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这万籁俱寂的凌晨,有一种“沙——沙——沙——”的声音格外清晰,仿佛就在枕边。这是不紧不慢、匀净而有韵律的扫地声,成了唤醒沉睡街市的心跳。循着这声音,我总能在晨跑时看见那些擦亮黎明的橙色身影。
文/李四毛
在这万籁俱寂的凌晨,有一种“沙——沙——沙——”的声音格外清晰,仿佛就在枕边。这是不紧不慢、匀净而有韵律的扫地声,成了唤醒沉睡街市的心跳。循着这声音,我总能在晨跑时看见那些擦亮黎明的橙色身影。
即便冬日,街上空荡荡的,风是冷的,只有一盏盏路灯投下昏黄而温润的光晕,像一个个安详的梦。而在这梦的光晕里,正移动着那些比梦更沉静的橙色身影——穿着橙色马甲的环卫工人。我跑过他们身边,有时能看见他们呵出的白气,在灯下瞬间凝成薄雾,又倏忽散去。若是细看,会发现每个人的扫帚都带着独特的印记,有的柄上缠着防滑的布条,磨得油亮;有的在末端系着铁丝弯成的小钩,专为勾取缝隙里的烟蒂。
时间久了,我渐渐看清了这支队伍的轮廓。他们中间有失地农民,有城镇低保户,也有被企业“买断”工龄的人。每月微薄的薪水,或许是他们柴米油盐的全部倚仗。
他们的智慧,藏在与风雨落叶日复一日的博弈里。春雨绵绵时,他们懂得侧身而立,让雨衣下摆少沾些泥点;夏日炎炎中,那条搭在脖颈的毛巾已不知浸透了多少轮回的汗水;秋风萧瑟时,他们会顺着风势将落叶聚拢成堆,省下不少气力;到了严冬,面对坚硬的冰冻,他们撒盐的手势总是恰到好处。这些经验,是扫帚在岁月里写就的无字经文。
然而奇妙的是,当太阳升起,上班的人流涌上街头时,人们看到的,总是纤尘不染的街道。昨夜的狼藉,被一双粗糙的手在破晓前轻轻抚平。他们创造着美,却总是隐身在美展示之前。
这人群中,我认识一位谭大爷。他老伴去世得早,儿子远在南方打工,一个人过得清寂。早年报纸上刊登过他的事迹,据说他拾到过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是一沓零零整整的钱。这钱的样貌透着失主生活的窘迫。谭大爷在原地等了许久,末了又在社区公示牌上贴了手写的招领启事。一个多月无人问津,旁人都劝他自己留着改善生活。他只是摇头:“这钱看着就不是阔气人丢的,我拿了这钱,睡觉都不安生。”后来,他将那笔钱全数捐给了两个贫困学生。我无法想象,他攥着那叠钞票捐出去时,心里是怎样的光景。
还有一位赵大姐,老伴走得早,女儿远嫁,一个人守着空房。她为人热情开朗,是这条街巷的“百灵鸟”。身上总揣着个小广播,循环播放着“垃圾不落地,城市更美丽”“文明你我他,卫生靠大家”……有时还漏出老戏的唱腔。
谭大爷心善,话不多,行动却实在。扫完自己的区域,总会移步到赵大姐的“领地”,帮她把最难收拾的落叶堆铲进垃圾车。
自那以后,两人之间多了一条无形的纽带。谭大爷那辆旧电动车后座,便多了一位乘客。清晨,他载着她穿过未醒的街巷;傍晚,又在夕阳余晖中一同归去。再后来,便听说这两位老人搭伙过日子了。这结局,教人心里一暖,在漫长的夜晚里,两盏原本独自闪烁的灯,终于靠在了一处。光晕交融,温度叠加,虽不足以照亮四周,却足以将他俩往后的岁月,烘烤得暖意盈盈。
在路边短暂的休息时分,他们端着巨大的水杯默默喝水。那时,你会在他们被朝阳勾勒的身影里,看到一种与喧嚣都市不甚协调的宁静。他们熟悉这条街道胜过自家的房屋——知道哪棵梧桐最先落叶,哪个转角的风最急,哪户人家的灯亮得最早。偶尔,他们会顺手将居民忘收的快递推到雨淋不到的墙角,或是为问路的行人精准指向。这些细碎的善意,如尘埃里开出的小花,不张扬,却自带芬芳。
这份守护洁净的使命,并不仅限于城市的街巷。今年中秋节回乡,与堂兄闲谈。他说起如今新农村建设,各村各户都要评比卫生。他谋了份工作,负责清扫全村公路两旁与沟渠的垃圾,一年一万元劳务费。他絮絮地说着乡村环卫的琐碎,语气里却有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满足。“把路上扫得干干净净的,看着心里就舒服。”我听着,眼前便浮现出城市里谭大爷、赵大姐们的身影,与堂兄的身影渐渐重合。
原来,从城市到乡村,这片我们所安栖的土地,其整洁与美丽的背后,始终站着这样一群沉默的、弯腰的橙色身影。他们用最原始的劳作,对抗着日复一日产生的污秽;他们工资不高,却守护着对公共空间最朴素的责任。他们自己的生活或许布满残缺,却在拾金不昧的抉择与相濡以沫的温情里,为我们完整地诠释了何为纯朴,何为善良。
那沙沙的扫地声,是天未亮时的序曲。我们习惯于享受整洁的街道,如同呼吸理所当然的空气,却常常忘记是谁在晨昏为我们拂去尘埃。从谭大爷、赵大姐到乡村的堂兄,他们弯下的是腰,撑起的是一个社会体面的脊背。
当晨曦终于漫过天际,第一班公交车碾过湿漉漉的路面,这座城市在一夜的劳作后被彻底擦亮,焕然一新地开始新的一天。而那些橙色的身影,已推着垃圾车,悄然隐入即将苏醒的街巷深处。他们用最朴素的行动,不仅擦亮了我们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更擦亮了劳动本身的尊严与人性的光辉。那渐行渐远的沙沙声,是颂歌,也是这个时代最温暖的底色。
来源:岳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