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握着手机,站在新公司窗明几净的落地窗前,楼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河,每一盏灯都像一颗奔忙的星辰。这通电话,已经是他这个星期打来的第五个了。
电话那头,王金山的声音第一次透出一种近乎低声下气的疲惫。
“陈阳,算我求你了,回来吧。条件你开,只要我能做主,都答应你。”
我握着手机,站在新公司窗明几净的落地窗前,楼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河,每一盏灯都像一颗奔忙的星辰。这通电话,已经是他这个星期打来的第五个了。
五年,整整五年。我像一棵树,把自己最茁壮的五年时光,牢牢地扎根在那间办公室里。我以为自己是顶梁柱,是定海神针,是王金山最信任的左膀右臂。直到那个下午,一张不该被我看到的薪资单,像一把锋利的斧子,将我这棵“树”连根拔起。原来,我引以为傲的树冠,在别人眼里,不过是恰好可以遮荫的廉价绿植。
这一切,都要从三个月前,那个阳光好得有些刺眼的周二说起。
第1章 一万块的重量
那天下午,部门新来的大学生李睿,一个刚毕业、眼睛里还闪着清澈光芒的年轻人,因为打印机卡纸,急得满头大汗。那份是马上要给客户的紧急文件。
“陈哥,陈哥,这怎么办啊?我捅了半天也出不来!”他围着那台老旧的打印机,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我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报表,走过去。这台打印机的脾气,整个部门只有我摸得最透。哪个零件爱闹别扭,哪个地方得用巧劲,我心里一清二楚。三下五除二,我从一个隐蔽的侧盖里,抽出了那张被蹂躏得皱巴巴的A4纸。
“搞定。下次记住,从这边轻轻地抽,别用蛮力。”我把纸递给他。
“谢谢陈哥!你真是我的救星!”李睿长舒一口气,脸上满是崇拜。他重新放纸,点击打印,这次机器发出了顺畅的嗡鸣。
就在他取走文件转身的瞬间,另一张纸,悄无声息地从出纸口滑了出来,落在了地上。应该是他刚才误操作时队列里的残留任务。
我弯腰捡起来,本想直接放进碎纸机,但目光扫过抬头,却被“薪资结构确认单”几个字钉住了。再往下,是李睿的名字。
我的心,毫无预兆地猛跳了一下。
窥探同事的薪水是职场大忌,这个道理我懂。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把它销毁。可我的手,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不听使唤。鬼使神差地,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最敏感的数字上。
那一串数字,像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胸口,让我瞬间有些喘不过气。
实发:25000。
我的大脑空白了三秒,随即开始疯狂运转。李睿,一个刚毕业的应届生,没有任何项目经验,我亲自带着他熟悉业务,手把手地教他写代码、对接客户。而我,在这个岗位上干了五年,是部门公认的技术核心,手里攥着好几个大客户的命脉,每个月累死累活,工资条上的数字,是一万五。
整整一万块的差距。
我捏着那张纸,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感觉有千斤重。它压垮的不是我的钱包,而是我五年来自我构建的价值感和那份可笑的“元老”情怀。
我若无其事地将那张纸对折,再对折,塞进了口袋,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电脑屏幕上的代码,瞬间变得陌生而扭曲。每一个字母,每一个符号,都在无声地嘲笑着我。
“陈阳,晚上部门聚餐,给李睿开个欢迎会,你可得来啊,你是他师父。”王金山,我的直属领导,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洪亮。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张熟悉的、总是挂着和煦笑容的脸,第一次觉得有些虚伪。我点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那一整个下午,我都心不在焉。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两个数字:一万五,两万五。这不仅仅是一万块钱,它像一个标尺,清晰地度量出了我在公司领导眼中的价值。原来,我五年的青春、无数个加班的夜晚、解决掉的无数个棘手的技术难题,最后竟然比不过一个应届生的市场议价能力。
这感觉,就像你用心经营了五年的家,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只是个随时可以被更便宜的租客替换掉的临时住户。
晚上的聚餐,气氛很热烈。大家都在起哄,让李睿敬我这个“师父”一杯。李睿很懂事,端着酒杯站起来,一脸真诚:“陈哥,以后还请您多多指教,我先干为敬!”
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心里的那团火。我看着李睿那张年轻而充满希望的脸,心里没有嫉妒,只有一种深深的悲哀。这不是他的错,他只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好的待遇。
错的是谁?是这个不公平的规则?还是那个制定规则,并且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信息差”红利的领导?
“陈阳,怎么了?今天话不多啊。”王金山坐在我旁边,给我夹了一筷子菜,“最近项目压力大?辛苦了,这个季度的奖金,我肯定会给你多申请的。”
又是“奖金”,又是“申请”。这些话,我听了五年。每一次项目成功,他都会这样许诺,像是在安抚一头勤勤恳恳拉磨的驴,偶尔给它多喂一把草料。而我,也一次次地在这种“画饼”中,自我催眠,告诉自己,我是被器重的,被信任的。
我看着王金山,忽然很想把口袋里那张纸掏出来,拍在他面前,问他一句“为什么”。
但我没有。
我只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没事,王总,就是有点累了。”
那晚,我喝了很多酒。回家的路上,夜风格外地冷。妻子方静看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我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纸,递给了她。
方静看完,也沉默了。她比我更冷静,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们公司这套‘老黄牛’文化有问题。你总说王总对你有知遇之恩,现在看清楚了?”
是啊,知遇之恩。五年前,我刚来这座城市,是王金山面试的我,力排众议把我招了进来。这几年,他也确实给了我很多机会,让我从一个愣头青成长为部门的技术骨干。我一直心存感激,觉得为他、为公司卖命是理所应当的。我从不计较加班费,从不主动提加薪,总觉得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公司不会亏待我。
现在想来,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所谓的“情分”,在冰冷的用人成本计算公式面前,一文不值。公司需要的不是忠诚的员工,而是性价比最高的“人力资源”。而我,显然已经是一个性价比不高的“固定资产”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方静给我倒了杯热水,轻声问。
我看着杯子里升腾的热气,感觉心里的那团火,被浇上了一层冰,然后凝结成了一块坚硬的铁。
“明天,我跟王金山谈谈。”我说。
我决定再给他,也给我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第2章 谈话与心寒
第二天,我揣着一种复杂的心情走进办公室。一半是据理力争的决心,一半是害怕撕破脸的忐忑。毕竟,和王金山共事五年,我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超越普通上下级的默契,甚至有点像师徒。我打心底里,不愿意把关系搞得太僵。
我特意等到上午工作最清闲的时候,泡了一杯他最喜欢的铁观音,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
“王总,有时间吗?想跟您聊聊。”
“陈阳啊,来来来,坐。”王金山抬头,从一堆文件中露出笑脸,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正好,昨天那个项目的后续方案,我还有些想法要跟你碰一下。”
他总是这样,精力充沛,三句话不离工作。
我把茶杯放在他手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客观。“王总,工作的事不急。其实今天来,是想跟您谈谈我个人的发展和薪资问题。”
听到“薪资”两个字,王金山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
“哦?你说,我听着。”
“我来公司五年了,”我缓缓开口,组织着语言,“从一个新人到现在,负责着几个核心项目,带出了好几个新人。我觉得我对公司的贡献,您是看在眼里的。但是……我的薪资,从三年前调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动过了。”
我没有提李睿,我不想把一个新人牵扯进来,也不想让这次谈话变成一场歇斯底里的质问。我只想摆出我的资历和贡献,看看他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答复。
王金山点点头,表情很诚恳:“陈阳,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你绝对是咱们部门的顶梁柱,这一点毋庸置疑。没有你,很多项目根本玩不转。你的辛苦和功劳,我都记在心里。”
他先是给了我一连串的高度肯定,这是他惯用的管理技巧,先扬后抑。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接下来的话,恐怕不会是我想要的。
果然,他话锋一转:“但是,你也知道,公司有公司的制度和流程。每年年底,我们都会根据整体业绩和个人绩效进行薪酬普调。现在是年中,突然给你一个人开绿灯,对其他老同事也不公平,对吧?人事那边也过不去。”
“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忍不住接话,“王总,我不跟别人比,我只说我自己的情况。现在的物价、房贷压力,您也清楚。我现在的薪资,说实话,已经和我的付出不太匹配了。”
“我理解,我完全理解你的难处。”王金山拿起我泡的茶,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这样,陈阳,你再坚持一下。年底的优秀员工,我第一个提名你。到时候,加薪和奖金,我给你打包票,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数字。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还能亏待你吗?”
又是熟悉的“画饼”,又是熟悉的“年底再说”。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如果是在昨天之前,我或许还会被他这番情真意切的话所打动,会再次选择相信和等待。但现在,口袋里那张无形的薪资单,像一块烙铁,时时刻刻灼烧着我的理智。
我沉默了片刻,决定把话挑得更明一些。
“王总,恕我直言。我知道公司今年新招聘的应届生,薪资水平都相当不错。这说明,公司是有预算,也愿意为人才付费的。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这些为公司服务了多年的老员工,却不能享受到市场的正常待遇?”
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捕捉着他每一丝表情的变化。
王金山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没想到我会知道得这么具体。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似乎在思考如何回应这个尖锐的问题。
“陈阳,情况不一样。”他斟酌着词句,“现在市场行情变了,为了吸引优秀的新鲜血液,招聘的起薪标准自然要跟上市场。这是‘增量成本’。而你们……是‘存量成本’。这两块的预算和核算方式,完全是两码事。”
“增量成本”,“存量成本”。
这两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像两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原来,在他眼里,我不是什么“顶梁柱”,也不是什么“左膀右臂”,我只是一个需要被控制的“存量成本”。我的忠诚和勤恳,反而成了他可以心安理得压榨我的理由。因为我稳定,因为我不会轻易离开,所以我的价值就可以被低估。
那一刻,我彻底心寒了。
所有的情分、默契、知遇之恩,在“成本”二字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忽然觉得,再多说一个字都是多余的。这场谈话,已经有了结果。
我站起身,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对他鞠了一躬:“王总,我明白了。谢谢您今天愿意花时间跟我聊。我先出去工作了。”
王金山似乎也松了口气,他以为我已经接受了他的解释。他还像往常一样,鼓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干,陈阳。我看好你,别让我失望。”
我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回到座位上,我打开了招聘网站的页面。那是我五年来,第一次在上班时间,浏览与工作无关的网站。
我没有立刻更新简历,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些招聘启事。看着那些公司开出的薪资范围,看着那些对技术能力的要求,我心里那块由失望和愤怒凝结成的坚冰,开始慢慢融化,变成了一股坚定的力量。
这个世界很大,我的价值,不应该由一个只懂得计算“存量成本”的领导来定义。
是时候,去寻找一个真正懂得尊重和欣赏我的地方了。
从那天起,我变了。我不再主动揽活,不再为了一个模糊的需求加班到深夜。我开始准时上下班,工作时间内,我依然会保质保量地完成自己分内的事情,但仅此而已。
王金山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但他可能只当我是闹情绪,没太在意。他依然在会议上表扬我,在走廊里热情地跟我打招呼,仿佛那天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而我,则利用午休和下班后的时间,悄悄地更新了简历,开始投递。
一周后,我收到了第一个面试通知。
第3章 告别与惊愕
机会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
那是一家行业内颇有名气的互联网公司,他们正在组建一个新的业务团队,急需一个经验丰富的技术负责人。我投递简历后,第二天就接到了HR的电话。
接下来的两周,我利用请假和周末的时间,经历了三轮面试。从技术面、总监面到HR面,每一轮都异常顺利。对方对我过去的项目经验和解决问题的能力非常满意。
最后,在和HRD谈薪资的时候,我鼓起勇气,在我期望的薪资基础上,又往上加了20%。我说出了一个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数字:三万五。
我以为对方会压价,已经做好了谈判的准备。没想到,HRD只是笑了笑,很爽快地说:“陈先生,你的能力完全配得上这个薪水。我们非常期待你的加入。”
那一刻,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原来,我不是不值钱,只是在原来的地方,被标错了价。
拿到正式的Offer邮件后,我没有丝毫犹豫。当天下午,我就写好了辞职信。没有长篇大论的感慨,只有寥寥数语,陈述事实,表达感谢。
我拿着那封信,再一次敲响了王金山的门。这一次,我的心情无比平静。
“王总。”我把信封轻轻地放在他的桌上。
王金山正在看报表,抬头见是我,笑着说:“怎么了,陈阳?又给我泡茶来了?”
“不是,”我摇摇头,“王总,这是我的辞职信。”
“辞……辞职信?”王金山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他愣了两秒,难以置信地拿起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纸。他的目光在信纸上飞快地扫过,眉头越皱越紧。
“开什么玩笑?”他把信纸往桌上一拍,声音也提高了八度,“陈阳,你这是什么意思?因为上次谈薪水的事?你还在闹情绪?”
“我没有闹情绪,王总。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平静地看着他,“我已经找到了新的工作。”
“新的工作?”王金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哪家公司?给你开了多少钱?我告诉你,外面的公司看着光鲜,坑多着呢!你别被人忽悠了!”
他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我以为他会挽留,会谈条件,却没想到他的第一反应是质疑和否定,仿佛我的离开,是对他权威的一种背叛。
“这个不方便透露。我已经决定了,希望您能批准。”
王金山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从震惊,到愤怒,再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不停地搓着手。
“陈阳,你不能走!”他停下脚步,语气软了下来,“我知道,是我不对,上次谈话是我话说重了。薪水的事,我们可以再谈,你有什么要求,现在就提出来!我马上去跟人事和老板申请,保证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为什么非要等到我下定决心离开的时候,他才愿意正视我的诉求?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王总,谢谢您。但已经晚了。”我摇了摇头,“这不是钱的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那是什么问题?”他追问。
我沉默了。我该怎么告诉他?告诉他,当他用“存量成本”来定义我的时候,我们之间那点可怜的情分就已经消耗殆尽了?告诉他,我寒心的不是那一万块钱,而是那一万块钱背后所代表的,对我五年付出的彻底漠视?
说这些,还有意义吗?没有了。
“我已经签了合同,下家公司催得紧。按照规定,我提前一个月通知您,希望下个月中旬能办完离职手续。”我不想再纠缠下去,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
王金山颓然地坐回椅子上,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有不解,有愤怒,还有一丝被背叛的伤感。
“陈阳,你太让我失望了。”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一直把你当自己人,当接班人培养。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自己人”?“接班人”?
我差点笑出声来。有给“自己人”开比应届生低一万块工资的吗?有这样培养“接班人”的吗?
“王总,我很感谢您这五年的栽培。我会站好最后一班岗,把手头的工作都交接清楚。”我不想再做任何辩解,只是公式化地表达了我的态度。
最终,王金山黑着脸,在我的辞职信上签了字。
我辞职的消息,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在部门里激起了不小的涟漪。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惊讶和惋惜。李睿更是找到我,小心翼翼地问:“陈哥,你为什么要走啊?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个人原因。你好好干,以后有技术问题,随时可以微信问我。”
接下来的一个月,是漫长而又煎熬的交接期。
王金山给我安排了两个同事来接手我的工作。然而,交接的过程远比想象中要困难。我负责的那些核心项目,里面牵涉到太多历史遗留问题和复杂的客户关系,很多东西都不是写在文档里就能说清楚的。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脚本,那些我为了应对突发状况留下的“后门”,那些只有我才知道的、和客户某个关键人物之间的“私人默契”,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被另一个人完全复制。
两个接手的同事忙得焦头烂额,每天围着我问东问西,脸上写满了焦虑。
王金山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开始频繁地找我谈话,态度一天比一天软化。
“陈阳啊,你看,小张和小李他们俩,根本接不住你的活儿。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只要你留下来,我马上给你升职,让你做副总监,薪水直接给你涨到三万,怎么样?”
这是他开出的第一个正式的价码。比我原来的工资翻了一倍。如果在一个月前,我会欣喜若狂。但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王总,对不起。”我依然是这句话。
他见我不为所动,又开始打感情牌:“我们共事五年,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吗?你走了,这个摊子怎么办?客户那边怎么办?你就忍心看着我们项目黄掉?”
我心里五味杂陈。是啊,这个“摊子”,我曾经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它。但现在,它已经不属于我了。
离职那天,我把办公桌收拾得干干净净,那盆我养了三年的绿萝,叶子绿得发亮,我把它留给了李睿。
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这栋我待了五年的办公楼,心里没有留恋,只有一种解脱。
我以为,我的故事到这里,就和这家公司,和王金山,彻底画上了句号。
我没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
第4章 夺命连环call
入职新公司的第一周,是忙碌而充实的。
新的环境,新的同事,新的技术架构,一切都让我充满了新鲜感和挑战欲。公司的氛围非常开放,同事之间沟通直接高效,没有人情世故的拖累。我的直属领导是一位技术大牛,我们聊起技术问题时,常常能碰撞出火花。最重要的是,在这里,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尊重。我的每一个想法都会被认真倾听,我的经验和能力得到了充分的认可。
我几乎快要忘记了上一家公司,忘记了王金山。
直到我入职第二周的周三下午,一个熟悉的号码打了进来。
是王金山。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毕竟,人走了,情面还在。
“喂,王总。”
“陈阳啊,没打扰你工作吧?”电话那头,王金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那个……就是之前你负责的‘宏远’那个项目,服务器昨天晚上突然报了个警,小张他们查了半天也没找到原因,你还记得之前有没有碰到过类似的情况?”
我皱了皱眉。“宏远”那个项目,是我离职前最头疼的一个,系统老旧,代码混乱,全靠我用各种“补丁”勉强维持着。
我耐着性子,凭着记忆,给他讲了几个可能的故障点和排查思路。王金山在电话那头不停地说着“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最后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
我没太在意,只当是人之常情。毕竟交接仓促,有点遗留问题需要咨询也正常。
然而,我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周五,王金山的电话又来了。
“陈阳,救急啊!‘天利集团’的结算系统出问题了,客户那边等着要数据,小李把数据库一个参数改错了,现在数据全乱了!你之前不是做过一次数据备份和恢复吗?快告诉我具体步骤!”他的声音充满了火烧眉毛的焦急。
这个问题比上次严重得多。我只好让他把电脑打开,通过电话,一步一步地远程指挥他和小李操作,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把数据恢复过来。
挂掉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却开始有些不是滋味。我已经离职了,我没有义务再为前公司的烂摊子擦屁股。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王金山的电话成了我的“噩梦”。
有时候是半夜十一点,服务器宕机了,他打电话来问我重启脚本放在哪里。
有时候是周末的早上,客户投诉系统卡顿,他打电话来问我哪个环节的缓存可能出了问题。
他的角色,从一个发号施令的领导,变成了一个手足无措的技术求助者。而我,则成了一个不拿薪水的“场外技术支持”。
我的妻子方静看出了我的烦躁,对我说:“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们付你工资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的价值?现在出了问题,就把你当免费的消防员?你直接把他拉黑算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拉黑倒不至于,毕竟同事一场。但下次,我不会再管了。”
我下定了决心。
然而,下一次电话来临的时候,王金山的说辞又变了。
那是一个周二的晚上,我正在陪方静散步。王金山的电话又响了。我本想直接挂断,但方静说:“接吧,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我接起电话,语气冷淡:“王总,又有什么事?”
“陈阳,陈阳,你先别挂电话!”王金山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这次不是技术问题。我想……我想请你吃个饭,我们聊聊。”
“吃饭就不必了,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王金山长长的一声叹息。
“陈阳,我承认,我以前是做错了。是我没看到你的价值,是我对不起你。公司离了你,现在真的快转不动了。‘宏远’的客户天天投诉,说我们的服务质量断崖式下跌。‘天利’那边也提出警告,说再出问题就要终止合作。这两个都是我们部门最大的单子,要是丢了,我们整个部门的年终奖都得泡汤。”
他说得声情并茂,充满了悔意。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这些结果,我早就预料到了。一个团队过度依赖某一个“英雄”,而管理者又不懂得珍惜和备份这个“英雄”,那么当“英雄”离开时,整个团队的崩溃是必然的。
“那是你们管理上的问题,和我已经没关系了。”我冷冷地回答。
“有关系!怎么会没关系!”王金山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陈阳,回来吧!我跟老板申请了,给你开副总监的职位,薪水……薪水我给你提到三万二!比我给你上次提的还高!只要你回来,以前的一切既往不咎,你还是我最看重的兵!”
三万二。
他还在用钱来衡量这件事。他依然没有明白,我离开的真正原因。
“王总,对不起,我在新公司很好。我不会回去了。”
“为什么?!”他几乎是在咆哮,“三万二还不够吗?那你想要多少?你说个数!只要不过分,我都能去争取!”
我停下脚步,看着远处城市的璀璨灯火,一字一句地对他说:“王总,你知道吗?在我提出辞职之前,我去找你谈过一次。那次,如果我得到的不是‘存量成本’那套说辞,哪怕你只象征性地给我加一千块钱,或者只是真诚地跟我说一句‘你的辛苦我看到了,公司暂时有困难,但我保证年底给你解决’,我可能都不会走。”
“我想要的,从来不只是钱,还有一份最基本的尊重和认可。这份尊重,在我还是你员工的时候你没给,现在我已经走了,你用再多的钱也买不回来了。”
“一个面包,在我饿的时候,它价值连城。等我已经吃饱了,你再给我一个一模一样的面包,甚至是一个更大的,对我来说,意义也不大了。因为,我最需要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说完这番话,我感觉心里积压了几个月的郁结之气,终于彻底散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第5章 最后的博弈
我以为我那番“面包论”已经把话说绝了,王金山应该会就此罢休。
但我还是低估了他的执着,或者说,是他所面临的压力的巨大程度。
沉寂了两天后,周五下午,我正在开会,手机在静音模式下疯狂震动。散会后拿起来一看,五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王金山。紧接着,他的第六个电话又打了进来。
我走到走廊尽头,接了起来。
“陈阳,你先听我说完,别急着挂!”他抢在我开口前说道,语气急促得像是在赶着最后一班车,“我跟老板摊牌了。我说,要么把陈阳请回来,要么这个部门总监我也不干了!老板被我逼得没办法,终于松口了!”
我有些诧异,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个地步。
“老板亲口答应,只要你回来,职位、待遇,全部按照你现在新公司的标准来!你现在三万五是吧?我们给你开一样的!另外,再额外补偿你五万块钱,就当是公司对你过去五年贡献的亏欠!这五万块,入职当天就打到你卡上!陈阳,这已经是公司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你看怎么样?”
不得不说,这个条件,非常有诱惑力。
回到熟悉的环境,做着熟悉的工作,拿着同样的、甚至更高的薪水,还凭空多出五万块钱的补偿。对于任何一个打工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值得认真考虑的选择。
那一瞬间,我确实有了一丝动摇。
我脑海里闪过这几年和王金山一起并肩作战的画面,那些一起熬夜攻克难关的夜晚,那些项目成功后一起喝酒庆祝的场景。说完全没有感情,是假的。
或许,他真的已经认识到错误了?或许,我真的可以回去,用一种全新的、被证明了价值的姿态?
“……让我考虑一下。”我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拒绝。
“好!好!你考虑!我等你消息!”王金山如获至宝,连声说道,“陈阳,你好好想想,回来吧,大家都在等你。这里才是你的家啊!”
挂了电话,我靠在墙上,心里乱成一团麻。
晚上回家,我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方静。
方静听完,没有立刻发表意见,而是给我分析道:“从理性的角度看,回去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环境熟悉,人脉熟悉,不需要重新适应。而且薪资待遇也给到位了,还给了补偿,面子和里子都有了。”
“但是,”她话锋一转,“你有没有想过,回去之后呢?你和王金山的关系,还能回到从前吗?”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我。
是啊,回去了,然后呢?
我和王金山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深深的裂痕。这道裂痕,不是用金钱可以填平的。他今天可以因为项目离不开我而三顾茅庐,明天当项目稳定了,新人成长起来了,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挟技自重”的刺头?会不会觉得我今天能为了薪水跳槽,明天也能?
我们之间最宝贵的信任,已经碎了。一块镜子,就算用再好的胶水粘起来,裂痕也永远都在。
而且,我这次回去,是以一种“救世主”的姿态。部门里其他的同事会怎么看我?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是靠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方式才换来的高薪?这种微妙而尴尬的处境,会让我在未来的工作中步履维艰。
更重要的是,我内心深处那个骄傲的自己,能接受这种“嗟来之食”吗?
我之所以离开,是为了证明我的价值。现在,我的价值已经被新的公司认可了。如果我再回头,是不是等于又把自己拉回了那个需要靠别人施舍才能获得认可的泥潭里?
想通了这一切,我豁然开朗。
我给方静倒了一杯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笑着说:“老婆,你说得对。我差点就被那五万块钱迷惑了。破镜难圆,覆水难收。这个回头草,我不能吃。”
方静也笑了,握住我的手:“我就知道。我认识的陈阳,不是一个只看钱的人。你值得更好的,也值得被从一开始就尊重。”
第二天是周六,我睡到自然醒。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拿起手机,给王金山发了一条长长的微信。
我没有用决绝的语气,而是非常诚恳地感谢了他开出的条件,也感谢了他这五年来的照顾。然后,我告诉他,我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的工作和环境,并且对未来的职业规划有了新的想法,所以,我不能回去了。
在信息的最后,我写道:“王总,一个团队的健康,不应该依赖于任何一个人。或许我的离开,从长远来看,对公司、对部门,都是一次重构和升级的机会。祝您和公司未来一切都好。”
发完这条信息,我长出了一口气。
我知道,这一次,是真正的告别了。
几分钟后,手机响了。是王金山的电话。
我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没有了前几次的焦急和恳求,只有一声长长的、复杂的叹息。
“陈阳,”他的声音听起来苍老了许多,“我收到你的信息了。我明白了。”
“对不起,王总。”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顿了顿,继续说,“你说的对,一个面包,饿的时候才是最重要的。是我……错过了最佳的时间。你是个好员工,也是个好兄弟。是我这个做领导的,格局小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深刻的自我反省。
“以后……要是在外面发展得不顺心了,随时回来。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他说完这句,便挂了电话。
握着手机,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公园里嬉戏的孩子,心里百感交杂。
我没有赢,他也没有输。我们只是在这场现实的职场博弈中,各自都上了一课。
我学会了如何正确地认识和捍卫自己的价值,而他,或许也学会了该如何去真正地尊重一个为他付出的下属。
第66章 一盆枯萎的绿萝
生活重归平静。
王金山的电话,再也没有打来过。我的工作也渐渐步入正轨,在新团队里,我找到了久违的归属感和成就感。
大概一个月后,一个周末,我接到了李睿的电话。
“陈哥,有空吗?一起出来吃个饭?”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我欣然应允。我们约在了一家离我旧公司不远的大排档。
李睿看起来憔悴了不少,眼圈发黑,曾经眼里的光也暗淡了许多。我们喝着啤酒,聊着近况。
“陈哥,我真佩服你,走得太是时候了。”李睿喝了一大口酒,苦笑着说,“你走了以后,部门简直乱成了一锅粥。王总从外面高薪挖来一个‘大神’,想顶替你的位置。结果那人技术是不错,但对咱们那些老项目的历史问题一窍不通,也根本不屑于去了解,大刀阔斧地改,结果越改越乱,上个月还出了个重大的生产事故,把‘天利’那个客户彻底得罪了。”
我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现在,‘天利’的合同确定不续了,‘宏远’那边也在走解约流程。部门人心惶惶,上周又走了两个老同事。王总最近在公司大会上被老板点名批评,听说年终奖都没了,整个人都蔫了。”
李睿叹了口气,继续说:“你知道吗,你留下的那盆绿萝,没人管,叶子都黄了,前几天被保洁阿姨给扔了。”
听到“绿萝”,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那盆绿萝,是我刚入职时买的。五年里,我每天给它浇水,擦拭叶片,看着它从一株小小的幼苗,长得枝繁叶茂,绿意盎然,几乎爬满了我的办公隔断。它就像是我在那家公司五年青春的一个缩影,充满了生命力。
现在,它枯了,被扔掉了。
就像我曾经在那里付出的心血和热情,也随着我的离开,人走茶凉,最终被遗忘和丢弃。
“陈哥,说实话,我现在也想走了。”李睿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迷茫,“我当初来,就是冲着你这个‘师父’来的。现在你走了,我感觉整个部门都没有主心骨了。而且……我后来才知道,我那个薪水,在部门里引起了多大的风波。老同事们表面上不说,但背地里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我待得特别难受。”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职场的复杂,远远超出了他这个刚毕业的年轻人的想象。这不是他的错,但他却无辜地承受了这场风波带来的副作用。
“想走就走吧,”我对他说道,“年轻就是你最大的资本。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找到一个真正适合你,也懂得珍惜你的地方。但要记住,无论在哪里,都要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能力,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你谈判的唯一筹码。”
那晚,我和李睿聊了很多。我把我这几年踩过的坑,总结的经验,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了他。
临走时,李睿很认真地对我说:“陈哥,谢谢你。我现在明白,当初你为什么走得那么坚决了。”
我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回家的路上,月朗星稀。我开着车,电台里放着一首老歌。
我忽然在想,这一场风波,到底教会了我什么?
它教会我,忠诚和奉献,如果得不到对等的回应,就会变得很廉价。它也教会我,职场上的“情分”,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它需要建立在相互尊重和价值认可的基础之上。没有这个基础,再深厚的情分,也经不起现实的考验。
最重要的一点是,永远不要把定义自己价值的权力,交到别人的手上。你的薪水,你的职位,都只是外界对你某个阶段价值的临时标价。而你真正的价值,在于你不断学习的能力,在于你解决问题的能力,在于你离开任何一个平台都能活得很好的底气。
我不再去想王金山,不再去想那家公司,也不再为那盆枯萎的绿萝感到惋惜。
因为我知道,我已经在一片更肥沃的土壤里,重新扎下了根。
未来,我会长成一棵更加高大、更加繁茂的树。而这一次,这棵树的价值,将由我自己来定义。
来源:正义凛然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