我一辈子的财富”。
老周走后,我成了火化车间的主力。每次有年轻的尸体送来,我都会亲自过目,仔细检查,就像老周教我的那样。我会从死者的口袋里找出没送出去的情书,从包里找出没寄出去的日记,从手里找出攥着的奖章,然后把这些东西交给家属,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亲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有着牵挂和念想。
有次,我处理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她是个大学生,因为意外去世。我从她的书包里找出一本笔记,里面写着她的梦想,想当一名老师,想回到老家教书。我把笔记交给女孩的爸妈,他们抱着笔记,哭得很伤心,说“我们的女儿,一直有这个梦想,我们会帮她实现的”。后来,女孩的爸妈在老家捐了一所希望小学,以女孩的名字命名,还邀请我去参加开学典礼。站在学校门口,看着孩子们的笑脸,我想起了老周的话,想起了那些年轻的死者,心里觉得,我们做的工作,虽然平凡,但也能帮着实现他们的梦想,也能让他们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
现在,我已经在火葬场工作了两年。有人问我,怕不怕?我说,刚开始怕,现在不怕了。因为我知道,每一个死者,都曾是活生生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自己的牵挂。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他们生命的最后一程,给他们体面,给他们尊重,让他们带着牵挂来,带着安心走。
有时候,我会坐在休息室里,看着墙上的锦旗和老周的照片,想起他跟我说的话:“咱们干这行的,看着冷,其实也能暖到人。” 我知道,老周虽然退休了,但他的规矩还在,他的精神还在,我会把这些都传下去,传给新来的年轻人,让他们也明白,火葬场不是只有冰冷的炉子和骨灰,还有对生命的敬畏,还有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生命是脆弱的,也是宝贵的。愿每一个人,都能好好活着,好好爱自己,好好爱家人,别让遗憾,留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而我们,会在生命的终点,为每一个人,送上最后一份体面和尊重。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