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领兵在外,我便在京中操持中馈,上事公婆,下育儿女,直至儿孙绕膝。
重生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扑倒了中了药的江离。
而第二天,我便亲自登门将军府,将与他的婚事推得一干二净。
前世的我,与他举案齐眉,恩爱甚笃。
他领兵在外,我便在京中操持中馈,上事公婆,下育儿女,直至儿孙绕膝。
七十二岁那年隆冬,我偶感风寒,竟缠绵病榻,撒手人寰。
死后,我魂魄离体,化作一缕孤魂,央求前来拘魂的白无常,允我飘去北疆,与夫君做最后的道别。
许是我这老太婆实在絮叨,无常大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准了我片刻功夫,只嘱我速去速回。
我心中感激,化作一阵清风,急切地向北地掠去。
我与他已有三年未见,思念早已满溢。
可当我抵达北疆芜城,那番景象却让我如坠冰窟。
风雪漫天的街道上,我心心念念的夫君,正小心翼翼地搀着一位眉眼温和的老妇,两人言笑晏晏,情意绵绵。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执手相牵,步履蹒跚地走进另一座“将军府”。
府中仆人早已候在门前,恭敬地为他们扫落肩上积雪。
“老将军,老夫人,雪天路滑,千万当心!”
那老妇人仰头,望向江离的眼神里满是柔情:
“夫君,你该动身回京了,姐姐怕是等急了。”
江离闻言,眉头微蹙,他望向京城的方向,眼神里掠过一丝犹豫,最终却化为坚决的摇头:“不了。”
他反手握住她那双枯槁的手,拢入自己宽大的袖中,细细揉搓着取暖:
“你我都是这把年纪了,你身子骨又素来不好,我得多陪陪你。否则,我怕是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那老妇闻言,脸上竟泛起一抹娇羞的红晕,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如秋菊般层层叠叠,倒比我更显老态。
晚膳时分,二人依偎着,共食一锅滚烫的羊肉。你为我布菜,我为你添汤,那份黏腻劲儿,竟让我感到陌生。
我就那么飘在他们身侧,静静地看着这对“恩爱夫妻”,任由满腔的思念与热忱,被这北疆的寒雪一寸寸冻结、掩埋。
我一直以为,那般亲昵的举动,那般温存的话语,只属于我和他。
原来,不是的。
原来,我自诩的夫妻情深,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从头到尾,不过是我自导自演的一场笑话。
或许,在这三妻四妾成风的世家大族里,他能在京城只守着我一人,已是莫大的恩赐。
或许,我不该怨他,毕竟在外人眼中,我林君语这一生,享尽了荣华富贵,落得个子孙满堂的圆满结局。
可当我的目光触及他二人相依取暖,情话不绝的画面,一股彻骨的寒意便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
我在京城的将军府里,如履薄冰,耗尽心血守护着那个所谓的“家”。
战事紧张,国库空虚,我甚至变卖了所有嫁妆,为北疆前线筹措粮草。
而他呢?他却在这冰天雪地里,与另一个女人柔情蜜意。他将我的一生,置于何地?
这也就罢了。
我与这老妇年岁相仿,他为何只怕见不到她的最后一面,却从未想过,他也可能会错过我的弥留之际?
或许,他想过。
只是那个他想与之共度残生的,从来不是我……
万般委屈涌上心头,怨念滔天,这北疆的将军府内,竟因我而凭空刮起阵阵阴风。
风声鹤唳,让他二人依偎得更紧了。
我心底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魂体竟有了凝实的迹象,三千青丝瞬间化为白发,漆黑的指甲暴长而出。
我红着双眼,在他们惊恐的注视下现身,如恶鬼般凶狠地扑了过去……
“唉!”
就在此时,冰冷的苍穹之上,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一道冰蓝色的丝线从天而降,轻而易举地将我捆缚。
“这点小事都经不住,就化成了厉鬼……”
“也罢,本尊今日兴致尚佳,便允你从头来过。这一次,可莫要再让人失望了。”
话音刚落,一阵清风拂过,我那被恨意焚烧的灵魂,仿佛被一盆兜头而下的冰水彻底浇透,意识也随之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2
再次睁眼,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幽暗的山洞里,身侧,是另一个人平稳的呼吸声。
我心头一凛,猛地坐起。
洞内光线昏暗,但这情景,却熟悉得让我心惊。
为了印证那个疯狂的猜想,我颤抖着伸手,探向身边那人的后背,指尖果然触及了一道狰狞的十字形旧疤。
是他,是江离。
这是我及笄那年,在山中偶遇他被人下药,出手相救的那一夜。
我想起昏迷前听到的那声叹息,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中成形。
我重生了。
趁着江离尚未苏醒,我迅速摸索着找到自己散落的衣衫,轻手轻脚地穿戴整齐,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山洞。
记得前世,我被他折腾得筋疲力尽,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才被他唤醒。
那时我们出了洞口,在阳光下看清彼此的脸,他才如释重负。
毕竟我们本就有婚约在身,又早已两情相悦,即便提前有了夫妻之实,也算不得什么弥天大祸。
可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让他知道,救他的人是我。
春日的山路,夜露深重,湿滑难行。
我深一脚浅一脚,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终于望见了京城的轮廓。
寻了个无人的角落,我仔细整理好凌乱的衣衫与发髻,这才步履从容地走入城门,回到了祖父留下的草庐。
我的祖父曾官至宰相,却一生清廉,未曾置办什么豪宅大院。
身后留给我的,唯有这城中一处草庐,以及环绕草庐的十亩御赐宅基地。
这片地,紧邻着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祖父本打算修建府邸,奈何囊中羞涩,
最终只得用篱笆圈了起来,种了些许菜蔬,余下大片都荒芜着,久而久之,竟成了京城寸土寸金之地的一道奇景。
父母早亡,祖父仙逝后,我所拥有的,便只剩这片地,这座草庐,以及一封与将军府江离的婚书。
我强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酸痛不适,去灶房烧了热水,将自己从头到脚细细清理了一遍。
双手,不自觉地覆上平坦的小腹。
我虽恨江离入骨,却从未怨过我的孩子们。
前世,我与他仅有的一对儿女,便是在这一次意外后怀上的。
我身子本就孱弱,生下那对龙凤胎后更是元气大伤,从此再难有孕。
想来此刻,那两个小小的生命,已经在我腹中悄然扎根。
一想到临终时,那满院子哭得撕心裂肺的儿孙,我对这两个孩子的降临,又生出了几分期待。
只是这一世,他们,将与将军府再无瓜葛。
3
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衫,我从柜中翻出那封婚书,以及作为信物的羊脂白玉佩,一并装入一只木盒,抱着它,径直走向将军府。
府门的家丁认得我,不敢怠慢,立刻将我迎入正堂奉茶,又匆匆去通报老将军与夫人。
我端坐堂中,目光扫过这府里熟悉的一草一木,心头五味杂陈。
我乃堂堂相府嫡孙女,自幼饱读诗书,过目不忘。祖父更是将我视若男儿,经史子集、天文地理,无一不教。
可只因我是女子,便无法科举入仕,一展抱负。
只因爱上了一个人,便心甘情愿被困在这四方宅院里,一困,就是一辈子。
上一世,我在此处勤恳操持,谨言慎行,唯恐行差踏错,辱没了将军府的门楣。
到头来却发现,支撑我一生的所谓爱情,竟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呵,情爱二字,当真是世间最荒唐可笑之物。
在我回忆往昔的这半个时辰里,江将军与夫人罗氏才终于姗姗来迟。
“哎哟,君语今天怎么得空过来了?”
罗氏脸上堆着热情的笑,拉住我的手,眼底却是一片疏离与冷淡。
自祖父去世后,他们对我的态度,便一日不如一日。
也是,没了权倾朝野的祖父做靠山,我不过是个稍有才名的孤女,如何能配得上他们前程似锦的宝贝儿子?
前世若非我与江离有了夫妻之实,又珠胎暗结,他们怕是早就寻个由头,将这门“不甚匹配”的亲事给退了。
即便后来,看在孙子孙女的份上,他们对我面上过得去,那份骨子里的轻视,却从未消减。
府中宴客,主持中馈的,永远是尚书府出身的二儿媳。
思及过往,我面无表情地从罗氏温热的掌心中抽出手,打开木盒,将婚书与玉佩一并推到她面前。
她的脸色瞬间一变,声音也冷了下来:“离儿正备考武举,你此时前来,莫不是想逼婚?未免也太不懂事了。”
一旁的江将军也沉下了脸。
我却冷然一笑:
“伯父伯母误会了。这门婚事,君语年幼时便心有不愿,只是祖父之命难违。
如今祖父仙逝,君语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前来,解除这桩婚约。”
“什么?”
江将军与罗氏皆是一愣,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我竟是来退婚的,而且言语间,竟是对他儿子满不在乎的模样。
被轻视的怒火瞬间涌上心头。
“林君语,你怎可如此不孝!你祖父尸骨未寒,你竟说出这等话来!
再者,我家离儿文武双全,是京中多少贵女的良配,你凭什么嫌弃他?”
他们瞧不上我是一回事,可被我这个孤女上门打脸退亲,又是另一回事。
我目光平静地迎上他们愤怒的视线。若是前世,他们稍露不悦,我便已惶恐不安,食不下咽。
可如今的我,内里的灵魂比他们加起来还要苍老,又怎会畏惧?
“那么,这亲,将军府是退,还是不退呢?”我语气平淡,不卑不亢地问道。
罗氏被我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她咬了咬牙,虽觉颜面尽失,
但一想到能就此甩掉我这个“包袱”,又觉得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就在二人骑虎难下之际,江离回来了。听门房说我在此,他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
“君语,你今天怎么来了?我正有事要……”
4
“你是来退婚的?”
听我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来意,江离脸上的欣喜瞬间凝固,转为全然的不可置信。
眼前的他不过十八岁,虽因常年习武而显得沉稳,眉宇间却仍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此刻,那双总是含笑望着我的眼眸里,先是溢满了浓重的失望,随即又燃起了被背叛的怒火。
“为什么?你……是心悦他人了?”
我轻轻摇头,看着他这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只觉得无比讽刺。
年少时的他,确实对我一往情深。或许,前世的他一生都爱着我,只是这份爱,并非独一无二。
甚至,他对另一个人的爱,要更深一些,深到可以三年不回京,只为陪她走到生命尽头。
念及此,我心中再无半分柔情,说出的话,也字字如刀,刀刀扎向他的心口。
“江公子,从前是祖父觉得你乃是良配,才一意孤行定下这门婚事,从未问过我的意愿。”
“如今祖父不在了,我想为自己活一次。我不想将我的未来,寄托在一个我无意也无感的人身上。”
“无意无感”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江离心上。
他无法理解,为何昨日还与他情话绵绵的女子,今日竟变得如此冷漠。
我们明明早已互通心意,为这份两情相悦而欣喜不已。
他试探着向我靠近一步,我却条件反射般地后退,那决绝的姿态让他备受打击,一双眼眸瞬间就红了。
“无意无感……那你从前对我说的‘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又算什么?”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前世我对他情深不悔,换来的却是他在北疆另有家室,那我又算什么呢?
“算我年少无知,说的是屁话!”
就像他对我的山盟海誓,如今想来,亦不过是场笑话。
“你……”
江离到底年轻,承受不住这般羞辱与打击,气得浑身发抖。
罗氏见状,心疼得无以复加,立刻上前护住儿子:
“儿啊,莫气,莫气!这等无情无义的女子,不要也罢!退,咱们这就退婚!”
江离却猛地摇头,他死死地咬着牙,一双赤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那眼神,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不退!林君语,你生是我江离的人,死是我江离的鬼!是你先招惹我的,就别想轻易甩开我!”
我懒得与他纠缠,只将目光转向真正能做主的江将军与罗氏:
“婚嫁之事,乃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江公子说了不算,还请老将军与夫人定夺。”
罗氏眼珠一转,与江将军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知道,她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前世,她便不止一次地暗示,是我没有显赫的娘家帮衬,才拖累了江离的仕途。
“既然如此,冤家宜解不宜结,退了吧!”江将军一锤定音。
江离的面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失魂落魄地望着我,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他忽然从袖中摸出一支碧玉蝴蝶簪,举到我面前,脸上是凄凉的冷笑:
“林君语,你当真不悔?”
我心中一跳,那是我最喜爱的一支发簪,想必是昨夜慌乱中遗落在山洞里了。
但我面上却不见丝毫波澜,甚至还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
“这发簪我前两日遗失了,遍寻不获,不想竟被江公子拾到了。此乃先母遗物,还请归还。”
说罢,我从怀中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过去:“这是谢礼。”
江离看着那张轻飘飘的银票,眼神愈发苍凉。
“倒也不必。”
他猛地将发簪塞进我手中,紧抿着双唇,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而后颓然转身,踉跄离去。
罗氏心疼儿子,看我愈发不顺眼,立刻催着江将军写下了退婚文书,生怕我反悔。
5
手持退婚文书,从将军府的大门走出来的那一刻,我只觉得浑身一轻。
前世的将军府,于我而言,是一座华丽的牢笼。
如今枷锁尽去,天高海阔,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
我信步走向京城最有名的荷坊小吃街,打算买些甜点犒劳自己。
前世到了晚年,我得了消渴症,一食甜物便头晕眼花。
算起来,已有三十多年未曾好好品尝过糕点的滋味了。
走进京城最负盛名的“春喜堂”,柜上陈列的各式糕点模型,精致得让人垂涎欲滴。
樱桃毕罗、广寒糕、雪花酥、龙须酥……琳琅满目。
“你都看了半天了,到底买不买?晃得我眼都花了,莫不是没钱,专程来过眼瘾的吧?”
我正犹豫不决,身后却传来一个清脆而不耐烦的声音。
我闻声回头,只见一个身着俏丽衣裙的小姑娘正蹙眉望着我。
那姑娘的五官,竟与前世江离在北疆养的那位外室,有七八分相像。
见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那姑娘反倒有些不自在了,匆匆买了一盒樱桃毕罗和一盒广寒糕。
路过我身边时,她却将那盒樱桃毕罗塞进了我怀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方才是我心急,言语无状了。我家少爷指名要吃广寒糕,这盒樱桃毕罗,便赠予小姐,聊表歉意。”
我有些讶异地接过点心,下意识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你来来回回看了它三遍,傻子都瞧出来了!”
她狡黠一笑,随即又催促道,“哎呀,我得赶紧走了,误了时辰,少爷又要罚我了!”
看着她提着食盒,像只快活的鸟儿般蹦蹦跳跳地跑远,我心中忽然一阵刺痛。
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前世的江离,为何更愿意留在北疆陪着她。
与这般鲜活明媚的少女相比,我那个被将军府的规矩束缚了一辈子,一颦一笑都需循规蹈矩的后宅老妇,确实是了无生趣。
可谁又记得,我也曾是这般明媚如春的姑娘啊!
我抱着那盒樱桃毕罗,神色复杂地回到草庐。
坐在卧室的铜镜前,我静静地端详着镜中的少女。
面若芙蓉,眉如远黛,肤白胜雪,青丝如瀑。
这本该是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
我试着牵动嘴角,想像年少时那样,露出一个娇俏明媚的笑容。
镜中的人,却只是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我这才深刻地体会到,何为貌合神离。
皮囊依旧年轻鲜活,内里的灵魂,却早已疲惫不堪,布满尘埃。
我打开食盒,小口小口地吃着樱桃毕罗。
那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似乎稍稍抚平了心中的苦涩。
我轻轻抚摸着小腹,心中一半是对新生命的期待,另一半,则是对未来的思虑。
毕竟,在这贞洁大过天的年代,一个未婚女子要如何光明正大地生下孩子,将是一条无比艰难的路。
6
次日,我又去了一趟荷坊街,这一回一直走到了尽头。
这荷坊街的尽头,便是京里下九流聚集最多之地,月湖街。
月湖街很热闹,人来人往,摊贩繁多。
秦楼楚馆里的姑娘,趴在窗口不断朝街上的行人招摇着手里的丝绢。
我心惊胆战地在街口逛了一圈,正欲转身离去,却见街口不远的大树后,露出一只血淋淋的手。
我惊得抖了一下,快步走过去,只见一位书生浑身是血地倒在那里。
书生很瘦,脸上脸颊凹陷,几乎没有半点肉。但皮肤很白,五官看着也很英气。
我下意识地朝他胯下看去,鲜血淋漓,那事物被什么切了一刀,差点就要断了。
我倒抽了一口气,赶紧捂眼。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上一世,都说新科状元谢毓是个天阉,被分配到礼部之后,屡次被人因此欺辱。
谢毓被辱得官都做不下去,干脆求陛下让他去东厂做事,不想几年后,就成为东厂最心狠手辣的九千岁。
那些以前欺辱过他的人,无不被秋后算账。
再后来他只手遮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我在寺庙里见过他,他跪在佛祖面前,无比虔诚:
“哪怕把天下之人的嘴都缝上,我也无法欢喜。”
“我只想做一个正常人,哪怕是别人眼中的正常人。”
“有一堆孩子,有一个小家,哪怕孩子不是我亲生的。”
我希望他能说话算话。
于是,我花钱找了几个人,把他抬去京城最好的医馆,医馆的掌柜跟我熟,找来馆里最好的外伤圣手给谢毓疗伤。
掌柜的见我在厅里等得焦躁,便疑惑道:
“里面那位……是姑娘什么人?”
我轻笑:
“我相公!”
“啊?”
掌柜的面色一僵,一脸不解:
“姑娘的未婚夫不是江将军的嫡子吗?这……”
我微微一笑,没有多做解释,只说:“我跟江家退婚了。”
这事迟早会曝出来,不如由我亲口说出来。
掌柜的闻言,不禁对我露出怜悯之色。
在有些人看来,我祖父去世之后,我对世家并没有任何价值,这桩婚事不成,也算意料之中。
不过,多数人更相信江将军的人品,毕竟江将军年轻时最讲义气。
民间的赌坊里,甚至有人做了赌注,一赔十。
我目前没有什么收入,昨儿去将军府之前,路过赌坊时,便戴着面纱,去押了一千两。
过两日,等将军府那边松了口,就该去领钱了。
一千两变一万两,想想就觉得开心。
“既然是姑娘的相公,我们自当竭力救治,姑娘放心。”
“嗯!谢谢掌柜!”
直至傍晚,给谢毓医治的外伤老大夫才擦着满头大汗出来,笑眯眯地看着我:
“姑娘送来得及时,伤患身上虽有多处刀伤,好在没有危及性命。至于孕育子嗣方面,就要看他的命数了。”
“谢谢大夫!”
由于他的伤势特殊,所以用药极贵,交了一百五十两诊金后,医馆主动让几个学徒,将人运回我的草庐。
我趁着他还昏迷,去做了一些药粥。
待粥煮熟了,他也悠悠醒来,面色疑惑地打量着周围环境,最后盯着被捆成一条,还插着茅管的胯下,面色阴沉。
“咳咳!”
我端着粥碗,红着脸站在门口,尴尬地把脸转向一边。
他立刻用被子盖住自己,不过动作太急,扯到了其他伤处,疼得他倒抽了一口气。
“是姑娘救了我?”
我点点头,把桌子放到床边的小几上,拉了一张椅子在他床边坐下:
“不白救的,你得帮我一个忙,不然我现在就把你丢出去。想来那些伤你的人,定然还在暗处盯着。”
“威胁我?”
他挑了挑眉,阴郁的眸子冷冷地盯着我。
我背后一寒,仿若被一条毒蛇给盯上了。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忽然觉得他气场有一些不对。
前世状元游街,我是看过的,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都不为过。
那少年虽然身上有疾,但明媚如光,并未因此自暴自弃。
他性子变化,是官场不顺,被同僚欺辱之后。
可眼前这人太沉重了,哪有一丝年轻人的浮夸?
这人如我一般,哪怕拥有着年轻的外壳,但那芯子也是疲惫不堪。
那我们可真是绝配呀!
“也不算威胁吧,最多算挟恩图报!”
我温和地笑着看着他,前世的经历早让我练就出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保持这一张温和的笑脸。
嗯!皮笑肉不笑那种!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冷哼了一声:
“笑得真难看,以后别笑了!”
我收起笑容,点点头:
“那你帮不帮我?”
7
告知谢毓我的处境后,他盯着我沉默了许久,叹息了一声:
“老天爷耍人玩呢!”
我也点点头,我们俩都重生在事发之后,确实感觉被耍了一样。
但我和他不一样,我期待和我前世的儿女团聚,他们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我很爱他们。
“行!我给你入赘,给你的孩子当爹,但以后你得养我,孩子们以后也只能叫我爹,而且孩子名字要让我取,我要亲自教养他们。”
额……
倒也不用这么积极!
不过想想他前世孑然一身,便是心头一酸。
有些人不珍爱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可有些人做梦都想要一个家,哪怕这个家原本不属于他。
隔日,我托人从月湖街的廉租房里,把谢毓的物事搬到草庐,拿着两人的户籍,去府衙弄来婚契文书,如此我们就是夫妻了。
过了半月有余,将军府那边才松了口,承认我们已解除婚约,并着急忙慌地和户部尚书搭上线,定了他家的嫡长女。
这日早上,已经可以下地走路的谢毓听到消息后,却冷笑了一声:
“武将和户部搭上关系,而且还是这个没多久就要倒台的户部尚书,江将军的脑子和眼光都不咋地。”
我一边数银子,一边赞同地点点头。
将军府公布消息之后,我就去赌坊拿自己那一份赢资。
一万两呢!
我手都数抽筋了。
我甩了甩手,目光在屋子里面打量,想着要把钱藏哪里才好。
谢毓瞧着我这模样,轻嗤了一声:
“小财奴!”
其实,今日我让人把钱给我搬回来时,身后跟了不少尾巴。
但他们跟到草庐前,瞧着周围的环境,便都默默地退了。
这里是京城朱雀大街边上,达官显贵居住之地。
我祖父一生为国,直到逝世时,都还在宫里批改文书。
而且,还是有名的散财童子,这辈子挣的俸禄,都散到了平民百姓手里,以至于至死都还住着一片茅屋。
他心爱的孙女从赌坊里赢一万两银子过日子,怎么了?
谢毓说这一万两银子,是祖父用他高洁的德行给我守住的。
我当然知道。
“林君语!”
院外,忽然传来江离的叫喊声。
我微微一愣,想了想,还是起身走出去。
谢毓拉住我,问:“要我陪你去吗?”
我摇摇头,把他留在了屋里走出去。
院门外,江离形容憔悴地站着,见我出来,目光痴痴地望着我,转瞬又变得十分愤怒和失望:
“听说……你去赌馆给自己下注,如果我和你退婚,你就可以赢一万两,是不是?
你连这种事都算计上了,这些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是啊!
前世我那般为你,你又把我当什么?
我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他却忽然撇开头,双拳紧握,声音颤抖:
“别用那种眼光看我,搞得我好像是一个傻子……”
我收回目光,转过身去,我也不想看见他年轻时爱我如痴如狂的模样。
我实在想不通,这么爱我的一个人,最后却把我丢在原地,偷偷爱了别人。
“听闻你已与尚书府嫡长女订婚,而我也已另觅夫婿。人言可畏,以后别再来了。”
“什……什么,你嫁人了?”
他宛若受到了重大打击,整个人的腰背都驼了下来,回过脸呆呆地望着我。
“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
“呵!半个月?岂不是刚和我退婚就跟人好上了?”
他愤怒地盯着我,目光中忽然闪现出一抹癫狂,红着眼快步朝我走来。
我下意识地捂着小腹后退,就在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时,落到一个伟岸的胸膛里。
“娘子,你没事吧?”
听到谢毓的声音,我松了一口气。
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要跌倒了。
万一落胎,我就见不到儿子和女儿了。
“放开她!君语是我的……我的……”
江离赤红着眼冲过来,就要拉我的手。
谢毓替我挡开,却被江离一把掀倒在地,眼看着江离捏起斗大的拳头就朝谢毓面门砸去,
我情急之下抄起门边的木棍,就砸在江离后脑勺上。
他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倒在谢毓胸口。
谢毓身上都是伤,被他压得直咳嗽。
我赶忙把人搬过来,把谢毓扶起来。
谢毓一边咳嗽一边笑:
“这人力气大得跟蛮牛一样,我以为要被他打死,没想到你力气还挺大。”
我看着地上昏迷的江离叹了口气:
“他天生神力,练武的奇才,亦是天生的将才。”
谢毓点点头,望着江离目光复杂:
“人才难得啊!可惜了,还真不能弄死他!”
我瞧着谢毓,见他一脸惋惜,不禁一阵无语。
他估计想过想去父留子,但对方是江离,就真不能动。
前世江离几乎战无不胜,哪怕最艰难时刻,也能逆风翻盘。在百姓心中,那就是战神,比他父亲强百倍的那种。
大乾国的边疆需要江离这样的人才,所以哪怕我哪怕再怨他,也不会毁了他。
大乾国失去他,可能真的没有替补人选。
只是将军府,我却没打算让他们好过。
“可也不能这么便宜他!”
谢毓摸了摸下巴,想了个主意:
“把他剥光,丢去小倌馆,再写封信给户部尚书,让他看好自己的女婿,别让他到处丢人现眼。”
我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头:
“不写给江将军,却送到尚书府,你是想让他们两家闹断亲?”
谢毓点点头,眸光阴冷:
“户部尚书是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做卖国贼好些年,手里有不少阴私。
可不能叫他玷污咱们大乾国的天生将才,江离要死也只能死在边疆战场上。”
不愧是谢毓,个人恩怨睚眦必报,又会顾及国家利益。
特别是手段缺德这一点,我得向他学习。
比如把江离扒光扔到小倌倌,虽不痛不痒,却能叫他颜面尽失,也算为我略报小仇,更让户部尚书脸上难堪,如鲠在喉。
好一个一箭双雕。
8
谢毓伤体未愈。
但搬人这种事,也轮不上我这个孕妇。
谢毓问我拿去一两银子,去外头转了两圈,便找来两个乞丐,让他们把江离送去楚风馆。
后来,我听人说江离发现自己在楚风馆醒来,先是暴怒了一阵,紧接着便黯然神伤。
最有趣的是,其中有一名清倌,非说自己和他有了一段首尾,要他赎身负责。
正闹得不可开交,户部尚书便收到书信上门抓奸。
瞧见江离被清倌扒住不放,两人又衣着单薄,便觉得荒唐至极,颜面尽失。
当即怒发冲冠,去江府退了亲。
一时间,江离就成了这京城中的大名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江离被将军府的人接回去后大病了一场,待病好后,也未再来找我麻烦。
好似彻底忘了我一般,成日沉迷在演武场,说是要应对秋后的武举了。
这些事儿我并不关注,是谢毓托人打听到,与我说的。
而我已成亲的消息,也传遍大街小巷,当日江离来我这里挑衅,后又被我们送入楚风馆,也有目击之人。
这件事我们没有特意去瞒,将军府的人自然知道,但到底是他们有错在先。
江将军到底还是爱惜脸面的,出事之后闭门谢客,整个将军府都低调了许多。
9
九个月后,我生下一儿一女。
这一世,我没入将军府,少了晨昏定省,也没了婆婆罗氏的指桑骂槐,无须谨言慎行。
是以,孕期过得轻松自在。
手里有银子,时常请大夫和稳婆上门看着,又有前世的经验,从头到尾安安稳稳。
两个孩子长得白胖,并未如上一世那般瘦弱如猴。
谢毓这人更是让我惊喜,在我孕后期每日都小心翼翼守着,端茶递水,无微不至。
连夜间都守在我的屋外,生怕我有个意外。
后来天气冷了,我实在不忍心他这般,便干脆在屋里摆了睡榻,让他睡在屋里,他却担忧我不自在。
我只说:“这辈子已是夫妻,总要适应的,迟早的事儿。”
他微微一愣,随后欣然接受。
草庐陈旧,在我孕期不好动工,如今孩子已经呱呱落地,家里又有银子,便让人请了泥瓦匠,围了干净漂亮的青砖墙。
前院布置了花园,盖了藏书阁,将祖父一生收藏的书籍都摆放进去。
后院改成菜园,中间盖了三进的屋子,并不奢华,却住着舒坦。
院门上也悬挂上牌匾,是祖父生前早就写好的字——“书居”。
祖父一生都未能完成的事儿,倒在我这儿总算有了结尾。
每每想到此处,心头都酸涩不已。
祖父这一生,早年丧父丧母,中年丧妻,我娘在生下我那一年便病逝了,
我爹是祖父唯一的儿子,却在北疆战场上失踪,再无音讯。
祖父将尚在襁褓中的我拉扯到大,还一心处理着朝政,因为太穷,连乳母都舍不得请。
我是周围邻居家的阿婆们,人人搭把手养大的。
是以,生产之后,我生娃的喜蛋,这一片达官贵人平民百姓都分到了,自然也分到了将军府。
多数人,陆续来送礼。
不说达官贵人的礼品,只那城中的普通百姓,都送了不少布匹鸡蛋。
将军府没来,倒是意料之中的。
退婚一事,两家已经闹僵了。
二十年前,祖父曾经救过江老太爷一命,江家对祖父千恩万谢,只是江老太爷一过世,恩情就淡了。
前世我嫁过去之后,他们府上对这事儿是只字不提。
我若偶然间提起江老太爷,江家那几个小姑子便说我挟恩图报。
虽以我的心智,在那家中并未受到格外的欺辱,最后还掌握将军府的中馈,为江离消除后顾之忧。
可每当将祖父教我的治世谋略,用于内宅阴私,我都心痛难当。
在别人眼中的富贵安乐,在我眼中却犹如囚笼。
偏偏死后见江离另有外室,不愿回家与我终老,便更加愤怒和怨恨。
好的,今生我不用再困于后宅了。
10
谢毓喜欢女儿,死皮赖脸地让女儿随他姓,叫谢云淡。
儿子随我姓林,叫林风轻。
如此一来,我祖父也算是有后了。
他说不能让忠臣无后,不然连自己的子孙都护佑不住,这世间谁愿意做忠臣?
我觉得甚是有理。
后又想着祖父一生的宏愿,他想让天下学子都能观摩经典巨著,
天下藏书都应该对外开放,而不是藏着掖着,最后导致藏书毁损或者文明断层。
他说,要以文明传承精神,以文明共赴盛世。
祖父已经离世,但我希望他的精神能够永存。
是以,我贴出告示,对外开放藏书阁,广邀天下才子前来观摩。
并说明书卷可以抄录,但不可带走。
不想我还是低估了祖父在世间的地位。
这一张告示出去,次日不仅引来才子书生,还引来学子监的大儒,以及朝廷大半重臣。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以至于屋里院外人满为患。
我擦着一头冷汗,在天黑之前,闭门谢客。
并跟大伙说要重新制定规矩,不可再出现今日的乱象。
好在都是有学识懂礼之人,都说回去静等消息。
我焦头烂额,谢毓却悠闲自在地坐在后院遛娃喝茶。
我回到后院,瞧见他这般舒适模样,心中莫名不爽。
特别是他看向我的眼神,颇有一点幸灾乐祸。
我牙根疼,冷眼看着他:
“你是不是早知道会如此?”
他冲我“嘘”了一声,轻笑着把两个孩子哄睡,而后拉着我去了内室水房。
偌大的一个浴盆里,装满清水和花瓣。
“热水已经备好,娘子先好好泡个澡,顺便想一想明日该如何安排,为夫先去做晚饭了。”
我舒服地泡进浴桶里,想着前世人人惧怕的九千岁,为了我那两个娃化身家庭主夫,
天天围着请来的奶娘转,还把我伺候得妥妥帖帖。
我本该高兴的,可这人却不思进取了。
再过些日子便要科举,他竟然以要照顾孩子为由,拒绝参加。
我想着,大抵是前世在官场上吃尽苦头,后来进东厂做了阉人的首领,虽有无上的权力,却仍然没有尊严。
想着他在佛前所说,便也能理解。
他只不过是想要一个小家,做一个正常人罢了。
罢了,既然他入赘了我林家,我养着就是了。
而后我就想着明日该如何安排,怎么才能够让大家都看得上书,又不会乱了秩序。
许是白日里太忙碌,我这身子休养得还不得当,想着想着便被一股睡意笼罩,渐渐睡了过去。
梦里我居然见到了祖父。
他还是那般温和地看着我,从自己的俸禄里面拿出十两,塞到我手里:
“阿爷顾不上囡囡了,囡囡拿去买花戴,买点喜欢的吃食,别总是舍不得,也别委屈了自己。”
我接过十两银子,想起前世的经历,各种委屈涌上心头,抱着他号啕大哭:
“阿爷!囡囡好想您,您是不是觉得囡囡过得太窝囊了,所以上一世一直未曾入囡囡的梦?”
祖父怜爱地抚摸着我的头:
“囡囡,过去的已经过去,只当它是南柯一梦。且也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不必执着于报复。
你若活得好,那些盼着你不好的人,自然就活得不痛快。最后你既活好了,他们也不痛快了,岂不快哉?”
这便是祖父的处世之道,是以人人敬之爱之。
哪怕将他视为一世之敌的敌国宰相,亦在他过世后作诗悼念。
“阿爷,这一世,囡囡一定会好好活,不枉此生!”
“嗯,囡囡最乖!”
我醒来时,已在床上,身上套着平日最喜欢的里衣。
谢毓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走进来。
“瞧你在水房里久久不出,便让孩子们的乳母去看了,果然是睡在了浴桶里,也不怕淹死!”
“谢谢!”
“不用谢我,把你从浴桶里拖出来换衣服的孩子们的乳母。”
他把面递到我手里,白面上还握着两个黄澄澄的煎鸡蛋。
我没好气道:“我是谢谢你做的面!”
接过面,我望着他那双本该握着笔杆的双手,迟疑了一瞬:
“去买些靠谱的下人吧!把你困于后宅,着实有些浪费。”
他却摇摇头,轻笑:
“我也曾认可君子不入庖厨,可如今却觉得后院小家才是我心之所向,你不必心有介怀。
况且,那高处我去过,于我而言也没什么乐趣。”
我想起他前世冷漠阴郁的性子,再瞧他眼下越来越多的笑容,便也歇了心思。
我吃过面,去隔壁屋子看一对儿女,见他们睡得香甜,在他们额头上各亲一下,越看越喜欢。
前世,伴随他们的成长,我们亲昵的动作越来越少,说话也渐渐拉开距离。
待他们成家立业,最出格的亲昵举动,就是情不自禁时浅浅拥抱一下。
后来我渐渐老了,每回瞧着他们见完我后,带着自己的家人匆匆离开。
我都只能强压下心底的不舍,躲在门后默默瞧着他们远去。
是以,今生能再养育他们成长,使我非常欢喜。
11
次日,我重新贴出告示。
书居目前管理不善,暂缓对外开放,但未来可期。
而后,我翻出祖父的笔记。
祖父曾说雕版印刷太过费时费力,若是能把字拆开,重新拼凑,变成另外一本书继续印刷,如此可节省成本,以及雕刻耗时。
再则,印刷的纸张,应该更廉价,更加平民化,方可达到学识与文明的广泛传播。
这两者,皆是祖父晚年缠绵病榻时的臆想。
他说若是能够成功,必然能造福苍生。
祖父的笔记有些凌乱,但是详细讲解了如何拆解雕版印刷。
我看得入迷,连续半个月没日没夜地研究,拿木块不停地拆解组合。
等有了一些眉目,便找木匠做一版试一试,结果都不甚满意。
不是活字木块浸湿后会膨胀,就是墨迹晕染纸张。
而且这些纸张极贵,墨也贵。
这日晚饭时,谢毓见我魂不守舍,光扒筷子没扒饭,长叹了一口气:
“你这些日子,有点闭门造车了,不如多去市井逛一逛,说不定能多出些想法。”
我点点头,放下碗就想出门。
却被他一头按住:
“先吃饭!”
“哦!”
我乖乖吃饭,脑子里很快又被纷杂的思绪填满。
次日,我听从谢毓的意见,去街头闲逛。
路过春喜堂时,难得犯了馋虫,进店打算带一些回去,也让谢毓尝一尝。
不想进去便遇上了将军府里的三位小姐,她们瞧见我时,原本喜悦的面孔,顿时冷沉下来。
江家三小姐朝我翻了个白眼,一脸晦气:
“哟!这不是那个白眼狼吗?哥哥对她那样好,她却利用和哥哥的婚事做赌,
赢了万两白银,养她贫民窟里的小白脸。呵!什么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我看着她摇摇头,淡淡笑着,从怀里拿出十几张借条:
“你自己愿意在这大庭广众下,把脸送到我面前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三姐妹看着我拿出来的一沓借条,眉头一紧,对望一眼,莫名地有些心虚。
但到底是名门贵女,做不到见我故弄玄虚就落荒而逃
江四小姐面色难看地瞪着我:
“你什么意思?”
我怜悯地看着这三名被养得不谙世事,只懂内宅争斗的姑娘,慢悠悠地讲:
“二十年前,我祖父救了江老太爷一命。
“十年前,江将军被困黑风寨,是祖父借银给江家赎人。
“后几年,江家生意亏空,又来回借去千两纹银渡过难关。
“祖父身体每况愈下时,便觉得以他对江家的恩情,江家必定不会亏待于我,这才有了我和你们哥哥的婚事。”
“如今,我祖父过世已有四载。
“一年前我已过了孝期,将军府迟迟未上门提亲,我拿着信物去贵府,路过赌坊瞧见百姓为我设的赌注,不禁悲从心来。
“外人都能看得出来,为何我还执迷不悟?
“干脆为自己豪赌一场,果然,进了贵府,令尊却道我逼婚的时机不对。”
三位姑娘不知这些内情,也不知罗氏的心思,此时听我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便知惹祸了。
她们互看了脸色,想要偷偷撤退,我却堵在门前。
我摇着手里的借条:
“前些日子给祖父整理书籍,便把这些成年累月的借条整理出来了,算了一下,总共有三千多两,赶得上我祖父三年的俸禄。
“我就说,祖父当了一辈子丞相,竟连屋子都盖不起,原来是遇上赖账的。
“如今你我两家再无婚事瓜葛,烦请你们高贵的将军府,不要使泼皮无赖的手段,早些把银钱还上才是。”
三位小姐被人围观着指指点点,脸色越发难看。
她们被人从小娇宠长大,哪里晓得将军府早已腐败不堪?
眼下被我点破,自知闯了大祸,又被我堵在这里,当即恼羞成怒:
“一派胡言,你祖父和我祖父都去世那么久了,谁能证明那些借条是真的?说不定就是你故意给我们泼脏水的。”
江三小姐还算有些脑子,黑着脸反击。
“本王能够证明!”
门口忽然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我转眼看去,只见已经七十有余的老贤王,面色不虞地站在春喜堂门外。
也不知在这站了多久,听了多少了。
“参见贤王殿下!”
我顿时红了眼眶跪下来参拜,屋里屋外一听老者身份顿时跪了一片。
老贤王让我把借条递给他,他翻开看了几眼,便点点头:
“这些借条写的时候,本王都在场,你们江家可真是无赖至极。
“林书皓这死鬼,越老眼光越差,脑子也糊涂,居然把宝贝孙女托给你们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
江家三姐妹跪在地上,面色发白,吓得一副快晕死过去的模样。
她们只是诋毁了我一句,不想整个将军府的名声,因为这一句,彻底毁于一旦。
我轻叹了一声,心道:不知罗氏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不会吓出疯病来?
因为,前世罗氏老得犯痴呆时,神神叨叨地把这些肮脏事儿都抖出来。
只说,江老太爷欠我祖父的银子,是有归还的。
只是每一次都是托罗氏来还,然而那些年罗氏母家生意上也出了岔子。
想着我祖父是个出名的散财童子,借给百姓银子基本不写借条,也从未主动收取。
是以,她便偷偷昧下那些银两,一半送去罗家,一半自己留着花。
前世得知时,我恨得不行,干脆换了她的药,导致她没多久就疯得不行。
大冬天自己踩空摔进池塘,救上来时便得了重度风寒,没多久就去了。
从来一世,我倒不想她死得那么痛快。
啧!
或许我就学不来,祖父的广阔胸襟吧!
有老贤王做保,这事儿就是板上钉钉的,往后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便又要多一项。
老贤王把借条还我,亲手将我扶起来:
“乖囡囡!咱们也好些年没见了!”
听到“乖囡囡”三个字,我便止不住落下泪来:
“王爷远在他乡,囡囡便是想见也见不着呀!”
“唉!职责所在,如今本王也老了,会在京中安度晚年。只是本王膝下也没个儿女,府里冷清得很。”
老贤王慈爱地看着我。
前世,他回来时,我已嫁入将军府,上门叙过旧,回去后没多久,他便病逝了。
其实只有我知道,他没病,而是京中已无故人,万分思念亡妻和早早埋骨沙场的一双儿女,自缢了。
“我按祖父早年画的图纸,盖了书居,王爷若不嫌弃,囡囡想给您养老送终。”
老贤王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竟也红了眼眶,连连点头:
“好!好!好啊!”
此时,春喜堂外已经围了不少路人,瞧着我把老贤王领回家,神情各异。
有人羡慕,有人叹息。
只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12
次日,将军府便传来休妻的消息。
出了这么大的事,丢了这么大的脸。
尽管昧下的银子,将军府里这一家子都受用了,但这事儿总要有人顶缸。
罗氏年老色衰,对江将军的妾室又十分苛责,江将军已经好些年没纳妾了。
是以罗氏被休,担下了所有罪名,另让人送来欠下的银两,算了利息,再撕了借条,将军府就把自己择干净了。
听说,得知此事,江离不忍老娘晚年凄凉,干脆也和将军府脱离了关系,带着老娘与三位妹妹另立门户。
同时又让人送来两个纯金的平安锁,以及一封书信。
【君语,知你不愿见我,便不来脏你的眼了。
但孩子们的礼物,你得收下。
同时我替娘向林相与你致歉。
是她太过贪财糊涂,将军府太过忘恩负义,该有此劫。
只是为人子女,不能不孝,望你能理解。
——离】
我细细瞧了那两个纯金的平安锁,和前世一般,是他亲手打制的。
只是锁上的名字,和前世的不一样,如今刻的是云淡与风轻。
他倒是打听得清楚。
我想了想,到底是把两个金锁收下了。
其实关于欠款这件事,就算没有老贤王,我也有法子让罗氏承认,只是到底要费一些周折,保不齐要使用一些缺德手段。
但老贤王一出面,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别说本来就是真的,就是假的也得变成真的。
权力就是这么重要。
我祖父在时,我在哪儿不是香饽饽?
如今虽无人问津,但依旧有祖父的德行护佑。
前世,每每遇到危机,也总有贵人暗中相助。
今生,谢毓对我这般好,是有我救他的原因,但他对祖父的敬重,也是一个原因。
我的祖父,即使已经过世多年,却依旧在保护着他的孙女。
13
祖父留下的各种杂学手稿,经由我和老贤王以及谢毓多番整理,已经让人重新抄录。
活字印刷的进程,却还是徘徊不前。
但我一直没有放弃,常在市井走动,终于在泥塑匠人和砖瓦匠人那里,得到了新的启发。
我让他们与木雕师父合作,烧制了一批泥塑活字。
再以木框框住,刷上混合草原上一种自地底下冒出来的黑油与石墨混合的廉价墨汁。
而后覆盖上,用河水泡烂的茅竹以及松针、杂草打成浆水做出的厚纸。
这一回印刷出来的字,字体清晰,排版漂亮,最重要的是成本低廉。
而且厚实的纸张,更易保存,装成书册之后,很有质感。
要知道,宣纸虽然很好,但原材料偏贵了,再加上一方墨也不便宜,加上原始的雕版印刷。
书本便成了普通人家买不起的高贵事物。
第一套书印出来之后,我激动地抱住谢毓,又亲又笑:
“哈哈哈哈……你看到没?我成功了!”
“看到了!”
他红着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老贤王在一旁逗着我的云淡风轻,假装看不见我们两个。
云淡风轻这两个小家伙已经会走路了,成日扯着老贤王逛花园,做出各种呆萌的表情,逗得老贤王整日都笑容满面。
这日晚膳后,老贤王拿着我印的书册,还有一些活字印刷的配件,神情严肃地看着我:
“囡囡,跟本王进宫一趟吧!这东西,没做出来就罢了,如今做出来了,本王都不一定守得住,得献出来。”
我明白他的意思。
“好!”
多少年来,雕版印刷和贵重的宣纸墨水,各种商业链已成气候。
并且这些生意大多掌握在豪门世家手里,我制作出来的东西,可不就是在打他们的脸,抢他们的饭碗么?
14
深夜入宫,我和老贤王跪在才过不惑之年陛下面前。
陛下放下奏折,仔细翻看我们带来的东西,知道是我以祖父的笔迹手札制作出来的东西,他格外地看重。
“你们与朕说,这本书制作的费用极为廉价,有多廉价?”
我挺直腰背,露出骄傲的神色:
“回陛下,算上活字印刷的所有工费,这本书,花了一两银子。
但是活字印刷里的活字,是可以拆下来另外拼凑、反复利用的,是以印的书越多,成本就越低。”
陛下点点头,随后又问:
“那若刨去活字的雕刻烧制,只算纸张装订和油墨,需要多少成本?”
我忍不住露出笑容,不卑不亢地说:“回陛下,只需十文钱!”
“十文?”
陛下惊讶得合不拢嘴,拿着书本的双手微微颤抖:
“市面上一本抄制的书,哪怕是启蒙阶段的《三字经》,都需要半两银子,
也就是五百文,成本至少需要三百文。你这……只需区区十文……”
陛下很激动,红着眼眶看着我,却似在通过我,看已经逝世的祖父。
“丞相留下了一块瑰宝啊!来人!给朕拟旨,封林君语为正六品工部司主事,
工部成立印书局、制纸局,在各地开设国学书社,皆由林君语主事。”
正六品工部司主事……
一瞬间,我热泪盈眶,恭恭敬敬地行礼谢恩:
“谢主隆恩!”
我朝虽有女官制,但能符合成为女官之人,少之又少。
我能为官,自有祖父的荫庇。
但老贤王却不这么认为:
“你祖父是留下了手札,但他自己都没能把东西做出来,你研究成功了,这便是你的能耐。
接下来怎么把事情做好,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便更是你的能耐。”
那日我紧紧抱着官服,走上了与前世全然不同的路。
“谢谢贤王爷爷提点!”
我上朝为官之事,成为百姓们争相讨论的奇事。
15
工部和兵部,向来是关联极深的两个部门。
虽然两个部门所在的位置相隔较远,但两个部门的人马却经常走动。
此前北境传来北狄人掠夺边境小城的消息,本已入驻兵部的江离自请北上。
所以我到工部任职时,没有遇见过他,倒时常遇上面黑如墨的江将军,前来核对兵器铸造的种类以及进程。
好在我所管门类,到底与他搭不上关系,倒也不必尴尬寒暄,捏着鼻子配合。
但有一日,他从我身边路过,冷哼了一声:
“牝鸡司晨!”
我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尸位素餐!”
眼瞧着他的脸越发黑了,我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回了自己的部门。
接下来的日子,我带着手底下的工人连日赶制活字印刷的零件,又让人扩招了制纸的工人。
工部尚书看了我做的活字印刷之后,颇感欣慰,许是想到了祖父,竟是老泪纵横:
“老臣当日还讽刺相爷异想天开,不承想如今竟在你手中实现了,天下读书人的好日子来了!”
我却摇了摇头,望着劳作的工人,叹息了一声:
“祖父曾说,这世间对女子的教育颇有偏见,女子不该被约束见识,一生都被困于内宅里。
我想以后开设国学书社时,可以为女子留一小偏间。”
工部尚书深深看我一眼,轻轻摇摇头:
“这话相爷确实说过,但他一生都未成实施,你猜是为何?”
我拧了拧嘴,叹息了一声:
“恐撼动国本,引发乱象!”
工部尚书点点头:
“可这世间男子的政治学识教育已持续千年,而女子多数工于诗歌。
“不能否认女子中聪慧之人颇多,可女子天性重情,重情便容易偏袒,容易乱事。
“再则女子生育后代又十分耗费心力血气。
“有些易孕女子,一生要生十几胎,哪怕再好的才华,在这断断续续的生育生涯中,也难以持续。
“是以培养一名男子,比培养一名女子,成本要低许多。”
可这又何尝不是世人对女子的偏颇定义?
我不赞成:
“若不教导女子,以夫为纲,女子又怎会重情?
“若一夫一妻只生一儿一女,双方夫妻共同养育儿女,女子又怎会被生儿育女所累?
“到底是从基层的教育上就出问题了,或许想解决此事,并非一朝一夕。
“但万事总要有一个开头,我还是想试一试!”
工部尚书静静地看了我许久,长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低头整理文案去了。
16
后来五年,活字印刷和低廉的造纸,以及油墨,由皇商接手,轻易就打开了市场。
世家大族的利益,受到严重的毁损。
我也因此受到不少报复性的刺杀,好在陛下早有安排,让潜伏在我身边的暗卫将那些人都收拾了。
而且我身边似乎还有一位神秘人,武功奇高,再厉害的杀手,在他手里过不了几招。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某日夜起,看见那人几招之下就解决了十几名刺客,后花园里一片血腥。
待我从惊呆中回神,那人早已消失不见,倒是谢毓一瘸一拐地从茅房里出来,
说是刚才遇见了个黑衣人,被吓了一跳,在茅房里摔了一跤。
我苦笑,认命地扶着他回房休息。
内心吐槽: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
这五年里,我将祖父的藏书一一印刷,全部充入朝廷开设的国学书社,备受好评。
只是,随着国学书社遍布全国各座大城,其中男子女子分开的学间,褒贬不一。
为此许多士大夫状告我的奏折,堆满了陛下的案头。
好在陛下是个明君,将这些状告都压了下来,并发出告示,通告天下。
以后每五年,开办一次女子科举。
但要求是,必须达到与男子同样优秀,才可入围。
绝不会因为是女子而偏袒。
并且要签订协议,此生,只可怀二胎子女,超生者革职。
虽然,依旧对女子十分苛刻,但对天下的女子而言,却是看到了另一条充满曙光的路。
有的女子,甚至吞了绝育的药,一心扑在学业上,誓要与男子一争高下。
而江离五年来战功赫赫,已成为当今陛下眼前的红人,被封为镇北将军。
两年前,我被提为工部侍郎,与他同朝为官,倒是日日能见了。
因此上下朝时,难免多了些许尴尬,好在他也没再找我麻烦。
不久后,谢毓参选科举,一举夺魁,成为新科状元郎。
我笑问:“不是说,那高处你去过,对你来说也没什么意思吗?”
他搂着我的腰,冷哼了一声:
“娘子日日早朝,在朝堂上与旧人高谈阔论,为夫若不登高去,哪日媳妇儿女都丢了,岂不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我被他酸笑了,牵过他的手,按在小腹:
“可你如今是状元郎了,很快就要封官,到时谁来给我照顾孕期和月子?”
他惊得瞪大了眼,目光希冀地看着我,按着我腹部的手微微颤抖:
“有……有了?”
我点点头,温柔地看着他:
“我已向陛下请了一年假,正好避避风头。你去做官也好,补上我空缺的俸禄,不至于叫我们一家子喝西北风。”
他忽然紧紧搂住我,将头埋在我肩膀,一片湿漉:
“好,为夫也要去工部,帮你占着位置。”
次年,我诞下一对龙凤胎,这一次凶险了一些,小女儿胎位不正,我疼了一夜,差点就没缓过来。
好在宫中御医及时赶到,以针灸让我提气,又让稳婆挪正胎位。
最后终于将小女儿产下。
月子里,谢毓默不作声地找御医要一副绝子的汤药喝了。
我得知后,又感动又心疼。
我听说过,那药极为伤身。
这天夜里,我们互相依偎在一起,将前世今生的事儿都理了一遍。
感叹人生无常,又感恩老天给了我们重来一世。
又一年,边疆传来消息,江离遇难,不愿意接受苗女以同心蛊疗伤,重伤不治,全身腐烂而亡。
收到消息时,我久久不能平静。
怀抱着已有七岁的云淡风轻,静坐了一下午。
孩子们很敏感,似乎意识到我心情不好,静静陪着我,并不闹腾。
次月,我收到一封书信:
【君语,那日夜里,我躲在你们卧房外,听你与那厮互诉衷肠。
原来你们都有前世今生,在你的前世,是我负了你。
你待我不公啊!我并非你前世的他,你怎知我也会负你?你看,我不会负你。——离】
谢毓瞧后嗤笑一声:
“那是今生的你,是他得不到的耀眼骄阳,若不是发生了这些事儿,他依旧会选择同心蛊。”
我摇摇头,叹了一声:
“他该选同心蛊的,毕竟这世间不只有情爱。”
江离战死,罗氏备受打击,犯了疯病,失足落水,隔日才被人发现尸首。
将军府墙倒众人推,江将军被人举报贪墨军饷,被革职抄家。
家中余下的两位少爷,说是南下闯荡去了,如今也不知所终。
三位已嫁人的小姐,也因母家出事惹夫家不喜,被休弃出门。
三位小姐倒有些脾性,带着儿女住进江离旧宅,闭门读书研究策论,准备参加之后的女子科举。
江离死后,谢毓却犯了愁:
“江离死得太早,大乾国边境不稳,可怎生是好?算了,为夫再去考个武举吧!”
我挑了挑眉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你会武?”
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文弱书生,不然刚见面时怎会被人搞得那般凄惨?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他原是江湖武林中有名的白面书生判官笔,因拒绝武林盟主的女儿,被下追杀令。
武林中人不讲武德,围攻、下毒、车轮战,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撑了一年,谢毓狼狈逃窜,只能避入京城,改混朝堂,另寻生路。
谢毓顶替江离去北疆战场,有前世的记忆,他倒也能混得跟江离不相上下。
只是每回打了胜仗,都不得不感叹一声:
“江离可惜了!”
我们聚少离多,与前世我和江离的情况相近。
他常邀我去北疆居住,我却更加专注于女子的教学问题,以及女子读书后的出路。
他总埋怨我不甚在意他,更在意我的职务。
我却总说:“这世间除了情爱,还有许多值得我热爱的东西,我喜爱你,我喜爱我们的儿女,我也喜爱这万千世界。”
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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