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十岁的男孩周小明,独自一人,开着一辆偷来的面包车,在高速公路上狂飙了上百公里。
十岁的男孩周小明,独自一人,开着一辆偷来的面包车,在高速公路上狂飙了上百公里。
这件事听起来完全不像是现实中会发生的事,却是一桩有据可查的真实案件,曾在当地引发了巨大的轰动。
然而,当所有人都探究他“如何做到”时,却忽略了那个更令人心碎的问题——他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周六,清晨。
城市的环城高速上,一辆白色的轿车,正平稳地行驶着。
车里,气氛有些沉闷。
母亲林慧,一边专注地开着车,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副驾上那个沉默不语的儿子。她的眉头,微微皱着。
“小明,”她开口,打破了沉默,“这次奥数竞赛的卷子,我昨晚,仔细看过了。”
十岁的周小明,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从窗外那飞速倒退的风景上,收了回来。
“最后那道附加题,你为什么,空着没做?”
林慧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我问过你们王老师了。
她说,你们班的李想,可做出来了。”
周小明看着母亲,那张保养得当的、总是充满了期待的脸,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吐出了三个字:“我不会。”
“不会,还是不想?”林慧的音量,提高了一点,“你是不是又把心思,放在那些没用的东西上了?我告诉你,初中的分班考试,有多重要!一步跟不上,就步步都跟不上!”
她看儿子不说话,叹了口气,语气,又缓和了一些,像一个循循善诱的导师。
“好了,不想说就算了。
晚上回去,我把类似的题型,给你从网上找了十道,今晚,必须做完。”
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打着方向盘,下了高速。
“还有,”她看了一眼手表,“下周的钢琴考级,也不能放松。
等会儿上完这节钢琴课,下午的英语辩论课,我们必须提前半个小时去。
妈妈已经跟老师约好了,让他给你,多开十分钟的小灶。”
周小明看着前方,那座他再熟悉不过的、每个周末都要来两次的“艺术中心”大楼,越来越近。
他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属于“优等生”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只是,默默地,将那双因为长期刷题而有些酸涩的眼睛,重新,投向了窗外。
窗外,是另一群和他同龄的孩子,他们正举着棉花糖,笑着,闹着,从公园里,跑出来。
他们的世界,和他的世界,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车窗玻璃。
却又,像是隔着两个,完全不同的宇宙。
02周小明的生活,像一塊被精准切割好的、严丝合缝的拼图。
每一块,都被父母,用“为你好”的名义,牢牢地,安放在了它“应该”在的位置。
然而,再完美的拼图,也总会有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周小明唯一的“缝隙”,是在每周三的下午。
从四点钟放学,到六点钟去上英语晚自习,中间,有两个小时的、名义上的“自由活动”时间。
当然,这时间,也被母亲林慧,用“和李想的小组讨论”给填满了。
“小明,到李想家了吗?”周三下午四点半,林慧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
“到了,妈。”周小明背着书包,站在一个嘈杂的、充满了刺鼻气味的街角,用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平静的语调,回答道,“我们正准备,开始讨论数学题。”
“好,那你们好好学。六点钟,妈妈准时在补习班门口等你。”
挂断电话,周小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看向了眼前那家挂着“老张汽修”招牌的、破旧的修车铺。
这里,与他那窗明几净的家和学校,完全不同。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和汽油味;地上,随处可见黑色的、黏腻的油污;墙角堆着小山一样高的、废弃的轮胎。
在林慧眼中,这里,是“坏孩子”才会来的、肮脏、混乱、不入流的地方。
但在周小明眼中,这里,是天堂。
是他唯一的,避难所。
他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
修车铺的老板,老张,一个沉默寡言、手臂上全是肌肉和纹身的中年男人,正躺在一辆桑塔纳的车底下,捣鼓着什么。
他听到脚步声,从车底滑了出来,看到是周小明,没有惊讶,也没有驱赶。
他只是用那张沾满了油污的脸,对着周小明,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然后,便又重新,滑回了车底。
这种默许,就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
周小明放下书包,没有去玩,也没有去打扰任何人。
他只是,找了一个不碍事的角落,站着,像一个最专注的学徒,痴迷地,看着那些师傅们,如何将一辆辆“生了病”的汽车,“开膛破肚”。
又如何,用一把把冰冷的工具,让那一堆堆复杂的、充满了机械美感的钢铁零件,重新,爆发出轰鸣的生命力。
这里,没有排名,没有分数,没有“别人家的孩子”。
这里,只有一个个具体的问题,和一个个能解决问题的、实实在在的办法。
这让周小明,感到无比的,着迷。
趁着老张去吃饭的工夫,他会偷偷地,爬进一辆等待修理的、没有锁门的小货车里。
他那双被钢琴课和书法课,训练得无比灵活的小手,会像抚摸一件艺术品一样,轻轻地,抚过方向盘、档位杆和仪表盘。
他的脚,还够不太到离合器。
但这并不妨碍他,闭上眼睛,模仿着大人们的动作,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里,进行着一场场,关于“启动”、“换挡”、“加速”和“远行”的,无声的演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热爱这些。
他只知道,只有在这里,他才感觉,自己,不是一个被安排好的“优等生”。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了五点半。
自由的时间,快要结束了。
他悄悄地,从车上溜下来,背起书包,走出了那间充满了油污味的避难所。
老张,不知何时,已经从车底出来了。
他靠在门口,抽着烟,看着这个奇怪的、每周三都会准时出现、又准时消失的小男孩。
两人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周小明转身,朝着那家窗明几净的、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英语补习中心,飞奔而去。
他离开了他的避难所。
重新,回到了他的笼子。
03日子,就在补习班、钢琴课和那间充满了油污味的修车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分裂的平衡。
周小明,像一个最高明的双面间谍。
他在父母和老师面前,扮演着那个完美的“优等生”,将一张张金光闪闪的奖状,带回家,贴满整面墙壁。
然后,在每周三下午那段短暂的、属于自己的“垃圾时间”里,他脱下那身伪装,变回那个痴迷于机械和钢铁的、沉默的男孩。
他以为,他可以一直,将这场分裂的游戏,玩下去。
直到,那根彻底压垮骆驼的、最后的稻草,落了下来。
那一年,市里的“华罗庚金杯”奥数竞赛,周小明,再次,毫无悬念地夺得了金奖。
颁奖典礼上,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小西装,站在聚光灯下,手里,捧着那座沉甸甸的、金色的奖杯。
台下,是老师们赞许的目光,和母亲林慧那无比骄傲的、闪着泪花的笑脸。
可周小明的心里,却没有任何波澜。
这不过是,他又一次,完美地,完成了父母交代的“任务”而已。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父亲和母亲,兴奋地,讨论着要如何“奖励”他们的天才儿子。
“小明,”开着车的父亲,从后视镜里看着他,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你这次,可是给咱们家,争了大光了!
为了奖励你,爸爸妈妈,给你准备了一份,你绝对想不到的,超级大礼!”
周小明的心,第一次,有了一丝小小的期待。
是那套他梦寐以求了半年的、最新款的乐高机械组吗?
“当当当当!”母亲林慧,像变魔术一样,从包里,拿出了一份印刷精美的宣传册,递到了他的面前,“你看!”
宣传册的封面上,印着一行醒目的大字:
“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省级精英冲刺夏令营”。
“我们托了好多关系,才给你拿到这个名额!”母亲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尖锐,“全封闭式训练!为期整个暑假!
里面,都是全省最顶尖的数学天才!小明,等你从里面出来,明年的全国总决赛,你就有希望了!”
周小明看着宣传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课程安排和“金牌导师”的介绍,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被抽干了。
整个暑假……
都完了。
他那每周一次的、唯一的、可以喘息的“避难所”,也要,被彻底没收了。
“……我不去。”
他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车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正在开车的父亲,甚至,都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
“你说什么?”母亲林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不去。”周小明抬起头,那双总是顺从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反抗的火苗,“暑假,我想休息。
我……我想,去老张的修车铺,学修车。”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暴风雨般的、不解的愤怒。
“学修车?!”父亲的音量,猛地拔高,“周小明,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我们花了多少心血,培养你,是为了让你去当一个浑身油污的修车工吗?!”
“我们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母亲的眼中,充满了失望和伤心,“我们给你规划的,是最好的、通往清华北大的路!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都来不及!”
“可那不是我想要的!”周小明终于,嘶吼了出来。
“你想要什么?!”父亲也怒了,“你一个十岁的孩子!你知道你想要什么吗?!”
争吵,以周小明的失败,而告终。
因为,他是一个孩子。
因为,在这个家里,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那一晚,他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久久没有入睡。
他能清晰地听到,客厅里,父母那充满了兴奋的、正在打电话给亲戚们报喜的声音。
“……是啊,又拿了个金奖……”
“……对,我们给他报了省里的夏令营,全封闭的,以后,是要冲全国冠军的……”
他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缓缓地,从床上坐起,走到那面贴满了奖状的、金光闪闪的墙壁前。
他看着那些,在他看来,如同枷锁般的“荣耀”,许久,许久。
然后,他转过身,走到衣柜前,从最深的角落里,拉出了一个早已落满灰尘的、旧的帆布书包。
他打开书包,将自己储钱罐里,那点少得可怜的零花钱,一把,塞了进去。
又拿了一瓶水,和两块饼干。
他拉上拉链,将那个小小的、承载了他全部“自由”的书包,藏在了床下。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只知道,他必须,离开这条,早已被父母规划好的、闪闪发光的、通往“成功”的,绝路。
今晚,就走。
04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
周小明比往常任何一次去参加奥数竞赛,都起得更早。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蹑手蹑脚地,穿上衣服,背上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只装着一点零花钱和一瓶水的旧书包。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满了奖状和奖杯的、如同黄金牢笼般的卧室。
然后,没有丝毫留恋地,悄然,拧开了房门。
客厅里,一片漆黑。他能听到,主卧里,传来父亲那均匀的鼾声。
他像一个最专业的小偷,踮着脚,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门口。
他换上鞋,轻轻地,拉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然后,闪身,融入了黎明前那片灰蓝色的、清冷的晨雾之中。
再见了,妈妈。
再见了,爸爸。
再见了,我那完美的、令人窒息的人生。
城市,还在沉睡。
周小明,像一颗脱离了轨道的行星,独自一人,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只想,离那个家,越远越好。
当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将这座城市,染成一片金色时,他已经走到了城市的另一头。
他的脚,又酸又疼,肚子,也开始咕咕叫。
他坐在一个公交站台的椅子上,拿出了那块早已被压扁的饼干,一口一口地,机械地,啃着。
他看着远处,那些开始变得繁忙的、车水马龙的街道,心中,第一次,涌起了一阵茫然和恐惧。
逃出来了。
然后呢?
他该去哪里?他能去哪里?
就在这时,一辆停在路边的、没有熄火的面包车,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辆很旧的五菱宏光,车身上,还印着“xx装修公司”的字样。
司机大概是进去买早点了,车门,虚掩着,最关键的是,那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就插在钥匙孔里,没有拔。
周小明的心脏,猛地,狂跳了起来。
一个他从未有过的、疯狂的、大胆的念头,像一颗被点燃的炸弹,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开!
他想起了,在老张修车铺里,那无数个下午。
他想起了,他曾在那些废弃的汽车里,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里,模拟过的,那些关于“启动”、“换挡”、“加速”的,无声的演练。
他可以的。
他一定可以的。
他看了一眼四周,没有人注意他这个背着书包的小孩。
他不再犹豫。
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拉开车门,钻了进去,然后,迅速地锁上了车门。
他坐在驾驶位上,脚,果然,够不到油门和离合。
他没有慌。
他将自己的那个小书包,垫在屁股底下,又将车上一个油腻腻的工具箱,拽了过来,垫在脚下。
刚刚好。
他学着老张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左脚,踩下离合,右手,挂上一档。
然后,缓缓地,松开离合,同时,右脚,轻轻地,给油。
“嗡……”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新手特有的抖动,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像一头被唤醒的、笨拙的野兽,缓缓地,向前,挪动了。
成功了!
他成功了!
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兴奋感,瞬间,冲散了他心中所有的恐惧和迷茫!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开车。
他是在,驾驶一艘,能带他,逃离这个星球的,宇宙飞船!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只是,凭借着本能,开着这辆偷来的“飞船”,汇入了城市的车流,漫无目的地,一直,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了路边一个巨大的、绿色的指示牌。
上面,画着一个箭头的符号,旁边,写着两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字:
“高速入口”。
05高速入口的收费站,像一只张着大口的巨兽。
周小明的心脏,狂跳到了嗓子眼。
他看到,别的汽车,都在一个个窗口前,排着队。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他手足无措之时,他看到,最右侧的一条车道,没有栏杆,一辆小轿车,“滴”的一声,就直接开了过去。
是ETC通道。
他没有多想,猛地一打方向盘,也跟着,冲了过去!
刺耳的警报声,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但他顾不上了。
他狠狠地,踩下油门,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像一头挣脱了牢笼的野兽,冲上了那条通往未知道路的、宽阔的,高速公路。
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的自由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世界,在他的眼前,变成了一片飞速倒退的、模糊的流光。
没有了母亲那永无止境的叮嘱。
没有了父亲那充满了期望的眼神。
也没有了那些永远也刷不完的、密密麻麻的,练习题。
只有风的呼啸,和引擎的轰鸣。
他手中的方向盘,比任何一支钢琴的黑白键,或是一座奥数的金杯,都更让他感到真实。
他的人生,第一次,没有了预设的轨道。
他自己,就是方向。
他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将音量,调到了最大。里面,正放着一首他从未听过的、充满了嘶吼和鼓点的、狂野的摇滚乐。
他就跟着那鼓点,脚下,一下一下地,踩着油门,感觉自己,像一个征服了世界的王。
他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
也不知道,自己,开向了哪里。
他只是,一直,向前。
然而,太阳,渐渐地,升到了头顶。
最初的那股兴奋和狂热,也随着肚子里那阵阵的饥饿感,和身体不断传来的疲惫感,而慢慢地,消退了。
他看着前方那条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灰色的公路,和两旁那千篇一律的、不断重复的风景。
最初那种“挣脱牢笼”的自由感,渐渐地,变成了一种“无处可去”的、更巨大的,茫然。
逃出来了。
然后呢?
他该去哪里?
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
他开得,越来越慢。
最终,在一个写着“周口东服务区”的指示牌旁,他将那辆滚烫的面包车,缓缓地,停在了应急车道上。
他拧动钥匙,熄了火。
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窗外,那些重型卡车,以超过一百公里时速,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时,带来的、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巨大的风声。
他,又变回了那个,瘦小的、孤独的、只有十岁的,周小明。
一个,偷了车,离了家,此刻,正被困在高速公路上的,迷路的孩子。
他趴在方向盘上,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远处,有一个小小的、闪烁着的、红蓝相间的亮点,正由远及近,朝着他这辆不动的面包车,缓缓地,驶了过来。
06那闪烁的、红蓝相间的警灯,像两只追魂的眼睛,透过后视镜,死死地,盯住了周小明。
他那颗因为兴奋和自由而狂跳了半天的心脏,瞬间,沉了下去。
他知道,他这场短暂的、一个人的“兜风”,结束了。
他没有再试图发动汽车,也没有想过要逃跑,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张对他而言,还显得过于宽大的驾驶位上,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警车,缓缓地,停在了面包车的后面。
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大、面容黝黑的交警。
是王航程。
王航程,当了十五年的高速交警,处理过的事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他见过酒驾的,见过毒驾的,也见过疲劳驾驶开到睡着的。
他以为,自己早已见过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疯狂。
“同志,你好。”他走到驾驶座旁,习惯性地,敲了敲车窗,“行车道上,不允许停车。
请出示你的驾驶证和行驶证。”
车窗,是开着的。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王航程皱了皱眉,弯下腰,向车里看去。
就是这一眼,让他这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交警,瞬间,如遭雷击,彻底,僵在了原地。
车里,没有他想象中的醉汉,或是不省人事的司机。
驾驶位上,坐着的,是一个孩子。
一个看起来,最多,只有十岁左右的、瘦小的、穿着一身干净校服的,小男孩!
男孩的脚下,垫着一个油腻的工具箱,屁股底下,还垫着一个书包。他就是靠着这些,才勉强,能看到前方的路况。
“周豪!周豪!你快过来!”王航程对着对讲机,用一种见了鬼般的、变了调的声音,失声喊道。
他的搭档周豪,闻声赶来,看到眼前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
“我的天……”周豪喃喃自语,“这……这是谁家的熊孩子?”
王航程没有理会搭档的惊叹。他强压着心中的震撼,拉开车门,让自己那张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而显得有些凶恶的脸,尽量,挤出一个温和的表情。
“小朋友,”他蹲下身,让自己,与男孩平视,“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爸爸妈妈呢?”
周小明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制服的、高大的警察叔叔,没有哭,也没有闹,脸上,甚至,没有丝毫的恐惧。
他只是,用一种回答老师提问般的、平静的语调,回答道:“我一个人。”
“车,是我自己开来的。”
王航程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你自己……开来的?”他指了指这辆面包车,又指了指远处那望不到头的、车流滚滚的高速公路,“从……从哪里开来的?”
“从城里。”周小明说,“开了……大概有两个多小时了吧。”
两个多小时!
王航程在心里,迅速地,算了一下。
从这里,到最近的城市入口,至少,也有一百多公里!
一个十岁的孩子,独自一人,开着一辆和他差不多高的面包车,在高速公路上,狂飙了一百多公里?!
王航程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稚气未脱的小男孩:
“孩子,你到底,在想什么?”
周小明抬起头,那双总是因为熬夜刷题而显得有些无神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清澈。他没有回答警察叔叔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话。
一句,让王航程这个四十多岁的、铁打的汉子,心,都猛地,揪了一下的话。
“叔叔,”他平静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深的疲惫。
“这条路的尽头,有没有一个,不用上补习班的地方?”
07王航程,这位在高速公路上处理了十五年事故和违章的老交警,第一次,感到了词穷。
他看着眼前这个才到自己大腿高的小男孩,和他那双清澈、冷静、却又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疲惫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想斥责他,告诉他,他刚才的行为,有多么危险,足以让他死上十次。
可那句“这条路的尽头,有没有一个,不用上补习班的地方”,却像一根最软的刺,深深地,扎进了他这个同样身为父亲的心里,让他所有的斥责,都变得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走吧,”他对周小明说,声音,不自觉地,放缓和了下来,“跟叔叔,回队里。你……应该也饿了。”
大广高速周口东中队的办公室里,上演了极其魔幻的一幕。
一个十岁的男孩,正坐在办公桌前,安安静-静地,吃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
而他身边,则围着一群穿着制服的、平均年龄超过四十岁的、身经百战的交通警察。
他们个个神情复杂,像在参观一个刚刚从飞船里走出来的外星人。
“姓名?”王航程,拿出了自己的工作簿,开始了例行询问。
“周小明。”
“年龄?”
“十岁零三个月。”
“家住哪里?父母的电话是多少?”
周小明,像一个最配合的犯人,有问必答,将自己的家庭信息,一字不差地,报了出来。
与此同时,队里的另一路人马,也查清了那辆无牌面包车的来源。车主,是项城的一位装修公司老板。
当他接到交警的电话,听说自己那辆被偷了的面包车,是被一个十岁的孩子,开上了高速时,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足有半分钟,然后,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问了一句:“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在拍电影啊?”
上午九点,所有的信息,都已核实完毕。
王航程,拿起了办公室的电话,拨通了那个,他知道,即将要引爆一场家庭地震的号码。
电话的另一头,林慧,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儿子,失踪了。
从早上六点,她发现他的房间空了开始,她已经打了不下五十个电话。学校,老师,所有她知道的同学家,她都问遍了。
答案,都是一样的:“没有。”
她不敢报警。
她怕,这会成为儿子那“完美履历”上,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
可她,更怕,儿子会出什么意外。
就在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准备向正在外地出差的丈夫求助时,家里的座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来自周口的号码。
“喂?哪位?”她用一种因为焦急而嘶哑的声音,问道。
“您好,请问是周小明的母亲,林慧女士吗?”
“是!是我!”林慧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们是不是看到我家小明了?他早上……”
“女士,您先别着急。”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沉稳,“您的儿子,现在和我们在一起。他很安全。”
林慧高悬着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紧接着,一股被“熊孩子”折腾了一早上的怒火,便冲了上来。
“安全?他在哪里?这个小兔崽子,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我非得把他腿打断不可……”
“女士,”电话那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抱怨,“我们是……大广高速交警支队。”
“……什么?”林慧愣住了,“高速……交警?”
“是的。我们是在G45大广高速,周口东服务区附近,发现您儿子的。”
“高速公路?”林慧的脑子,彻底乱了,“他……他怎么会跑到高速公路上去了?他是搭错了哪路车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那沉默,让林慧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许久,那个沉稳的声音,才再次,缓缓响起。
只是这一次,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古怪的意味。
“林女士……他,不是坐车。”
“他是……自己,开着一辆面包车,上来的。”
08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王航程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电话另一端,那个女人,因为震惊而变得急促、最终,彻底屏住的呼吸声。
许久,他才听到一声短促的、仿佛不属于人类的抽气声,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闷响,似乎,是电话听筒,从无力的手中,滑落,砸在了地上。
“喂?林女士?喂?”
电话,断了。
王航程放下电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再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正安静地吃着方便面的小男孩。
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没有丝毫“闯下大祸”后的恐惧,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令人心疼的平静。
王航程叹了口气。他知道,今天,他拦下的,不只是一辆违章的汽车。
更是一个,早已在崩溃边缘男孩。
一个多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奥迪,像一头发疯的野兽,不顾一切地,冲进了交警大队的院子,一个急刹,停在了办公室门口。
车门打开,一对看起来体面、却满脸惊慌的中年男女,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
是周小明的父母,周建国和林慧。
“小明!”
林慧第一个,冲进了办公室。
当她看到,那个正坐在椅子上,安然无恙的儿子时,她那紧绷了一路的、几乎要断裂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紧接着,一股后怕的、失控的怒火,便冲上了她的头顶!
“周小明!”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地抓住儿子的胳膊,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变得尖锐、扭曲,“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吓死我!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去偷车!还开上高速!我跟你爸爸,是这么教你的吗?!”
周小明被她抓得生疼,小脸,瞬间变得惨白。但他没有哭,也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行了!”一直跟在后面的父亲周建国,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疲惫,“孩子没事就好。先别骂了。”
“没事?”林慧转过头,对着丈夫,也嘶吼了起来,“他都快把天捅出个窟窿了,你还说没事?!要不是警察发现得早,他现在……他现在可能已经……”
她不敢再说下去,蹲下身,抱着儿子的肩膀,放声大哭。
王航程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充满了爱与愤怒的一幕,走了上前。
“周先生,周太太,”他开口,声音沉稳,“孩子刚经历了一场惊吓,情绪还不稳定。可否,借一步,单独谈谈?”
周建国和林慧,止住了争吵,有些不解地,跟着王航程,走进了隔壁一间无人的办公室。
“警察同志,”周建国递上一根烟,脸上,带着一丝讨好,“这次的事,是我们做父母的,管教不严。
给你们,添大麻烦了。”
“麻烦,倒是其次。”王航程没有接他的烟,他关上门,看着眼前这对衣着体面、看起来事业有成的父母,缓缓地,问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的儿子,今天,为什么要跑出来?”
“这……”周建国愣住了,“可能是……青春期叛逆?最近,我们是给他报了个夏令营,他有点不乐意……”
王航程摇了摇头。
“不。”他说,“我想,不是因为这个。”
他没有再多做铺垫,只是,将周小明在高速公路上,对他说的,那句“反问”,原封不动地,转述了出来。
“……我问他,他到底在想什么,想去哪里。”
“他没有回答我。”
“他只是,很平静地,反问了我一句——”
“‘叔叔,这条路有没有一个,不用上补习班的地方?’”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瞬间,劈中了办公室里,这对光鲜亮丽的父母。
周建国那刚刚掏出打火机的手,僵在了半空。
而林慧,那个刚刚还充满了愤怒和委屈的、强势的母亲,脸上的血色,则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的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句轻飘飘的、属于一个十岁孩子的问话,却像一座最沉重的大山,轰然倒塌,将她那身为“优秀母亲”的、所有的骄傲和伪装,都压得,粉身碎-碎。
她缓缓地,瘫坐在椅子上,用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压抑的、充满了悔恨和痛苦的呜咽声,从她的指缝里,传了出来。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周建国和林慧,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
他们的儿子,不是离家出走。
他是在,逃命。
逃离的,不是这个家。
而是他们。
是他们用“爱”,为他精心打造的、那个完美的、令人窒息的,牢笼。
09回家的路上,车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周建国和林慧,这对在外人眼中,拥有着一个“天才儿子”的、成功的父母,此刻,却像两个刚刚接受完审判的囚犯,一言不发。
交警王航程的那句转述,像一把最锋利的、淬了冰的手术刀,将他们十年来,用“爱”和“为你好”精心编织起来的所有“正确”,都剖得,血肉模糊。
周小明,则独自一人,坐在后座的角落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脸上,依旧是那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麻木的平静。
回到家,那个一尘不染的、充满了奖状和奖杯的“模范家庭”里,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那一晚,林慧没有像往常一样,拿出额外的练习题,逼着儿子去“巩固”。
周建国,也没有打开他的财经新闻。
夫妻二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他们将周小明,叫到了客厅。
这是这个家庭,第一次,举行如此正式的“三人会谈”。
“小明,”父亲周建国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疲惫,“爸爸和妈妈,想了一夜。我们……我们觉得,以前,可能是我们,做错了。”
他看着儿子,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瘦弱的小脸,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而非说教式的愧疚。
“省里的那个奥赛夏令营……我们,已经打电话,给你推掉了。这个暑假,属于你自己。”
周小明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弱的光。
“还有……”周建国顿了顿,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那个……老张的修车铺。我们,同意了。以后,你可以去。”
听到这句话,周小明那双一直如同古井般平静的眼睛里,终于,第一次,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猛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就在这时,一旁的母亲林慧,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的语气,补充道:
“但是,小明,我们也和老张师傅,聊过了。”
她的声音很柔,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再次,悄然张开。
“老张师傅说,现在这个年代,最好的修车师傅,光会动手可不行。
更要懂电脑,才能看懂那些复杂的电路图;要懂编程,才能给汽车系统升级;尤其,要学好英语,才能看懂那些进口豪车的原版维修手册
。他说,最顶尖的那些汽修工程师,个个,当年都是学习尖子。”
父亲周建国,立刻,接上了话,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所以,小明,我们跟你,做个‘交易’。
只要你能保证,你接下来的每一次期末考试,总成绩,都能排在全班前三名。
那么,整个周日的下午,都属于你和你的那些汽车。
怎么样?这,很公平吧?”
周小明看着父母脸上那“开明”、“讲理”、又充满了“期待”的笑容,他心中,那刚刚燃起的一丝火苗,又缓缓地,熄灭了。
他明白了。
这,不是胜利。
这只是,一个更高级的、设计得更精巧的、用“兴趣”作为诱饵的,新的笼子。
他那份小小的、属于“自由”的乐土,最终,还是被父母,明码标价地,变成了“保持优秀”的,另一种奖励。
但他,还能说什么呢?
这,已经是他,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好。”
他点了点头,轻声地,说出了这个字。
他看到,父母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胜利的微笑。
他缓缓地,走回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他走到窗前,看着楼下,那条望不到尽头的、车水马龙的街道。
他知道,高速公路没有尽头,而他脚下的这条“路”,也还很长,很长。
他没有得到真正的自由。
他只是,在这场永无止境的游戏里,第一次,学会了,如何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点,喘息的空间。
来源:巧育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